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景的话, 在季昀松意料之中。
他进入内阁时间最短,人缘不好,如今他带头捐款, 得了皇上的青眼, 其他人除掏腰包外, 几乎没有任何好处。
人家不讨厌他才怪呢。
不过没关系,做个孤臣没什么不好, 结党营私的官员向来没有好下场。
季昀松道“季大人的结论下得如此之快, 是拍脑袋拍出来的吧。敢问, 哪个盗匪会杀一个已经离开家的人,他脑袋进水了吗还是,他想一直鸠占鹊巢呢”
他这话同样一语双关。
别人或者不懂, 季春景却是一清二楚,他干笑两声, “原来已经离家了呀,小季大人没说清楚嘛。”
季昀松道“是么在下建议季大人下次问问清楚,以免贻笑大方。”
季春景冷哼一声,没再说话。不管怎样,季昀松已经失了人心,他的目的达到了。
一行人从左掖门出去, 官员们的一干马车停在了门外。
皇上的銮驾一骑绝尘,其他官员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季昀松没带马车, 只好眼睁睁看着同僚们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地离开。
小果子愤愤道“挑拨离间的狗东西。”
季昀松不以为然,“一个人不能想着讨好所有人, 能讨好所有人的,也绝不会有大出息。我有皇上看重足矣。”
“小季大人,你的车呢”古俊祥的圆脑袋从一辆马车里钻了出来。
季昀松道“当时只顾着逃跑, 没有驾车。”
古俊祥招了招手,“一起走,上车。”
主仆二人上了他的车。
季昀松先道了谢,笑道“在下抢了古大人的风头,又逼着古大人捐款,古大人不恨在下吗”
古俊祥让小厮倒两杯茶,给季昀松一杯,“小季大人太小看我了,区区五百两,还不足以让我放弃巴结皇上身边红人的机会。”
小果子“”虽然这位大人说得对,但他还是觉得这位大人太直白了。
季昀松道“古大人真乃真人也,在下佩服。”
古俊祥笑眯眯地品了口茶,“我喜欢当真人,却不喜欢真小人,多谢季大人口下留德。”
季昀松捏起茶杯,“古大人多心了,皇上圣明,真小人进不了内阁。”
“是吗”古俊祥朝季昀松眨了眨小眼睛,“只怕未必吧。”
小果子有些发懵,他不知道这位说的是季昀松,还是其他人。
他在心里说道,聪明人的世界太难了,处处哑谜,处处陷阱,一不小心就掉阴沟里了。云大夫说得对,还是当个大夫好,治得好就治,治不好让人另请高明,简单明了。
皇上急,马车走得也不慢,很快就出了宫城的范围,进入钟鼓楼所在的中央大街。
到这里之后,车速慢了下来,有侍卫去看钟鼓楼的毁坏程度。
西边塌了一角,问题不大,但也触目惊心。
街两侧的建筑坏了五成,已有商家带着伙计抢救货品,看守铺子了。
两家铺子走过水,已经熄灭了,废墟上冒着屡屡黑烟。
街道上瓦砾成片,车辆只能从只能从中间经过,车轱辘碾压碎瓦的吱嘎声让人齿冷。
马车一路向南,眼见着坍塌的建筑开始多了起来,无家可归的老百姓披着被子,失魂落魄地坐在街头。
哭声随风飘荡着,仿佛一瞬间入了鬼城。
古俊祥叹了一声,“我似乎知道你为什么捐一千,又搞什么拍卖了,确实太惨了,不过”他迟疑一下,还是调侃了一句,“你家云大夫不会轰你出来吗”
小果子不客气地白他一眼。
季昀松道“应该不会,如果她在,不但捐钱,还会捐人吧。”
“哈”古俊祥想大笑,忽然意识到氛围不对,立刻捂住了嘴,伸出手点点季昀松,“小季大人,阴险啊,我这要是笑出声,明儿就得被皇上踢出内阁。”
季昀松拱了拱手,“那可太好了,我惦记古大人的差事很久了。”
“你想得美呢,我”
“咴咴儿”马忽然停下了,嘶鸣声此起彼伏。
随即马车又颠簸了起来。
古俊祥脸色一白,“完了,居然又来了。”
季昀松的表情也严肃了许多,“南城倒无所谓,只怕东西城要增加伤亡了。”
三更时分,天气又这么冷,大家觉得震完了,难免会疏忽大意。
几句话的功夫,余震震完了。
再看外面,完好挺立的房屋已经没有几幢了,哭嚎声明显又大了起来,其中几个女声有声嘶力竭之势,听着格外刺心。
季昀松又想起了云禧和豆豆,担心在心里翻滚着,恨不得立刻抛下这一切,赶去永固县。
“下车,下车。”带刀侍卫在外面喊道,“所有人下车,马上参与救人。”
古俊祥道“不知道家里怎样了。”他挪了一下肥胖的身子骨,灵活地下了车,吩咐小厮,“你回家看看去,速去速回。”
季昀松只觉心口一疼,哑然道“怎么办,我出不了城啊。”
