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在二楼,朝着街道,推开窗户往下就能看到路灯,陆建勋搁下背篓,趴在窗户边张望。
路灯不甚明亮,街道对面的房屋都看不太清楚,饶是如此,仍够他兴奋了,想到将来生产队通了电,哪儿都亮着灯,不用天黑就上床,夜里想看多久的书都行,“罗大哥,咱生产队啥时候能通上电啊。”
窗边有张桌子,桌上有个水壶,罗慎提着下楼打了壶水回来,听到陆建勋的话,他认真想了想,“估计还得等几年吧。”眼下物资匮乏,而仁安村太偏僻了,通电的话还有得等。
天上闪着星星,陆建勋仰头眺望着黑漆漆的夜空,松了口气,“真好啊。”这样他就不怕陆明文背着他偷偷夜里用功了,几年后他退伍回家,正赶上好时候呢,深深吸了口城里的空气,回眸见罗慎脱衣服准备上床睡觉了,他按了按衣兜里的鸡蛋,“罗大哥,你不饿吗”
他们还没吃晚饭呢。
“国营饭店关门了,明早咱再去吧。”在部队里,出任务不吃饭是常有的事,罗慎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饿,“你是不是饿了”
陆建勋点头,刚下车他就饿了,不好在路上翻背篓才忍着没说的,这会儿看罗慎躺床上了,他走向门口,拉不动,放了心,从衣兜里掏出两个鸡蛋,给罗慎个大的,“罗大哥你吃这个,我给你拿饼去。”薛花花耳听面明叮嘱他要大方点,吃的要分给罗慎,他哪儿敢不听。
罗慎没接,“你吃吧,我不饿。”农村人攒几个鸡蛋不容易,他吃过人家两个了,哪儿好意思再吃,拉过被子盖上,指了指旁边位置,“旅馆没有水洗脸洗脚,晚上咱就将就着睡,去部队就好了。”他在部队有自己的宿舍,什么都不缺。
陆建勋没说话,拉过背篓,解开绑着的绳子,拿了两张饼出来,又把鸡蛋剥好,拿饼裹着递给罗慎。
罗慎“”再想说点什么,陆建勋咔嚓咬了口另外只手里的鸡蛋,“吃吧,我妈说了,东西要分着吃,就我自己吃的话,我妈会骂人的,蛋我都给你剥好了。”天大地大,他妈的话最大。
罗慎没办法,只得接过来吃,饼是冷的,以为吃起来会硬,谁知咬了口,软软的,好吃得很,看他盯着饼看,陆建勋忍不住又得意起来,“我妈摊的饼好吃吧,不是我吹牛,咱生产队没有比我妈更会做饭的了。”薛花花炒菜煮饭舍得调料,酱油啊,花椒啊,什么都放,比吃酒席的菜还香,尤其是红烧肉
想想就流口水。
“确实好吃。”罗慎老实回答。
陆建勋与有荣焉地昂起了头,几下就把鸡蛋和饼吃了,手有点油腻,他每根手指每根手指的舔了舔,罗慎看得瞠目,陆建勋面不改色地说,“手上沾的是油,不吃太浪费了,你也舔啊,油是香的。”边说边把手指伸进嘴里,馋嘴的模样看得罗慎嘴角抽搐了两下,任陆建勋说破嗓子,他都没舔手指,倒了点开水冲洗了下手算了事,冲洗手时,陆建勋便用一副你是败家子啊败家子的表情瞪着他,恨不得瞪出个窟窿来,弄得罗慎握被子的手抖了好几下。
总算躺到床上了,陆建勋又开始说了,“罗大哥,你这浪费的性格要不得,幸亏没被我妈看见,否则肯定骂得你狗血淋头的,整个国家都处于物资匮乏的年代,节约是美德,你咋能浪费呢。”浪费油不说,还浪费了开水,要知道,烧开水得用柴火,柴火得自己捡
罗慎嘴角连续抽搐着,不知是不是心里因素,总觉得手上油腻腻的不舒服,他皱着眉头,瞥了眼床头柜的煤油灯,岔开了话,“上床睡觉吧,明早去国营饭店吃点东西就去火车站。”国营饭店离这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床空出了小半位置,陆建勋哽了下,想到罗慎给的那些钱,说什么都不肯上床睡觉,他们全家辛辛苦苦才攒了点钱,睡个觉就要好几毛,他不睡,坚决不睡。
