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举着光秃秃的话筒,恍惚飘走了。
一群手插兜又叛逆又酷的少年队员,依然倔强沉默地驻守在余老师的身后,半步不让,誓与余老师共进退。
坚持到摄像也彻底走远,傲然矗立的小狐獴群才齐齐松了好大一口气。
小狐獴们警惕四望,趁着没人注意,抱起冷酷的大哥咻地扎进更衣室,拿出训练专用笔记本,讨论起了刚才的出场效果。
表现完美
大哥的狠话放得也完美
今晚肯定不用再做噩梦当复读机了
少年队员们含着泪击掌庆祝毕竟谁也不想再在睡得正香、梦里砸吧着嘴啃大肘子的时候,被一阵寒意倏然惊醒,教蹲在床头的大哥“余雪团”三个字怎么念。
谁也不想了
精神压力太大再多念一次也受不了了。
受不了了
做梦啃肘子大骨棒上都刻着这么三个白花花的大字
本来“余雪团”这三个字,就很明显有点拗口,不那么好念。
他们还很害怕大哥将来长大以后,灭口掉所有记得这段往事的人。
那也没办法,劝也劝不住,大哥就要叫余雪团。
“绝对不准再提起这件事。”少年组队长翻起衣领,沉稳发言,“大哥就是大哥,不是余雪团。”
就算是余雪团,也不是他们能叫的,否则将来会被灭口。
只能祈祷万能的时间会淹没一切。
一群小狐獴拼命点脑壳:“嗯嗯嗯。”
少年组队长捂着大哥的耳朵:“崽崽这个词也要忘掉,谁也不准在梦话里说出口。”
毕竟说了一千遍,很可能已经有肌肉记忆了。
但那只是余老师家的崽崽,在他们队里,那是至高无上的小阎王。
一群小狐獴拼命晃脑袋,企图把这个词晃出去:“嗯嗯嗯。”
少年组队长松了口气,双手抱起大哥,端端正正放在更衣室的凳子上,大家搬着小马扎坐成一圈。
出内测成绩那天,少年组队长就知道麻烦了,肯定有人要借题发挥当时余老师去拿成绩单,他们赶紧躲进更衣室开小会,生怕被发现。
心情很紧张,气氛很凝重,十九个人十八个都在警惕放哨,没有一个发现凳子底下不是凳子腿是大哥。
“吓记者一大跳小分队”就这么出师未捷地被吓了一大跳,哭唧唧变成了二十个人。
新加入排练现场的大哥很坚定,有着独特的审美,驳回了他们绞尽脑汁用尽文学素养起的所有好听、简单、朗朗上口的名字,坚持要叫余雪团。
至于排练的内容,只要是看直播的人都知道了。
没看直播的人,回头大概也会从各种公众号、视频推送、新闻头条上看到。
少年组队长拿着自己打探来的情报,压低声音给其他人讲:“总之甭管为什么,现在有一大堆人看着我们,比过去还多。”
他们其实也的确暂时还理解不了,这种变化是因为什么。
这件事早发酵出体育圈,并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以及越来越多压不住的质疑。
这些腌臜事难道就真的只是燕父一个人做出来的
为什么伯格黑德我骂我自己的通稿一出,那么多俱乐部都紧急封闭集训,手忙脚乱地自检,还开除了一大批教练
为什么这几次的比赛,有那么几个原本成绩不错的队员,忽然就连圈都转不明白了
为什么不光是花滑圈,其他的体育项目也都有不同程度的震荡,有的甚至严重到全面停赛的地步
还有燕家事是燕父做的,燕溪不知道,燕母也不知道
如果燕母知道,又为什么没有阻止
如果燕母不知道她不是育儿专家吗怎么看不出丈夫手底下那些小队员的意识损伤
不论是哪种可能性,都说明燕母的那些“育儿宝典”很可能不像说得那么完美。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有很多父母和孩子,都在不知不觉中遭受了误导
