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云阁,是大青朝做得最好的连锁火锅店,总共十八家,京城三家,剩下十五家分布在各个行省的省城。
店内以火锅为主,牛羊肉都是现杀现宰,食材新鲜,味道极好。
所以,每家腾云阁的生意都不错,中午和晚上大抵都会爆满,一般要提前三天订位子。
位于京城城西的腾云阁更甚,至少要提前五天预约。
即便是云禧来,也一样要遵守这个规矩。
这天傍晚,太阳要落未落之时,云禧带着一干御医进入腾云阁,上二楼,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包房。
云禧在主客位上坐下,对身后负责点菜的小厮说道“牛肉一样一盘,蔬菜一样一份,虾滑两盘,这些先上,快一些,我们都饿了。”
“是是是。”小厮点头哈腰一番,忙不迭地出去上菜了。
云禧对御医们说道“大家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别客气。”
李健明笑道“公主放心,我们不会客气的。”
“小二,上酒”门外有人喊了一嗓子。
云禧笑道“酒楼是好酒楼,就是吵了些。”
鲁御医说道“生意好的酒楼都这样。在腾云阁能订到包间就不错了,下官好几次都是在大堂吃的。”
“是啊是啊,我也是。”
“我也是。”
其实,并不是所有腾云阁都这样,开在月牙湖附近的那一家是住宅式酒楼,环境和店面装修都比这里高档百倍。
但去那里的都是达官显贵,吃饭太累,云禧不喜欢,这里虽然吵闹,但更有烟火气和人情味,这些御医们也自在些。
等小二带着火锅和牛肉上来时,御医们也点好了其他的菜。
大家累了一天,早就饿了,云禧说两句客套话,夹两片上脑放到滚汤里,率先开吃。
李健明等人便也拿起了筷子
整个二楼,只有他们这些干饭人是安静的,所以,隔壁的说话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张兄,这火锅卖得这么好,咱们也开一个怎么样”
“能问出这个问题的都不是京城人儿啊。”
“头一回进京,还请张兄不吝赐教。”
“腾云阁的东家是建平长公主的小儿子,温禧公主的亲弟弟,皇上的亲外甥,你敢跟他抢生意”
“原来如此,那是不敢,不敢啊。”
“嗐倒也不至于。云家人都还不错,而且温禧公主是大夫,活人无数,从不摆架子,大家各做各的生意罢了。”
“诶,我听说温禧公主的公主封号还没正式册封”
“嘘”
“怕什么,这不是事实吗,说一说怎么了”
“你在人家弟弟的酒楼里说人家姐姐,万一被人听见了”
李健明等人听得分明,各个变了脸色,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云禧。
云禧道“不用理会,来,我敬大家一杯。”她端起了小酒盅。
三年过去了,始终没能找到得牛痘的牛和被牛痘感染的人,这就让常似之等人有了攻击她、继而有了攻击嘉元帝的借口,这些陈词滥调她早就听腻了。
李院使附和道“应该是我们敬公主才是,这些日子公主辛苦了。”
楚御医也道“李院使所言极是,来来来,我们敬公主。”
一干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们人虽多,但大夫的素质都不错,音量极小,比起隔壁的粗声大气,他们就像是捏着嗓子说话。
于是,大家酒杯一落,隔壁的说话声又传进来了。
“张兄就是胆小,哪有那么巧云璟是皇上的带刀护卫,极少来腾云阁,贵人们要吃火锅肯定也是月牙湖,不可能来这里。再说了,她能堵住你我的嘴,却堵不住全天下人的嘴,行不及言,言而无信,她这也是咎由”
“什么东西”李院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隔壁传来“咣当”一声,似乎有人使劲踹开了门。
