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养一只万人嫌崽崽

    伯格黑德的少年组教练带出来的队伍,还真就威风凛凛站成了三个领奖台。

    颁奖的时候,观众席最偏、视野最不好、票价也最便宜的那个位置,反而最热闹。

    喇叭彩旗条幅应援物全部拉满,甚至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鼓,一群抱着手杖应援棒的少年趴在栏杆上,扯着嗓子差一点就掀了场馆房盖。

    全是还没变声的半大孩子,带着哭腔,嗓门脆得跟吃了冰糖似的,相当好分辨。

    来拯救新人记者的老记者被震得揉耳朵:“怎么这么多自己来的小孩”

    这种赛事在温室里很热门。有不少父母会选择带孩子来观看,提前体验竞赛气氛和接受艺术相关熏陶,还有挺多干脆就是花滑或艺术体操之类的小运动员。

    观众席有小孩一点也不奇怪,但没有家长和老师、没有监护人,自己主动跑来看比赛的孩子,就相当罕见了。

    “嘘。”新人记者按住摄像头,“不要拍摄,他们爸妈都不知道。”

    老记者错愕:“啊”

    “他们都是自己偷着攒钱买的票,趁爸妈没在温室里,自己偷着跑出来的。”

    新人记者捂着话筒解释:“不符合温室规定,暴露了会被抓回去。”

    老记者震惊:“啊”

    新人记者被嘴巴没停过的少年观众拽着,三个赛场熟练乱窜,洗了整场比赛的脑,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叛逆少年们的形状:“贼酷。”

    来拯救新人的老记者:“”

    新人记者还买了三个不同造型的手杖周边其中一个甚至还能折叠,只有手掌那么长,等比例缩小了余教练那个手杖,做得特别精致。

    这些周边也都是少年们自己做了来卖的,为了攒路费回去,有几个家附近没有冰的,还想攒钱买轮滑鞋。

    新人记者拿出手杖糖,特别高兴,分享给带自己出师的老记者:“师父师父”

    老记者攥着降压药沉默半天,没敢再追问,把糖塞进嘴里嚼了:“那个神童怎么样了”

    新人记者本来的任务是采访那个“未来之星”冰面小神童。他们报社收了那个教练的钱,说好了一比完短节目就过去采访夸人,争取把人夸成花滑未来的希望的。

    结果比倒是比完了就是出了点意外。还没等摄像从人群里挤过去,就看着调查员杀过来,带走了颇为狼狈的神童教练。

    新人记者倒是跟进了这件事:“啊,有很多俱乐部在递橄榄枝。”

    神童也被调查员一起带走,后来听说交还给了赶过来的父母那对夫妻非常老实,倾家荡产供儿子学花滑,就是想让孩子出人头地,别再过上一代人的日子。

    夫妻两人还以为撞大运得遇名师,再三嘱咐儿子一定要跟老师好好学。甚至已经准备同意教练的要求,忍着不舍得去改成师生绑定,却没想到差一点就亲手把孩子送进了虎穴。

    不过,比起这场叫人心寒的闹剧,风波的后续倒是相当叫人欣慰。

    体罚队员的教练被停职调查,很可能会取消执教资格。

    暂时成为了漂流选手的神童虽然赛场失利,但好歹也是七岁集齐六种两周跳的小天才,自然有其他俱乐部争着来抢。

    新人记者被业务熟练偷跑出来的少年观众们拽着,带摄像提前埋伏,总算抢到了个采访机会。

    贴了整整五个创可贴、抱着补好的药瓶的神童哭得抽抽搭搭,最后选择了仅次于伯格黑德的第二豪门,发誓一定谦虚谨慎,一定埋头苦练,要做配得上挚友的对手,等长大要和救了自己的挚友顶峰相见。

    新人记者拿出采访稿,交给老记者:“师父,不是已经筛过一遍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这种教练”

    他们在观众席,台下的悲欢并不相通,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伯格黑德的少年们围着那位余教练,兴高采烈说个不停,张文达哭得站都站不住,被几个队友连扛带拖扯去拍庆功照。

