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淼没想到弟弟会在她回来前夕出了事, 连忙赶到了他居住的宫殿中。去到的时候,记忆中十分明亮通风的房间, 如今窗帘拉得紧紧的, 光线充足的下午,却还要点着蜡烛, 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压抑感。
叶淼大步上前, 掀开了床边的纱帘, 果然看到了大半年没见的弟弟叶澄。
叶澄今年刚满十二岁,比起长得像母亲的姐姐, 更多地遗传了父亲的容貌特征。和大半年前最后一次见面相比,他瘦了很多, 深陷在被褥中, 双目紧闭, 眼圈泛着乌黑,双颊透露出不健康的青白色, 连一头金发的光泽也黯淡了许多。
叶淼心脏一揪,坐在床沿轻声喊了几声他的名字, 可都没有反应,便扭过头去, 看向了父母“到底怎么回事”
王后唉声叹气“就在半个月前,侍女听见了马场里传来了狗吠声, 进去一看, 就发现小澄昏迷在了草丛里。我们把他抱回来后, 没在他身上找到磕碰的痕迹或者伤口, 可他就是不醒,每逢半夜还会说些胡话。”
叶淼知道自己的弟弟喜欢骑马,在还没搬入王宫的时候,就亲自在照料小马驹,所以会去马场也不奇怪。
艾尔国王也愁眉不展“御医第一时间来看过,说有可能是中毒,不过,迄今没找到是什么毒物。试过一些常规的解毒药,也没有效果。”
“真的是中毒吗”叶淼皱眉“王宫里面肯定不会载种有毒性的植物,没有伤口,也可以排除是毒蛇咬伤。”
也许是她刚经历过亚比勒那场惊心动魄的政变,如今看到无缘无故地昏迷的弟弟,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这会不会与暗魔法有关。
“也请教廷的神父看过,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叶淼抿了抿唇。
这种情况,贝利尔应该会知道些什么但现在这么多人在场,他一定不会轻易出现,只能等今晚了。
舟车劳顿的叶淼回房间休息了一个下午,等到夜幕降临时,才折回到弟弟的宫殿中。
自从叶澄出事后,为防有人浑水摸鱼加害于他,宫殿的警戒加强了,不允许任何人随意探访。但叶淼作为亲姐姐,又是在事发后半个月才回来的,所以没有遭到任何阻拦。两个守在门外的侍从见到了她,立即向她行了个礼“赫墨拉公主。”
叶淼点了点头,便推门进去了。
宫殿中很暗,烛光影影绰绰的。叶淼刚把门扉合上,就感觉到一双臂膀把她搂入了怀中,耳畔,一个熟悉的声音吐息道“原来你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赫墨拉呀。”
换了在从前,身后突然冒个人出来,叶淼早就吓得僵住了。现在她习惯了贝利尔的神出鬼没后,心脏都跟着强悍了不少,不知该不该高兴。
她顺手就把门闩锁上了,点头道“对啊。”
贝利尔说“我从来都没听你说过。”
这么一说,叶淼才想起来,自己的确是没和他提过太多自己的事。因为她一直有种“贝利尔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错觉,便解释道“叶淼是我从小用的名字,赫墨拉艾泽卡是正式场合才会用的名字,不过从小到大,基本没人这样叫过我。”
她的父亲艾尔是卡丹的前国王雷蒙德同父异母的弟弟,两人相差了十几岁。雷蒙德继任王位的时候,已经年过半百了,疑心病很重,对正值壮年的亲王弟弟多有猜忌。
然而他猜错了,艾尔本身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比起争权夺势,他更像一个懒散贵族,喜爱到处游历。便自己提出了离开伊姆巴尔一段时间,消除哥哥的戒心。
就是在四处游历的过程中,他遇见了今天的妻子。两人举办了简单的婚礼后,艾尔带着妻子回到了自己年少时受封的领地中生活,不再过问王都的政事。
考虑到妻子是东方人,他们的孩子从小就有两个名字。正式场合用的,是缀有“艾泽卡”这个姓氏的西文名。但姐弟两人都更喜欢使用跟着母亲姓“叶”的东方名字,简洁又方便。
从姐弟两人出生以来,他们一家一直没有被召回过王都。艾尔也并不介意孩子跟自己还是妻子姓,所以这个西文名基本没怎么被人叫过,沾满了灰尘被遗忘在了地下室。
