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为今之计, 只能暂时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了。
叶淼深呼吸一下, 按捺下了乱七八糟的猜测,谨慎地将沾在裙摆上的草叶和小枝条都摘干净了,确保不会被别人发现自己曾经到过森林里,这才若无其事地晃回到了宴会的场地。
女王作为今晚的主角,在侍从的簇拥下, 笑容满面地落座在景致最美的位置上。
大王子的位置在她旁边。等两位主儿都入座了, 其他贵族们才纷纷坐下。
叶淼的位置不前不后, 所幸前方没有遮挡,正好可以把众人的神态都收归眼底。
她注意到, 女王今晚的心情似乎十分愉快, 不仅一直与身边的人聊天,连美酒都多喝了几杯。
众所周知, 女王与大王子的关系向来都有点紧张。她对大王子的吊儿郎当一直颇有微词,不满他不摆正自己的储君身份。大王子则是不服管教,在叛逆时期,做过不少拂女王面子的荒唐事。
往年的登基庆典, 都是侍女长代为筹办的。没想到,在大王子成年并搬出王宫后, 母子二人拉开了距离,关系反而有所缓和,开始能相互理解了。大王子承担起了储君的责任, 分担了不少政务工作。第一次筹备大型晚宴, 也做得有模有样, 难怪女王会这么高兴。
叶淼垂眸,往口里送了一块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肉,咀嚼了几下,才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对面。
二王子端坐在女王右侧,唇畔一直带着优雅的微笑,慢条斯理地用着餐,间或回应一下女王的话,没有丝毫异样。
至于那位宰相的小女儿,由于还没与大王子成婚,目前还坐在她父亲的身边。她似乎不及二王子沉得住气,神情有点心不在焉,偶尔不着痕迹地瞥向二王子的方向。
自然,这样的小动静,在这个喧闹的环境中,根本激不起一点关注。
如果不是刚才在森林里撞见了他们抱在一起的一幕,就凭二人这生疏的表现,叶淼想象力再好,也绝无可能往那方面猜测。
弟弟撬了哥哥墙角……不,从时间先后来说,应该是哥哥在母亲的安排下,无意中撬了弟弟墙角。
这两人有私情一事,恐怕不仅是大王子,连女王也被蒙在了鼓里——毕竟,妃子的人选如此之多,又不是非宰相的小女儿不可。要是知道二王子倾心于这个女孩,女王应该不至于乱点鸳鸯谱。
只是……回想起刚才无意间窥见的二王子那副冷漠的表情,叶淼就觉得毛毛的。
人永远不会知道枕边人在想什么。再亲密的爱侣也隔着一层肚皮。宰相的小女儿被爱冲昏了头,而她倾心信任的二王子所投入的感情,显然远远没有她深。
与其说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为她对付大王子,叶淼觉得,二王子利用她的名义接近宰相的可能性更大。
叶淼捧起酒杯,鎏金赭色的镯子与杯盏中的灯影相映成辉。她浅浅地啜了一口淡紫色的果酒,任由涩意在舌根徜徉,抑下她越发浓重的忐忑。
宴会从傍晚开始,顺利地进行了几个小时。宾客们杯盘狼藉,乐呵呵地观赏着歌舞表演。
什么怪事也没发生,难道是她会错了意?
叶淼吁出口气,懒骨头一样往后一靠。余光无意间瞥过了不远处的曼特耳拉河,顿时吃了一惊。
河面上不知何时起,飘起了乳白色的朦胧雾气,对岸的灯火已被虚化成了黯淡的光点。原来平缓向前流动的河水中央,竟形成了好几个直径约有两米的漩涡。随着它的飞速转动,中心的水位不断下降,不断有细碎的藻类被绞断,与水珠一起被吸向了深渊。
不太对劲!
叶淼匆匆回头,四周的宾客沉浸在热闹的歌舞表演中,根本没人留意到了河水的异状。
那一瞬间,耳边仿佛万籁俱寂,一切喧嚣都远去了,人们犹如进入了慢镜头,高脚杯搁置在台面,酒平面缓慢晃动,溅出的半圆形的酒水在空中划出了扁扁的弧度——远去的乐曲声也被拖长了,喑哑得宛如砂纸刮动……唯有那不祥的漩涡越转越快,倒映在叶淼漆黑的瞳底,骤然缩小为针尖——
“劈咔——砰——!!!”
