作者有话要说前文已修改,可能要辛苦大家重新看一遍了,给大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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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意义上”。
总部传来的资料上,这几个字斜体加粗,挺明显。
“因为我们只有单一视角剧情,而且还不全。”系统解释,“原生反派的成因很复杂会走上最终那条路,未必只是因为一件事、一个人。”
资料的作用,仅仅只是作为参考,让任务者完成任务,远不足以囊括一段人生。
这话很好理解,穆瑜点了点头,按下信息接收的确认键。
在燕隼五岁那年,余牧受他父母雇佣,做了他的老师。
负责教授燕隼表演课程。
这算是比较好听、比较冠冕堂皇的说法。
更直白刺骨的要求,是“负责引导燕隼在镜头前适应角色,成为一个合理的、令所有人厌恶的、不配活下去的人”。
余牧本身就是个活着浪费空气的烂人。他是个编剧,写过不少相当精彩的剧本,一度也颇有名气,被评价过天赋异禀、前途无量。
可惜进了那个圈子不久,余牧就把持不住自己,叫浮华场的热闹冲昏了头脑,一头扎在了纸醉金迷里。
在被燕隼的父母暗中雇佣之前,余牧已经把自己折腾废了。他早已写不出什么正经东西,除了一张还算唬人的光鲜皮囊,内里早糟烂成一团败絮,行事荒唐百无禁忌,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即使是像余牧这种人,在拿到钱的时候,也对着这个堪称离谱的要求,难得的愣了足足有半分钟。
雇人把自己儿子教成合理的万人嫌
多大仇
直接嫌不就完了吗
只不过,满打满算也就是这半分钟,这些多余的话余牧也绝不会问。
人家雇主钱给的到位,要求简单明确,又有能力把这场交易掩饰得天衣无缝,不会叫任何人发现。
更重要的是,这是笔长线的生意,只要没有意外,会一直持续到燕隼成年的那一天以对方给出的价格和条件,余牧就是扒着燕隼吸上十三年血,也足够他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半分钟后,余牧缓过神,赔着笑飞快签下合同,把钱揣进口袋里,做了燕隼的“老师”。
余牧把这份工作完成得相当好。
这是个天生要活在镜头关注下的孩子。余牧也是后来才知道,雇他的是燕隼的养父母。至于亲生的爹妈,听说是欠人家燕家亲儿子一条命,所以把刚生下的儿子赔给了人家。
这事叫外人看了,其实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燕隼的亲生父母都只是平凡的工薪阶层,家世普通、天赋平平。反倒是养父母,家境优渥,夫妻两人的知名度都很高。
燕父年轻时是知名的滑冰运动员,斩获的奖牌无数,退役后也是精英级别的教练。燕母是畅销书作家,写过一系列育儿心得丛书,几乎每家书店都能看到。
燕家还有一个亲生的儿子,叫燕溪,比燕隼大了四岁。燕溪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滑冰,听说全盘继承了父亲的天赋,早早出了不少成绩。
不论缘由,能被送到这么好的家庭养大,怎么听都是种天上掉馅饼的幸运。
余牧对这些事不关心。
他只管拿钱办事,硬是在这种叫谁来看都要夸一声好的家庭氛围里,教出了一个天生情感淡漠缺失、性情极端不稳定、有着叫人不安的攻击性的怪物。
五岁那年,燕隼弄伤了哥哥的脚,害得燕溪瘸了大半年,最终还是过不去那道心理关,彻底放弃了滑冰。
七岁那年,燕隼毁掉了母亲整本书的文稿,卡在出版社最关键的印刷流程间隙,直接让之前的宣传造势全打了水漂,害得燕母不得不亲自出面向读者道歉。
这样的事屡见不鲜,直到十四岁那年,燕隼在冰场外的休息室被抓住,又曝光了一桩更恶劣的真相。
作为久负盛名的滑冰教练,燕父的训练一向极端严苛,有撑不住心态崩了、彻底练不下去的,被迫退役,从队员到家长原本也没想那么多。
