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车行老板捏着那半包红塔山,额头上的汗往外冒。
这里连三岁小孩也会被教,绝不准在这条街惹事几个牵头办黑拳赛的武馆,就开在不远的地方,那些人动手甚至不用水管。
闻枫燃连命都不要了,跟那群水蛭一样扒着人吸血的混混扭打在一起的时候,这些人其实就在不远处,抱着胳膊旁观。
闻枫燃的身手不错,这回终于见了血,以后只要轻轻推一把,就知道要怎么狠。
这些人对闻枫燃很满意,打算让他去打成年的黑拳赛,但闻枫燃昨晚居然没去。
昨晚逃了拳赛,今天还要送弟弟上什么学。
摇钱树要跑,可没那么容易。
“傻小子,快跑”修车行老板从牙缝里往外挤字,狠命扯闻枫燃,“上车,你会开车吧开着车快点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那个叫庄衍的居然下了车,带着孩子去跟那几个人讲道理。
和那种人能讲什么道理
就该先带小崽子跑啊
连那一堆改装的豪车都能跑赢,没道理跑不过这几家黑武馆吧
就算这些人恼羞成怒,又要杀鸡儆猴,应该也不至于对孤儿院那群无依无靠的孩子下手,再怎么说也先顾眼前
闻枫燃被他扯得一晃,没走,踩着自行车后脚撑,让那辆宝贝自行车立稳。
他把小傻子抱起来,放进了修车行老板怀里。
“你干什么”修车行老板胳膊上多了个孩子,快急疯了,“要管你自己管,拿走拿走”
闻枫燃说:“老板,自行车送你,抵排气管。”
修车行老板皱紧了眉,胸口反而腾起浓浓不安,一把没抓住,眼睁睁看着闻枫燃走过去。
少年的身板还单薄得明显,瘦得能看出骨型,拳攥得太紧,肩背微微战栗。
那双眼睛的光往深暗的漆黑里渗,阳光很烈,一根电线的影子落在他脸上,像是割开一道口子。
四周的视线越来越多,惊恐的,不安的,怕惹火烧身的,别有用心的。
孤儿院没了闻枫燃,就是等着叫人撕扯的肉。
修车行老板其实知道闻枫燃跑不了。
成年人的本能,会在实在没得选的时候忍着痛和良心趋利避害,但少年心性凛冽,鲜血淋漓不知回头。
“这是我经纪人。”闻枫燃走过去,对武馆的人说,“你们有事和我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人没哄堂大笑,反倒愈发有了兴致,颇为兴奋地上下打量他:“经纪人要当明星啊”
闻枫燃拦住假经纪人和他家的漂亮小孩。
他在发抖,但藏得很好,尖锐的耳鸣声淡了,能听见隔着一条街的喇叭声。
一道高墙隔开两个世界,对面是车水马龙的主干道,这边石板早被超载的车压裂,路旁全是小摊小贩,脏水横流。
“好啊,有的是人喜欢看明星打拳,拴着铁链子在笼子里,打到爬。”
为首的拳师在脖子上比划了下,笑着去捏闻枫燃的下巴:“长得不错,是个好苗子。小子,你要真成了明星,分成给你提一点五”
闻枫燃“啪”地一声重重打开了他的手。
那人脸色骤然阴沉,爬在脸上的疤狰狞起来,盘踞在阴影里。
像是条蜈蚣。
深秋了,风卷过树梢,一片叫霜打过的红枫叶打了个圈,曳着坠下来。
那只被打开的手收回去,按着手背慢慢揉了揉,活动了两下手腕。
闻枫燃嘴里咬得满是血腥味,他拼命逼着自己继续还手,可在武馆被打得人事不省、揪着头发往台阶上撞的恐惧扼着喉咙,像是真有条铁链拴住手脚。
他像是忽然被抽离了身体,第三视角在看着自己浑浑噩噩挨打,看着那只能砸碎不知多少砖头的手高高举起来,看着一个不大点的影子
看见那个拳师抬腿要踹假经纪人家的漂亮小孩,闻枫燃脑子里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下:“别动他”
闻枫燃不要命地冲上去,抓住那块早就看好了的灰青色硬砖头,闭着眼睛重重砸下去,他甚至听见了自己手臂骨头用力过度的咯吱声。
砸了个空。
手上挥空的力道反馈很明显。