河面爆出了高达十余米的水幕,地板破裂的巨响陡然炸响,震得人耳膜剧痛。气浪裹挟着木桩和石块的碎片轰然冲上了半空,再如雨点一样漫天砸下。玻璃杯碟倾倒摇晃,碎片飞迸,惨叫声四起!
离河边最近的人被冲击力拍飞,震得口吐鲜血。不幸昏死的人滚进了地板的大洞里,转瞬就被滔滔奔涌的河水无情吞噬。
坚稳的平台猛烈摇晃,在四周惊惧万分的喊叫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下方顶穿透了厚重的石板,带着凄厉的长啸与暴雨般的水珠,升到了半空。
那身子粗壮如圆桶,露在木板外的部分就有六七米高,排布着贝壳大小的鳞片,一股难以忽略的腐臭味涌进了叶淼的鼻腔。
一颗长有背鳍的蛇头从迷雾中垂落,泛着红光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底下的人,缓缓咧开了血盆大口。
一个贵族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漂亮的红指甲抖着指向了它,喉间溢出了一声恐惧至极的尖叫:“是蛇啊!快逃!”
女王与大王子均料不到这一变故,脸上都泛着铁青色。
叶淼被冲力撞得眼冒金星,爬起来后,第一时间瞥向了二王子——二王子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丝毫没显露出异样。
大王子回过神来,怒吼一声,让侍卫护送女王和其他贵族离开这里,自己抽出了剑,与赶来的骑士一同围剿大蛇。
贵族们如梦初醒,屁滚尿流地在侍卫的护送下一起往森林的方向跑去。宰相也在小女儿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加入了大流。
一张侧翻的实木矮桌将叶淼裙裳的尾摆压住了,像她一样的女孩不在少数,个个都在喊救命,侍卫却没法一一兼顾。叶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自救,借这半米高的木桌挡住自己,一边蹬动沉重的木头,用力将衣裙一寸一寸地拉出来。
前方,雷霆巨响接连炸开。叶淼诧异地抬头,在贵族们逃亡的方向,又一条一模一样的蛇破开木板钻出。几名侍卫都措手不及,被顶飞到天空,狠狠砸到了森林里。
片刻前还是别出心裁的宴会场地,此刻已变作末日的修罗场。地板仿佛是一戳一个窟窿的薄纸,一条又一条的巨蛇从下方钻出,在半空扭动,轻易将包抄了这里。
叶淼瞳孔剧颤,飞快地逡巡了一圈。
一,二,三,四……九条蛇!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蛇?
女王早已被护送到了远离河岸的地方。被巨蛇拦住去路的后半截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原路返回,那里起码有侍卫保护。
九条蛇倾斜着身子,追了过去。彼此的距离越缩越小,脆弱不堪的木板被连片掀起,彻底支了起来,在半空被夹碎,露出了底下的蛇身——
这九颗蛇头,竟然是连在同一个身体上的!
这是一条九头蛇!
和那可以灵活甩动的九颗蛇头相比,底下的身体虽然粗壮两倍,但显然笨重得多,移动得很缓慢,大片蛇鳞都要脱不落的,腐烂味道更浓,简直就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狰狞怪物。
叶淼死死地捏住了鼻子,肺腑中最后一团新鲜空气险些被挤出。她认出这是什么东西了。
显然认出它的身份的不止叶淼一个,陌生的恐叫声划破夜空:“是海德拉!”
“见鬼了,是海德拉!”
海拉德是一种臭名昭著、凶残嗜血的九头蛇的名字。它的攻击性极强,九颗头都不容小觑,鳞片光滑坚硬,刀枪难入。最让人害怕的是,那九颗头中,正中央的那颗是无法杀死的,砍掉以后,又会立刻在断口处新长出两颗来,摇身一变,成为更强大的十头蛇,以此类推,不断裂变,极其棘手。
因习性问题,它们多栖息在人迹罕至的沼泽地带。在瑞帕斯大陆上已经绝迹了多年。没想到今天会重现在人间。
大王子与二王子率领士兵对抗蛇头。贵族们在混乱之中如盲眼苍蝇一样乱窜,找地方躲,哪里还有平时的半分风度。
宰相拽着小女儿,挤到了叶淼所在的木桌后。
被他一挤,叶淼险些魂儿都没了,勉力喘了口气,挣了出来。回头望了一眼宰相的小女儿,可以看见,她的脸色极为复杂,既有紧张,也有不安,但是……似乎没有多么惊慌,眼光不再掩饰,一路追随着二王子的方向。
果然,她知道这条九头蛇是二王子的……
九头蛇野性难驯,从不接受人类差遣。二王子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这条九头蛇听从自己的号令?
