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其实早就发现,穆瑜的情绪波动比普通人弱很多。
但这种监测得到的数据反映到现实,尤其局面一点也不普通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刺激。
比如明明出了“时间线严重错乱”这种大问题,但穆瑜依然严谨地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准备让幼崽形态的反派撞他。
比如硬塞赔偿款大业受阻,穆瑜用“我要买一个棒棒糖”的语气,对着怀里的一团小白球说出了“我要给他花两个亿”。
因为语气实在平静过头,系统一时手抖,险些就把那张心脏病卡给自己用上“好的,滋啦。”
穆瑜提醒它“喇叭又进水了。”
系统不好意思承认这是口水和贫穷的泪,关掉了电流乱蹦的机械音,跑到意识海里不起眼的角落,给总部发消息询问时间线bug去了。
穆瑜没和系统一起研究时间线的事儿,看了看场地分布图,抱着小雪团绕了两圈,在休息区找了个座位。
工作人员还在忙碌,做着拍摄前的调试和准备,儿童候场区只有撒欢的小孩子。
没有成年人来关照这一边,刚才发生的小混乱似乎没有任何人注意。
穆瑜单手撑着,坐在椅子上,放松右腿慢慢伸直,按了两下膝盖。
他今天没有用手杖,刚才跨过去的时候有些急了,虽然不至于扭伤,但还是难免有些不舒服。
腿上的伤陪了他太久了,穆瑜早习惯这种隐隐约约的不得劲,也没在意,用手捂了一会儿就不再多管。
趁着录制还没开始,穆瑜重新理了一遍资料的信息。
燕隼的语言文字功能受损,直到十四岁,说话写字都有明显障碍,唯独听人说话还是能听得懂的。
只不过,十四岁的时候能听懂,不意味着五岁的时候也能。
这种感觉类似于语言不通,被扔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能听到声音、能看到和理解发生的事,但偏偏没办法交流,听身边人说话就像是天书。
刚才在场地里,穆瑜就发现燕隼几乎没办法理解对话,还是在他比划了几次“撞我”的动作以后,才差不多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余牧早期编的那些剧本,多半就是仗着燕隼听不懂,信口开河指黑为白,不遗余力地泼脏水的。
穆瑜松开手臂,把小雪团放在地上,蹲下来和他一平。
小雪团子站在地上,干净的黑眼睛稍圆,脸色微微泛白,捏住他袖口的一小块布料。
一分钟后,系统出声“宿主。”
穆瑜“怎么了”
系统还在等总部那边的消息,按理说不该插话,但还是没能扛住外面这种沉默过头的诡谲气氛“您有读心术,或者是意念灌输的技能吗”
“没有。”穆瑜问,“多少钱,贵吗”
系统“”
它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问穆瑜为什么要蹲在这里,和反派一言不发地对视整整六十秒。
“是非卖品。”宿主提问,系统必须给出回答,“只有完美通过一些隐藏关卡,或者抽奖抽到才能解锁。”
“那就算了。”穆瑜失去了兴趣,“帮我再买一件外套就好。”
他一边说,一边单手拉开拉链,脱下了身上的休闲款外套。
小雪团还攥着他右边的袖口,看到穆瑜的动作,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学,收回手,拉开了自己身上羽绒服的拉链。
穆瑜没忍住笑了下,伸出手,帮小家伙把胳膊从袖子里挣出来。
他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小的孩子,小胳膊小腿,到处软绵绵,好像稍微用点力气都会碰坏。
脱下羽绒服的小雪团不像之前那么圆滚滚,但还是软软的一小只,不说话也不乱跑,默不作声地仰头看他。
穆瑜用自己的外套把他裹起来,拉上拉链,拿着羽绒服去找了工作人员。
白色羽绒服,脏了一点就藏不住。
燕隼被那几个男孩推下摇摇车,衣服上留了不少痕迹,到镜头下只会更明显。
资料片里,余牧遇到从摇摇车上摔下来的燕隼,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这个动作没有让羽绒服变得更干净。
相反,那些灰尘很快就把一件羽绒服弄得脏兮兮,盖住了那些指印。
余牧或许的确是个有点天赋的编剧,能一眼找出施暴者、加害者和受害者,然后凑上去,把良心按斤两称了剁碎换钱。
“宿主。”系统问,“是燕溪把燕隼推下去的”
穆瑜让系统打开摄像头,给羽绒服上那几道印子留了影“多半是。”
他过去的时候,看到燕隼头朝下惊险万分地往下栽,来不及管别的先救了人,加上当时乱成一团,也没顾得上看清动手的孩子。
穆瑜刚绕了一圈,这附近没有监控也没有工作人员。但要确定是谁动的手,其实一点都不难,毕竟掌印就留在羽绒服上。
要是被灰弄花了,就没办法了。
因为余牧的这个动作,燕隼的养父母才会找上他,雇佣余牧配合设法毁掉燕隼。
系统听得半晌无话。
这个推论最合理也最可能发生,如果没有意外,甚至就是真相。
