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酒店大门时正是夜里九点半, 一盏接一盏的路灯流连向远方。人行道被商场与食肆的霓虹灯照得明亮如昼。麻辣香锅、烧烤店都迎来了生意火爆的夜宵时段, 门外停满了外卖小哥的车子。远方,隐匿在云层下的写字楼还星星点点地亮着白炽灯。川流不息的马路上, 公交车排队入站。背着公文包的年轻人小心地呵着手里的纸杯热饮,与下晚自习的中学生们擦肩而过。
沐浴在喧闹的市井气息中,叶淼紧缩成团的心脏逐渐充血舒张,虚软的手脚也逐渐恢复了力气。然而敏感的神经犹在一蹦一跳, 故而还不肯松开缠着贝利尔臂弯的手。
毕竟,人多的地方阳气充足, 阴邪之物也会自动避让。所以一般而言,凶案怪事的发生地, 或者惊悚电影的取景地, 都是偏僻的地方。清明节祭拜先人后不能立即回家, 需要先到人多的地方转一转、去去晦气, 以免把不好的东西带回家里,也是这个道理。
要是在国,这个时间商铺都陆续打烊了, 街道清清冷冷的,白天繁忙的市中心变作空城。小巷更是犯罪事件的高发地, 还亮着灯的几乎都是酒吧、夜店、便利店等地, 哪有中国这样生机勃勃的夜景。
尤其是y市这样的省会城市, 入夜后也丝毫不减繁华, 营业到凌晨的食肆和连锁超市比比皆是。
刚才那顿晚饭, 叶淼食不知味, 只吃了个半饱。远道而来的贝利尔就更是只喝了几杯热茶,什么实质的东西都没进肚子,故而叶淼想先带他去犒赏五脏庙,再去超市买东西也不迟。
作为东道主,她决定让贝利尔来挑选吃什么:“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随意,我没有忌口的食物。”
贝利尔的“随意”不是敷衍或搪塞,更不会“嘴上说随便,实际对方提议什么都否决”,而是真的都可以。
叶淼一想也是,他第一次来中国,也不熟悉y市,应该由她来带领,便认认真真地考虑了起来:“我想想看,西餐就算了,你肯定吃腻了。火锅太油腻,睡前吃不好。你想吃烤串不那是一种类似于自动化bbq的烧烤食品,带一点孜然香辣味”
贝利尔从善如流,语气轻快:“好啊,那就试试看。”
这附近就有一家全国知名的连锁烧烤店。今天不是周末,来到后不用排队就可以入座了。不过,大厅的位置几乎都坐满了,服务员捧着碟子忙碌地穿梭在桌子之间的走廊上,调料台边围满了人,热闹得很。
深知贝利尔坐在大厅的中央会有多惹眼,叶淼特意挑选了靠近角落的窗边卡座,这里比较安静,适合说话,也不必在吃饭时被人盯着看了。
饶是如此,在穿过大厅走向座位时,还是有不少年轻的女孩注意到了俊美挺拔的混血少年,兴奋地用手肘顶了顶同伴,示意她们看过去。
服务员小姐脸红红地放下了菜单,贝利尔点头说了句谢谢。店里温度颇高,他一边摘下围巾叠起,一边往大理石台面上望去,轻轻地挑了挑眉。
大理石桌子的中间安装了一个银亮的不锈钢烧烤架,把烤串架在上面,通过自动滚动的齿轮转动它们,以让炭火的热度充分烤熟它们,连动手翻转的力气都省了。
为了方便理解,叶淼把它形容为“自动化bbq”,其实还挺符合实际的。
由于位置比较宽敞,叶淼没有隔着烧烤炉坐到他对面,与他肩并肩坐在了同一边。闻到隔壁桌传来的肉香味,叶淼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两人商量着其实是在她的主导下,点了九节虾,鱿鱼须,牛仔骨,羊肉串、蒜蓉生蚝、冷饮等。
不一会儿,东西就上来了,为免油污溅到他们的衣服,服务员还给他们送来了围裙。
叶淼鼓励贝利尔自己去选调味料,并生动地描述了起来:“就和化学实验一样,不同的调料搭配起来,甚至只是剂量的差别,都会在味蕾上产生不一样的化学反应。你可以试着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种。”
看到贝利尔捧着小碗,严阵以待地站在调料区,眯眼研究着桌面上的瓶瓶罐罐,好半晌才选了几样,谨慎地倒进碗里,叶淼觉得有点好笑。
不得不说,他的画风和真的完全不搭。她能想象出他坐在西餐厅里优雅地切牛扒的样子,却想象不出他在烤串上撒孜然粉的接地气模样
和他在一起,总会让她心情很好。莫非他真的有魔力
他回来后,烤串也差不多都熟透了。贝利尔在进食时并没有端着架子,该怎么吃就怎么吃,这一顿似乎挺合他口味的。