    那位被一群目光锃亮的少年当成“偶像”的教练,牵着身旁的小白鹰,被一群兴奋过头的队员围着叽叽喳喳,半无奈半哑然地揉额角。

    另一头那些失利的队员跟教练,冷冷清清阴云密布,跟“高兴”无疑沾不上半点关系。

    “这样对他们明明有好处。”新人记者和少年们学了不少,“伯格黑德的队员集中在几场分站赛里,剩下的那些分站都留给他们。”

    新人记者翻笔记:“又不是只能比一次。不用被压着,这些队员就都还有争夺金牌的机会。”

    这种分站赛的用处就是攒积分,攒够了才能参加之后更高级别的赛事。

    同等级比赛积分不累积,这次出来拿牌的这些队员,基本不会再参加后续的分站赛了。

    换句话说,余教练选择一次带出来九个,恰恰是在给现在场上这些俱乐部腾地方。

    腾出一部分比赛,让他们的少年队员也有展现自我、争金夺银的机会。

    这一次失利,还能参加下一场分站赛、下下场分站赛,一共有二十场呢。

    总比伯格黑德的人分二十次出来,把二十场的冠军都拿走好多了吧。

    “他们习惯了。”老记者说,“思路转不过来。”

    新人记者愣了下:“为什么”

    老记者攀着栏杆低头,看着被队员们联手抬起来的伯格黑德少年组教练。

    到目前为止、依然不知道余老师是落枕、坚信余老师生了病的红毛小公鸡那叫一个急,上蹿下跳十万火急地拦。

    其他少年队员笑得直抹眼泪,被老师一个个屈指敲脑袋,坚定保守秘密,队长踮脚把小白鹰也举上去。

    九块奖牌明显让落枕的余教练更落枕了。

    于是三份金银铜牌就被挪到了这次全程陪练、全程给大家当后勤跟啦啦队,忙碌着跑前跑后,顶着黑眼圈的高益民身上。

    一群半大的孩子,不敢扔余老师,但非常敢扔高益民。

    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得奖的人漫天乱飞,有一个被扔的时候反应不过来,甚至还本能地做了个勾手转体。

    少年人们又哭又笑地抱在一块儿。

    老记者回头检查了一遍话筒,都是关着的。

    摄像有明确的自我管理意识,离得很远,绑着安全绳趴在栏杆上,举着设备试图拍个漫天金纸下的全队大团圆。

    “假如你是教练。”老记者说,“你看见别的教练,因为不把队员当人练,反而能训出好成绩,你会怎么做”

    新人记者愣了半天:“我那我也不干,我要做我觉得对的事。”

    老记者:“那些教练,因为教的队员成绩好,评级一路高升,从c级到b级,甚至有希望到a。”

    新人记者咬了咬牙:“那也不能干,那是孩子啊”

    老记者:“你教不出成绩,被打发去当助理教练,又因为不配合那些教练,被辞退了。”

    新人记者愣住。

    “到了a级的人,成了主教练、俱乐部的负责人、滑联的理事会成员。”

    老记者回答他:“这就是为什么,已经筛过一遍,还会有这么多这种教练。”

    当然一定会有例外,任何环境里都有例外,可大环境终归被倾轧到这一步,因为温室的制度在无形中催生这种教练。

    即使这个制度的本意,是为了督促父母和师者,想要让育人者更重视对新生代的培养。

    人性远比“规则”复杂,永远会有人选择抄近路和作弊。倘若制度中存在的漏洞,恰好让这些人得以攀上高位,阴凝坚冰,迟早会连根脉也逐渐蛀蚀。

    所以老记者其实能理解,那些偷着攒钱、违反温室规定偷跑出来,好像自己得奖了一样又哭又喊的孩子,究竟在高兴些什么。

    竞技体育,没人不喜欢赢。

    但温室中每年的成千上万场比赛,没有任何一场比赛结束后,有过这样热烈、热烈到仿佛要将过去的阴影燃尽的庆祝气氛。

    输了的那些俱乐部的小队员,眼巴巴盯着一直看,一直看,直到被伯格黑德的队员一把拽过去。

    “你那个4z,太绝了太绝了”伯格黑德的少年组亚军大声朝第七名喊,“你衔接不行听我的,你下回换括弧,不要用转三你不适合转三”