同时,违规用药的调查影响也越来越严重、越来越恶劣。甚至有人发现,这种药不仅被用于高强度训练的少年运动员,还被用于许多没什么特长、被押着埋头苦学只求高分通过考试的普通学生。
有许多把出人头地过好日子的期望都放在孩子身上、一心要让孩子考出好成绩的家庭,是不会特地关注孩子的心理状况的真出了状况,甚至还要埋怨耽误了课程和考试。而这种药,恰恰就能掩盖意识损伤,能把孩子变乖、变得不再胡思乱想,变得只会听话和学习
这才是真的“一石激起千层浪”,牵扯出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事件一经各方升级,早已不再是一支少年花滑运动队这么简单。
这时反倒体现出了“温室”在某种意义上的好处这些风波发生在外面,惊涛骇浪暗流汹涌,却影响不到处在风口浪尖的孩子。
少年队员们只是知道,关注他们的人越来越多,有好人有坏人,有不怀好意的混蛋。
“目前只能做到这一步。”
少年组队长很有些当教练的天赋,详细说完了自己记录下队员们的薄弱点,跟队员们肩膀搭肩膀,头碰着头:“没别的办法,得赶紧更牛逼。”
他们还不够强。
说到底,这是那些混蛋能借题发挥、找茬难为余老师的真正原因。
竞技体育,归根结底是要拿成绩说话的。
要是内测成绩都能保证不下滑,就谁也弄不走余老师他们恨不得把自己的分填那几个空里面。
要是每个人分出来几分,能把下滑的那几个人拽上来,好结结实实堵住混蛋们的嘴,让余老师留下他们都能自愿把分数让出去。
少年组队长等大哥看完笔记本,双手接回来,交给下一个人:“好,现在听老三说。”
虽然不知道大哥能不能看懂但该走的流程必须得走。
这就是气场
这就是地位
这就是他们以后不被灭口的唯一希望qaq
坐在他边上的少年队员立刻坐直,紧张地清了清嗓子:“我,我就只有六十三点要说。”
红毛小公鸡坐在柜子顶上,一只脚踩着柜子边,另一条腿垂下去晃晃悠悠。
他是大师兄,当然不能跟这群小屁孩一样幼稚,还碰碰拳头加油油。
小公鸡抱着胳膊,低头看着这些师弟凑在一块儿,抓耳挠腮地想办法、找能突破的薄弱点,好给后面那几个人提分。
这种事在过去从没有过。
就在半年前,男单少年组的内测,还有人因为有个跳跃被错判成无效少了一分,跑去找燕教练申诉。
当时也是直播采访,燕教练被那几个助理教练簇拥着,因为丢面子脸色瞬间难看了一瞬,又愈发冷淡:“像有些队员,野心写在脸上,只知道盯着一两分死抠不会让他们上场。”
“花滑是艺术,不是分数的堆砌。”
那个灰色的影子无数次在他们的噩梦里出现,逼他们上难度,逼他们盯分数,口口声声地说“艺术”:“没有悟性的选手,没有上场的价值。”
排名第三的队员说完了他的六十三点建议。
其中有四十几条有关用刃的建议,都既朴实又中肯,是给那几个分数下滑的队员的,一看就下了苦功夫。
“说得特别好”
少年组队长带头鼓掌,又用力勒了下老七的肩膀:“你也得把分给我们提上来有余老师在呢,大伙儿都帮你,听见了吗”
老七叫张文达,就是那个被燕教练说“野心写在脸上”、“没有上场价值”的队员。
他和燕溪年纪一样,擅长的技术动作一样,连身形都相似,偶尔远景甚至会被看比赛的观众认错,是队里被燕教练骂得最狠的队员。
他的意识损伤度是百分之二十九,换了余老师以后反而损伤得更多,已经严重到了百分之三十一。这次内测成绩下滑的有他一个他太想跳好了。
越想就越急,越急状态就越差,越差越不敢见余老师,内测前情绪崩溃,张文达把自己在宿舍里关了三天。
内测开始那天,他躲在洗手间,怕得站都站不稳。
红毛小公鸡被一群小狐獴眼巴巴围着,责任心爆棚地杀进洗手间,站在门外抑扬顿挫花式彩虹屁了足足十分钟,也没把人哄出来。
