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吵不赢,陆德文并不觉得自己错了,这几年间谍活动猖獗,年年下乡的知青们身边都发生过间谍的事儿,间谍怎么不可能来生产队了别的不说,单说从生产队选出来的大学生,哪个不是勤奋好学,艰苦奋斗,积极投身祖国建设的好同志陆红英天天跟群小学生打交道,不知生产队已经红遍大江南北了,全国各地的知青们求爷爷告奶奶的想来这搞建设呢。
既然生产队名声这么响亮,被间谍盯上就不奇怪了。
越想越觉得有理,陆德文按耐不住要和知青房的人交流抓间谍的事儿来,间谍不是小偷,他们擅长伪装,巧舌如簧,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干危害国家的事,他既然嗅到了气息,坚决不能让间谍得逞,于是,他也不和陆红英斗嘴了,赶紧找陆明文说说。
这天晚上,陆德文跟陆明文睡的,兄弟两嘀嘀咕咕半夜,一惊一乍的嗓门越来越大,还是薛花花起床骂了人,他们才安静睡了。
清晨,薛花花和陆红英在灶房弄早饭呢,兄弟两就窸窸窣窣穿着草鞋出去了,喊腰驼背的模样活跟做贼心虚的人差不多,薛花花拿着铲子,朝外喊了声,“老大,干啥去呢”
院坝里的两人身形一僵,昏暗的光线中,陆德文挺了挺脊背,声音夹着虚势,“妈,我和二弟上工了,待会再回来吃早饭。”
薛花花不知两人抽什么疯,“天都看不清,保管室门都没开,你俩上啥工啊,找不着事情做就把鸡笼扫了”
陆德文苦了脸,和陆明文对视眼,想到生产队即将发生的事,两人哪有心思扫鸡笼,恨不得敲锣打鼓的告诉知青们生产队可能有大事发生,人人提高警惕,不做出卖国家信息的好同志,岂料没出门就被薛花花拦下了。
陆德文四下看了看,神秘兮兮进了灶房,“妈,我和二弟不是闹着玩的,昨晚我们讨论了很久,一致认为生产队的氛围跟诡异。”
薛花花翻了个白眼,重重地挥了挥手里的铲子,“我看诡异的是你们,鸡笼的竹子朽了,去砍竹子重新搭过。”
陆德文讪讪扯了扯嘴角,朝薛花花跟前走了两步,捂着嘴小声说,“妈,是真的,咱生产队可能”话还没说完,就看他妈挥着铲子打了过来,吓得他撒腿就跑,音量骤然拔高,“妈,妈,我错了,这就扫鸡笼去啊”
没了伙伴,陆明文也瞬间老实了,扫鸡笼的扫鸡笼,拆鸡棚的拆鸡棚,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要薛花花说,但凡兄弟两嘀咕些乱七八糟的事绝对就是太闲的缘故,骂他们几句再给分配点活,两人保证没心思作妖,追根究底,两人就属核桃的,隔三差五不捶捶两人就不痛快。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两人作妖的能力,扫完猪圈背着背篓去田野割猪草时,陆建国唉声叹气地来找她,“花花,是不是你骂德文和明文了,兄弟两神经兮兮的,我看脑子不太正常啊。”
“他们咋了”薛花花侧腰,拿出背篓里的镰刀,沿着小路边走边割草,完全不把陆建国说的话当回事。
见状,陆建国再次叹了口气,眼神瞄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我这两天没啥事,想把公路的草割了,德文两兄弟前脚贴后跟的围着我,那眼神,活像看桌肉似的。”不仅陆德文和陆明文,还有知青房的几个知青,黑亮亮的眼神,看得人心慌,要不是他行得端坐得直,非以为被他们握住把柄了呢。
“我看他们皮紧了,别管他们,有啥重活累活全给他们,别让他们闲着。”
“我倒是想啊”陆建国皱了眉,可兄弟两不是时时刻刻围着他,而是休息时来的,他管不了啊,“中午你跟他们说说,别没事就缠着我,我偷偷跟你说件事,你别和别人说啊”自行车的事他早想找个人说道说道了,这不没来得及吗,况且县里没通知啥时候去拿,他怕弄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事情黄了可就丢脸了。
薛花花狐疑地瞥他眼,陆建国咧着嘴笑得高兴,“县里说奖励我辆自行车,以后开会啥的也方便。”
都是沾了薛花花的光。
“你割公路的草就是为这个”
陆建国不好意思地嗯了声,“这件事我就跟你和我媳妇说了,你别到处说啊,等自行车回来,你们有个啥事借来用就是了,咱生产队有今天,离不开你的功劳。”也就薛花花他才舍得借,换作其他人,想都别想。