    少年组亚军短节目摔在了3z,当时排名第五,却因为接下来超常发挥的自由滑高难动作组硬生生逆转局势,硬是拿了第二。

    第七名恰好和他相反。短节目表现得很好,一个惊艳四座的四周勾手跳把分数抬到仅次于张文达,却在自由滑因为压力太大连续失误,几乎没能滑完。

    第七名刚被教练骂得噤若寒蝉,苍白着脸色站在场边,瞪圆了眼睛,错愕地看着他。

    这些少年队员被余教练教得太好了,敢夸人也敢分享,大大方方地模仿他最拿手的动作,学着跳了个陆地4z。

    虽然毫无意外掉下来摔成了个球,但那个起跳跟勾手,竟然也学出了三、四分架势。

    少年组亚军咧着嘴爬起来,两只手比划成喇叭,对着他喊:“你特别棒你特别棒我是你粉丝了,下个分站我去观众席给你加油,你能拿第一”

    下个分站没有伯格黑德的人参赛。余老师说了,那天放半天假,他们都可以去给自己觉得厉害的选手加油。

    少年人眼里的“厉害”其实非常简单蹦的特别高,滑得特别快,能跳出来一个贼干净的勾手跳,好小子我做不到的动作你做起来那么漂亮。

    现在是庆祝时间,冰面上有不少人巡场,观众席在不停向下扔小玩偶,还有毛绒玩具和大把的花束。

    第七名被不由分说拽去换鞋一起玩,生怕挨骂,不停回头看,却发现始终严厉冷脸的教练竟然也像是有些发呆。

    一直对他们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教练,这次居然什么话也没说,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教练笔记,走向坐在场边休息的伯格黑德少年组教练。

    有很多早就离开了温室,早就不再幼稚的大人,盯着冰场上尽情嬉闹的少年,一言不发地出神。

    似乎想起某场早在儿时就以夭折的梦。

    最便宜、位置最差的观众席里,一群半大的孩子用力挥着手,不管有没有人看见。

    在ai连人生轨迹都能预测、连天赋都仿佛被规定好的世界里,这是个非常珍贵,珍贵到有些奢侈的词。

    希望。

    伯格黑德再次出没,是第五、第七场分站赛,成绩亮眼到拽着俱乐部的股价一路窜上天。

    每个队员都有了满意的成绩,这一次长达两个月的高强度集训,也终于有了个堪称完美的收尾。

    伯格黑德全员休假一个星期听说高益民的爸妈带着他小妹来了,花滑队闹着要跟他们家去山里玩,一群摩拳擦掌的小狐獴雄心壮志想学抓野猪。

    不得不说,这一点就又体现出了些温室的好处。

    雪谷里有山,有树林,也有野兽,但毕竟是虚拟世界。

    就算被野猪追得满山跑逃上树,也不会真有危险,最多就是留下点心理阴影,做梦的时候梦见赛博野猪。

    “宿主,张文达的父母也来了。”系统扛着厚厚一摞队员们的训练日志,边翻边汇报,“他们还想说张文达是运气好,碰巧对手弱之类的让高益民的妈妈拽着骂了一顿。”

    因为场景实在太相当大快人心,不止一个少年队员把那一幕记在了训练日志上。

    红毛小公鸡当场抱着训练日志学习新吵架技巧,记得最全,还贼细致地画了火柴人分镜。

    根据分镜描述,当时张文达爸妈还在教育张文达,高益民涨红着脸上去结结巴巴替他反驳,被一起训了两句。

    高爸高妈当时就不干了。

    高妈常年在家干农活,立着眉毛蹬蹬蹬冲过来,一胡噜就把俩孩子全拽到身后护着:“有完没完,你俩还来劲了是吧”