最后王牌大师兄还是彻底失去耐心,一脚踹开门,把人生拉硬拽拖去了冰场。
别说成绩不好老七这回能出成绩,都是托他们大哥的福。
燕隼之前检测的意识损伤度太高,达不到运动员标准,暂时还没有正式入队,不跟着一起参加内测。
但即使是这样,燕隼依然坚定地跟在余老师身边,踮着脚郑重地接过了小哨子,负责担任吹哨这份据余老师说“非常重要、不可或缺”的工作。
当时少年队员们都在冰场边,做准备活动和热身。
余老师家的小阎王在看台帮忙,非常忙碌,既要帮忙抱资料还要帮忙吹哨。
不锈钢的小哨子,颜色冷冰冰的,挂在冷冰冰的小阎王脖子上,晃来晃去。
看台起码有两米高,队员们站在冰上,燕隼站在队员们头顶。
那双莫得感情的黑眼睛垂下来,用和拿着刀片端详奶糖一模一样的视线,往张文达身上淡淡一扫。
灵魂出窍不外于是。
张文达的灵魂当时就冷冰冰的出窍了。
于是这种状态反而阴差阳错,缓解了高度紧张导致的精神崩溃毕竟人都吓麻了,就这么麻着上场,刻在记忆里的动作来上一遍,至少基础分还真没丢多少。
“你到底为啥害怕成这样啊。”红毛小公鸡一踩柜子,蹦下来走过去,“余老师这么好,又不凶你。”
张文达一句话也不说,抱着脑袋脸色苍白。
他也不知道。
他就是太害怕表现不好了,比燕教练在的时候还害怕从没人这么夸过他,没人会说他“是天生的花滑运动员”。
他爸妈只会说“没那么好吧”“看着也不比别人强多少”“那教练咋说你不行”。
爸妈听说了他的意识损伤程度,要把他接回去调养可他不想回去。
测试显示他的焦虑程度是75,他不知道这个数值代表什么,只知道数据出来那天,他爸打电话来骂他没出息。
“不行就别练了,不就是害怕比赛吗说不定你真就不是这块料。”他爸在电话里说,“人燕教练都说了”
他爸妈甚至还给余老师打了电话。
他不用猜,都知道那些电话里会说什么会说他就不是那块料,人燕教练都说了。
现在脑袋也毁了,算是个半残疾,就赶紧回家,专心学习准备十五岁那场标准化考试算了。
“别在这上折腾浪费时间了。”
“不行就是不行,比张文达强的多了去了。”
“人燕教练其实也没说错,张文达就是怕比赛,怕输。”
“从小就这样。”
“我们也不要啥赔偿,是张文达自己的问题,赖不着人燕教练。”
“当初我们都说他不行了,他偏不信,就倔。”
“怕比赛还非要去什么俱乐部,人燕教练早让他回家了。要早听话,哪能折腾出这么老多什么意识损伤”
大师兄踹翻马扎,把他从满脑子的声音里拽出来:“走,去找余老师。”
“我不去”张文达死死抱住脑袋,往墙角里缩,“别,师兄,求你,我不去”
因为过度紧张,他趴在地上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行,就只有他这么废物,连在内测里给余老师争口气都做不到。
余老师没特意关照过他,但会耐心纠正他的动作,还会不动声色地以“在雪谷采风、暂时不便联系”为由,拦住要把他带走一个劲打电话的父母。
在夸其他人的时候,余老师也会完全不例外地翻过一页笔记,温声点出他做的不错的地方。
从小到大,张文达都没见过这么好的人可他就是表现得越来越糟,训练和测试都一塌糊涂。可能他爸妈、燕教练都没说错,可能他确实根本就不是这块料,当初就该跟他爸回去
红毛小公鸡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揪着张文达的领子,把他硬拖起来:“有完没完我告诉你”
红毛小公鸡:“”
红毛小公鸡:“我,告诉你。”
下,面,忘词了。
这是余老师亲手托付给他的更衣室之战第三集。