原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永远,但命运的际遇永远让人措手不及。在亚比勒的战役中,雷蒙德的独子上了战场,被敌军俘虏后选择了自尽。作为主战派的雷蒙德被送上了绞刑架。作为和雷蒙德最亲近的一支血脉,艾尔不得不回到伊姆巴尔,以卡丹新一任国王的身份,保护其他贵族,收拾残局,签订停战协议。
“对了,你来得正好。”叶淼回过神来,抓住了贝利尔的手腕,把他拉向了床边“你快过来,看看我弟弟是怎么回事,这应该不是中毒吧。”
贝利尔撩开了纱帘,瞥了一眼,就道“的确不是中毒,是被诅咒了。”
“那怎么办”叶淼一急,想也不想,就抱住了他的手臂“你有办法救他吗”
贝利尔“嘘”了一声,朝床上的小少年伸出了手,五指微张,悬在了他的脸庞的上空。
贝利尔的手属于在男人中极为漂亮的类型,修长匀称,苍白无血色,那细腻的质地,宛如泛着一层流动金沙的玉石。骨架的脉络起伏明显属于男性,因而不会显得女气,只会让人想到养尊处优的贵族。
仔细一看,他把手放上去后不久,床上的小少年的嘴角慢慢地溢出了一缕细细的黑暗,汇入了贝利尔的手心中盘旋。随着黑烟越冒越多,叶澄的五官开始微微地扭曲了起来,身体剧烈地抽搐了起来,豆大的冷汗不断冒出。仿佛有一个深深地根植在他身体中的东西,正在随着黑烟,被强行拖拽出来,连他的身体都受此影响,离开床铺。
叶淼一阵心惊肉跳,看见在贝利尔手心旋转的那缕黑烟越来越浓郁,而从叶澄的身体里钻出的烟雾开始减少,终于彻底吸不出什么东西了,少年的身体骤然下落,摔回了枕席上。
“小澄”叶淼心中一紧,忙扑上前去,定睛一看,一直缭绕在叶澄脸上的那股青黑色的死气,果真消散了许多。
她松了口气,站起来。
那团被贝利尔弄出来的漆黑烟雾迄今还漂浮在半空,犹如一个半透明的泡泡,里面躺着一条青灰色的虫子,约莫有小拇指那么粗,还在轻微地蠕动着,非常恶心
“就是它在我弟弟身体中作恶吗”
“嗯。”贝利尔问“听说过尸蛹么”
叶淼愣了愣,搜寻起自己的记忆。她以前读过类似的书,尸蛹一般只会出现在大型的乱葬岗中。它是由腐烂的尸体大量堆积,滋长出邪怨的瘴气,才会长出的魔物,可以通过食物钻入人的身体中,让人防不胜防。被它缠上的人会陷入昏迷中,并逐渐被蚕食生命,再强壮的人也不能支撑过三个月时间。
救命的办法是找到它的主人,用主人食指的三滴血,将尸蛹引出来,然后当场捏碎,被害人的痛苦就会立即减除。当然,在捏碎的那一刻起,主人会因为连接的断裂而察觉到尸蛹的失效。
现在不是战乱时期,伊姆巴尔也没有大型乱葬岗,这条尸蛹,一定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带进来的。
其实它不是非常难缠的魔物,最大的特点是罕见,就连书上也没有图画。如果不是贝利尔,叶淼就算见到了这条虫子,大概也不会联想到是尸蛹。
问题是,她不知道还情有可原。难道连教廷的神父也看不出这是被魔物缠身了么
叶淼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我想等明天我的父母来到时,亲眼让他们看看这条尸蛹。”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虽然她的父母并不会怀疑她的话,但有些事只有亲眼看到了,才能真正引起警惕。
不过想到这一层,她又多出了一层顾虑。按书上的说法,尸蛹只能用主人的血引出来。她身边的这位却凌驾于规则之上,无视了桎梏,直接把尸蛹抽了出来。
如果不供出贝利尔,就无法解释这条尸蛹是怎么弄出来的。供出贝利尔,又有可能会引起神廷的注意,万一贝利尔这个“邪恶势力”,扛不住那些什么圣水、十字架的攻击该怎么办
贝利尔好似看懂了她的担心,微笑着说“如果你相信我,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吧。”
夜已深了,叶淼不好在这里待太久,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洗漱完毕后,她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双目发虚,喃喃道“还以为回到卡丹,就没有烦恼了,没想到这里也有一堆烦心事。”
身旁的床垫微微下陷,贝利尔侧躺在她身边,一手支着腮,另一手放在了她的小腹上,轻柔地抚弄着,好似在给她消食,闻言,挑了挑眉“有我在你身边,有什么好担心的”