煤油灯里的煤油是扣着给的,很快就熄灭了,房间暗了下来,陆建勋坐在凳子上,双手环胸,很是倔强地说,“罗大哥,你睡吧,我不睡。”他上了床就要给罗慎钱,两人平摊下来都得几毛,他才舍不得呢,他把凳子挪到窗户边,趴在窗棂上吹风。
渐渐地,街上的路灯愈发暗了,旅馆的门好像关上了,因为周围暗了下来,他腿勾着背篓的绳子,防止有人偷他的背篓,脑袋则望着楼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寂静的夜里,任何动静都变得格外响亮,比如隔壁房间的鼾声,楼下窸窸窣窣老鼠爬墙的声音等等,不对劲,老鼠爬墙,这么冷的天儿哪儿来的老鼠,陆建勋登时伸出脖子,使劲朝楼下看,黑暗中,隐约有个人,为什么说是人呢,陆建勋觉得自己眼神好,人又聪明,大半夜爬墙的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那不仅是个人,还是个来偷东西的人,陆建勋首先想到了自己的背篓,抬脚勾起背篓,熟练地背到自己身上,对方约莫也听到了动静,安静不动了,就在他以为遇着同行时,只听头顶响起声尖锐刺耳的声音,“有小偷哟,抓小偷了哦。”
他“”日了狗了,对方竟然破坏行里的规矩出卖他,偏偏此时他高不成低不就的,想上上不去,想下下不了,更要命的是,对方还在扯着嗓门嚎,“抓小偷喔,抓小偷喔”声音比广播还洪亮,把他耳朵快震聋了。
陆建勋就奇了怪了,他都喊好几声了,周围咋就没个附和的人呢,且隔壁房间的灯也不亮,以为自己喊叫的声音太小了,他扯了扯喉咙,深吸口气,正欲鼓足全身力气再喊叫声,身后罗慎叫住了他,“别喊了,估计都听到了。”
这声音不逊于部队喊口号的声音,其他人没道理听不见。
“听到了咋不应声呢,小偷还在那扒着呢。”陆建勋不懂城里人的想法,生产队要是发现有小偷,甭管啥时候,直接抄家伙打。
罗慎探出身子,他常年出任务,眼力异于常人,自然看到了窗台下扒着的人,本想开口吓退他,谁知陆建勋抢先他说,“罗大哥,赶紧去楼下堵他,年纪轻轻的不好好过日子,当什么小偷,教我好好收拾他两下。”
小偷“”黑灯瞎火的,对方咋看出他是年轻人的。可惜他不认识陆建勋,要认识的话,陆建勋肯定会告诉他原因。
突然,街对面的房屋亮起了灯,而小旅馆仍没有房间亮灯,陆建勋不清楚原因,朝隔壁又吼了声,“小偷来偷你东西啦,再睡,再睡啥都没有啦。”
“同志,醒了醒了,早醒了,房间煤油灯没有没有咯,我们也没办法啊。”
过年前后旅馆生意正是好的时候,旅馆为了省电,各个房间压根没通电,逢人就说灯坏了,开房的人都是途径市里没办法才住宿的,哪儿会有那么多讲究。
“醒了就下楼抓他啊,杵着干什么,杵着就能抓到人了”有时候,陆建勋某些方面挺像薛花花的,怼起人来令对方无话可说。
瞬间,四周安静得针落可闻,陆建勋扯着嗓门又催了两声。
“同志,不太好吧,咱就是抓到他也拿他没办法啊。”
“咋就没办法了,打啊,打得他以后再也不敢偷东西为止。”陆建勋语气坚定地说。
周围仍没附和的人,各自在房间捂好自己东西,哪儿舍得节外生枝,见状,陆建勋骂了几句土脏话,把背篓给罗慎,气冲冲冲出房间,“你们不去我去,我就不信了,这么多人还怕个小偷不行。”
他就不知道,啥时候轮到小偷无法无天了,搁生产队,非拉小偷去公社找干部不成。