他要在这一集里利用他大师兄至高无上的威严,好好吓唬一通张文达,把这小子全是浆糊的脑袋吓清醒。
张文达的焦虑状况已经太严重了。之前麻木到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睁着眼睛到天亮,知觉感觉消退,反而也能那么浑浑噩噩撑着训练。
可让他从那种行尸走肉的状态里醒过来,他就会拼命想要做好,越是着急,心就越不稳,越是不稳就越做不好就越急。
恶性循环。
这就像是你从外面捡回来一块磕得惨不忍睹的冰。
其实那块冰足够透明、质地也倍儿好,可以做成相当不错的冰雕可即使是用手拿着,那种温度对冰来说也太烫了。
太烫的话,冰来不及成材,会先化掉的。
昨天在办公室,余老师耐心讲解这个比喻的时候,红毛小公鸡和少年组队长都听懂了。
其他人的问题都解决了,剩下那几个状态下滑的纯粹是还不适应新用刃其实他们都有信心,但凡再晚十天半个月测试,整支队伍的分数都能坐火箭一样窜上来。
就剩一个张文达,被大哥吹着哨督促着滑了三十次冰滑梯,竟然还没有顿悟。
明明那几个不服气的刺儿头滑到最后,一边哭一边吐一边顿悟得都很顺利啊。
余老师让他们别急,给他们讲清了张文达的状况,又撑着桌沿站起来,去拿说好需要他们配合的剧本。
剧本不在书架上。
剧本不在抽屉里。
剧本不在教案底下。
剧本不在三十六个档案盒的任何一个里。
余老师把趴在膝盖上努力热敷的小雪团摘下来,抱在怀里揉了揉,又从小雪团的羽绒服里拿出一份皱巴巴的剧本。
两个少年看完剧本,对视一眼,彻底下定了决心。
不是更衣室霸凌,是冰块儿解救行动
解救冰块儿张文达
这么大的事儿,红毛小公鸡本来是很认真、准备的很充分、很有信心的。
如果那群小王八羔子昨晚没有让他背了一晚上发言稿的话
他这辈子都没背过这么多带字的东西妈的好过分啊没人给大师兄紧急送个剧本吗
红毛小公鸡汗都快下来了,拼命回头眨巴眼睛。
少年组队长眼疾手快,举起燕隼一个箭步过来拉架:“大师兄手下留情”
大哥对余老师的剧本了如指掌,还给画了火柴人分镜
大哥戴着墨镜,冷酷地被队长扎着马步举起来,非常完美的把剧本翻到了那一页
“不留”红毛小公鸡迅速瞄了好几眼:“告诉你,花滑队不养闲人,你别想躲回家混日子挣积分”
冰块儿张文达完全没有发现以上全部细节。
“我,我不躲了。”张文达低声瑟缩,“我退队”
红毛小公鸡:“”
大哥沉稳地翻过一页。
红毛小公鸡:“可要走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我们帮你想了这么多办法,牺牲自己的练习时间,陪你练了这么多天”
翻过一页。
“你现在说走就走,拍拍屁股就这么算了”
翻过一页。
“欠我们的你拿什么还”
翻过一页。
红毛小公鸡铿锵有力:“我们生气了”
他几乎是直接抻着脖子看剧本了,一只手拎着张文达,对着燕隼手里的剧本念:“啊,我们现在要生气地欺负你了,具体内容如下,张文达你听着。”
其他少年队员完全折服在大师兄瞪着剧本就硬念的威严之下。
少年组队长把脸埋进胳膊肘里:“”
“你要给我们每个人当陪练。”红毛小公鸡傲慢地扬了扬下巴,“陪我练燕式巡场跟远度,陪老二练空中姿态,陪老三练用刃你有没有在听”
张文达手脚发软,有些茫然地低着头,讷声说:“你,你们不是本来就擅长这些吗”
“好哇”红毛小公鸡好大一声咕咕哒,“你还敢挑三拣四你是不是态度不端正”
张文达吓得脑袋一片空白,一个寒颤,不敢说话了。
“我们要用最擅长的东西羞辱你老五”红毛小公鸡抬手一指高益民,“平时就让他一直跟着你用你完美的心理素质狠狠羞辱他”