叶淼一怔。
好像的确如此。
尸蛹这事背后的阴谋还没浮出水面,敌在暗我在明,原本是最让人不安的状态,她却没觉得惶然无措,这是因为,如影随形的贝利尔给予了她充实的安全感。
突然,薄薄的睡裙一动,凉丝丝的空气涌了进来,宛如冰凉的蛇腹摩挲过娇嫩的肌肤。叶淼颤抖了一下,蓦地蜷缩成了一团,却还是被强行展开了。
贝利尔吮了一下她的下巴,声音染上了一丝蛊惑,呢喃道“今天的报酬,你还没有给我。”
叶淼红着脸,颤巍巍地抬起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细弱地嘱咐了一声“那你轻点。”
反正,他从不会弄疼自己。反正,她也并不是没有期待。多次的缠绵与情欲,早已将她的尾椎氤氲得发软。所谓的点到即止,都是在为下一次蓄火。
贝利尔一怔,红眸一暗,喉结微微一动。
他原本觉得,她今天这么多事应该挺累,只是吓唬吓唬她,压着亲几下就放她睡觉了。没想到她会摆出这么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主动送到嘴边的祭品,又岂有不好好欺负的道理。
第二天,叶淼睡到了差不多中午,才被玛格叫醒了。
昨天一直在赶路,玛格也知道小殿下很累,睡到这个时候也很正常,所以没有按正常时间去叫醒她。现在一看,殿下不仅还在呼呼大睡,眼睛还有点红肿。不过,这不是睡觉的时候了。
玛格轻拍着叶淼的肩“公主殿下,请快起来。王宫外来了一个人,说自己有办法解开王子殿下的病”
叶淼昨晚叮嘱贝利尔第二天一早把她叫醒,没想到他早就悄悄消失了。睡到现在,她还浑浑噩噩的,听玛格把话说了两次,神智才骤然清醒“你说什么”
她以为贝利尔所说的“交给他处理”,意思是他来想办法解释。可没想过他会直接去见她的父母
“王和王后正要去接见他呢。”玛格从衣柜里取出了一条裙子,笑眯眯道“公主,今天就穿这个怎么样”
卡丹的风俗比亚比勒稍微保守一点,不过此时已经是夏季,贵族少女的衣袍都是一字平领的,优雅又不会过于闷热。
叶淼的脸莫名红了红,往被子里缩了缩,说“不要这条,给我选一条领口高一点的。”
她千叮万嘱,不要在脖子上弄出痕迹来。贝利尔眼也不眨地答应了,结果却把位置下挪虽然这条裙子的领口没有开得很低,但若是从边缘处露出了红痕,反而会让人浮想联翩,说是自己抓的恐怕也没人信,万一被父母看到,那就糟糕了。
玛格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叶淼飞快地整理好了衣服,朝大殿跑去,却在入口处碰到了艾尔国王和王后。
“跑什么”王后宠爱又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
叶淼心急,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说“听说有个人自称可以解开弟弟的病,是真的吗会不会是白撞的骗子”
“小澄昏迷了半个月这件事没有对外张扬过。但因为他太长时间没有露面,在贵族内部也引起了一些猜测。所以,那个人听了传闻而来也不奇怪。”王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希望“不过,那个人可以一字不差地说出小澄的症状,这个应该不是靠胡乱猜测就能知道的。”
“立刻叫他进来就知道了。”艾尔国王落座后,吩咐侍卫把人带进来。
远远地,三人就看到了一个戴着帽子的人穿过了大殿的门走了进来,没有第一次面见国王的激动,他走得不紧不慢,优雅而平缓。来到座下,他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头乌黑的短卷发,向国王与王后行了礼,一举一动都无可挑剔。
叶淼蓦地屏住呼吸。
艾尔国王做了个手势“免礼吧。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底下的少年抬起头来,一双颠倒众生的红眸微微弯起,温和道“国王陛下,我叫贝利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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