叶淼注意到,这条九头蛇的蛇鳞,似乎没有书上所写的那么刀枪不入。对比它巨大的身型来说,刀剑就像小棍子。可随便一剑下去,都可以在蛇身上留下细小的划痕,连鳞带肉削下一小块来,绝对是不好受的。
这么会儿功夫,腹背受敌的九头蛇已经没有一开始强横了,被众人合力斩下了侧面的三颗头颅。
更奇怪的是,伤口没有血流出来,腐臭味却越加浓重。仿佛组成它身体的,是一团鼓胀的、完全没有弹力的灰色烂肉。
这样的质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对了,腐臭味,灰白色烂泥一样的皮肤——不就和那一只在图书馆和她房间的阳台上出现过,意图吃掉她的裂口怪,如出一辙么?
莫非连那只裂口怪也是二王子的手笔,大王子宫殿中的宠妾,就是这样被除掉的……
就在这时,那边终于突围出了一条安全的道路,一个浑身沐血的侍卫长冲了过来,拽起起了宰相:“大人,王子妃殿下,还有公主殿下,快随我来,这里快塌了!”
在侍卫长的护送下,叶淼心惊胆战地踩过摇晃的木板,避开一个个大洞,往出口跑去。可还没接近出口,一道沉重的黑影就重重地拍到了他们前方的木板上,几人同时倒在了地上。尖锐的木屑横飞,一颗蛇头怒张獠牙,冲着他们三人而来。
“锵——”
千钧一发之际,蛇头被赶来的二王子斩下了,不过他也被冲击力彻底拍晕,倒在了不远处,被侍卫长抱了起来。宰相父女趁机跑到了岸上。叶淼被掉下来的蛇头阻拦了去路,只好又缩回了桌子后。
蛇头又少了一颗,九头蛇彻底被激怒,正中央最凶恶的蛇身飞快往这边滑来,蛇鳞摩擦地板的嗦嗦声让人毛骨悚然。
说那迟那时快,大王子从旁滚来,堪堪挡在了她的面前,恶狠狠地用剑与蛇头对峙着。蛇的血盆大口喷出了腥腐的气味,嘶嘶吐着蛇信,歪歪扭扭的黄牙拖着涎液,。
紧张的气氛凝固在半空,只要一星朔火,就能引爆。
侍卫们冷汗直冒,大气都不敢出,就怕突然涌上去会刺激到九头蛇,将大王子咬个对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九头蛇却仍保持垂头的姿势,没有任何动静。
猎物到了嘴边,它却仿佛在迟疑,浑浊的小眼珠惊疑不定地瞪着大王子。
不,不对。叶淼脚趾一根根地缩紧,血脉的搏动乱了节拍,脸色惨白。
九头蛇看的不是大王子,是她。
它的视线,越透了前方的阻碍,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周围的人既暗暗松了口气,又摸不着头脑——它为什么会停止攻击?
就在这时,九头蛇忽然往后倒退,笨重的蛇身一节一节地滑入了曼特耳拉河中,消失在了幽蓝的水波中。
那一瞬间,所有劫后余生的人都油然生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心情。
它就这样走了?
叶淼惊魂未定,自四肢百骸流泻走的体力一点点重燃。
恍惚间,她听见了一声重重的落地声。
那是她快从嗓子眼跃出来的心脏,回归原位的闷响。
若九头蛇不是普通的九头蛇,而和那种丑陋的裂口怪一样,是二王子捣鼓出来的怪东西,那么,会听他的指令也不奇怪。
这样就结束了……难道说,二王子并没有给它下达杀死大王子的指令,只是让它大闹一场吗?