高益民已经提前知道了剧本,但还是好紧张,和张文达缩在一起:“好,好的大师兄”
“老四”红毛小公鸡一扭头,“用你的跳跃狠狠凌虐他你跳一次他就必须跳一次跳到一模一样为止”
四号少年队员立刻从剧本里抬头,立正:“没问题大师兄”
红毛小公鸡威风凛凛地点兵点将一圈,简直要飘上天了,叉着腰一扭头:“小”
他隔着墨镜,迎上小阎王平静的眼睛。
红毛小公鸡咕咚一声:“”
燕隼的墨镜其实也有点儿故事。
简单来说,墨镜是大师兄的。
但大师兄不敢看燕隼。
红毛小公鸡精心给自己挑了耍酷装备,但他一对上燕隼的眼睛,就想起自己被绊飞的那一天,想起自己在冰上被余老师戳翻的跟头。
天才,总是要有些悲情时刻的。
这大概就是他将来叱咤冰坛也无法回首的惨烈往事。
他大概会永远铭记那一天的夕阳。夕阳下的他,夕阳下的余老师和燕隼,夕阳下那根戳得他肝颤的手杖,还有夕阳下的冰豆豆
总之,一看见燕隼,红毛小公鸡就很害怕。
这种害怕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昨晚他甚至做了个非常离谱且令人毛骨悚然、吓到掉头发的噩梦,梦见小阎王就寄生在自己更衣室的柜子里,一开门就幽幽地盯着他。
红毛小公鸡被这个噩梦吓得心惊胆战,加上背稿子背剧本,到现在头都还很疼。
疼得贼真实,贼历历在目,就跟真掉了一把头发似的。
综上所述。
在接受采访前,红毛小公鸡主动摘下墨镜,弯下腰,双手恭敬地戴在了燕隼的脸上。
红毛小公鸡谨慎地往更衣室门外看了一眼。
这么关键的一个环节,他就不信余老师不来控场。
果然,敏锐如他。
已经准确捕捉到了门缝里闪过的手杖的寒光。
余老师就在更衣室的门外,大概从一开始就在了如果他和队长没控能制住走向,或者是其他人的反应意外脱离计划,往任何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余老师就会立刻接手。
其实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样。
看似哪里都没有余老师,其实哪里都有余老师。那本教练手册里记录的数据,比最精密的分析软件分析出来的还详尽。
红毛小公鸡足足有十五岁,年纪比所有队员都大,参加的比赛也比所有人都多,什么样的教练都见过多数时候都不屑一顾。
燕教练那种当然连数落的价值都没有。
有纯粹放养的,这种纯靠自觉,要能自己逼自己就玩命较劲,要么就“快乐花滑天天来,比赛再见古德儿拜”。
有规定严格到变态的,这种多半会带出水准不错、但完全没应变能力的徒弟,顺的时候拿金牌,不顺的时候前十都费劲。
也有那种如沐春风、关怀备至的,队员的生活训练一手包办,教出来的徒弟在赛场上摔个跤都能哭崩了,心态离谱得一塌糊涂。
他还是第一次见余老师这种教练,明明一直都在关注他们,偏偏又一句话也不多说,从不过多插手他们的训练和相处。
他们被允许凭自己的劲儿,摸索着跌跌撞撞长大,也不怕走歪了,因为有人就守在不远的地方。
只要有余老师在,他们就能可劲儿蹦跶、可劲儿往前闯,就敢放开了练想练的东西,就敢梗着个脖子跟记者叫号。
不用怕,没关系。
你的全部数据都在余老师那儿随时更新着呢。
放心练没问题,只要余老师的手杖没有突然出现,就说明肯定不会伤。
也不用担心落了哪项基础要是你真心大到完全忘了,就会有一个小阎王被余老师推送起飞,酷酷地双手插兜向你滑过来了。
不用怕,没关系。
实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闭上眼睛握紧拳头。一定会有个穿着休闲款外套、清癯瘦削的身影,及时“碰巧”地出现,摸摸每个小狐獴的脑袋,接管一切他们应对不了的局面。