    “小崽儿拿了金牌都哄不好你俩,知道啥叫金牌不冠军第一恁老多人没他厉害”

    “毛病惯的”

    “人余老师都说他厉害了,咋就你俩觉着不厉害显你俩比余老师还能你俩咋不来当教练”

    “你俩这么能,啥都懂,咋没见你们去冰上滑两圈”

    “就觉得你家娃娃比不上别人呗娃娃在你俩眼里就没好地方”

    “是人娃娃比不上,还是你俩当爹妈的比不上崽儿还没怪你们不争气呢”

    “这老乖的崽儿,你俩爱要不要”高妈横眉立目一扭头,“回头跟高益民来我们家吃饭”

    高爸跟儿子性格差不多,人高马大笨嘴拙舌,可也不准外人莫名其妙来训自家儿子,冷冰冰门神一样揣着袖子杵在边上。

    高益民那个漂亮得跟个小精灵似的小妹,跳芭蕾的时候像个小仙女。

    小仙女瞪着眼睛,叉着腰挡在大哥前面,戴着队里其他大哥哥送的亮闪闪精灵头饰,在高妈每句话的气口上大声重复最后几个字。

    张文达的爸妈就这么灰溜溜走了。

    红毛小公鸡末了补充,高益民的爹妈带了一麻袋自家的酸菜血肠,带了整整一锅炖得巨糯巨香的猪蹄。张文达那对爸妈什么都没带,还想拿张文达的积分卡。

    “宿主,宿主。”

    系统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张文达的父母,让系统又想起那个所谓一手培养了穆瑜的“导师”。

    一样的打压否定、一样的处处不满意,好像不论多高的成就,在他们那都看不上。

    可要真那么看不上,张文达的爸妈为什么要拿积分那个坚持穆瑜只是“运气好”的导师,为什么要享受学生带来的流量

    那个导师那么清高,那么看不上穆瑜,为什么要在学生的颁奖典礼上接受采访呢

    系统对着厕所的拼图龇着牙生了会儿气,重新修正了问题的范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穆瑜抱着小雪团,正一块儿坐在铺了塑料布的地毯上玩微缩厨房,想了想:“有很多种成因。”

    可能是原本就挑剔苛刻,可能是这些人原本就生活在没有表扬和正向鼓励的环境,也可能是靠打压批评孩子来获得某种扭曲的成就感。

    “还有一种可能。”

    穆瑜握着小家伙的手,两个人一起握着巴掌大的小炒锅,颠了个完美的勺:“因为畏惧。”

    系统愣了愣,完全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答案:“畏惧”

    穆瑜点了点头。

    他关掉小煤气灶,用牙签扎了一块金灿灿的微型炒鹌鹑蛋,品尝过后,毫不犹豫朝小雪团比划了个大拇指。

    眼睛亮亮的小雪团砰地变红,迅雷不及掩耳地比划了一串“自己负责做饭”、“做炒鸡蛋”、“做蛋炒饭”、“做西红柿炒鸡蛋”的手语。

    小家伙在家的时候依然不喜欢说话,随着表达的内容增多,比划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已经有了点徒手结印的风范。

    穆瑜相当严肃地点头,拿出一个早准备好的小锅铲,双手授予新任大厨余雪团小朋友,还搭配了一顶小号厨师帽。

    热乎乎的大厨余雪团小朋友当场热乎乎的熟了。

    小家伙从穆瑜怀里钻出去,跑来跑去地把散落一地的小锅小碗小盘子收拾干净,炒好的黄金至尊鹌鹑蛋被庄重收好,用过的厨具摞成一摞去厨房洗。

    蹦蹦跳跳的小雪团早就在家里跑得熟练,一路飞到专门准备的小板凳上,还知道握着龙头仔细调整水流,免得洗碗的时候水花飞溅。

    穆瑜向后靠了靠,扶着右腿放松伸直,轻按了两下。

    这个地方恰好能一览无余看到厨房,穆瑜对着那盘炒鹌鹑蛋画了个方框,悄悄把咸度调低了三倍:“对,一种特殊的、难以启齿的畏惧。”