被人搀扶起来时,叶淼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薄薄的衣裳下,怪物留下专属烙印的那片肌肤,似乎也连带着泛起了古怪而微热的麻意。
遽然,银亮的电光在心头闪过。
恐怕,九头蛇转头跑了,不是因为巧合,而是因为——她身上的印记。
怪物的气息可以挡住很多东西对她的滋扰。只是,现场太过混乱,九头蛇直到凑到她面前了,才察觉到了她身上的气息。
叶淼心里泛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不管那只怪物有多恶劣,祂的确一次又一次地在生死关头保护了她……
和祂结下契约是迫不得已,也是命中注定。如果没有与祂结缘,她的命运,也许会和大王子后宫里的姬妾一样,悄无声息地在某个雨夜被那些东西分食,经历无比的痛苦与恐惧后,备受煎熬地死去。
而且,那只怪物,也是第一个拥抱她、亲吻她的“男人”,占据了她各种意义上有关于第一次的回忆。
远在卡丹的父母和弟弟绝无可能猜到,他们印象中乖巧纯洁的女儿,在亚比勒这里,与一只禁忌的怪物在黑暗中耳鬓厮磨,纠缠喘息的次数,已经数不过来了。
怪物有时候亲得兴起,还会托起她的臀,将她悬空抵在围墙上,让她无处可躲,只能挂在祂身上,搂着祂的肩,宛如露出咽喉的祭品,细弱地呜咽着,被祂予取予求。
她的泪水、涎液,都会被祂着迷地舔去,然后强迫她张开嘴品尝。
如此刺激而让人倍感焦渴的经历……大概在回到卡丹后,也难以忘记。
“公主殿下,您的脸好红,是不是不舒服?过来坐坐吧。”
一个侍女打断了叶淼的思绪,将她扶到了岸上的一块石头上。
叶淼轻吸口气,晃了晃头,有些羞耻——她没救了,这个时候居然在回味和那只怪物……的细节。
直到离曼特耳拉河够远了,贵族们才瘫软到地上。回过头去,那布置得极其梦幻的宴会场地,如今已经破败如有狂风过境。想必,海德拉现身亚比勒的消息,明天就会传遍附近的几个国家了。
昏死的二王子被人抬着搬到了草地上,气息很微弱。女王立即吩咐仆人护送他回王宫医治。
本来宴会也快结束了,来接他们的马车早就在路上了。在等待的过程中,现场闹哄哄的,哀声不断。
有人沉不住气,走到女王面前道:“陛下,海德拉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此话一出,仿佛撕开了一个小豁口。众人纷纷出声了。
“没错,奥奎神父,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在现场,还残余着一些海德拉被削下的肉,侍卫把它们都弄了过来。在重新燃起的明亮火把照耀下,叶淼挤开了人群,来到了前面,看到这些肉并不是新鲜沾血的,内里已经枯萎收缩,白色的疽虫扭曲地钻动着。
果然,她没猜错,这条九头蛇,和那种裂口怪一样,都是腐肉塑的身体。
“奇怪,这不是才斩下来的吗,怎么会烂得这么快!”
“这么说起来,我记得从一开始,九头蛇出现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很浓重的腐臭味了。难道它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如果内里已经腐烂了,怎么可能还会攻击人?”
奥奎神父蹲下检查了一会儿,起身用苍老的声音道:“陛下,据我判断,这不是普通的海德拉,而是从土里拖出的海德拉尸体。”
“尸体怎么会动起来?”
“依我所看,这条蛇尸应该是接受了暗魔法的洗礼。被人用阴邪的手段豢养后,它会变成只听从主人命令、绝不伤害主人的忠犬。这是,在它壮大以后,很有可能会生出自己的意志,主人一旦疏忽,或是顾不上看住它,它就会跑出来作乱。而且……”奥奎神父一顿:“极有可能,它的主人就在现场。”
此话一出,四座哗然。
女王站了起来,碧蓝的双眸盛满阴沉的怒意,环视一周,咬牙切齿道:“这件事,一定要彻查。”
这时候,人群中出现了一些杂音:“这条九头蛇,似乎看到大王子才转头离开的。”
“奥奎神父说它绝对不会伤害主人,难道……”
大王子勃然大怒:“无凭无据,是谁在污蔑我?有胆子就出来和我对质。”
质疑的声音低了低,却又瞬间冒出了更多,嗡嗡不停。
叶淼愣住了。
她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难道二王子的目的是污蔑大王子,以破坏女王对他的印象?
