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文洛喜欢酒, 但不贪杯,微醺时便放下了酒盅。
婢女们撤走酒菜,上了几盏清茶。
云璟知道, 他显摆的机会来了, 遂让婢女呈上宝剑,给父母兄弟表演了一番新剑法。
他读书不行, 在武艺上颇有天赋, 记得快, 姿势标准,虽只有区区十招, 却也能看得出刚柔并济, 行云流水,形意神三者合一的架势。
云文洛眯着眼, 频频点头,“不错不错, 确实是武当剑法,我儿学得不错,相当好看。”
云璟有些灰心, “父亲, 就只有好看吗”
云文洛道“武当剑法轻灵, 需内劲辅助,你没有内劲, 自然就只能好看咯。”
云琛点点头,附和道“父亲所言极是, 朝中武将和江湖人习练的武功大有不同。我们更擅长马上对战,讲究临场应变,江湖人则更讲究上下盘配合, 招式精巧诡谲,如没有内劲辅助,就只能是花架子。”
“我们不愿放下身份拜江湖人为师,江湖人便会对我们有所保留,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两个派系。论单打独斗,我们不如江湖人,但若论马战和群殴,他们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云璟有些发愁,单手撑着下巴,“云大夫倒是会内功,我怎么才能让她教我呢”
云文洛在他的发际上安抚地摸了一把,“这你就别想了,很难。”
云琛道“天天跟女子混在一起成何体统你不是要参加秋猎吗,我给你找个师傅,先好好学学骑射,月底才好大显身手。”
云璟心道,女子怎么了女子能治病能接骨,还敢给外祖母看消渴症呢。
他本想反驳,但转念又想,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打猎还是骑射更有用,云大夫的剑法回头再学也是可以的。
云璟笑道“行,我听三哥的。”
建平长公主朝云琛点点头,娘俩相视一笑。
云文洛把二人的举动看在眼里,放下茶杯,轻咳一声,“你们可别太过分了,又不是人家主动找小七。”
“你这是什么话”建平长公主怒道,“我们娘俩做什么了你把我们娘俩当什么人了。”
“哈哈”云文洛尴尬地笑了几声,右手一动,核桃哗啦啦转了两圈,“长公主息怒,我不是那意思。主要是云琛的差事太醒目,麒麟军的人一去,是个人都得吓一大跳。”
云璟赶紧抱住云琛的胳膊,“哥,人家只是个女大夫,男人是新科探花,翰林院侍读,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日后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云琛无奈地在他额头戳了戳,“三哥没想干嘛,你和父亲想到哪儿去了”
云璟道“你保证”
云琛道“我保证”
云璟这才放开他,“人家是挺好的一家人,女的贤惠大度宽容,男的俊朗温和,还出类拔萃,就连小豆豆都比旁人家的孩子聪明多了。”
云琛微微一笑,“我都知道,要不是觉着他们人不错,又岂能容你去这么多次。”
云文洛不耐地打了个哈欠。
云琛便拉着云璟起了身,“父亲赶了一天路,早点休息吧。母亲,儿子告退。”
云禧是被巨大的敲门声敲醒的,她从空间里取出表,才四点一刻。
豆豆也被吵醒了,闭着眼睛吭叽吭叽地哭了起来。
云禧知道孩子可能被吓到了,但一般这时候来的病人大多是急诊,耽搁不得。
她披上大褂,正要抱上豆豆去找丁婶子,就见季昀松端着烛台,穿着睡衣冲了进来。
云禧道“你来得正好,外面可能有急诊,你先给儿子把一泡尿,然后抱你屋里去睡,我去前面看看。”
“好,你只管去。”季昀松一手抱豆豆,一手拿起尿壶,吹起了口哨
云禧听着豆豆的哗啦声出了门。
她到医馆时,王有全已经在了,正隔着门询问对方的来意。
只听一个男子喊道“大夫,我爹不行了,快开门,快开门吧。”
王有全看着云禧,等她的示下。
云禧一摆手,“开门。”
按这时候的想法,人不行了还往别人家里抬是很不对的,所以王有全才不会在第一时间开门。
门一开,一群人一拥而进。
王有全捏紧门栓,靠近云禧,警惕地看着来人。
云禧也吓了一跳,但定睛一看,来人虽都是男子,但老少都有,主仆皆在,不是坏人。
“没事。”云禧让王有全不必紧张,快步过去,拉开病床上的帷幔,“把病人放在床上吧。”
两个长随就把架着的人扶到了病床上,一股臭气随着“咚”的一响,散得到处都是。
一干人往一旁避了避,齐齐看向云禧。
烛火摇曳,云禧的身子单薄瘦削,在这样的一群男人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然而,最镇定的也是她。
她举着火烛,迈步上前,仔细观察着病人。
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上前拱了拱手,“这位就是云大夫”
云禧点点头,不说话。
那男人跟另一位年龄相仿、容貌颇似的男人说道“大哥,这也太年轻了,要不还是去宁神堂吧,宁老大人的徒弟都比她靠谱。”