    有些老师会畏惧青出于蓝,这不难理解。

    但少有人意识到,有些父母也会畏惧自己的孩子。

    这是种有些类似于动物族群中新旧首领交替的心态孩子越长大、越有自己的思想,他们作为父母就越觉得畏惧,越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于是他们习惯性地打压自己的孩子,拒绝承认孩子的优秀,拒绝给出任何一点认可。

    越来越优秀、越来越独立,逐渐不再受他们控制的孩子,令他们觉得恐惧。

    “s27号世界,白塔哨所。”穆瑜问系统,“有了解吗”

    系统立刻咣咣点头:“有了解”那是个哨兵向导设定的世界哨兵具有超强的感知力,但精神极不稳定、极易暴躁失控。而向导天生擅长情感共鸣,可以安抚平复哨兵的情绪。

    在这种类型的世界,由于感知与情绪的力量被开发到极致,相关的学科自然而然就变得极端重要。

    “白塔哨所”就是s27号世界最顶级的感知与情绪调节疏导机构。可能也是穿书局所有世界里,最顶级的心理学类别研究所。

    系统激动到不行:“宿主在白塔做咨询师吗”

    穆瑜:“我在里面的食堂有个窗口。”

    系统:“”

    穆瑜当时很喜欢那份工作,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发生的一些意外,还想过要不要一直留在那里卖鸡汤小馄饨。

    系统:“”

    “总之。”穆瑜有点遗憾,他其实还想卖刀削面来着,“在那里,我查阅过一些资料。”

    有许多孩子,都生活在不断被打压、不断被否定的家庭环境里。而这些案例中,最为危险的,就是这一类。

    这些父母畏惧自己的孩子,在他们眼里,成长的孩子在破坏自己的权威。

    他们本能地希望见到孩子受挫、失败。

    这样的父母,看似不阻拦孩子的选择,却不遗余力地列举一切证据,证明孩子的确没有能力。看似不劈头盖脸责骂羞辱,却赞同甚至信任所有批评孩子的外人。

    而当孩子真的像他们期望的那样,不断受挫不断失败,摔得粉身碎骨,狼狈藏进房间的时候,他们又会满意地回到宽容而贴心的父母角色。

    最残忍的后果,就是被硬生生掰去翅膀的孩子,最终低下头,交出自己被毁掉的人生,选择接受那句“就是不行”。

    系统听得超级担心:“那张文达怎么办”

    “是啊,假期队里不管饭,我们家的炒鸡蛋最近可能会有一点点咸。”

    穆瑜合上小公鸡的训练日志:“只好让张文达去高益民家吃饭了。”

    系统:“”

    它问得必然不是这个:“他,他父母”

    “不要紧的。”穆瑜笑了笑,温声说,“这种控制很好打破。”

    穆瑜拿过张文达的那本训练日志。

    他给张文达布置的作业,是写一篇小论文,结合自己擅长的跳跃、步法和滑行,论述张父张母的话为什么是错的。

    张文达写了好几个晚上,写得非常认真,从头到尾足足十页。

    这是种非常危险、极易被忽略、极易形成思维定式的干涉。

    但同时,这种控制又非常容易打破用这种方法才能勉强维持的脆弱权威,其实根本就不堪一击。

    只要你能够向你自己证明,他们是错的。

    整整十页的小论文,每一页都细细密密写满了字。

    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张文达一笔一划地写:余老师,我要去高益民家吃饭了,我很想帮助高益民打到一头野猪。

    “”系统也彻底不担心之前的事了:“宿主,他们能打到一头野猪吗”