闻枫燃抱着那个漂亮小孩在地上滚了一圈,手臂牢牢护着小孩,踉跄着爬起来。
他攥着什么也没砸着的砖头,红着眼睛喘粗气,有些发愣,看着远比自己狼狈、远比自己滚得远,撞翻了好几个摊子的剽悍拳师。
整条街都在这几秒里静了静。
拳师挣扎了两下想站起来。
一条冻鱼晃了晃掉下来,又把他咣叽砸回去。
另几个跟班木头桩一样呆在原地。
漂亮小孩挂在他胳膊上。
精致得像个年画娃娃一样的小脸满是严肃,比他还处变不惊,抬起小手给他了个大拇指。
闻枫燃:“”
“不,不是。”大野狼臊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解释,“不是我。”
不是他用砖头把人拍飞的。
他刚还怀疑是这小孩钢筋铁骨十万马力,把人给撞飞的呢。
首先得排除错误答案吧。
假经纪人的腿不好,昨天奔波肯定是真累到了,今天用了手杖,斯斯文文站在不远处合理避险。
不论怎么看都不太像。
包子铺老板娘和面是一把好手,但也应该没有这种深藏不露的本事。
卖花布的老板娘应该也不对。
修车行老板修车行老板正在全力控制小傻子,不太成功,胳膊上已经被咬了一排牙印。
唯一的正确答案,就只剩下“漂亮小孩深藏不露,原地起飞,撞飞邪恶坏拳师”了。
辍学前就读于初中二年级、看武侠小人书无数的血红大野狼,在除了这个答案无法解释的静默气氛里,看着假经纪人家的离谱小孩,陷入了无法言明的隐隐敬畏。
但漂亮小孩好像也非常认定,是闻枫燃用那块砖头把人拍飞的。
为此,还把地上的枫叶捡起来仔细擦干净,别上一枚小别针,给闻枫燃颁发了“英雄勋章”。
漂亮小孩面无表情,整理好衣服,自己回了假经纪人身边。
那双黑眼睛冷淡沉稳,从他胳膊上蹦下去的时候,有种“不用谦虚、做得不错”的特别威风一方大哥的气势。
闻枫燃顾不上太多,捧着带别针的枫叶屏着呼吸装口袋里,把砖头扔了,擦着手过去接小傻子。
小傻子嗓子都哭哑了,被修车行老板不小心掉地上了好几次,出门前仔仔细细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会儿又成了个小泥球。
“没事没事,没事啊,哥这不没事吗。”闻枫燃不嫌脏,把小傻子抱过来,“好好不怕,不害怕啊。”
小傻子情绪失控起来,根本无法交流沟通,哭喊咬人拼命挣扎,大人都要头疼不已。
闻枫燃一点也不生气,任他咬任他踹,把人抱在怀里晃着拍着小声哄,耐心地一遍一遍重复“没事啊没事嘛”。
他抱着尖叫个不停的小傻子,向修车行老板道谢赔礼,后者冷哼一声,扛着他的自行车冷酷走了。
闻枫燃苦笑了下,有点不舍地跟自己的自行车道了个别,又重重咬了咬腮帮子,把有点涣散的意识拉回来事还没完。
不光没完,还闹得越来越大了。
他得接这个场子,得让这些人记恨他,记恨他一个。
不能牵扯假经纪人和他家小孩,不能牵扯孤儿院,不能牵扯修车行的老板。
闻枫燃狠了狠心,他又去捡起那块砖头,拎起来握了握。
闻枫燃领着小傻子去找穆瑜,喉咙艰难地动了几下:“你”
“没关系。”
假经纪人点了点头,把小傻子接过去:“我找个台阶,照顾得过来。”
闻枫燃:“”
他进化了。
他已经能从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自动填词并扩句了。
没关系,只不过是昨天累到了,腿有点不舒服
虽然腿不舒服到必须用手杖,但也可以找个冰冷的台阶,坐在又湿又冷的台阶上等你
只不过是同时再带一个会撞飞人的崽、一个哭起来会玩命踹人玩命咬人的崽,虽然身体不好腿也不好,但是能照顾得过来
血红大野狼被愧疚噼里啪啦砸中,张着嘴说不出话,估计今晚睡不着,还得坐起来咣咣给自己两拳。
余光又瞥见熟悉的笑意,闻枫燃快急哭了,气急败坏蹦着炸毛:“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走你的,回来接我干嘛你知不知道”