可是,光凭借“九头蛇见到大王子就闪躲”这一点,远不足以把大王子定罪——只要咬死这是巧合就行了。毕竟要是较真,当时她和大王子都在蛇头所对的方向,她也一样有嫌疑。
此时敢说话的,大多是一些外国宾客:“没错,那条九头蛇一直在攻击人,完全没有停下的趋势。直到大王子拦在它面前后,才突然逃走了。刚才宰相大人也在现场,应该也看到了吧?”
宰相嘴角一抖。他的确从远处看到了全过程,而且在听了其他人的质疑后,心中也嘀咕着升起了疑团。可是他的小女儿马上要嫁给大王子了,二人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要是说了对大王子不利的证词,也是在损害自己的利益,就和稀泥道:“大王子勇猛过人,又有如此多的卫兵包围它,九头蛇再怎么凶猛也只是魔物,被吓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大王子一派的臣子们回过神来,纷纷站了出来,驳斥大放厥词的人:“没错,殿下又怎么可能会养那种东西!太荒唐了。”
女王的脸色愈加难看,一挥手,沉声道:“这件事还需要仔细调查,在那之前,我不想看见任何人被冤枉。水落石出前,谁胆敢用无中生有的猜测来中伤储君,我会一并视作对我的不敬。”
女王此话一出,周围的声音顿时消失了。即使还心有疑虑,但瞎子也看得出来女王有意护着大儿子,便都闭嘴了。
就在场面被控制住的时候,人群中,一个姿容姣好的舞姬突然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女王面前,大声道:“女王!我有事要禀告。这不是空口无凭,我有大王子用暗魔法驯养九头蛇的证据!”
众人目瞪口呆,连大王子也都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叶淼也被这变故惊呆了。
她记得这个女人。她是大王子的宠妾,也是当初二王子安插在他身边的女人……
刚才九头蛇的反应,是不能把大王子定罪。可要是加上了大王子身边最亲密的人的证词,就一定能大大地增加可信度,让大王子无法回击。
女王眉头紧锁,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宠姬又叩了一下头,随即直起身来:“我是大王子殿下的姬妾,已经跟在殿下身边四年了,对殿下的一切都很熟悉,关于暗魔法的秘密,我也是知情人。”
大王子额角的青筋一根根地绽了出来,暴跳如雷,逼近了她:“胡说八道!你这个……”
女王深吸口气,冷厉地盯着她,寒声道:“你要是敢说一句假话,我绝不饶了你!”
“女王陛下,其实大王子殿下在几年前起就在研究暗魔法,我见过他偷偷搜集暗魔法的书卷,还用寝宫中那些不受宠的女人来试验。所以他的后宫,每个月都会有女人消失。殿下宠爱我,所以一直留着我侍奉。前不久,殿下结识了一个来自坵罗的商人,从他那里获得了海德拉的尸体,藏在了行宫的后院里豢养……”宠姬泫然欲泣,口齿却格外清晰,仿佛已经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了。
每说一句,女王的脸色就难看几分。
“但是!这条九头蛇非常凶猛,早前我就目睹过殿下差点控制不住它,被它逃出魔盒的情景!若我当时劝阻殿下销毁这只魔物,今天就不会让它跑出来,害这么多人受伤了!”说到最后,宠姬再一次叩头:“陛下,我说的话千真万确,绝无虚假。您不相信的话,可以立即派人去大王子的行宫搜查,一定可以搜出暗魔法有关的笔记和书卷,以及九头蛇的蛇蜕!”
大王子浑身气得发抖,拔出了剑来,牙关迸出一句滔天怒意的话:“你这个贱女人,竟然当众污蔑于我……”
宠姬尖叫一声,爬起来,躲到了奥奎神父的身后。
叶淼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番说辞太毒,也几乎没有漏洞。大王子就是未来的王,没有篡位的必要。所以宠姬一口咬死大王子对暗魔法感兴趣——大王子之前放浪形骸,会沾染暗魔法,听起来也不奇怪。
不仅如此,她还将先前在王宫中频发的女人失踪案也归为了大王子的罪过。
如果没猜错,她应该早就在行宫中藏好了二王子交给她的“证据”,圆了这一出贼庄嫁祸的戏。
一旦搜到证物,再结合宠姬大义灭亲的供词,以及先前骚乱的疑点,这件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百口莫辩的了。
暗魔法不论在哪个国家,都是被严厉打击的邪恶事物。若是传了出去,亚比勒的储君非但不身先士卒,还在背地里发展这种兴趣,那么,子民对他的信任必然会轰然倒塌。
严重起来,也许会被撤掉储君一职。
大王子脸色惨白,显然已明白自己踏入了圈套,转向了女王,声嘶力竭道:“母后,一定是有人指使她来诬赖我,什么暗魔法、九头蛇,我全不知情!