    穆瑜轻咳一声,合上日志,抬手画了个方框。

    从它宿主随手打开的空间隧道里,系统看见一群被野猪追得漫山遍野乱跑、躲进山洞、又被高妈高爸拎出来的小狐獴,嘤着抱成一团睡在了高家的大炕上。

    大厨余雪团小朋友踩着小板凳,一脸严肃地站在水池前,洗干净了所有的小锅小碗小盘子。

    每个都特别干净,锃光瓦亮。

    捍卫着小白鹰攻占家里厨房的第一块江山。

    蹦蹦跳跳的小雪团一路从厨房翻进卧室、再从凌霄花墙里翻出来,相当流畅地钻回穆瑜怀里。

    穆瑜消去那个方框,笑着拢住怀里的雪团子,捉住两只冰冰凉凉的小手,贴在自己颈侧。

    小雪团比起用热水其实更喜欢玩冷水,又怕冰到身体很弱的大火柴人。不停拱来拱去地躲,被穆瑜趁机戳了痒痒肉,笑得团成一小团。

    一大一小在软乎乎的地毯上闹了好一会儿,穆瑜才被小家伙拖着手努力拉起来,往浴室里领:“泡澡。”

    穆瑜咳了两声,看向窗外还没黑透的天色,低头征询意见:“现在泡澡”

    余雪团同学相当严肃地点头:“然后睡觉。”

    冰上翱翔的小白鹰喜冷不喜热,对泡澡没什么兴趣。甚至还有一次,因为水太热有一点缺氧,要不是大火柴人搭救及时,差点就融化在了暖洋洋的水蒸气里。

    但监督穆瑜养生的执念,让有些小雪团格外执着于每天烧热水,监督老师泡热水澡、早点睡觉。

    穆瑜十分感怀,十分配合,水来就泡,泡完睡觉。

    终有一日,这个“早点泡澡睡觉”的时间提前到了下午五点。

    “宿主。”系统顶着草药包赞同雪团,“您最近的身体有一点点不好。”

    一直待在睡眠舱里,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否则那些不愿意绑定先天不足的孩子、三推四拒的家长,也不会吵得那么厉害了。

    睡眠舱内的身体会处在某种类似液氮冷冻的状态,个月倒也不至于出大问题,主要是像之前那个记者说的,常规缺乏休息导致的意识积劳。

    即使是普通人滞留这么久,也会有积劳。更何况要把这些少年运动员带上一条足够好的路。

    看似举重若轻,其实要关照的方方面面数不胜数,绝非表面那样轻松。

    要是真轻轻松松就能做到,温室内的竞技体育乃至更多领域,也不会被之前那种教练把持。

    为了充分利用时间,在雪团睡熟后,穆瑜经常抽一两个小时去虚拟冰场办公。两小时抵一星期的时间流速差,其实反过来,也是把一个星期的思维活动浓缩到两个小时。

    一天还好,两个月六十天,又一直在动脑,难免要有些劳损说实话,穆瑜在体检时只是“轻度疲劳”,最大的问题居然是落枕,已经叫队医相当百思不得其解了。

    “只是两个月。”穆瑜倒也没有多大意见,只是有点身体巅峰状态滑落以后常见的感慨,“我十七岁的时候,每天进虚拟空间六个小时,连续三个月,还能活蹦乱跳。”

    系统错愕:“是您演那部电影的时候吗”穆瑜的确说过,为了准备那部电影,他被扔去冰场,和正规的运动员一起训练了三个月原来是这样的三个月

    穆瑜非常配合地等雪团放完热水、把整个浴室都弄得热乎乎满是水蒸气,叠好衣物躺进浴缸:“是啊。”

    毕竟要看上千场训练和比赛、要分析动作细节,要把状态调整成一个从小练着花滑长大的少年只是自然时间的三个月可不够。

    那段时间里,只要是睡觉,穆瑜就会被送进虚拟空间。

    他算是觉比较少的类型,每天的睡眠时长是六个小时,醒来后再跟着教练组开会、跟着正规运动员训练。

    梦里补课、醒来练习,两边双管齐下,自然很快就跟上了进度。

    有不少采访和报道也提过这件事,在那之前,穆瑜其实完全没接触过滑冰。

    穆瑜从小身体就不算好,生活在四季如春的温带,第一次见雪是在上大学那年。

    他不习惯乘飞机,坐着火车翻山越岭去北国的表演殿堂级院校。看着窗外变白的寥廓天地,一点点把那些轮廓涂抹在画纸上。

    那是他第一次见纯黑色的土,书上说这是黑土,只有高寒地区才有,是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壤。