假经纪人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轻按了下。
带着哭腔的少年嗓音跟着一滞。
穆瑜揽着他的肩,让他转向那个狼狈不堪爬起来的拳师,温声问:“在怕什么”
闻枫燃愣住:“什么”
在怕什么
闻枫燃不知道。
他只是听见这句话,骨头里就跟着本能地狠狠一悸,有什么往外钻,却没能答得上来。
穆瑜并不准备要他立刻给出答案,只是依然将手放在闻枫燃的肩上。
十三岁的孩子,骨质瘦削得近乎锋利,不自觉地微微打着颤。
像抵死挣扎,也似不甘绝望。
系统去做了确认,在原本的世界线中,闻枫燃在成名之后,依然被这些人所牢牢辖制。
就如那个拳师所说的,有的是人喜欢看明星打拳,喜欢看外面光鲜亮丽的人物在黑不见底的深渊挣扎,拴住铁链戴上镣铐,躺在血污里奄奄一息。
闻枫燃能被牵制的理由太多。小傻子,孤儿院的孩子,帮过他的店铺老板。
他要钱,所以要当明星,可他的过去经不起扒,一身把柄满是破绽于是只好饮鸩止渴。
饮鸩止渴,一步深渊一步人间,黑拳赛有个戴面具的漂亮明星,打架不要命。
闻枫燃尝试和这些人割席,是在他十九岁那年,因为他听说直系亲属有犯罪记录影响前途他是小傻子的监护人。
地头蛇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好压制,这些人做事下手狠辣利落,又懂得打通关节,罕少留下证据把柄,真闹大了就找人顶罪,狡诈到滑不留手。
原世界线,老片儿警的家就烧在他们这些人手里,没了爱人,没了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
闻枫燃试着远远躲开,只寄钱回来,然后他遭到了警告孤儿院的孩子们被拐丢了。
那些小孩被他保护得太好,不知险恶,又太心疼他,一心要帮哥哥的忙。
在医院的太平间,闻枫燃看着成真的梦魇,尖锐耳鸣吞没世界。小傻子被白布蒙着,不哭不喊不尖叫不会动不会醒,安静乖巧,破烂衣服沾满血和泥,藏着不肯交出的几块钱。
破破烂烂的、要给哥哥的几块钱。
“我害怕”
闻枫燃死死抓着穆瑜的袖子,他和自己的声音一起在打颤,他听见自己碎开的声音:“我害怕,我梦见”
“是梦。”穆瑜问,“对吗”
闻枫燃在他手臂间怔住,苍白着脸色,恍惚抬头。
对。
是梦。
他从懂事起,就在做数不清的噩梦。
梦里的弟弟妹妹丢了,有时候是被拐走,有时候是出意外,有时候是过马路的时候被车碰了,有时候是被领养以后的家庭虐待折磨。
小傻子最让人担心,又不会说话,又不会照顾自己,情绪一旦失控,除了他根本没人能哄住。
原世界线里,闻枫燃在一次综艺节目中做过测试,医生说他有重度的焦虑症,必须入院治疗。网上质疑声频频,都觉得是作秀这么年轻,事业一帆风顺,好好的怎么会焦虑。
“我们来整理思路。”穆瑜的声音温润沉静,“现在有哪些问题,让你非常担心,担心到害怕”
闻枫燃无声咽了下。
他觉得现在不是谈心的时候,可搭在肩膀上的手实在太稳定有力,暖意透过衣服源源不断地渗进来。
“我,我怕我弟弟,挨欺负。”闻枫燃下意识说,“除了我,没人能听懂他要干什么,他”
闻枫燃:“他。”
闻枫燃:“咩啊。”
咩啊
他,弟弟,在画画。
在和那个漂亮小孩,用砖头碎画画。
蹲在台阶上画火柴人,一边画一边比划,一边用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啊啊哦哦”。
这种青砖质地硬,没有红砖好画,没有水泥地就画不上怪不得假经纪人要找个台阶。
漂亮小孩干净利落地打了个手势,配合一幅“火柴人一砖头抡飞坏反派”的简笔画,以及一些完全无法讲给常人的短促音节,讲清了事情经过。
漂亮小孩盘膝坐在棉花小垫子上,和这片拥挤又混乱的小巷格格不入,却一点也不嫌脏兮兮的小傻子。捏着青砖碎,指着拎板砖的火柴人,打了个手势。
