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 云禧如常起床,如常练功,也如常用了饭。
简单来说, 她表现得跟以往的任何清晨一样,不见一丝丝紧张。
丁婶子正好相反, 一起来就开始替她操心。
“云大夫, 你穿那件酱红色的褂子吧,老气一点,稳重一点,能镇住场子。”
“哎呀,快别吃太多了,省得到时候内急。”
“你就别抱孩子啦,弄一身如何是好哦。”
“快走吧快走吧,这里不用你, 我一会儿自己干。”
在连绵不绝的唠叨声中,云禧坐上了季昀松的马车。
这位也是离谱, 穿着官员上衙的常服, 老神在在地牵着马车,一点儿形象管理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这样也挺好, 当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就膨胀得不行,绝不是件好事。
这小子虚荣心不重, 有前途
早上的京城极美,含蓄,缥缈。
云禧很喜欢晨起的轻雾和青瓦房上的冒起炊烟, 一片一片,一缕一缕,仿佛灵魂也随着柔软了几分。
季昀松甩了下鞭子, “老夫人送我一万两银票,我藏在箱子里了,你回去时记得帮我收一下。”
居然一出手就是一万两
云禧叹道“这是豪门和小老百姓的差距了吧。”她想起了现代时的某句话你可以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一个亿。
行吧,比不起。
季昀松道“我不想用,但也不想伤了老人家的心,她对我很不错。”
“嗯”云禧沉吟着。
她的第一反应认为他做得不错,但思考几息后,得出的结论截然相反,有时候做人不必太过执拗和迂腐了。
她说道“这笔钱应该是老夫人的嫁妆,与侯府无关。她给你是让你防身的。在官场,每一个机会都难能可贵,我们不一定要买官,可总要兼顾人情世故。一旦有了机会,你也有能力,唯独没钱,一定是桩憾事。”
季昀松沉默着。
他想过这些问题,但他就是觉得,离开了就是离开了,大家再也不要有牵绊才好,他靠自己也能出人头地。
“人不轻狂枉少年”,云禧理解他的想法,反正钱暂时不会还回去,也就不必多说,便直接转了话题,“关于那本册子,我有一点小建议,非常希望你能采纳。”
季昀松道“你说。”
云禧从柳树上揪掉两片叶子,“第一,希望语言通俗易懂,越接近白话越好,不然老百姓看不懂;第二,希望能图文并茂。”
一个前状元,一个新科探花,她真怕二人咬文嚼字,把一个科普小册子写出花来。
云禧从怀里拉出一卷宣纸,“我已经替你写好了一份,你润个色就可以了。”
季昀松“”她咋还来劲了呢这就不知进退了啊
他不情不愿地放下鞭子,把那卷宣纸接过来,打开
云禧画了一张图表。
总述是海姆立克法的救治原理,之后分成几列,一一叙述成人、小孩、孕妇、自救的详细操作方式,示意图形,备注里还阐明了可能会出现的危害,以及应该怎样处置等等。
字是蝇头小楷,极工整,叙述清晰,字句流畅,图形精准,几乎不需要做任何改动。
季昀松觉得自己之前的评价草率了,人家这一份可比他之前构想的好多了,内容齐备,非常实用,而且,呈现的形式极为精彩,可借鉴性极高。
皇上的圣旨下来了,前朝史书马上就要开始编写,如果能把繁杂的史料用这样的方式进行整理,必定一目了然。
他说道“特别特别好,我想学习你这样的方式,可以吗”
他说得不明白,但云禧懂了,“用吧,这叫表格,可以自由加行加列,方便好用,如果能配上阿拉伯数字就更好了。”
阿拉伯数字宋朝就传入华夏文明了,但不知为什么一直没应用起来,如果能推一把也是好事,即便推动不了,至少方便了季昀松。
季昀松虽是探花,确也一样是死磕四书五经的书呆子,见识有限,疑惑道“阿拉伯数字”
云禧指了指那匹白马,“你先好好赶车。”马不走了,站在路边吃草叶,枝条已经扫到她的脸上了。
“吁吁”季昀松赶忙喊了两声,把车带到大马路上。
云禧从随身的小荷包里取出一根用纸裹好的石墨,在那张宣纸背面写下从0到20十个数字,再递给季昀松。
云禧拿起鞭子,把车夫一职接过来,“前面十个字,小鸭蛋是零,然后一到九,剩下依次是十一,十二二十,你发现其中的规律了吗”
季昀松看懂前面就知道后面了,并举一反三,还知道了百、千、万如何计数。
他兴奋地一拍车板,“方便,太方便了呀。”
云禧挑了挑眉,“你有什么打算吗”
季昀松沉吟片刻,“我现在人微言轻,很难有什么打算,不如咱自己先偷偷用着,日后再说”
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如果利用好了,他和云禧将来一定青史留名。