女王的身子晃了一晃,模样像是老了好几岁,忽然转头,指着侍卫长:“马上去大王子的行宫搜查。至于……大王子和他的所有随从,一个不许走,都随我进宫。”
叶淼心脏一动,目光追着大王子挫败的侧脸。
这个人,虽然性情鲁莽,但是,似乎不是什么坏人。至少现在是被冤枉的。
九头蛇逃走,是因她而起的巧合,可最终,却阴差阳错地帮了二王子一把,成为了证明大王子“罪行”最不可推卸的证据——宠姬的话可以捏造,暗魔法书可以是嫁祸。九头蛇的反应,却是无法抵赖的。
叶淼上前一步,有那么一瞬间,想冲女王说出她在林间偷听到的话。可是,理智很快就战胜了冲动。
——她没有证据。
比起人证物证俱在的大王子,她道听途说来的几句轻飘飘的话,非但不够分量挽回大王子的劣势,指不定,还会遭到激烈的攻讦——毕竟她听到的,是二王子与宰相之女的私情,一说出口,必定会同时得罪了两方。
而最关键的是,她又能怎么解释,九头蛇怕的是她,而不是大王子?
这就势必要暴露出她进过禁地、还和怪物缔结了契约的事情。
在她的推测中,女王就是囚禁怪物的主谋。把这种事拿到她面前说,也许是自寻死路。
叶淼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只是人质公主,贸然加入异国王权的纷争中,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即使想帮忙,也必须另找一个机会……
当天晚上的骚乱就止于女王的这个命令。死里逃生后还想看热闹的贵族们被送上了回王宫的马车。
大王子被宠姬指证一事,莎娜和玛格还未得知,但九头蛇袭击宴会的事儿早已传到她们耳中。
见到小殿下一脸心不在焉,玛格只当她是受惊过度,给她披上了衣裳,又一下下地拍着她的后背,轻言慢语地安慰她。
叶淼感激地笑笑,又低头沉思了。
回到宫内,已是深夜。
被提早送回宫的二王子还没醒来,女王第一时间去了看望他。大王子亦暂住在了以前的宫中住所里。至于那位宠姬所说的话,女王下令,在有最终定论前,所有人都不得乱传。
洗漱后,叶淼根本没有睡意。等玛格和莎娜都休息后,她悄悄地晃到了花园里。
拜怪物所赐,她的胆儿是越来越大了。今天连九头蛇也不敢接近她,那么,深夜一个人呆在外面,就更不用害怕了。
吹了一会儿凉风,叶淼依旧有点心烦意乱,看着天空,忽然想找个人说说话。
心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人,居然是贝利尔。
昨天,怪物估计是不想兴致被打扰,没有放贝利尔出现。所以,她也有十天没见过他了。
如果这次去到,碰到的还是那只怪物……以祂那个小肚鸡肠、从不吃亏的性子,她会不会又被祂逮住戏弄,还被要求亲祂?
那样的话,她岂不是亏大了?昨天才亲过一次啊……
最可恨的是,怪物居然说她享受。
叶淼耳根一红,忿忿地摘了一片草叶,搓碎了扔掉。
哪只眼睛看到她享受了?你才享受。
在天人交战中,叶淼最终敌不过自己的双腿,还是晃到了先王的宫殿附近,站在了廊下。
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王宫戒严,到处都灯火通明。但光明却无法浸染到这座孤零零地耸立在黑暗中的禁宫。
正当叶淼出神时,腰肢忽然一紧,被揽入了一个怀抱中。她吓得差点尖叫出来,一只冰凉的手已捂住了她的唇,那人的冰凉的嘴唇抵住了她的耳垂。
叶淼一颤,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想见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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