刚才还在哭喊尖叫的小傻子,坐在台阶上,捏着红砖头,睁圆了眼睛看着漂亮小孩,然后扭头目光发亮地盯着闻枫燃。
闻枫燃无师自通地看懂了这一眼:“不是我拍飞的”
漂亮小孩神色沉稳,小胳膊一抬,右手搭在左肩彬彬有礼颔肩:谦虚。
同样有一块棉花小垫子坐的小傻子抱着膝盖,信服地用力深深点头。
闻枫燃:“”
“好,这个问题解决了。”
穆瑜揉了下他的后脑:“下一个呢”
闻枫燃有点恍惚,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结结巴巴:“孤,孤儿院,我弟弟妹妹”
穆瑜想了想:“想带他们一起去上学吗”
闻枫燃:“”
穆瑜稍一沉吟:“我可以去试着运作。”
他低头看向闻枫燃:“小老板,如果我们一起去保证,你有一天能当上顶流巨星,并且给他们代言,我应当能说服他们接收孤儿院的所有孩子。”
闻枫燃:“”
闻枫燃现在同意修车行老板的看法,也觉得那个私立学校冤大头到有点离谱了:“写,写血书,当不上就把我剁了卖还债那种吗”
穆瑜笑了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可以吗”
“写”闻枫燃狠狠咬了下腮帮子。
要真有这好事,就是有油锅他都敢往下跳,剁了他他也认了,“我回去就拿刀拉大腿”
穆瑜适当提建议:“买只鸡就够了。”
闻枫燃还是觉得不放心:“够吗会不会不够有诚意”
穆瑜摇摇头,揉了揉他的脑袋:“够了。”
事实上,要解决这里的问题,最好的方法是斩草除根。
解决掉盘踞在这里的这些黑武馆,还有那一整条匿在暗处见不得光,拿人命当刺激的暗链。
但这件事无法一蹴而就,s13世界是法制世界,不能直接把那些人送去黑土星。
而且,穆瑜也打算把这件事,留给长大一点的闻枫燃。
他会用一些方法,限制这些人在接下来的行径,不再牵涉无关的人。
至于铲除掉这些人,应当由长大的闻枫燃,和那些轮流值班、就为了给孤儿院留个耳朵及时出警的片警们亲自来做。
这一次,老片警的家不会再毁在一场抓不住凶手的火灾里了。
闻枫燃还有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但又不像梦。
他哪能做出这么好的梦。
“不用都减免学费我能挣,能把他们都带去吗”
闻枫燃抓着穆瑜的袖子,他觉得自己现在又分成了两个,理智知道这种场合不该说这个、该拎着砖头去和那些人打架,可嘴和脑子根本停不下来。
“能不能先借我们几间宿舍空的大教室也行,桌子拼上我们就能睡。”
“被褥什么的也不用,我们都自己带枕头也自己带,我回头租辆货车。”
“校服必须要买统一的吗有没有二手的转卖要是没有我就请花布店老板做,肯定保证差不多,不影响校风校纪。”
“学校有打工的地方吗有没有用我们帮忙的,他们都能干活”
闻枫燃有时候都会想,他可能就这点出息了。
要是有一天,把他架在火上当烤串烤,能换弟弟妹妹安安稳稳长大,闻枫燃都能自己给自己刷调料自己翻面。
一边翻面一边撒孜然,被烤得里外都熟透了,还要小心翼翼地问,您看我脆吗,能不能给我那群弟弟妹妹每天一袋牛奶啊。
给他们喝点牛奶好不好,听说喝牛奶长得高。
闻枫燃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他一口气问个不停:“我们可能吃不起食堂,能自己带菜自己做饭吗大毛驴蛋都可会做饭了,大孩子会给小孩子喂饭,不用老师管,我拉菜过去”
几道漆黑的阴影由他身后阴魂不散投下来。
其中一个被另外几道影子谄媚搀着,带着浓浓鱼腥味,又有新来的人,带铁块的靴子底重重踩碎砖块的脚步声。
闻枫燃刹住话头,猛地清醒过来。
他的肩膀条件反射地发紧,攥牢手里的砖头,想要回身,却被穆瑜的手按住。
“有事吗”穆瑜温声说,“我在和我的老板说话。”