    纯黑色的土,纯白色的雪,蓝得刺眼睛的天。

    十七岁的穆瑜一度想趁停车溜下去玩一会儿雪,可惜水土不服,火车进入雪原后停靠的第三站,就冻得发了烧。

    但穆瑜还是很喜欢冰和雪,很喜欢那个银装素裹、天空是高饱和蓝的北方,喜欢肥沃的黑土地。

    他第一次见连柳条都是硬邦邦的地方,苍翠的松柏顶着雪盖,白桦树林像是无数只沉默安宁的眼睛,护堤的白杨扎在最贫瘠的沙地,笔直挺拔得像一柄柄剑。

    穆瑜接住小雪团蹬蹬蹬跑着送进来的小黄鸭,捏了两下:“谢谢。”

    他嗓音里有一点被热水蒸出的倦意,稍许沙哑,又因为带着笑,显得更温和。

    小雪团飞快一红,热腾腾甩着沾了热水的手摇头,自己把袖子挽高,又蹬蹬蹬跑回去继续翻自己的宝库。

    这个宝库现在的内容已经相当丰富丰富到穆瑜都在和系统商量,要不要单隔出一个小仓库,给雪团当储物室了。

    毕竟余雪团同学交一千个朋友的大业,在“19”卡了好些天以后,之所以能进度到“57”,就是从自家楼下破冰,进一步开拓新天地的。

    拿到第二十张朋友号码牌的是本小区孩子王。

    当初吃了个大亏,孩子王就特别不服气、特别不甘心、特别想报复。

    怀恨在心的孩子王,翻着字典找到了一大堆小哑巴肯定不会说的词,全抄在作业本上,坐在他们家门外边大声念。

    系统就眼睁睁看着小雪团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里面学。

    事实上,从外面念出的第一个词被里面重复开始,这件事就变得不是那么对劲了。

    坐在外面的孩子王,无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孩子王不肯怂。

    因为还有一群小弟眼巴巴看着。

    孩子王把这当做是挑衅,差一点又被气哭,愤怒地抓来小弟一起帮忙念。

    一共七十六个词,念到第五遍,穆瑜打开门,给外面的小朋友们一人发了一个小马扎。

    念到第十遍,穆瑜打开门,给外面的小朋友们一人发了一碗香香甜甜的梨汤,里面还有脆生生的马蹄。

    念到十五遍,小朋友们得到了自制的冰糖葫芦透明的冰糖裹着酸甜可口的山楂,还有炸得金黄的地瓜块。

    念到十六遍没有念到十六遍,雪团小朋友打开门,严肃地问孩子王为什么不继续念。

    孩子王喊得最大声,嗓子已经哑完了:“”

    这就是雪团得到的第一份来自陌生小朋友的善意反正从他们这个视角,事情怎么看都是这样的。

    上次被揍了的小朋友,不计前嫌地上门,虽然骗吃骗喝但也不辞辛劳地教他说话。

    还不厌其烦地教了好多遍。

    为了回报这份善意,下一次孩子王和对面小区孩子王在雪夜决战,互砸雪球难解难分的时候。雪团扛着老师亲手做的雪球发射机,帮助本小区孩子王赢下了这至关重要的一仗,并在老师的鼓励和陪伴下,送出了写着“20”的糖纸和一片糖。

    至于后来,余雪团同学是怎么不知不觉统领本小区,又收编了隔壁小区的这大概就是孩子们对雪球发射机的敬畏。

    出租雪球发射机的雪团发出去很多糖纸,也得到了很多礼物。

    穆瑜每天都装作不知道,然后在小家伙突然拖出麻袋送给老师的时候,超级惊喜地连同一个装在麻袋里的小雪团一起抱回家。

    “宿主。”系统来回计算了好几十遍,终于得出结论,“每过一个月,您至少要离开温室休整一天。”

    穆瑜泡好了澡,暖暖和和换上睡衣,被穿着小黄鸭睡衣的小雪团领去卧室睡觉:“没办法通融吗”