用餐过程中,在他的循循善诱下,叶淼终于吐露了今晚发生的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被她无处可诉的委屈。
贝利尔静静听完:“所以,你的父亲并未经过你的允许,擅自让别人占用了你的房间,还不觉得自己有错。你千里迢迢回到中国,作为房间的主人,反而要为占用者让路,还被他们联合起来指责所以你才会这么难过。”
“差不多是这样了。”晚饭时并不觉得想哭,但有人愿意静静地听她说时,却好像比单枪匹马时脆弱了。叶淼眼眶有点热:“我就是讨厌她住我的房间碰我的东西我不反对爸爸组建家庭,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难道我不该生气吗我真的不懂事吗”
贝利尔看着她,半晌轻轻说了句:“笨蛋。”
叶淼:“”
“你没有错,为什么要检讨自己生气就是生气,伤心就是伤心,没有应不应该一说,它们是你内心真实的映像,当它到来时,诚实面对它,不要为不相干的人压抑它。更何况,真正该检讨自己的,是你那位不合格的父亲。”贝利尔捏了捏她的耳垂,红眸极暗: “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指责你的情绪的,就是害你如此难过伤心的人。”
对子女的伤害已经铸成,却不思反省。还为了减少自身的心虚感和罪恶感,反过去指责受害者不够宽容大量。
“爱你的人会把你放在重要的位置考虑。”贝利尔点了点她的鼻子:“当他明知这样做会伤害你,却没有拒绝,依然通过不断压低你的底线来讨好他的新家人时,他已经不算你的家人了。既然他们不重视你,你为什么要顾忌他们你就是自己的上帝,让自己快乐舒心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管他们怎么样。”
叶淼有点儿沮丧,但也得承认,贝利尔说到她心坎里了。她爸爸已经获得一个新的完整家庭,也已经悄无声息地将在对比下显得十分“多余”的她的归属地收回。
找不到留恋这里的理由,也不想“死皮赖脸”地留下来了。
或许,这正是一个展开新生活的契机。
“你说得对,也许这就是独立生活的时机,可是”
贝利尔观察着她的神情,沉吟了一下:“你不想再花你父亲的钱了,但经济上还没完全独立。目前还在念书,没有工作,对于能否一直独立生活下去有点担心,是吗”
“想割断经济联系倒是不难,我爸爸给我的生活费是专门打进一张银行卡里的,只要不动它,或者直接把银行卡留在中国就好了。”叶淼皱眉,认真地梳理了一下自己可动用的财产:“至于我自己还有积蓄和奖学金,即使不工作,也能维持目前的生活半年左右。如果提前准备,半工半读,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贝利尔笑笑:“而且,你可以专注学业,不用半工读那么辛苦。经济方面,我会帮你的。”
叶淼一惊,下意识道:“什么啊,你也是学生,我不能花你的生活费”
“不是我家人给我的生活费。我很久以前就已经财务独立了。在现代社会,财产打理也是一种生财之道。”贝利尔缓慢和她十指紧扣,声音转柔,浸入了一丝诱哄:“你可以选一个你喜欢的方式接受我。若是想节省房屋的租金,我们还可以合租两室厅的房间,你每天都能见到我什么也不用担忧,我会帮你轻松地度过独立生活的缓冲期,带你体验丰富多姿的生活。假如你希望,这个缓冲期可以永远不结束。”
叶淼:“”
明知这样是不对的,信誓旦旦地说了要独立,却转头就去依赖一个同龄人。他们甚至还不是男女朋友,只是认识了三个月的朋友
只是,贝利尔描绘的未来实在太过美好,有如恶魔诱惑人时的呢喃,她可耻地动心了。
万一他只是在开空头支票,那该怎么办
因为,她现在已经有点喜欢他了再这样下去,她也许会无可救药地彻底陷进去
“你别逗我了,我还没不济到这个地步吧”勉强唤回了一丝飘摇的理智,叶淼低头,避开了他惑人的视线:“我只会在国待一年,现在已经过去四分之一了。明年的今天你就不在我身边了,怎么可能永远不结束”
贝利尔不慌不忙道:“以你的成绩,有很多方法可以申请交换期延长,甚至是直接转校。有了a大的学历证书,你可以轻松地在国找到一份工作,通过工作换取永久居留权。或者继续攻读硕士学位。如果你想中国国两边走,定期回来探望爷爷奶奶,和你的朋友见面,我也可以陪你。”
只要你点头,我永远都乐意带你走。