那些人你看我我看你,又上下打量这个弱不禁风、斯斯文文的“经纪人”,都忍不住奚落着喷笑出声。
刚才那一下意外太过离谱,没人会认为那个蹦起来顶人的小屁孩真能把人撞飞,也没人会认为闻枫燃的砖头能把人拍出那么远。
当常识无法解释的时候,人的本能是决定把那当做是场意外。
至于究竟是什么意外,或许是恰巧踩了某块翘起来的砖,或许是那时候恰好有阵风刮得太猛了。
“识相点就滚。”有人啐了一声,“我们找这小子,他跟我们签了生死状,得跟我们走。”
那人过来就要扯着闻枫燃走,却还没来得及拽到少年手臂,肩头露出的恶鬼文身就被一柄手杖抵住。
穆瑜神色平和,他今天穿了件休闲款式的工装夹克,并不如西装乍眼醒目,不明就里的人看不出这些衣服和工装的区别,只当他气质特殊才看着不同。
大片文身的效果一向醒目,在有些帮派里用来斗勇耍狠,甚至还有门道区分等级。也是因为这些负面影响,才会让许多人见文身就想到不正经、走歪路。
那柄手杖抵住恶鬼狰狞的青面,不躲不让,已经算是明晃晃的挑衅。
那人脸色骤沉,抬手就要拨开:“你他妈”
他只说了三个字,就被肩头寸劲炸开的痛楚掐住声带,踉跄着向后跌出几步,难以置信跌坐在地上。
先前摔出去的拳师瞳孔一缩,猛然扭过头,按了下仍疼得仿佛针刺的胸口。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闻枫燃的身上,他看见了闻枫燃抄的砖头,也看见了那找死的小孩,却唯独没注意这个站在角落、腿脚不方便的所谓“经纪人”。
只有拳师自己知道,那一下根本不是什么风太大了,他是被什么东西给砸了剑突。
剑突那地方最怕重击,他没防备,一下就重重岔了气,疼得往后急躲,又眼前发黑看不清,才会那么狼狈地摔出去。
是这人在暗地里帮忙捣鬼这人不知道用什么东西,一下就差点砸掉了他半条命
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硬茬子,手上真有点要人命的东西
一时间,有几个看出端倪的人彼此对视,看向穆瑜的视线都有些错愕惊惧,谁也没敢立刻再上前。
“生死状不合法。”穆瑜说,“是可以作废的。”
后面一个愣头青嗤笑出声:“你说作废就作废当这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吧”
拳师在鱼摊子里挣扎了半天,回头瞪过去,脸色已经连白带青。
偏偏后面的人不知好歹,还在语带嘲讽地威胁闻枫燃,要野小子认命,老老实实回去,给他们继续打拳挣钱。
闻枫燃看不见身后情况,听见这话,急得用力挣,额头都憋出了一脑门子汗。
“小老板。”穆瑜低头问,“要认命吗”
闻枫燃刚看都不看地给自己又签了份卖身契,换了弟弟妹妹好厚一摞货真价实的入学邀请,恶狠狠咬着一嘴血沫子:“认个屁”
“命认我我不认识它”
“我他妈要带我弟弟妹妹过好日子,堂堂正正做人的好日子”
少年嗓音凛冽得透着血,一砖头狠狠砸碎禁锢自己的笼子:“谁他妈还要拦,来啊打”
他记住了假经纪人说的,不提“死”,把“打死我再说”咽回去,好好一段特别有气势的发言就卡了个壳:“打,打”
穆瑜哑然,温声说:“打一场吧。”
“痛痛快快打一场,以后再不打了。”穆瑜在他背上轻轻一按,“以后去过好日子。”
闻枫燃狠狠拿袖子一抹脸。
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胸口烫得像是刚拿开水泼在天窗上。
那是他十三年里最高兴的一天,也没什么特殊的事,快过年了,他们擦干净了孤儿院所有的窗户。
一群小黄人被他带着,人手一块抹布玩命擦,擦干净一层叠一层的污垢机油,擦得玻璃咯吱咯吱响,放进来亮堂堂的太阳光。
血红大野狼拎着块砖头,炸着毛凶狠地冲了上去。
一起冲上去的还有和小傻子顺利沟通完毕、听说这里有三十几张糖纸可以发的雪团。
