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昀松没指望过罗英杰, 但罗英杰能这么说,他心里还是感激的。
从签押房出来时,太阳被乌云遮住了,光线昏暗, 文渊阁仿佛忽然搬到了阴曹地府。
季昀松脚步沉重地回到了东偏殿
这又是坐着发呆的一天。
大概是被皇上赏识的缘故, 出于妒忌或其他心理, 主动跟季昀松说话的同僚寥寥无几。
差事就更没有了古俊祥和另一个侍读包揽了罗英杰交代下来的所有活计。
季昀松也不想争,静悄悄地坐在角落里,思考关于摊丁入亩, 以及变法会涉及到的其他社会问题。
傍晚时分, 天下起雨来了, 风很大, 气温骤降。
季昀松到家时已然头昏脑涨,只想躺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睡大觉。
“小果子说你脸色不好, 着凉了吗”云禧进来了,脸上蒙了一块淡蓝色的布。
“好像是, 晕乎乎的,想睡觉。”季昀松翻了个身, 想要坐起来。
“你躺着吧。”云禧一压他的肩膀, 把他按了回去。
季昀松无意识地抵抗了一下,但他很快便认识到彼此间在力量上的差距, 乖乖地躺了回去。
他盯着云禧的脸问道“你脸上带的是什么”
下半边脸被挡后,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就更加吸引人了。
他有些挪不开眼睛。
云禧没回答他,纤长的手抚上他的额头
沁凉, 柔滑,细腻。
季昀松的心脏不规则地跳了两下。
云禧在炕沿上坐了下来,抓过他的手, 食指和中指按在他的寸口脉上,“有些低烧,但不严重,冻着了吗”
“唉”季昀松叹息一声,“今儿皇上来文渊阁了,先问库银,后问变法”
他把经过讲了一遍,然后指向枕边的锦盒,“这是皇上赐下来的琉璃杯。很抱歉,我人微言轻,留不住你的宝贝。”
云禧笑道“当初拿出来就知道会上贡。不要紧,我们还有一只备用的。”
季昀松瞪大了眼睛,“”
云禧觉得自己必须就这些东西解释几句了,“我们祖孙的确有些秘密,但与财富无关,大多是医术所需。祖父去世前几次三番让我保守这个秘密,所以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全部,希望你能谅解。”
她撒了个谎,再次把问题转嫁到云中晖身上某本书上说过,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在此基础上,她还要加上一句,死人也是最好的责任承担者,既不会反驳,也不会泄密,绝对安全可靠。
“原来如此。”季昀松点点头,“我能理解,你不用告诉我。”
“多谢体谅。”云禧把手从他的脉搏上拿下来,“风寒性小感冒,问题不大。晚饭可以吃的清淡些,我让铁柱给你熬点药去。”
“吃药不用不用”季昀松惊得坐了起来,“我以前也得过风寒,挺一挺就好了,我这就起来吃饭。”
云禧惊讶道“你害怕吃药”
季昀松摆摆手,“没有的事”他没能辩解完,因为云禧的眼睛已经弯了起来,知道瞒不过她,干脆破罐子破摔道,“药太苦了,我实在吃不下。”
云禧站起身,“既然如此,那就不吃苦药,我们吃甜的。”
季昀松松了口气,“当真”
“当真。”云禧迈步往外走,“你不必起来,等下我让小果子把药给你送来,这两天你就不要抱孩子了,以免交叉传染,明天我给你带个口罩。”
“好。”季昀松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隔了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小果子端进来一碗汤剂,说丁婶子用香菜、带根须的葱白、生姜和红糖熬的,又甜又辣,很好喝。
季昀松端着碗,先闻后尝,知道云禧没骗他,一口喝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他出了一身透汗,整个人精神不少,肚子也知道饿了,咕噜噜直叫。
小果子说粥还在熬着,让他等一会儿。
他就安心躺下来,双手枕在后脑勺上,看着簇新的深灰色暗纹府绸窗帘,心道,家里有大夫就是好,有病不用害怕,不用奔波,药也不会太苦,简直妙极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云禧走到近前了,季昀松都没发现。
她手里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肉粥和一小碟咸菜。
季昀松一下子坐了起来,“我在想你是大夫这件事。”他把托盘接过来,“这种粗活让小果子做就行了。”
云禧道“我们是一家人,我亲自照顾你是应该的。”
季昀松点点头,“对,我们是夫妻嘛。”说完,他不好意思地别开眼,脸颊也红了。