云禧道“可以,就等你有能力推广此事的时候。”
太医院。
季昀松拴好车马,与云禧一起朝一名正等在大门口的年轻人走了过去。
那年轻人迎了上来,“这位可是小季大人”
季昀松道“正是。”
那年轻人立刻看了眼云禧,“二位请跟我来。”
那一眼类似于惊讶、打量,还有些许瞧不上,总之很复杂。
云禧不以为意,太医院品级不高,但人家只跟皇上、皇后、诸位娘娘、王公大臣打交道,人脉极广。
她和季昀松这样的草根当真得罪不起,最好夹起尾巴做人,否则不定哪天就是第二个孟子义。
太医院院使周梓安亲自接待了他们。
此人看起来五十岁左右,身材中等偏上,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确有名医风范。
如果孟子义不曾冤枉他,他就是典型的伪君子真小人。
“这位就是令正了吧。”周梓安同季昀松寒暄之后,目光落到了云禧脸上。
“云禧见过周院使。”云禧长揖一礼。
“二位请坐。”周梓安率先在主座坐下,“老夫听说云大夫在静宁街开过医馆女中豪杰,了不起”
云禧没想到他对民间之事如此了解,心中的警惕顿时又升了两级,“周院使谬赞,在下医术浅薄,只会看些头疼脑热的小病,不值什么。”
“诶”周梓安摆了摆手,“云大夫一天之间救了两个危重病患,可见医术之高。敢问云大夫,师从哪位圣手高人啊”
周梓安的药铺就在秋硕街,他知晓这两件事还算正常。
云禧又把云中晖搬出来说道了一番。
周梓安没听说过“云一针”这个名字,便知道云禧没什么背景,脸上的笑容也轻松了几分。
他让人叫来七八个年轻学徒和五六个闲着的御医,大家一起学习云禧的法子。
其中一个太医说道“院使大人啊,这件事是好事,但是不是真管用不好说吧。”
周梓安道“方御医有何高见吗”
方御医捋了捋胡子,“高见是没有的,下官就是给院使大人提个醒儿罢了。”
无法证实的事,又怎么能证明有效呢
季昀松看了眼云禧,说道“方御医,靖安侯府六姑娘,秦国公府四姑娘,她们都能证明有效。”
方御医摇了摇头,“如果那是赶巧了呢如果老百姓学不会呢如果做不好反倒出了人命呢得不偿失,劳民伤财啊”
“方御医这话有道理。”
“是的,一旦搞不好,我们太医院也是要担责任的。”
几个御医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了起来。
云禧在心里冷笑数声,事情还没开始做呢,先设想出一大堆困难,未免太官僚了吧。
官员们大多是论资排辈爬上来的,一般都是这种老家伙,难怪华夏科技一直停滞不前,就是这群默守陈规的老货拖累的。
季昀松道“不是”
云禧拉拉他的袖子,“不用解释,做就行了,实践出真理。”
她朝周梓安拱了拱手,“请周院使派两个年轻人,一个跟云禧学,一个负责体验这种救治方法。”
周梓安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老方啊,稍安勿躁嘛,多给年轻人机会嘛。”
“唉”方御医长长地叹了一声,“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事情还未定呢,先闹得满城风雨了,这叫什么事。”
他这就是打击一片了。
其他几个太医没敢点头,只嘿嘿笑几声,以示声援。
这世界就是如此,多的是嫉贤妒能之人。
云禧想出的法子,太医院好几百年都没想出来,也算狠狠打了他们的脸,所以他们怨气十足。
季昀松蹙了蹙眉头,担忧地看向云禧。
云禧无动于衷,她在现代时见过太多这种人,早就学会把他们当屁放了,是以脸上笑意仍在。
周梓安一挥手,一胖一瘦两个年轻学徒就走了出来。
云禧让二人一前一后站立,对其中较瘦的学徒说道“我说你做。”
瘦学徒点了点头。
云禧按照标准姿势叙述一遍她做到了每个字都精准有效,即便是傻子也能一丝不错的程度。
瘦学徒做得很标准。
云禧问胖学徒,“你感觉怎么样。”
胖学徒摸着被瘦子用力顶过的地方,“这里虽然疼,但确实有一股气体冲了上去。”
云禧问周梓安,“周院使还要继续试一试吗”
周梓安点点头,“试,老夫也要试试,且有几种方式就试几种方式。贵人们的身体健康非同小可,有劳云大夫。”
云禧心下稍安,这位人品不咋地,但对医学还有点求真的精神。
作者有话要说 s人老了就是一个与疾病共存的过程,器官老化,没病的其实是少数,大家不要觉得到处都是病,跟柯南一样啊
感谢投月石的小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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