大野狼一板砖一个大混混,总觉得自己手里的砖头隐约没砸实,一低头就看见不约而同出手的漂亮小孩。
雪团一脑袋一个大混混,总觉得和平时的力道隐约不同,一抬头就看见不约而同出手的128号红毛朋友。
双方一致认为对方果然是好身手,相互抱拳,并礼貌互赠大拇指。
穆瑜有修车摊老板悄悄还回来的自行车代步,从容见缝插针,用手杖往外清人,一边询问小老板对住宿方面还有没有什么具体要求。
系统刚被宿主当高尔夫球打出去,威风凛凛地把那个拳师砸进了鱼摊,现在又被当台球打得到处乱飞,激动到不行,用雪团能听见的频道欢呼:“咩啊”
穆雪团小同学很喜欢这个词,虽然听不懂,但觉得很有气势:“咩啊”
从没开过口的小傻子紧紧攥着小棉花垫,目不转睛盯着哥哥用板砖抡人,第一次放声大喊:“咩啊”
宛若置身羊群的闻枫燃:“”
本来就没想打、只想快跑的拳师:“”
穆瑜把手机放回上衣口袋,捏了下闸,撑住自行车,打开笔记本:“小老板,那个学校有一项实验。”
闻枫燃从没这么痛快过,大汗淋漓大口喘气:“什么实验”
“喝牛奶对长高的影响。”穆瑜说,“正在征集对照组,每天必须喝一袋牛奶,报酬是免费一个学期的营养餐。”
闻枫燃已经放弃动脑思考这所学校的神奇逻辑了:“报名”
穆瑜点了点头,翻过一页,手杖横栏挡住一个见势不妙要跑的打手:“还有,学校很注重体育项目,如果报名学校的武术队和长跑队,可以免费校服。”
因为夏练三九、冬练三伏,平时也需要保证训练,所以校服也会相对应地夏、秋、冬三季。
训练量会非常大,目标是把每个孩子训练成能跑能打、身强体壮的优秀队员,所以校服会两身以供换洗。
闻枫燃做梦都不敢这么做,喊得就差破音了:“报名报名”
穆瑜点了点头:“学校没有多余的空教室,也不宿舍,是走读制。但图书馆的一楼闲置,可以借给勤工俭学的学生暂住。”
勤工俭学的内容是整理三楼的图书、打扫二楼的机房,定期维护四楼的天文台和观星装置。
如果有乱放的图书没有归位,那就要先一遍书的内容,然后根据内容分类,把书放在相应的书架上。
打扫二楼的机房,不只是打扫卫生,也要负责电脑的杀毒和清理,所以会派老师专门指导勤工俭学的学生操作。
天文台的仪器需要定期调试,当然要实际观测才能知道是不是好用,也会有老师来指导教学。老师没有时间时,还可以用投影房的机器来放幻灯片。
闻枫燃已经酣畅淋漓地打完了架,开始浑身上下搜刮钱,挨个赔偿不小心掀翻的摊子了,听得按着小傻子的脑袋才没腿软。
血红冷酷大野狼这会儿毛乱得像是打了八百个滚,完全没有雪团兄弟的利落整洁,大口大口喘着气,腿肚子都在玩命打颤:“我一定要给这个学校的校长磕一个”
穆瑜稳稳当当扶住他:“只是学校的正常运转,这些条款恰好对你们有利。”
闻枫燃正在和他雪团兄弟抢着赔钱,闻言抹了把汗,咧嘴笑了下:“也是。”
既然是私立初中,在里面就读的学生应当都家境很好,不一定能看得上这些福利。
但这不是他不感激的理由不论对别人来说,这些机会是不是重要,值不值钱珍不珍贵、
这都是能把孤儿院里的孩子从泥里往外拉的救命稻草。
这么多的救命稻草,能搓成一根巨粗巨结实的麻绳,能把这些孩子从被抛弃的命运里救上去。
闻枫燃把全身上下的钱都拿来赔偿路边摊,他其实尽力小心了,但那些拳师打手动起手来半点不顾,还是弄坏了不少。
“对不起,添麻烦了。”超凶的大野狼牵着小傻子,这会儿规规矩矩地弯腰鞠躬,还牢牢记着假经纪人的话,鞠躬肩膀都挺得笔直,一家一家道歉,“添麻烦了,添麻烦了。”
小傻子被他领着,眼睛里茫然,也懵懵懂懂跟着鞠躬,不清不楚地跟着说话。
大颗的汗砸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圆点。闻枫燃从街头赔到街尾,要靠小傻子努力扶着才能站直。