“怎么回事”
“谁让你进来的”
“麒麟军,我怀疑有人诋毁皇上。”
“啊”
“军爷,你听错了吧,绝无此事”
“就是就是,绝无此事啊。”
“诋毁温禧公主不就是诋毁皇上吗你们分明是对皇上的旨意不满”
“军爷饶命啊不是我们说的,都是他说的,与我们无关”
“对对对对,与我们无关,都是他”
云禧笑着摇摇头,“何必较这个真儿呢悠悠众口,堵不完的。”
她认得那军爷的声音,是展子健展子健做过手术后,伤口顺利愈合,在云禧的指导下,肌腱的康复训练进行得早,预后极好。
李院使道“公主不必放在心上,只要咱们齐心协力,总会解决这个难题。”
云禧道“但愿如此。”
她眼里闪过一丝苦涩,谈何容易,天花在现代也没能彻底解决,只是用疫苗消灭了而已。而牛痘多发生于中亚地区,现在科技又不发达,很难及时找到。
但她并不后悔当初的莽撞只有发动更多的力量去找才有机会,不找的话永远没有机会。
用过晚饭,云禧回了公主府。
正房东次间,季昀松还在书案上埋头撰写教材,两个娃躺在一张大床上,小的已经睡得四脚朝天了,大的还在翻着一本略厚的书。
听到动静,季昀松抬起头,放下毛笔,倒了两杯热茶,“比预期的晚了,去哪儿了”
云禧凑到豆豆身边,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又亲亲小胖闺女朵朵,笑道“晚上吃得有点儿多,在明秀街上走了走。”
季昀松眉头微蹙,“你是不是在腾云阁听到什么了”酒楼食肆一向是消息灵通之地,云禧微服前去,肯定会听到闲话。
云禧取了家居服,去净房里换了,“就那点儿破事,伤不到我,但听着也确实闹心。”
季昀松道“放心,皇上已经派人去突厥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放心,我不会往心里去的。”云禧换好衣服转出来,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一杯。
季昀松道“枯荣堂怎么样”太医院建好后,他们一家搬到公主府,云禧也到了太医院,枯荣堂现在只是药铺和药的品牌,制药地点也转到了公主府。
云禧道“太晚了,已经关门了,我就没进去。不过,街道越来越好看了,浓荫蔽日,溪水潺潺,马路上没有一丝灰尘,秋硕街上的夜市也特别热闹。”
她来大青四年,时间虽不长,但京城已然有了质的变化,环境越来越优美,人民安居乐业。
“夜市”豆豆放下书,下了床,吧嗒吧嗒跑过来,爬上了云禧的大腿,自动在她的腿窝窝里坐好,“驴打滚,糯米糕,如意糕”
季昀松道“豆豆,你马上就要睡觉了,明天一早当早餐不好么”
“豆豆饿。”豆豆垂下头,不看季昀松。
这就是不好的意思。
云禧想了想,说道“娘上次做的酸奶还有一些,你和爹爹一人一碗,驴打滚明儿再吃好不好”
豆豆的大眼睛亮了,大声说道“好”
“哥,哥。”床上的小朵朵发出了呓语。
豆豆吐了吐舌头,朝季昀松伸出手,示意自己要抱抱。
“小馋猫。”季昀松捏捏他的小鼻子,把小家伙抱了过去。
云禧假装去一趟外面,回来时带回一大碗酸奶和三副碗匙,对季昀松说道“你和儿子分,我去抱朵朵。”
季昀松已经知道她空间的事了这东西能瞒一时,瞒不了一世,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不如挑明了说,省得脑补过甚,带来更大的危害。
“好。”豆豆先应了,踩着季昀松的腿站起来,“爹吃一碗,我吃一碗,娘和妹妹吃一碗,爹一勺,我一勺,娘和妹妹一勺”
四轮过后,大碗里只剩一勺,按顺序应该分给季昀松,但豆豆明显不甘心,勺子在三只碗的上方徘徊好一会儿,最后小家伙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妹妹和娘一起吃,娘辛苦,娘多吃一勺。”
最后一勺给了云禧和朵朵。
