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禧走到门口,小声问道“谁”
外面的人压低声音说道“云大夫,是我。”
女子的声音。
云禧知道了,来人是孟子义的老婆。
她赶紧开了门。
孟子义夫妇闪身进了大门,云禧看一眼外面,大街上除了雨幕,什么都没有。
三人在堂屋分宾主落座。
孟子义拱手致歉“在下雨夜冒昧来访,还请云大夫海涵。”
云禧给他们倒了两杯凉茶,笑道“这个时间选的不错。”
孟子义道“白天时本想让远飞来一趟的,但又怕被人瞧见,索性就直接上门了。”
云禧表示理解,问道“路上好走吗”
孟子义道“水深了点儿,问题不大。”
那就好。
云禧请孟子义坐到八仙桌旁,先诊左右手的寸尺关,脉象从容、平缓,脸颊红润,舌苔正常,身体确实比半个月前健康多了。
“云大夫,怎么样,能治了吗”孟娘子急切地问道。
云禧点点头,“能治了。”她的声音平和、肯定,有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
孟子义道“在下准备好了,就请云大夫施展手段吧。”
云禧还是点点头,搬了下椅子,与孟子义正向面对面,双手按上骨折处,上上下下捏了一遍。
孟娘子左右看看,问道“云大夫,棍子在哪里,我去帮你拿来。”
云禧反复感觉着骨折处,“不用棍子。”
孟娘子又道“那刀呢”
云禧道“也不用刀。”
孟子义和自家娘子对视一眼,四目均有狐疑之色。
就在这时,云禧将内力运至双手,骨折处发出了一个轻微的“咔嚓”声。
骨头折了。
孟子义发出一声闷哼。
云禧没有理会,面无表情地再次检查一番,没有粉碎性伤害。
她说道“这一步很顺利,接下来要正骨了,孟先生忍耐一下。如果忍不住,孟娘子可以在背后抱住他。”
孟娘子傻眼了。
她和孟子义无数次猜测过云禧的治疗手法,都认为肯定要重新弄折这条胳膊,或者棍子砸,或者用刀打开患处,割断愈合处。
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种云淡风起的方式。
胳膊里面撑着肉的是骨头,不是柳枝,这得是多大的力气啊
她分明是个斯文细弱的俊俏女子嘛
孟子义跟孟娘子一样吃惊,但他毕竟经过大风大浪,心理素质比孟娘子好得多,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说道“我忍得住,云大夫上手吧。”
“来了”云禧一拉患肢再轻轻一推。
“欲合先离,离而复合”,断裂错位的骨头经此一遭总算回到了原位。
疼确实很疼,但并非不能忍。
短短十几息,孟子义经历了断肢再断,再恢复正常的整个过程。
云禧的治疗可谓举重若轻。
太厉害了
云禧在断处按了按,“这回好了,你不要动,我去取夹板来。”
这两天没外人,云禧不但做了些丸药和止血散,还用木柴做了一副夹板。
考虑天气炎热潮湿,她只用一块木板,固定在伤臂下侧,用布条捆扎,最后用一块三角巾把患肢挂在脖子上。
“不要动它,忍两个月就好了。”她嘱咐道。
孟娘子端着烛火,仔仔细细地观察骨折处,喜道“真直溜了,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折过”
说完,她扑通一声跪下了,“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谢谢云娘子。”
云禧毫无准备,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把她扶了起来,“孟娘子折煞我了,快快请起。”
孟娘子磕完头,心满意足地起了身。
云禧指了指她刚取来的一大一小两包草药,说道“小包活血化瘀、消肿止痛,大包活血续骨,都是每日一小包。吃完不用再买。膳食要注意一下,多吃蔬菜、豆制品、鸡蛋,鱼汤也可,不需要以形补形之类的偏方,少喝茶,多吃虾皮,多晒太阳。”
“啊”孟娘子有些懵,“云大夫再说一遍,我记不住。”
“我记住了。”孟子义复述一遍,几乎一字不差,他长揖一礼,起身后又道,“云大夫,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云禧笑道“孟先生不必挂怀,医者本分而已,诊金二十,药钱六百三,总共六百五十个大钱。不忙着付,等你好了再说。”
总共不到一两,跟不要钱没什么区别。
云禧要了,就是不想让孟子义有心里负担的意思。