他几乎是被小傻子连拉带拽地拖回来,抓着假经纪人的袖子,声音低微得听不清:“带我去给校长磕一个吧,我认他当大哥,我真不知道怎么还了”
穆瑜把他抱上那辆五菱,闻枫燃躺在后座上,小傻子跟着滚进去,死死抱着他的两条腿。
“我今天该带霜天去学校的,耽搁了,我给耽搁了。”
闻枫燃把力气全用完了,努力睁着眼睛:“校长会不会觉得我不守信用会不会不相信我能当大明星了”
“不会。”穆瑜摸摸他的额头,温声说,“校长今天也有事。”
闻枫燃愣了愣:“什么事”
穆瑜:“打台球,打高尔夫。”
闻枫燃总算松了口气:“哦哦。”
还好,休闲娱乐。
听起来就很清闲和高雅。
他也落了点伤,汗水蛰的伤口疼,就又有点担心:“校长看我有伤,会不会觉得我爱打架,担心我败坏校风校纪啊”
“不会。”穆瑜拿出一包纸巾,交给努力用脏兮兮的袖子给闻枫燃擦汗、把一只血红大野狼也擦成了泥球的詹霜天:“校长也喜欢打架。”
闻枫燃:“啊”
“真的。”穆瑜说,“把人打飞的时候,还会喊咩。”
闻枫燃乐得肚子疼,捂着肋骨龇牙咧嘴:“诶呦不行,别逗我别逗我”
穆瑜笑了笑,摸摸他湿透了的一脑袋红毛,拿过放在车上的薄毯:“我送你回去,睡一会儿吧。”
“不行,我弟害怕他不敢看我闭眼睛。”闻枫燃吸了口冷气,扯扯嘴角,“有次我在他面前昏过去了。”
也没昏太久,差不过一两个小时,那次闻枫燃差不多能有三十个小时没睡觉,实在熬不住了。
醒过来的时候小傻子已经哭不出声,不知道尖叫了多久,嗓子全喊坏了。闻枫燃爬起来给他喂水,往外冒的都是血沫子。
从那以后,闻枫燃就没再在小傻子睡觉前合过眼。
一见如故的雪团兄弟踮着脚,拍了下他的肩膀。
闻枫燃还没来得及跟新交的好兄弟道谢,撑着胳膊学小人书抱拳:“对了,雪哥,刚才”
他话还没说完,就眼睁睁看着雪团兄弟在小傻子面前挥了挥手,从小书包里拿出素描本,刷刷画了一大堆火柴人。
小傻子看了半天,有点犹豫,向后瑟缩了下,依然抱着闻枫燃的腿。
雪团兄弟单手按着闻枫燃的肩,继续打手势,闭眼比“睡觉”,打叉,然后:“啊哦。”
每个人都要睡觉。
不睡觉就会“啊哦”。
小傻子吓得立刻松开闻枫燃的腿,按着闻枫燃的眼皮让他闭眼,自己滚到座位底下当一颗球。
闻枫燃:“”
刚得知宿主买了所学校、刚得知自己居然是校长、忙着喊咩打台球和高尔夫,冲过来准备教书育人的系统:“”
“好了。”穆瑜抱起手插兜超酷的雪团,“小老板,在你睡着之前,我们来聊聊你的通告。”
闻枫燃发誓要找好兄弟学会这一套神秘的语言体系,闭着眼睛在后座上躺平,一口气熟练地张口就背:“行得正坐得端站得直,睡觉,上学。”
穆瑜点了下头:“接下来还有三千五百七十六项。”
闻枫燃:“”
闻枫燃:“”
拎着水管干翻混混、拎着板砖干翻打手都没怂过的大野狼,在听到“三千五百七十六”的时候,耳朵哆嗦了下:“这、这么多吗”
穆瑜问雪团:“多吗”
雪团冷酷摇头。
闻枫燃:口
“我给你看过合同,小老板。”穆瑜说,“这些条目都在合同上,你也签了名。”
闻枫燃后知后觉,终于理解假经纪人当初的教诲:以后签合同,所有条目都要仔细看。
没事,值。
对方能联系学校,能把孤儿院救出去,把他切成三千五百六十七块都值。
何况区区三千五百六十七个通告。
呵。
他假装不动声色地拽毯子,给团成球躲在座位底下的小傻子盖上,深呼吸了下,保持沉稳:“哦。”
“你说吧。”大野狼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第一项有什么”
穆瑜:“有七十九个小条目。”
大野狼:“”
“我,我记得。”闻枫燃干巴巴地说,“我当时签的合同,每份就只有几页啊。”
没道理几页纸就能塞下这么多带小条目的通告吧
穆瑜拉开雪团的小书包,拿出一本砖头大小的字典:“这是附录。”
闻枫燃:“”这是附魔。
给一份平平无奇的合同附上魔法,让它榨干一头落入陷阱、被狡诈多端的假经纪人抓住的血红大野狼qq