可谁也没想到,真正毁掉那些原本前途无量的少年的,竟然是幽灵一样在场边徘徊,负责平整冰场的燕隼。
是燕隼偷了燕父平时的训练手册,伪造了燕父的笔迹和签名。
这些年的桩桩件件,燕隼似乎天生就有残忍的本能,不允许任何抢夺父母对自己关注的人好过但也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毁掉燕溪的手段太生硬了,做得实在太过明显。
于是,他在暗地里修改了燕父留下的训练计划,伪造了燕父的录音,恶意引导那些少年队员玩命加练,甚至盲目去练那些根本就做不出的动作。
燕父平日的威压太盛,那些小队员就算对训练安排有疑惑,也不敢主动去问。于是只好埋头苦练,最终活生生练崩掉,有几个甚至留下了终身的后遗症。
这件事的影响实在太过恶劣,燕父引咎辞职,又因为无法面对那些无辜受害的年轻队员,彻底隐退,不再过问任何与滑冰相关的事情。
燕隼的存在,就像是一棵树上早已蛀朽的侧枝。
不需要你去特意描述,这根枝条有多差劲、多不堪。
歪歪扭扭死气沉沉,没有嫩芽,没有叶片发出来,经冬过夏,没有雀鸟会在上面栖落。
放任不管,迟早有一天,上面蛀蚀的痕迹会蔓延开,牵连着其他枝干一同烂掉。
修剪掉这样的侧枝,或许是“人”这种生物不需引导的本能。
余牧这笔钱没能拿满十三年。
燕隼被燕溪带人围堵,跑到结冰的湖面上,被彻底围了个结实。
跟着燕溪来的,是当初被练废了的那群少年。
前途尽毁的仇没那么好咽,很难说燕溪带人来堵燕隼的时候,那些少年的家长是怎么想的、究竟有没有阻拦总之,余牧得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
冰面碎了,燕隼没能上来,留在了那片湖底。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余牧懒洋洋躺在用燕家人给的钱买的豪华沙发上,正在编下一次的剧本。
头天晚上,燕隼其实还来了余牧家,就坐在余牧对面的沙发里。
那时候的燕隼还是活着的。
少年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眼瞳漆黑,下睑缀着颗泪痣。
苍白手指交拢,瘦得能轻易看出蝴蝶骨。
“我。”他对余牧说,“没有。”
燕隼的咬字破碎,他像是很难掌握正常人的交流方法,隔了半晌,才又低声断断续续说“那些,做”
“你没做那些事,都是假的。”余牧头也不抬地摆手,“老师知道,你是好孩子”
余牧当然知道燕隼没做那些事。
他知道燕隼没做上面的任何一件事。
那些都是剧本,根据雇主要求量身定制的剧本。
别的不说,就上一个剧本,余牧自己都清楚编得有多丧良心伪造录音伪造燕教练的笔迹他都怕有人往细里调查,跟燕隼要什么证据。
什么证据也给不出来。
燕隼生下来就先天不足,脑内负责语言文字那一块干脆没发育起来。做别的事一点问题没有,思维完全正常,听也听得懂,唯独说话写字,多少年下来都不利索。
这也是余牧敢当他面编剧本,燕家人也从没特意做戏,这么多年下来,没有任何人怕燕隼辩解的原因。
燕隼说不清楚、也写不出来。
不论心里存着多少事,也变不成哪怕一句流畅的话。
只能咽回去,淌过喉咙肺腑,日日夜夜蛀蚀己身。
余牧写累了,把手里的半成品剧本扔到一旁,站起身,打开冰箱拿了罐可乐。
“找我有什么用呢替你解释”余牧问。
余牧当然不可能替燕隼解释。
燕隼是受害者,余牧就是加害者和主谋。
余牧是燕隼的老师,是和燕隼相处最多的人,所以能编出最合理的剧本,把所有脏水都精准地泼在一个孩子的头上。
燕隼似乎也并没有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只是依旧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指尖,张了张口。
声音太低,余牧没听清“什么”
燕隼又重复了一遍。
在他重复到第十二遍的时候,磕磕绊绊的发音终于变得清晰。
燕隼在模仿余牧刚才的发音和语调。
他自己没有流畅开口的能力,所以他来套余牧的话,然后照着原样学下来。
“没做那些事。”
“没做那些事,都是假的。”