“云大夫”孟娘子哽咽了。
云禧道“只要你们不说出去,这件事就不算什么。孟先生需要早点休息,这么晚了,我送你们出去。”
六月十二,雨停了,街道上的水撤了,衙门也能正常运转了。
季昀松吃完早饭,收拾停当,赶去正院问安。
虽是晨昏定省的时候,但女人们一般会晚来,男人们要么没来要么已经走了。
季昀松是独一个。
老侯爷和老夫人吴氏正在用早饭。
嵌着螺钿和青白二玉的花梨木八仙桌上摆着银丝卷、粳米粥、肉包子,还有几样红红绿绿的开胃小菜。
尽管简单却也精致。
老夫人放下筷子,保养得宜、气质卓然的脸上有了一丝明显的笑意,“明昱来啦。”
她年轻是个非常精明的女人,掌管季家中馈时,整个季家都在她的高压掌控之下,几个儿媳都很怕她,尤其是二儿媳马氏。
这也是马氏不大喜欢季昀松的一个主要原因祖孙俩的样貌、气质真的是像极了。
现在老夫人交出管家权,一心吃斋念佛,脾气好了不少,但整个人还是冷冷清清。
她对季昀松还算不错,每次见面都有个笑模样。
“给祖父祖母请安。”季昀松朝二老行了个礼。
老侯爷点了点头,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说道“听说孙大人很赏识你,是吗”
季昀松道“回祖父的话,赏识谈不上,偶尔客气几句倒是有的。”
孙明仁孙大人与首辅陆微是师生关系陆微的家族是绵延两百多年的大世家,家族兴旺,博学多才的子弟极多,当今皇后便出身陆家。
季家与次辅常似之有姻亲关系,而陆微和常似之关系不睦,所以季家的人与陆微的人的往来便格外慎重。
老侯爷满意地点点头,“你有分寸就好。”他喝一口茶,漱漱口,吐到婢女捧着的水盂里,又道,“云氏的事怎么样了”
季昀松道“她本人赞成和离。但明昱刚刚归家,现在和离有喜新厌旧、抛弃糟糠之嫌,想再等一等。”
“小家子气幼稚,糊涂”老侯爷蹙着眉头,朝季昀松抬了抬下巴,“你觉得你一年后和离就不是喜新厌旧、抛弃糟糠了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季昀松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只是没想到老侯爷这么不近人情。
人家云禧毕竟没有死缠烂打的意思,如果他不管不顾地和离了,在人品上就落了下乘。
他已经走上了仕途,绝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让人诟病。
季昀松斟酌着说道“祖父说得对,这件事的确不该再拖。这一旬的假明昱刚休完,等再休沐时,明昱就亲自跑一趟,把这件事办了。”
老侯爷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若拖着不办,老侯爷就会亲自派人去办,一旦被老侯爷知道云禧亲自当了坐堂大夫,只怕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
女子亲自坐堂,到底是个惊世骇俗和有伤风化之事,一旦传出去,即便云禧只是他的前妻,也会引来一干京官的耻笑。
他不在乎这件事,是因为云禧在静宁街从未提过他和侯府的名号。
晋安侯世子和他爹季广安不管这事,一方面是他们同样认为云禧不会坐堂,二方面,他们在乎的是季春景,对他不过是面子情罢了。
所以,他必须马上应承下来,并留够足够的余地。
老侯爷道“不必等,有时间就走一趟,一旦有合适的姑娘长辈们也好替你订下。”
“是,明昱明白了。”季昀松道。
老侯爷摆摆手,“上衙吧。”
季昀松出去后,老夫人说道“这是个好孩子,他有今天的成就从未仰仗过季家,侯爷对他不要太苛责了。”
老侯爷一怔,反驳道“老夫哪里苛责他了,分明都是为他打算。”
老夫人摇摇头,“他与云氏虽无感情,却有孩子。老身抱过那孩子,聪明得很,就凭这个孩子,他也不好对云氏太过绝情。”
老侯爷道“咱们季家从不缺聪明的孩子,妇人之仁成不了大器。”
老夫人淡淡一笑,“他既然像老身,就绝不会成不了大器。”
老侯爷起了身,拂袖而去,出门前留下一句,“你是妇人,管管内宅便也罢了。”
老夫人捏着的茶杯停在了嘴边上,自语道“如果我是男子,必定封侯拜相,明昱又怎么会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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