    “您的意识强度没有问题,但人类的身体强度是有限的。”

    系统计划得很远:“我们要陪雪团很久的话,就要从现在开始,保护身体,珍惜健康。”

    穿书局的商城有时间道具比如购买十年份道具,就可以在这个世界停留十年,而回去的时候则仍是出发的那个节点。

    道具可叠加,如果宿主有这个意愿的话,理论上甚至可以在某个世界一直过完所领取身份的一生。

    宇宙广阔,人类的寿命并不长,一生的时间经过兑换,也只是总部分针挪动的一格。

    在这一格的数百万分之一里,一只今天穿了小黄鸭睡衣的小雪团还不知道他们讨论的内容。

    毛绒绒软乎乎的一只小黄鸭,蹬蹬蹬跑着拉窗帘、关灯,替穆瑜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蹬掉小拖鞋钻进被窝。

    穆瑜按照标准睡姿躺好,拱进被窝的雪团子还没忙完,熟练地帮他按摩肩颈,又去揉太阳穴。

    两只小手提前用热水泡过,又仔细擦干,还涂了宝宝霜。

    “温室已经在筹划放这些孩子出去,可这件事毕竟影响太大,不能一蹴而就,还需要调解各方的影响。”

    系统帮忙念新闻:“而且,温室的模式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个过程还需要大量的讨论和意见征集”

    穆瑜很熟悉这些官方致辞,直接跳过问重点:“最大的问题在哪里”

    “资源。”系统哗啦啦翻页,“这是个资源严重不足、人口极端过剩的世界。”

    从一开始,以“温室”模式培养和筛选新增人口,就是因为这一点。

    只要不解决掉这个致命的痛点,就算把所有的孩子都放出来,这个世界也养不起。

    系统忽然意识到某件事,牢牢按住穆瑜的手:“宿主即使是这样,我们也不能把孩子送去变形金刚那个世界”

    穆瑜倒是没这么打算:“嗯。”

    即使有温室的设定,这毕竟也是个贴近现代都市设定的世界,和十米高汽车人的世界有什么密切交流,的确可能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混乱。

    系统愣了愣,反而有点不习惯:“宿主”

    “现在。”穆瑜问,“最大的问题在哪里”

    系统愣了半天:“资源啊欸”

    这条官方最新发布的公告忽然就被删除了。

    现在飘在首页的,是另外一条“据最新消息,有匿名人士向本世界赠送资源极端丰富星球一颗。经鉴定,该星球土壤成分90为淋溶黑土,有深厚腐殖质层,四季分明阳光充沛,极适宜种植业”的简讯。

    别说系统了,评论区也是一片“”

    赠送了什么玩意儿一颗

    星球

    啊

    系统:“宿,滋啦,主。”

    穆瑜闭着眼睛,睡姿标准,端庄地捧着胸口的小雪团,看起来非常像是睡着了。

    系统没在宿主的资产清单里看到过有星球。

    但怎么说呢。

    穆瑜走过了上千个世界,这里不乏星际世界,况且。

    况且这颗球来得实在有些过于巧。

    “宿,宿主。”

    系统:“您还有没上报的隐藏资产吗”

    穆瑜保证自己已经睡着了:“我是个普通人,爱好也不多。”

    系统:“”

    对。

    它宿主只喜欢做饭和种树。

    众所周知,种树也好种菜也好,甚至连种大米黑土地都是最适合的这是种极为珍贵的顶级沃土。

    只有经过温暖且雨水充沛的夏季、也熬过数九严寒的冷冬。在淋溶作用下积累大量腐殖质,夏枝繁茂、秋叶凋零,大雪覆盖住草木的残骸,经历数万年的积累,土壤才会呈现为油亮的黑色。

    黑土珍贵,长什么都茁壮,“一两土二两油”。

    “我个人很喜欢种树。”穆瑜说。

    “出于爱好。”穆瑜礼貌地申请通融,“攒一点用来种树的黑土,也不是太过分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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