就像在七年前,我听见了你颤抖的祈祷,从无尽的恐惧中带走你一样。
叶淼:“”
为什么话题会发展成“永久居留国”了
仿佛刚才的每一秒,都是被引导着,一步一步地踏进一个温柔甜蜜的陷阱里。
她的脑海被矛盾、怀疑与心动种种混乱的情绪所轰炸着,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贝利尔没有逼迫她太紧,见好就收地松开了她的手,微微一笑:“现在只要知道你想独立生活,往这个方向努力就好,细节不用这么快就决定。你先考虑一下合租的提议吧。我是认真的,也会为我说过的话负责。”
你可以慢慢考虑。想得久一点,深一点也没关系。
就顺着现在迷惑你的感觉,让我占据你所有的思绪和喜怒,为我心乱如麻,反复推敲,挣扎,抗拒,心动,最后以沉沦和投降为终点,成为我的囊中之物吧。
夜晚十一点钟,两人才步出了烤串店,进了马路对面灯火通明的广场。
这里落户了一家营业到23:30的大型连锁超市。店面横跨三层,不仅有水果、生鲜肉类、盒装寿司、青菜干货、零食、饮料等售卖,还有一个种类齐全的家居用品区。
这时候的顾客并不多,都在三三两两地挑选东西。贝利尔来的时候只带了钱包手机,还有一些简单的衣服。大多数的住宿用品都要现在买,包括家居拖鞋,洗漱用品等。
拜他刚才说过的话,叶淼的心思早已不在现实,一直在默默纠结又脸红心跳地思考他每句话、每个表情是否在暗示了什么。
购物车篮里不知不觉就堆出了一座小山,一看手表,时间快到营业结束的十一点半,她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应该买够了吧。”
“差不多了。”
“还漏了什么吗”
“嗯”贝利尔看着她,慢慢说:“还差内裤。”
叶淼一呛:“那你快去拿。”
贝利尔示意她看左边,气定神闲道:“货架就在你左手边,拿一盒放进去吧。”
叶淼一转头,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逛到了内衣裤区,自己左手边的货架上的确整齐地放着一盒一盒各种品牌的男士内裤。
平时自己逛超市看到这种货架是没什么感觉的。但想到今晚要穿它的人就站在自己背后,看着自己给他选这就让人很不好意思了。
拒绝未免矫情。不过这里这么多,应该选哪一种啊
叶淼脸红红,随便拿了一包交差。
身后传来了一声叹息,贝利尔走到了她身后,把盒子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放回货架上:“我不穿这个牌子。”
叶淼:“”
他重新拿了一盒,扔回了购物车里,想了想,补充道:“也不穿那个尺寸。”
叶淼:“”
矫正牌子就算了,为什么连哪个尺寸也要那么详细地告诉她啊
两人提着购物袋,零点左右才回到酒店。贝利尔伸了个懒腰,绅士地把浴室先让给了叶淼。
知道他要调时差,叶淼不想耽搁时间,十五分钟就洗好了。
浴室的门隔音效果很好,轮到贝利尔进去时,房间就瞬间静了下来,只能隐约听见一点哗哗的流水声。
双人床很宽,贝利尔已经让服务员送了一床被子过来,铺在了两端,中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叶淼心知今晚很可能要睡同一张床了,不过,她并没有什么排斥的感觉大概是拜之前借宿过他房间的经历所致吧,贝利尔对她根本没有越矩行为。
坐在床头按了一会儿手机,她又不知不觉地回忆起了几个小时前,在电梯里看到的那东西
她发现了一个规律,每次看到那种东西,圣蒙兰卡很快就会有命案发生。上一次她看到的就是将死的藤原的生魂这次回到了中国,居然还没摆脱它们。
难道说,圣蒙兰卡那边又要有受害者出现了吗
闭上眼睛,那双没有眼珠、流着血的黑窟窿在记忆深处一闪而过,叶淼忽然有点心慌,咕噜一下跳了下地,将椅子拖到了浴室门外等着。
这个行为看起来有一点变态,但只有离贝利尔近一点,她才觉得安全。
好在他很快洗好了,听见花洒的水声停止时,叶淼立即心虚地把凳子挪开,钻回了床上,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贝利尔出来时,看到她睁着困倦的眼睛坐在床上,不由失笑:“你很累了吧,怎么不睡”
叶淼暗暗松了口气,把手机放回了床头柜上:“我等你出来再睡。”
“我还没那么早休息,你先睡吧。”贝利尔擦着头发,在床边坐下,忽然问她:“明天中午,去吗”