季昀松老怀甚慰,在豆豆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爹的好儿子。”
“儿子是好儿子,爹爹嘛,哼哼,哼”豆豆噘着小嘴,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
云禧抱着朵朵从净房出来,诧异地问道“哼哼什么呢,你爹怎么不好了”
豆豆告状道“爹爹前十天就说教豆豆化学,哼。”
季昀松有些讪讪,“爹爹这不是没空吗明天,明天皇上和皇子们都不上课,爹晚上就能教你了。”
季昀松太忙,确实很难抽出时间教导孩子。
现代理科教育在京城普及了三年,季昀松作为主讲人,已经培育出二百多名人才。
这些人未来将分成两部分,一大部分到各地主管学政,继续培养人才,一小部分进入季昀松成立的科研小组,在农林牧渔等方面做深入研究在炼钢方面已经取得了不小的进展当年夸下的海口正在逐步实现。
皇上对数理化极度感兴趣,跟着季昀松一本一本学下来,现如今已经是高中生了。
由于季昀松对大青朝贡献巨大,皇上封他做安远侯,并担任太子少师一职,超品。
他和老晋安侯平起平坐了。
两家会在逢年过节走动走动,除老夫人吴氏外,其他人都是面子情。
马氏的脑子不好,时而认人,时而不认人,比“生不如死”好一点点。
豆豆见季昀松又要推脱,遂摇头晃脑地说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坨儿撮。”
云禧纠正道“万事成蹉跎。”
豆豆一本正经地说道“爹爹没有蹉跎,但事情太多,所以成坨儿撮。”
说完他做了个打扫卫生时撮簸箕的动作。
夫妻二人先是扶额,随后大笑起来,“哈哈哈”
朵朵正挣扎着要吃酸奶,见他们笑了,先是不知所措,随后也跟着傻笑起来。
她长得不像云禧,更像季昀松多些,秀秀气气,是个精致的小美女,对绘画和音乐颇感兴趣,深得建平长公主和驸马的喜爱,是在长公主府横着走的大人物。
夫妻俩笑够了,豆豆也没事人似的吃完了碗里的酸奶,自己跑到净房漱口,然后上床看书去了他的学习主要是云禧教,季昀松做补充。
云禧喂朵朵吃几口,把剩下的吃完了,嘱咐道“明日还要早朝呢,早点睡。”
季昀松朝她眨眨眼,“你先去洗,等着我。”
云禧在他脸上轻掐一把,“忙一天了,不累吗”
季昀松握拳,秀了一下肌肉,笑道“不累。”
朵朵不知道两口子说什么,但明显感觉到了无趣,扭着小身子指了指床,“哥,哥。”
豆豆道“娘,妹妹睡着了踹我,我不要带妹妹睡,我要跟你和爹爹睡。”
“这样啊”云禧故作思考,“可爹爹还要忙一会儿,娘也要去洗个澡,不如你先带会儿妹妹,等妹妹睡了,娘再带你睡,怎么样”
“那好吧,你们要快点儿。”豆豆不情愿地从季昀松的怀里下来,上了大床。
第二天早上,云禧带着两个娃同时从大床上醒过来。
兵荒马乱的一刻钟过后,丁婶子进入上房,接手了两个孩子。
云禧洗漱、吃早饭,乘车出府,往太医院去了。
而此时,已在深宫的季昀松恰好下朝,同其他几位大人一起离开乾清宫,准备回工部了。
杨道文道“侯爷,上次碰面后,下官和柳大人研究了好几天,觉得那个方案确实可行,下官已经写了条陈,送回衙门了。”
季昀松点点头,“没问题,我会尽快批复,呈给皇上御览。”
说完公事,杨道文又说起私事,“侯爷,公主最近还好吧”
季昀松道“还好,她不太在意那些。”
“唉”杨道文叹了一声,“御史台也是,一天天没屁咯了嗓子,揪住天花不放了。”
昨晚发生在腾云阁的事,被御史台在朝会上参了一本,说麒麟军不约束下属,在酒楼里对老百姓逞微风,顺带着又把云禧捎上了。
季昀松冷笑一声,“没关系,等公主找到克服天花的办法,他们就知道怕了。”
孙明仁听到话头摇了摇头,“谈何容易,公主当年年轻气盛啊。”
季昀松对这话不以为然,但孙明仁曾是他的上官,也是长辈,他也就听着了。
一干人边走边聊,出了宫禁,待大家彼此告辞时,两辆马车先后驶了过来。