旅馆黑漆漆的,陆建勋边走边骂,骂旅馆的人没用,拿个小偷都没办法,他边骂边走,不时提醒罗慎别出来,罗慎背着他的背篓,如果背篓的东西没了,他就亏大了。
旅馆的门关着,他使了很大的劲儿都没办法,扯着嗓门喊人,还遭人骂了两句,“喊什么喊,大半夜你不睡觉别人还睡觉呢。”
“小偷,有小偷。”
“抓小偷是公安的事儿,跟你啥关系啊,他是偷你钱了还是偷你衣服了”说话的是那个中年妇女,无论陆建勋嚎得多大声,她继续在床上躺着,不起来给他开门。
陆建勋再气也出不去,只得返回楼上,脚把地板踢得咚咚响,好在小偷还没走,他拿了水壶往小偷方向倒水,“开水来咯,滚烫的开水哦”小偷扒着的窗户是隔壁的,离陆建勋有几十公分距离,但陆建勋会吓唬人,对方听说是开水,下意识的缩手。
紧接着,噗通声掉了下去,陆建勋继续倒水,“叫你偷东西,哪天被我抓到,非打得你鼻青脸肿不可,有手有脚干什么不好来干这偷鸡摸狗的事儿,像你这种人,活着纯粹是浪费国家粮食和资源,你老子叫什么名字,有机会我要问问他,问他咋生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来的。”他骂的话都是以前村里骂小偷的,不知为什么,骂着骂着格外顺嘴
小偷摔在地上,许久才费力爬起来,一瘸一拐走了,而陆建勋不解气,站在窗户边骂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罗慎没见过如此爱国有热忱的人,不禁对陆建勋刮目相看。
慢慢的,周围的灯又暗了,罗慎叫陆建勋去睡觉,陆建勋哑着声说,“你去睡,我守着,看看那个龟儿子还敢不敢来。”
来自土生土长的农村的声音,别说那个小偷不敢来了,很多小偷夜里都没朝这条街来。
前半夜还成,后半夜陆建勋支撑不住了,加之风大,他关上窗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背篓睡了过去。
因为旅馆不给他开门,退房时,陆建勋没给中年妇女好脸色,而中年妇女嫌弃他土,亦是冷着脸,检查房间时,边边角角看得格外仔细,好像陆建勋会弄坏房间摆设似的,嫌弃的嘴脸令人格外不舒服,罗慎脸色沉了沉,难得摆出副不耐烦地姿势,“能不能走了”
陆建勋越看她越来气,“走啥走,她这种思想觉悟的人得拉去学习改造,她是旅馆老板娘吧,旅馆来小偷,她睡得像偷猪似的,咋的,小偷来偷的东西不是她的嗦,我看她没准和小偷是一伙的,知道我要抓小偷才故意不给我开门的。”眼睁睁看着小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走了,传回生产队不定会遭来多少嘲笑呢,越想越不痛快,越不痛快就看眼前的中年妇女越不顺眼,你说好好的女同志,脸上化得跟个鬼似的,专门吓人呢
中年妇女听到陆建勋这么说,当即眉毛竖了起来,“你说谁呢,谁和小偷是一起的,信不信我去派出所告你。”
“派出所”陆建勋哼了声,“我才要去派出所告你呢,明知有小偷还不抓他,你这是存心包庇,敢说你跟小偷不是一伙的吗”说着,陆建勋抬脚就往外边走,“罗大哥,派出所在哪,我要找他们说道说道”
中年妇女没想到陆建勋当了真,气得脸都青了,“你以为派出所是你家开的,哪儿来的乡巴佬,滚远点。”