红毛小公鸡惆怅地吸了吸鼻子。
呜呜好有安全感啊qaq。
要是不会被手杖戳飞就更有了qaq。
什么时候才能消除这要命的心理阴影啊qaq。
他完全不敢在余老师面前放肆,瞬间打蔫接过小阎王,恭恭敬敬放在地上,咔嚓一鞠躬:“大哥。”
“请和我们一起欺负张文达。”
到最后,穆瑜也没有走进那间更衣室。
少年队员们的度把握得很好,那种相当生硬的“集体欺负人”,没有半点真正凝重的气氛。
吓懵了的张文达会本能地服从,但不至于更紧张过多的关注和刺激,只会让他的状态雪上加霜。
反而,只要被不由分说地拽着,逐渐融入正常训练、正常生活,其他的部分也会随之悄然回归正轨。
这个年纪的孩子,有自己的韧劲和霜打不透的生命力。
队里的工作,到这时候,才算是终于结束了第一个阶段。
穆瑜合上教练手册,闭上眼休息了一小会儿,探出半边肩膀,轻轻敲上床下桌的床板。
一个小脑袋立刻冒出来。
小雪团今天穿的是小熊睡衣,棕色的毛绒绒连体小睡衣直接包住了手脚,帽子上还有两只小耳朵。
穆瑜笑着伸手:“抱抱。”
小熊的眼睛倏地亮起来,骨碌碌滚进熟悉的怀里,手脚并用抱住他:“睡觉。”
燕隼最近学会了不少话,“睡觉”这个词说得尤其熟练。
在家里,穆瑜工作的时候,小英雄就在上铺潜伏,随时准备给去洗手间时的穆瑜打手电筒。
等工作完,只要轻轻敲床板,就会有一只小雪团从天而降,掉进怀里催睡觉。
“一会儿就睡觉。”穆瑜活动了下身体,揉了揉小熊睡衣的帽子耳朵,靠进沙发,“今天开心吗”
今天在更衣室外,穆瑜不只是在观察小狐獴们的进展。
这也是小雪团第一次独自和其他人相处这么久虽然系统对此的汇报是“宿主在附近的时候,余雪团小朋友可以感应到宿主的气息、所以也不完全算独自相处”,但也是个非常明确的进步。
穆瑜轻咳一声,暂时压下有关“余雪团”的询问,和系统暗中击了个掌,把那段录像放进了绝对保险的秘密文件夹。
小雪团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终于找到抱枕,努力往穆瑜腰后塞:“今天开心。”
他显然是在学穆瑜刚刚说的话。
到目前为止,根据系统的实时汇报,如果不反复练习到足够的数量,余雪团小朋友还很难一口气说出五个字以上的连句。
“谢谢。”穆瑜等他把抱枕调整好,碰碰脑门认真道谢,“好舒服。”
小雪团的眼睛又亮起来,举起两只小胳膊,目标是给他揉肩膀。
小熊睡衣的构造决定了举起来的是两只软绵绵的小熊爪爪,穆瑜轻咳一声,不敛笑意,配合着弯腰:“哇。”
小雪团喜欢这个字:“哇”
穆瑜和他一块儿“哇”了好几声,比划了个拿话筒的姿势:“余雪团小朋友”
余雪团小朋友立刻神气地挺起了胸膛。
至少目前为止
五岁的余雪团小朋友
对自己起的名字无比满意
酷
穆瑜摸摸胸前的小脑袋:“真的要叫这个”
决定给小雪团改名后,他和系统其实也翻了几宿字典,挑了不少名字。
但接受队员成绩下降相关质询的时候,穆瑜分心看系统的实时转播,听见小狐獴们的大哥简洁沉稳的发言,还是结结实实咳嗽了好几声。
余雪团小朋友坚定点头,忽然主动从穆瑜怀里跳下来,伸胳膊弯腰做热身。
穆瑜轻轻揉了下鼻尖,坐直:“啊。”
系统比宿主还紧张:“啊啊啊啊”
1080高清录像机飞快就位,不动声色地开始运转。
“说话”这件事对燕隼来说是个技能,后天习得、反复练习后掌握,逐渐可以使用,但其实还不完全习惯。
就像不需要跑步的时候,人们更习惯慢慢走。
不需要说话的时候,有些小雪团更习惯徒手扮演火柴人。