他大哥说道“消息都是千真万确的,已然如此了,晚点儿去宁神堂也不迟。”
那男人点点头,“这倒也是。”
“这女大夫胆子怪大的。”
“可不是”
“艺高人胆大,兴许能治好祖父呢。”
“悬,看情形,祖父这是中风了,唉”
一干人窃窃私语时,云禧做完了初步诊断,说道“嘴向左歪斜,舌淡胖有齿痕,舌右有瘀斑形成,切脉浮软,这位老人家中风偏瘫了。”
那位大哥道“我们知道是中风,云大夫能治吗”
云禧没回答他的问题,目光落在老人右臂上,“老人家摔过吗”
大哥点点头,“就是摔了,我们才知道我爹不大行了。”
“嗯。”云禧上了手,把手臂、胯骨、腿骨、肋骨等都检查了一遍。
“我的天爷诶,这真是女的吗”
“我也怀疑。”
“她咋想的。”
“我更想知道祖父怎么想的。”
“这女子真漂亮,如果躺在那儿的是我就好了。”
“龌龊”季昀松提着一根门栓出现在后门门口,沉着脸,“你若真想躺上去,我可以帮你一把。”
说荤话的年轻人吓了一大跳,往人群里钻了钻。
那大哥立刻上了前,长揖一礼,“这位就是季大人了吧,犬子不懂事,在下回去就收拾他。”
季昀松冷哼一声,“何止不懂事,简直岂有此理”
“是是是。”秋夜寒凉,那大哥却出了一脑门的汗,“孽子,还不跪下”
说荤话的年轻男子不乐意了,“她是大夫,这样的话还能听得少了既然敢做就别怕人说”
季昀松面色铁青。
云禧查完骨头,直起腰身,“老人家骨质疏松,右手桡骨、尺骨折了两节,有粉碎性,但好在其他骨头没事,也算幸事一件。”
说完,她看向年轻男子,“你说的很对,我做了大夫,的确不该怕说,但这是我的医馆,我在我的地盘救治你的祖父,你不但不感谢,还口出污言秽语,我家不欢迎你这样的人,你出去。”
两名中年男子凑上去看了看,只见老人家的右臂明显变形,面条似的瘫在一边。
那弟弟一拍大腿,“还真是,黑灯瞎火的都没看见,就这么又拽又背地把他老人家弄来了,惭愧啊爹,儿子对不起你”
年轻男子自知理亏,不敢再辩,灰溜溜地带着小厮出去了。
那大哥又行一礼,“在下姓常,名可进,字勇毅,西城兵马司指挥,感谢云大夫大人大量。季大人千万别生气,在下回去就收拾那个兔崽子,决不轻饶。”
西城兵马司,是负责西城的治安、缉盗、沟渠,以及环境卫生等等的衙门。
常可进对他们这一片正管,且与季昀松同级。
季昀松见他态度真诚,便也罢了,“常大人言重了,不懂事好好教便是,我们去那边等。如果常老爷子有事,内子有事会叫你们的。”
常可进道“好好好,这大半夜的,辛苦云大夫了。”
季昀松陪着一干人去接待室了。
云禧嘱咐常家小厮几句,挂上帘子,让他们给常家老爷子换衣裳。
她洗两遍手,抓了些空间里的药,让前来帮忙的王铁柱用药罐煎煮,然后去柴房取两节木柴,用柴刀修齐整光滑,再用绷带缠好。
弄完这一切,常老爷子已经被收拾好了。
云禧道“老爷子,您忍耐一下,我先把骨头正了,再用夹板夹上,只要你不动它,一两个月就好了。”
常老爷子艰难地说道“靴靴。”他嘴歪眼斜,口齿漏风,连“谢谢”都说不好了。
“不客气。”云禧专心正骨。
碎骨不算严重,但收拾起来并不简单,先拉伸复位,再捏拢碎骨,她费了好一番手脚才一一复原,打上夹板,最后用绷带以合适的松紧度捆扎了起来。
这时候,王铁柱的药煎好了。
云禧让他找来两只大碗,来回颠倒药液,以加快降温,盏茶的功夫后,给常老爷子服了下去。
一个年轻男子道“云大夫,我祖父可以回家了吗”
云禧沉吟片刻,“先观察一下,晚上吧。如果可以,你们在家准备一张这样的小床,更方便伺候一些。”
那年轻男子恍然,“这话有道理,行,我们晚上再来。”
季昀松和常可进听到话音,立刻结束了谈话。
常可进快步走了出来,“云大夫辛苦,皇上过几天从西边出城,在下差事极多,家父就拜托了。”
云禧道“常大人不必客气,只管去忙便是。”
他的弟弟常可为也道“大哥你去吧,包在我身上。”
看完常老爷子,外面已经蒙蒙亮了,云禧从医馆出来后,顺便去前院给王老头复诊,重新抓一剂药,让王铁柱煎上,这个兵荒马乱的早晨就算过去了。
她如常练功、锻炼,吃早饭,然后带着王家三口做成药。
这些日子医馆人流量不错,保和丸、六味地黄丸、苏合香丸、消痔丸,以及止血散、膏药等都需要补充。
整个枯荣堂都充斥着浓浓的中药味。
大约辰末左右,常老爷子小便。
云禧避到门口,百无聊赖地看着往来的行人。
一阵马蹄声响起,几个身穿正红色罩甲、腰间挎着长刀的年轻男子疾驰而来。
云禧看过去,很快就被中间一名冷冽清俊的年轻将官吸引了视线。
那人也注意到了她,一勒缰绳,枣红色骏马便停了下来。
他翻身而下,大步朝云禧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病例来自李可老中医的一个案例,有所修改,望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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