“乡巴佬咋啦,乡巴佬天天干活重点给你们城里粮食,还帮你们城里抓小偷,你城里人就能鼻孔朝天看不起人是不是,走走走,咱去派出所让公安理论理论,领导人还说为人民服务呢,你竟敢搞两极分化看不起我是乡巴佬”陆建勋从没认为出身农村是件丢脸的事,相反,他觉得十分光荣,他们和城里人差不多,都是凭自己劳动吃饭,只是他们大多数没读过书,说不出大道理,做的都是苦力活,但是,没有他们,城里人吃的米肉蔬菜哪儿来的
他拽着中年妇女就往外边拖,中年妇女急了,工农一家亲,搞两极分化是要挨处分的,那她连现在的饭碗都保不住了,她使劲挣脱自己的手,“领导交代夜里不准开门的,有事你找领导去,找我干啥,跟我又没关系。”她是真怕陆建勋把事给闹大了,不禁向罗慎求助,奈何罗慎冷眼旁观,压根不差话,她急得眼泪快出来了,“同志,你跟他说说啊,旅馆又不是我开的,我做不了主啊。”
昨晚看介绍信时,她知道对方是部队的,“同志,都是为人民服务,我说话态度不对,你劝劝他啊。”
罗慎平时最不讨厌这种狗眼看人低的,这两年时局复杂,很多有知识德高望重的人受了迫害,落井下石的就是这种人,他没出声,任由陆建勋继续拽她,最后没法子了,中年妇女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陆建勋拽得吃力,索性撒了手,“吵架你又吵不赢,讲道理你又哭,你还能再丢脸点吗”本以为是个多厉害的人,不过如此,陆建勋拍了拍手,从衣兜里掏出个鸡蛋,“罗大哥,你吃。”
罗慎莫名奇妙,陆建勋拿起鸡蛋在脑袋上敲了下,“我给你剥吗”
罗慎“”
罗慎的打算是去国营饭店吃早饭的,谁知泡了汤,原因是陆建勋不去,“城里吃饭又得花钱吧,咱又不是没吃的,浪费那个钱干啥,罗大哥啊,你还没娶媳妇吧,节约点,娶媳妇得花不少钱呢”陆建勋像个喋喋不休的长辈,唠唠叨叨他许久,弄得罗慎哭笑不得。
罗慎要朋友留的是两张卧铺票,都是下铺票,他以为夜里没睡好,陆建勋上了火车就会睡觉,谁知他精神得很,在位置上坐好后,就把背篓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孩子似的,罗慎不知他衣服里有钱,以为他怕里边的香肠和肉被人拿了,和他说,“卧铺相对安全,你把背篓搁桌下就可以了。”
陆建勋咧着嘴笑了笑,“不用,抱着踏实些。”
罗慎好笑,想到离开旅馆时中年妇女点头哈腰的情形,有些好奇陆建勋为什么就放过她了,毕竟,当时看陆建勋的脸色不像善罢甘休的样子,心里有疑问,他便问了出来,陆建勋先是愣了下,随即露出迷茫的神色,“不放过她能咋滴,咱还得掐着点赶火车啊,为了她耽误时间也太不划算了。”
他是真想拉那个中年妇女去派出所的,以他推测,她和小偷真是同伙,否则没理由不开门。
当然,这时候的他刚接触外边人,不知他们的想法,除非事情发生到他们身上,否则没多少人愿意出头,要不然夜里的小偷不可能有机会逃走。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马上要到部队开始新的生活了,津贴补助,统统都能寄回家给薛花花改善生活了,家里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当兵,让生活更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陆明文四弟啊,发家致富就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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