前面的一辆是常似之的,他现在仍是次辅,但嘉元帝很少采纳他的意见。
季昀松不是首辅,也不是次辅,但他隐隐约约地取代了常似之的位置,成了嘉元帝的左膀右臂。
常似之踩着脚踏下了马车,与众官员寒暄几句后,对季昀松说道“侯爷,听说展家的小子为了温禧公主,又跟食客打起来了”
季昀松高高地挑起左眉,“未曾听说,还是常大人消息灵通。”
常似之道“温禧公主好心办坏事,唉”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还是早早想办法,不然这日子过得憋屈”
季昀松冷笑一声,“个人过个人的日子,公主的事不劳常大人操心。”
常似之“哈哈”一笑,“怎能不操心呢,温禧公主至今尚未正式册封,我们这些老臣还等着喝她的喜酒呢,不然年岁再大些”
“侯爷”第二辆马车到了,王铁柱从上面跳了下来,“公主说找到牛痘患者了,公主让侯爷立刻禀告皇上,她现在和七爷带着朵朵豆豆赶往永固县了。”
“真的”
“真的”
季昀松转过身,拔腿就往宫里跑,“你去告诉公主,我随后就到。”
“是”王铁柱又上了马车,朝公主府的方向去了。
杨道文看向常似之,“听说牛痘可解天花之疾。”
孙明仁笑了,“我也听说过。”
常似之一甩袖子,灰溜溜地上了马车,宫也不进了。
季昀松以最快速度返回乾清宫,却被李唯忠拦在了门外,“侯爷,皇上吩咐过,这个时候谁都不见。”
季昀松道“李公公,事关天花,你快快替我走一趟。”
“天花”李唯忠下了一跳,再无二话,立刻进了内殿。
内殿里,嘉元帝正在接待几个亲兄弟,首辅陆大人也在。
他们正在商讨云禧的事情,目的就是为了取消云禧的公主封号。
睿王情绪最为激烈。
李唯忠进去时,他正慷慨激昂地说道“皇上,云珩她毕竟不是你的血脉,只要解决不了天花,她就不该封这个公主。这几年来,这件事始终是横在宗室内的一根刺,是时候了。”
“对对对,大哥所言极是。”
“大不了,她解决了再封呗,皇上不必为此为难。”
“季昀松封了爵,皇上对云珩也算仁至义尽。”
“是极。”
陆微始终闭口不言。
“皇上。”李唯忠叫了一声。
“滚出去”嘉元帝脸色铁青。
李唯忠吓得一哆嗦,但他挺住了,语速极快地说道“季大人来了,说事关天花一事。”
“你再说一遍”嘉元帝一拍御案。
“季大人说事关天花。”李唯忠大着胆子说道。
“快让他进来”嘉元帝站了起来。
李唯忠跑出去,很快又带着季昀松回来了。
“免礼免礼,你详细说说。”嘉元帝没等人到近前,一叠声地吩咐了下去。
季昀松道“禀皇上,云禧说找到牛痘患者了,她和云璟去永固县了。”
“哈哈哈哈”嘉元帝大笑起来,“摆驾,朕要亲临永固县”
云璟的养牛场里的牛感染了牛痘,所以几名照顾牛的小厮被传染了。
云禧在云琛兄弟的陪同下,从几名小厮身上的牛痘脓胞中提取到一些物质,收集到几个瓷瓶里,准备做第一拨接种。
回到建平长公主的大花厅,嘉元帝和一干王爷,陆微,以及建平长公主、云文洛都在。
嘉元帝道“温禧,你打算先给谁接种”
云禧道“我们一家先来吧。”
建平长公主吓了一跳,“那怎么行”
嘉元帝一摆手,制止了其他的人发言,问道“然后呢”
云禧道“隔几天,再种人痘,得不上就可以证实对天花终身免疫了。”
嘉元帝道“种牛痘有生命危险吗”
云禧笑道“当然没有,就是起一个小泡,几天就痊愈了。”
嘉元帝道“朕跟你们一起种。”
建平吓了一跳,阻止道“皇上不可呀”
嘉元帝一摆手,“不必劝朕,朕心意已决。”
八月,云禧种下的牛痘被证实防疫天花安全有效。
太医院开始负责整个大青的天花防疫工作。
九月,云禧被正式册封为温禧公主。
她一方面治病救人,另一方面推动科技和医学发展,在大青的历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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