云禧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样明确的话,有些新奇,有些甜蜜,还有一丢丢不知所措。
她认真想了想,依然不知如何回应,便干巴巴地说道“对,我们是夫妻,所以你不用客气,快吃饭吧。”
尽管没有娇羞,没有他不曾预想过的意乱情迷,但一份属于“家”所独有的温暖却是实实在在的。
“嗯。”季昀松的心里无比满足。
季昀松吃一碗热粥,服几粒藿香正气丸,在热炕上睡一大觉,第二天早上就基本好得差不多了。
好了就得照常上衙,工部的人在等着他呢。
出门前,云禧亲自找出一件棉大衣给他,“热了就脱,冷了就披上,不要将就。”
季昀松穿上,双手插在口袋里,美滋滋地说道“放心,我都记得了。”
衣服是藏青色的,胸脯和下摆都有大口袋,既方便又利落,他特别喜欢。
云禧拿起案几上的口罩,继续嘱咐道“口罩另有玄机,可过滤使人感染的东西,你不要给别人看,摘下来就放在口袋里,明白吗”
“好。”季昀松接过去,看一眼就知道玄机在哪儿了口罩外面是黑色府绸,里面则是一层是布又不是布的东西,跟云禧带的那只一模一样,是他从未见过的材质,确实很奇特。
二人肩并肩走出内院,进了医馆。
云禧送季昀松到门口,“药要按时吃,口罩轻易不要摘,风寒就要多休息,晚上回来时不能跑步了。”
季昀松摆摆手,“好,我都记得了,天气凉,你快进去吧。”
他从没被一个女子如此殷殷地叮嘱过,一颗心像长了翅膀,飞在柔软的白云里。
因此,说话也有些不着调了他是感冒了,但此时才九月初,云禧在门口站一会儿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云禧并不反驳,笑了笑,转身回医馆了。
马车往北走,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后,季昀松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季大人这是要进宫吗”
他打开车窗,说道“常大人好,我先去工部,常大人上衙吗”
常可进道“巧了,我正要去兵部,一起吧。”
季昀松不想一起,但常可进已经叫停了马车,而且他年纪小,于情于理都该他下车。
他带好口罩,裹上棉大衣,上了常可进的马车。
常可进惊讶道“小季大人唱得哪出戏啊”
季昀松道“感染了风寒,云大夫让我带上口罩,以防传染别人。”
常可进赞道“到底是云大夫,想的就是周到,怎么样,好些了吗”
季昀松道“差不多好了。”
“那就好。”常可进松了口气,“家父也快痊愈了,云大夫的医术真是了得,不比御医差。”
季昀松微微一笑,他家云禧的医术就是本朝最好的,没有之一。
只可惜,这种牛皮不能自己吹,季昀松遗憾地换了个话题,“常大人去兵部做什么”
常可进道“不知道,昨晚上接到的通知,说是和东城兵马司的人一起碰个头。”
季昀松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
常可进很上道,立刻追问他是不是知道什么情况。
政令没下发,季昀松不好实话实说,但在大方向上可以指点一下。
他说道“估计是关于京城卫生状况的一些事情,常大人可以认真想想,都哪些地方不好管理,难点在哪儿,有没有可行的办法进行改善。”
常可进大喜,“多谢小季大人,日后若有吩咐,派人言语一声就行。”
季昀松进了内阁,又肯点拨,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季昀松这才亲身体验到进内阁的好处,并窥见了一个官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致途径。
他心道,这种滋味的确不错,所以才让许多官员欲罢不能,乃至于误入歧途。
啧说到底也只是低级的小手段罢了,值得搭进一家老小的幸福吗
季昀松刚走,医馆里就来了一个风寒患者,症状比季昀松重,但不难医治。
云禧开完药,嘱咐王铁柱把窗户打开,通了风,又在外面略站了站。
“哒哒哒”几匹马疾驰而来,带起一片烟尘。
云禧看过去,领头的人她认识,还是云璟那个臭小子。
“不会又拜师来了吧。”她自语一句,往前迎了两步。
“云大夫。”云璟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我家老夫人病了,快跟我走一趟。”
云禧有些惊讶,“你家老夫人”秦国公的夫人,正二品,应该请御医的呀。
云璟拉上她的袖子,“对,就是我祖母,男子不好看的病,我父亲让我请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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