“没做那些事,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假的。”
燕隼的手里握着支录音笔。
余牧心头一悬,背后没来由渗出白毛汗,一动不动盯住燕隼,伸手去够电话。
余牧给燕家人打了电话。
他以为燕隼会阻止他,会来抢他的电话,可燕隼没有。
哪怕是余牧什么都顾不上,磕磕巴巴一口气说了不少该说不该说的,燕隼都没有半点反应。
燕隼只是坐在那,漆黑的瞳孔木然冷寂,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偏偏又很乖似的垂着头。
小孩子一样乖乖坐着,双手放在膝上,翻来覆去认真练习着一句话。
那天的最后,燕隼被赶来的燕父带回了家。
十四岁的少年被扯得踉跄,依然回头看向余牧,无声流畅地做了几个字的口型。
第二天,燕隼死在了那片冰湖里。
他反复练习的那句话,到最后也没来得及说出来。
余牧以为这就是燕隼的结局。
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燕隼的结局。
这样过了十年。
十年的风平浪静,当初的那些事早已湮没在时间的角落,因为无人过问,所以日趋模糊。
燕家人仍然过得顺风顺水。
在母亲的引导和帮助下,燕溪也成了颇有名气的新锐作家。
燕父早已退出冰坛,但声望和人脉都在,转而成立了一家冰雪体育用品公司,效益蒸蒸日上。
许家人在悲痛了那么几年后,也逐渐走出了当初的阴影。因为燕家给出的巨额赔偿,许家那个小儿子一路念着最好的学校,毕业后事业有成,走上了和父母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燕隼死后,所有人都活得更好了。
这不是挺好。
余牧是这么想的。他又做了编剧,偶尔也写书。靠着燕家的人脉,搭上了几个不错的出版社,还被邀请去参加一档综艺。
重新活得人模狗样的余牧,还有些事不关己的侥幸得意。
多年前,他穷得身无分文,死皮赖脸去硬蹭一档综艺,碰巧也是在这个地方。
在综艺里,余牧遇到了一个被其他男孩欺负、推下摇摇车,却半个字也说不出的小哑巴。
他刚好路过,顺手把那个小哑巴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然后被那孩子的养父母找上门,意外获得了一份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工作
余牧去参加了那档综艺。
三天后,余牧退出综艺,不知所踪。
这只是个开始后来燕家的公司也出了事,燕溪的书被爆出洗稿,燕母也牵连进去,一家人声名狼藉。
许家人毕竟太普通了,没人特地去关注。
只知道那个小儿子不知道生了什么怪病,似乎连字也不会写了,不得不辞职在家休养。
小儿子受不了,哭着闹了好几次自杀。
再有人发现余牧的时候,他坐在轮椅里,被推着去看精神科。
推着轮椅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叫燕逐末,自称是余牧老师的学生。
那是个很特殊的青年,五官有种艳丽的夺目,桃花眼下缀泪痣,明明只要稍微灵动些,就是天生风流多情的皮相。
可惜那双眼睛空洞得不起波澜,转动的时候都木然,像潭死水。
人也太过瘦削了些,压在黑色的呢绒风衣下,皮肤苍白得能看见淡青色血管。护士把打印出来的排号递过去,离得稍近,那只手冷得像冰。
有人看到,余牧缩在轮椅里,目光恐惧恍惚,不停反复地喃喃着什么。
青年在轮椅前蹲下来,微微侧头,耐心地听。
发现余牧说得颠三倒四不够标准,青年就把手覆在老师的手臂上,重新教他说。
他说一句话,就停下来,等轮椅里的余牧跟着说一句。
余牧脸色惨白,他惊恐地盯着面前的青年,却又不敢违逆对方的意思,不知道多少遍磕磕绊绊地重复。
“没做那些事。”余牧断断续续地重复,“假的,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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