更何况这也是家里每晚睡前的保留游戏项目。
一只沉稳的小熊立了个正,举爪摇晃几下,曲臂高抬腿跑了几步,弹起来转圈圈。
“以后。”穆瑜来翻译,“比赛,花样滑冰。”
小熊推拉两次,坚定握爪。
穆瑜:“也要。”
小熊把爪爪举到脸边,弯成两个圈圈。
穆瑜:“叫。”
小熊字正腔圆:“余雪团。”
穆瑜:“啊。”
立下豪言壮语的小熊超害羞,飞快从衣服的大号爪爪口袋里掏出今天小弟们上缴的一大堆糖、一副墨镜、一份叠得超小用来打小抄的剧本、一根穆瑜找了一整天的钢笔、一块非常光滑的纯黑色小石头,一股脑全送给穆瑜。
穆瑜抱住和礼物们一起掉进怀里的小朋友。
一直以来,他都想做个足够合格的老师。
因此,他也一直都尊重小雪团的全部选择。
终有今日,小朋友坚定地告诉他,以后参加花滑比赛也要叫余雪团。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和以后长大成人的余雪团同学交代。
“系统。”穆瑜支着额头反思,“我们应该把睡衣换成袋鼠的吗”
系统:“”
“不。”穆瑜修正判断,“哆啦a梦的。”
系统扛着的录像机转过去,和它的宿主一起看着小雪团直奔卫生间门后,嘿咻嘿咻拖出了一只他们谁也没发现的麻袋:“”
离开穆瑜也离开安抚物的燕隼,即使能感应到穆瑜的存在和气息,其实也并没那么有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只有穆瑜能给,其他人都不行。
即使当上了整个花滑少年组的大哥也不行。
因为要和一群小弟一起排练、一起给老师撑腰,冷酷的雪团足足两天都没怎么靠近穆瑜,焦虑指数一度悄无声息飙到99999。
但燕隼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他有自己的办法来缓解这种焦虑。
不停收集准备带回家送给穆瑜的礼物。
负责扫描、确定所属、并标出物品名称的系统:“”
好记者的话筒毛毛套x1
更衣室的凳子腿x1
整个食堂最香的大肘子x20贴心地裹了塑料袋
某个故意刁难余老师的黑心坏记者未写完的恶意报道x1
该黑心坏记者的衣服兜x2可以判断是用刀片分割的
该黑心坏记者的鞋带x2可以判断是用刀片分割的
该黑心坏记者回家的车票x1上面画了超凶火柴人
余老师摸过的叶子x39
余老师踢到的小石子x27
欺负张文达画的火柴人x100
红毛小公鸡的红毛
“啊,宿主。”系统可以作证,最后这个不关小雪团的事,“这是昨天晚上,他们排练的时候。”
穆瑜那天也留在办公室没有回去,原以为小雪团会悄悄回来睡,天亮了也没有等到。
少年队员排练结束以后,就各自回了寝室。
冷酷雪团留下自己继续练习那两句话。
因为实在太想家、太想老师,绝对不会哭的冷酷雪团自己跟自己抱成一小团,紧紧抱着穆瑜留下的剧本,睡在了更衣室的柜子里。
一只被迫熬夜、背了一堆莫名其妙东西的红毛小公鸡,发现自己的至尊墨镜忘在了更衣室,打着哈欠摸黑来拿。
然后在柜子里摸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又在幽暗的月光下,迎上一双冷冰冰的黑眼睛。
冷冰冰的黑眼睛睁开就会说话:“我叫余雪团。”
红毛小公鸡“妈呀”一嗓子,连滚带爬地冲出更衣室,坚定认为这只是一场噩梦,并在关门时夹掉了好大一撮头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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