穆瑜没有立刻向下说,他抱着雪团坐在后座的空位上,看着还在努力偷运毯子、试图盖住座椅底下小泥球的闻枫燃。
闻枫燃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怎么啦”
穆瑜问:“什么”
“七十九个小条目啊。”闻枫燃小声问,“第一条是什么,说嘛。”
狡诈多端的假经纪人这会儿忽然不说话了。
闻枫燃有点紧张:“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连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不是,我没想不认账,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你放心”
他就是从没这么跟大人耍过赖,一时得意忘形了。
他什么都能干,只要是假经纪人让的,让他干什么他都高兴。
“没有。”穆瑜温声说,“小老板。”
他摸了摸闻枫燃的脑袋:“其实还有一条路。”
“还有一条路。”穆瑜说,“那个学校的投资人想免费自助一批学生,没有目的,也不需要报酬,如果”
闻枫燃打断:“那就资助有需要的人。”
穆瑜停下来,没有再继续向下说。
“我们我们选第一条路,我卖身。”闻枫燃不太好意思地咧嘴笑了下,随即又立刻正经,“我是说,我养我弟弟妹妹。”
“不用资助,我们没那么惨。”闻枫燃说,“我是户主,我能养得起家。”
闻枫燃在泥里挣过,在血里滚过,累得爬不起来过。他想过什么时候能过好日子,也抬头看着够不到的光。
但他从没觉得自己要靠别人的善心活着不是说这样不好,真困难了活下去才是第一位,哪有那么多顾虑他只是总觉得,自己还能争口气,还能再拼一拼。
“再说了不是说好演戏了嘛,我陪你演戏,我可都下决心了。”
大野狼别别扭扭小声说:“何况都答应人家学校了,不该反悔,他们帮了这么多忙,我想报答他们。”
穆瑜问:“你喜欢这条路吗”
“不知道,得试试看。”闻枫燃枕着胳膊,“这条路很苦吗”
假经纪人想了一下,似乎这是个有些难的问题:“不知道。”
“有不苦的方法,但我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那个假经纪人才继续说:“你随时有机会喊停,如果太累,就告诉我。”
闻枫燃毫不犹豫:“我不喊。”
他甚至都完全用不着纠结:“多苦都不怕,要是能变成像你这样的人,我就干。”
穆瑜哑然:“为什么要变成我这样的人”
闻枫燃总算知道一件假经纪人不知道的问题,好得意地“啊哈”了一声,立刻联合他雪团兄弟:“雪哥,你要不要长成这样的大人”
穆雪团同学毫不犹豫重重点头,学习一切能学的语言:“啊哈。”
穆瑜按按额角,忍不住笑出来,轻叹了口气,一手揉一个小朋友:“胡闹。”
这车里除了他没一个人觉得是胡闹,连座椅底下抱着毯子的小泥球都不觉得。
大野狼硬邦邦晃着尾巴,小声:“教嘛你教我们,怎么长成你这么好的大人。”
雪团很赞同128号朋友的发言,他决定让第128号朋友做1号兄弟:“这么好的大人。”
穆瑜摇头失笑,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被雪团抱起一只手,放在大野狼的脑袋上。
不争气的大野狼又被雪团兄弟发现掉冰豆豆了。
那一脑袋红毛被汗水浸软了,少年蜷在后座上,半张脸用胳膊挡着,看起来还是个根本没长大的孩子。
没长大的红毛小狼崽,小心翼翼地用脑袋蹭了蹭温暖的手掌:“没办法嘛。”
“没办法嘛,只好让你管了。”小狼崽嘟嘟囔囔,“你抓住我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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