小果子想安慰,但他的心里也不舒服,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古俊祥道“小季大人下来吧,你当皇上不操心宫里吗担心也忍着吧。”
建平长公主的庄子,热闹得像菜市场一样。
“得着听云大夫的了。”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谁敢不听啊。”
“这话没错。”
“年岁不大,懂的挺多。”
“唉,不知道家里怎样了,这要是直接回房睡了,不堪设想啊。”
“谁说不是呢天一亮我就回家,多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云禧处置完庄子里的人,搬到大门外,同方御医和楚御医一起,给老百姓处理伤口。
附近有个大镇子,镇子上住的大多是建平长公主的佃户。
云文洛和云琛的人出去走一趟,带回来几十个,外伤的,内伤的,骨折的,年老的,年幼的,不老不幼的,什么样的状况都有。
两位御医的徒弟先给病人分了类,他们按照伤情轻重、年纪大小的顺序挨个医治。
“大夫,我不行了,这里疼,肚子也疼。”一个四十左右的汉子捂着右腹部,艰难地移到楚御医这边。
楚御医的徒弟说道“肚子疼没法包扎,等着吧。”
云禧闻言蹙起眉头,把伤者的脑袋包扎完,说道“你过来,我给你看看。”
正等着包扎的老百姓不干了,“大夫,小人的脑袋上还冒血呢。”
云禧道“我先给他看,你稍等一下。”
那汉子见她年轻,犹豫片刻,但还是过来了。
扶着他的年轻人哭道“大夫,我爹救我时,被掉下来的檩子砸到了。”
云禧在汉子的右上腹轻轻地叩了叩,“疼吗”
“疼,疼啊”那汉子的脸色更白了。
云禧轻叹了一声,“那檩子很粗吧。”
年轻人大哭起来,“大夫,我爹还有救吗”
云禧犹豫着,她不确定患者的心理承受力。
那汉子顿时明白了,面色明显蒙上了一层黑灰,呐呐道“不过是砸了一下而已,怎么就该死了呢日子虽苦,可还总是有奔头的啊,孙子们还没长大呢。”
“呜呜呜”年轻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方御医的学徒不忍心,“师父,您老有办法吗”
方御医问云禧,“内伤”
楚御医也看了过来,“那好像是肝脏的位置。”
云禧道“肝脏破裂了。”肝脏破裂,必须手术,而且,即便她会做手术,也未必能救得了他。
方御医就瞪了学徒一眼。
云禧摇了摇头,“对不住,实在救不了你,你老有什么就早早安排下吧。”
对方既然猜到了,她就只能实话实说,在这个时代,安排好后事,从容地走,对儿孙们有好处。
云文洛抹了把脸,对身边的长随说道“送他们父子回去吧。”
喧闹的人群因此安静了不少。
这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让云禧感到无能为力的人。
她心里极不舒服。
云文洛道“这不是你的错,你看看,那么多人都是你一手救治的,你做得足够好了。”
楚御医点点头,“老朽自愧不如,云大夫不必为此自责,我们的确是大夫,但也仅此而已。”
方御医也道“医者仁心,云大夫当得起这四个字。”
他总算说了一次人话。
“嗐”云禧开了口,“我都知道,但我还是难过。”
等着的老百姓说道“大夫,你可别难过了,好好给小人包扎,小人不想死。”
云璟瞪了他一眼,“你离死还远着呢,要不要小爷送你一程”
那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废话了。
此事很快传进了大门内。
郑太后说道“大夫责任重大,别说她一个孩子,便是哀家也受不了。”
乐平长公主道“云大夫这是何苦呢”
建平长公主点了点头,“这么一看,她确实有几分本事。”她挥手叫来一个大太监,“三件事,一,你去筹些粮食准备施粥;二,派人查查镇上总共死了多少人,都是多大年岁;三,顺便再看看,那人是不是真的会死。”
大太监应一声,即刻去办了。
郑太后摇了摇头,“你这孩子,疑心还不小。”
建平长公主道“说不定只是扭伤腰腹而已,谁知道呢母后莫生气,如果那人真的死了,儿臣定待云大夫如上宾。”
作者有话要说 十月一了,大家吃好喝好玩好,防护好,最后一点至关重要。
开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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