他指的是叶淼父亲和容华结婚,两家人约的饭。
“”叶淼垂眸,低声道:“去吧。既然之后想留在国发展,可能见面的机会不多了他能再婚,有妻子陪他生活,还即将有第二个孩子,也是喜事,就当做是一次告别吧。”
贝利尔没说什么,摸了摸她的头:“那我叫醒你。”
叶淼用被子卷住了自己:“而且,我的房间里还有不少我的东西就算房间被人占了,我也想把它们拿回来。明天吃完午饭就去拿吧。”
“你知道吗,在国有一种说法,人在一个地方住久了,就会和那个地方形成一种和谐的磁场,越住越是舒服放松”
他忽然一本正经地科普起了她听不懂的话题,叶淼困得不明所以,勉强抬了抬沉重的眼皮:“什么”
“所以,占据别人房间的人,会被房间主人留下的原生磁场排斥。”贝利尔笑了笑,小尖牙若隐若现:“就算主人不要那个房间了,也轮不到鸠占鹊巢的人就这么舒舒服服地住下去。”
当夜,凌晨一点半,叶家的房子里。
原属于叶淼的房间装修雅致,装饰得很有女孩子的气息,家具皆是雪白的原木定制的。其中一面墙还摆了一排漂亮的玻璃柜,里面放了很多从各地淘来的工艺品和礼物。
容雨欣穿着睡衣,两条腿懒洋洋地搭在梳妆台面上,拖鞋一晃一晃的,在与表妹通电话。
“今晚就见到了,她当然想回来住,不过她爸没让。”
“那当然,她不是还在国外读书么,过几天就走了,还想占着茅坑不拉屎,你说有道理吗”
“她这房间里的化妆品还挺多的,衣服也好看,不过和我尺码不合,我穿就太长了下次你来玩吧对,我前几天发朋友圈的那个手摇音乐盒就是她的摆件,据说是奥地利带回来的日记本没找着,可能她不写吧。”
“话又说起来,她今天吃饭时带了个霹雳无敌帅的外国男生来,好像是混血儿,比你喜欢的那个超模帅多了不知道,应该不是她男朋友吧。他看了我几眼,说不定对我有意思对,我听见她爸邀请他们两个一起来吃饭,明天你可能会见到他,保证帅到你腿软对,哈哈哈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起夜去厕所的容华的声音:“欣欣,几点了,还不睡觉”
“睡了”容雨欣应了一声,把电话挂掉了。
她把手机插上电,打了个呵欠,走到阳台的门边,刚将玻璃门关上时,忽然听见了房间深处传来了一阵轻灵的乐声,微微一愕。
原来,玻璃柜旁的陈列架上,那个手摇音乐盒竟然自己摇了起来,清脆的钢琴曲在寂静的深夜,显得分外瘆人。
“奇怪”容雨欣心里闪过了一丝怪异的感觉,走过去拨停了它。余光却看见玻璃柜里,似乎有些异动。
与此同时,“啪嗒”一声,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了她的额上。
容雨欣狐疑地伸手一摸,用手指捻了捻,觉得有点粘稠。
天花板漏水了吗
她抬起头来,定睛一看,瞬间僵住了。
玻璃柜中陈列的好好几个精致的日本娃娃,白天时还是木头质地的皮肤,此刻竟泛出了腐肉的质感,肿胀得无限大。它们狰狞地趴在玻璃上,眼耳口鼻不断淌出血来
容雨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尖叫道:“啊啊啊鬼啊”
鬼娃娃黑黝黝的长发在无限延长,塞满了整个柜子,仿佛有生命般一股一股地在扭动,从玻璃的狭缝里钻了出来,扭曲着伸向了她。
它们一张一合的口唇中,依稀传来了怨毒的质问。
“为什么乱动我们”
“你为什么进这里”
“你不该进这里”
书桌上的台灯轻轻一闪,熄灭了。容雨欣尖叫着,慌不择路地逃离柜子,不慎被椅子绊了一跤,狼狈地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扑到房门,却发现门把却根本拧不动。
平生从未遇到过这种灵异事件,她手心全是冷汗,瘫软在地,惊恐地回头一看,那干净透明的玻璃柜里已经溅满了暗红色的血。
仰头,血铺天盖地,爬满了整个房间的天花和墙壁,恍如凶案现场喷溅出的血痕。
“啊”
容雨欣面容扭曲,尖叫一声,晕了。
月光从云层后慢悠悠地爬出,透过玻璃照进房间里。玻璃柜中的日本娃娃仍是原本的姿态,墙壁与天花板雪白如故,一切都风平浪静,仿佛什么怪事都没有发生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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