也就意味着,燕隼五岁那年遇到余牧,被对方扶起来。在他生命里唯一称得上温暖的些许碎片,也不过只是一个帮凶、一次遮掩,一块敲门砖。
穆瑜拿着那件羽绒服,和工作人员说明了情况,就又回到乖乖等在原地的燕隼面前,蹲下来。
他的外套对五岁的孩子来说还太大,松松垮垮袖子长长,差一点就能挨地。
燕隼被那件外套罩着,乖乖跟着他的力道转来转去,让穆瑜把外套一个袖子一个袖子地整理好,非常听话,像个会动会眨眼睛会转圈圈的小雪人。
穆瑜玩够了,拉过燕隼转回来,斟酌着力道,把袖口一折一折挽上去。
“宿主。”系统提醒,“燕隼的养父母来了,情绪值不太好。”
系统能大略探测情绪,虽说那一对夫妇的神色如常,甚至看起来笑容还颇友好和煦,但内里的情绪值可已经到了“厌烦”的边界。
这种厌烦和抵触是冲着穆瑜来的,在看到穆瑜照顾燕隼时,又向上跳了两格。
看来之前的推测是真的,的确是燕溪趁乱对弟弟下了那么重的手。
穆瑜这样横插一杠,就算燕家这对父母有能力封节目组的口,也要多费些工夫。
“余先生。”
燕父的法令纹很深,神色冷峻,说话时尾音向下沉,听上去不怒自威“犬子叨扰您了。”
燕父伸出手“小隼,跟我回去。”
看到燕父时,燕隼就只剩下了轻微的呼吸声。
穆瑜轻轻拉了下,原本软绵绵的小胳膊一动不动,像是僵住了,漆黑的眼睛睁着,却连转动也迟缓。
燕父说“把衣服还给余编剧。”
燕隼听不懂,燕父这话显然是说给穆瑜听的。
过来之前,燕父已经问过节目组,弄清了这个多管闲事的“余牧”的身份。
一个硬蹭综艺、来写台本挣钱的三流编剧,就快穷得连饭也吃不上了。
不知道是哪来的胆量,插手管不该管的闲事。
燕父扫了穆瑜一眼,神色不屑分明,眼底冷意一闪即逝。
“糟了,宿主。”
系统突然反应过来,忧心忡忡“我们没有按照余牧的行动逻辑走”
穆瑜问“为什么要按他的逻辑走”
“如果不这么做,燕隼的养父母就不会雇佣您,他们会觉得您很碍事。”系统给他念逻辑线,“您会被开除出剧组,以后也不会再和燕隼有交集”
“我要养他。”穆瑜说。
系统“”
它知道。
它知道宿主对那两个亿耿耿于怀。
但眼下的局面,如果没有燕隼养父母的首肯,他们的确也没办法就直接偷一个崽回去养。
这种原则问题,只要对面不同意,有再多的钱也不行。
“我要养他所以不准备做误导他的事。”
穆瑜的话只说了一半,等系统滋啦完,才继续向下说“我是想做燕隼的老师。”
系统愣了愣“有什么区别”
“老师不能做错事。”穆瑜说,“做学生的会学。”
他可以用更迂回的方法,他的演技不错,甚至可以代入余牧的身份,虚与委蛇演场戏。
但那是另外的价钱那是另外的破局方法。
那种办法,不适合用来带走一个白纸一样的孩子。
燕隼听不懂,但看得懂,也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五岁的孩子已经能够理解很多事,燕隼未必不知道,余牧那天向他走过来,伸手扶起他、抱着他拍的那几下,究竟是存着什么样的目的。
如果不是这样,十年后的燕逐末,也不会特地在另外一档综艺里把余牧带走。
他学会了老师教给他的所有东西,又按着学会的方法,一丝不苟地模仿照做,把他的老师带回那潭冰冷的死水里陪他。
燕隼还站在原地。
小雪人不说话,软绵绵的小脸和小手都冻得发白,手指攥着被穆瑜细致挽好的袖口,神色空洞。
燕父大步走过去,将燕隼重重拽了个趔趄,刚俯身去扯拉链,就被另一只手礼貌拦下。
“不用,我还有。”穆瑜温声说,“天气冷,回去再换吧。”
综艺背景设置在雪谷,明亮日光下白雪皑皑,不远处就是高山滑雪和滑冰的场地。
借着余牧这个硬蹭来的“编剧”身份,穆瑜要来了一份综艺台本,粗略翻过几页。传统的亲子互动综艺套路,设置这种特殊背景,要捧谁不言而喻。
“燕先生,您误会了。”穆瑜说,“我没有权力,也没有立场追究什么。”
燕父当他服了软,上下打量穆瑜一眼,似笑非笑“余编剧想清楚了”
穆瑜点了点头“我是看这孩子很投缘,想收他当学生,想做他的老师。”
穆瑜解释“我是想把他带走。”
系统“”
燕父“”
“宿主。”系统哆哆嗦嗦飞快提醒,“燕隼的养父不择手段、不可救药、不是东西,非常符合反派的定义,但他不是反派,就算把他气到掐死您也是没法强退的”
穆瑜问“可以吗”
系统横下心跳出来,想要舍身挡住燕父,却被穆瑜抬手画了个方框,变成了一大团只能看不能吃的棉花糖。
穆瑜把系统棉花糖放进燕隼怀里“帮我挡着。”
棉花糖恍恍惚惚“啊”
穆瑜走到燕父面前。
下面的事不太适合做示范表率,就不给学生看了。
他要是没记错,燕父供职的那个冰雪俱乐部的老板,还欠他一笔不值一提的小钱。
穆瑜谨记“余牧”身无分文的贫穷人设,打开一个红色塑料袋,在一袋子印章里扒拉了一会儿,找到伯格黑德国际银行冰雪俱乐部的经理人印章。
燕父认得那枚印章,脸色倏地变了,盯住他,瞳孔微缩。
穆瑜抱起被棉花糖淹没的小雪团,语气诚恳,为人师表“可以的话,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舅舅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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