薛花花笑了,“啥我的功劳,全是你领导得好的原因,没有你,咱生产队还是盘散沙呢。”想到昨晚陆德文他们眉飞色舞聊间谍的事,大致猜到两人想什么,“老大他们就是闲的,待会我说说他们去。”
陆建国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后脑勺,又说,“其实也没啥,他两啥性格我还是知道的,惹不了事,少跟知青房的人搅在一起就行。”
闲聊两句,陆建国又说了遍孙桂仙家里的情况,“我看她几天是起不来了,猪场差人的话和我说,我暂时顶着,没啥事我得继续割草去,得在自行车回来前把公路整理出来。”平时去公社大家喜欢走小路,小路近,以致于走公路的人不多,所以杂草才越来越多。
薛花花摆了摆手,看赵彩芝在田埂上割猪草,沿着那个方向去了,话说刚走到田埂间,就看不远处地里干活的陆德文和几个男知青蹲在地里,朝小路上挑着箩筐的中年男人神神叨叨,不是薛花花耳力好听到几人说什么,而是陆德文鬼鬼祟祟,半遮半掩的动作,绝对有问题,尤其当陆明文偷偷摸摸凑过去后,她更加认定有问题。
逢赵彩芝喊她,薛花花应了声,边割草边往地里走,周围有眼力的都看出薛花花是奔着偷懒的陆德文和陆明文去的,今天不知哪儿不对,以往最积极卖力的兄弟两懒散得很,整个上午,挖地挖了不到三分之一,得不得就钻一起说悄悄话,休息的空档还围着队长不肯走,怎么看怎么都像出事了。
而此时,沉浸在抓间谍任务里的陆德文完全没注意到薛花花的靠近,他的目光定格在羊肠小道灰衣男人的身上,那人虎背熊腰,头上缠着破布,走路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是好人,结合早上队长欲言又止的情形来看,此人很有可能就是间谍。
陆明文扯了扯陆德文袖子,偷偷盯着四处张望的男人,急得嗓子眼快跳出来了,“他真的是间谍你们说队长知不知道”
“队长经常去县里开会,间谍的事儿肯定知道,没看他天天在公路上割草,没准就是守株待兔的。”陆德文有理有据的分析,“只是没想到人家是走小路来的,队长呢,公路上咋没人了,咱得赶紧通知他啊”
陆明文伸长脖子往公路望去,内心更加焦急,“队长不见了,大哥,咋办啊,要不要我大声喊声”话说到这,陆德文毫不犹豫往他脑袋拍了下,“不中用的,人家是间谍,你这一喊,他不得跑了”
在场的知青没人说话,仔细注视着男人走路的姿势看,半晌,有知青抵了抵陆德文,“德文同志,你觉不觉得有点眼熟”
陆德文推他把,“哪个和间谍眼熟,你梦游了吧。”
经知青说,其余知青也注意到了,别说,还真有点眼熟,就年前吧,生产队来了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大冷的天,两人头上戴着草帽,走路的姿势就像现在这样,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似的,不过当时他们不是进村,而是从村里出来
“德文兄弟,你就没觉得他像你家亲戚”知青小心翼翼向陆德文求证。
“我看是你家亲戚吧”他们家亲戚,除了不走动的,哪个亲戚他不认识啊,就眼前这个裹着破布看不面目的男人陆德文正诽谤着,对方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对上的那秒,双方立即受了惊吓似的尖叫起来,同时,男人踉跄了下,掉头转身就跑,活像大白天见了鬼,连箩筐掉在地里都不要了。
知青们“”瞧瞧这狼狈样,除了赵彩芝娘家人谁干得出这么丢脸的事儿来啊。
陆德文啊啊叫了几声,正欲喘口气,扭头看薛花花板着脸,目光阴恻恻地盯着自己,又是连声尖叫,连带着陆明文和几个知青都跳了起来,薛花花是比陆建国还恐怖的人,当下几人啥心思都没了,拿锄头的拿锄头,找镰刀的找镰刀,该干什么干什么,半点不敢耽误。
几秒的功夫,地里的人就跑得剩下陆德文和陆明文了,陆明文在旁边挖地,他想跑来着,但不敢,只得把锄头扛在肩头,心虚的低下头。
“杵着干什么,杵着天上就能掉粮食下来是不是,我看你们吃了几顿饱饭又了不起了是不是”
陆德文悻悻然,“不,不是,妈”怕薛花花动怒,陆德文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李知青说看见个贼眉鼠眼的人进村,我们这不怕是间谍,聚在一起甄别甄别吗”说到这,陆德文就没个好气,哪怕来个小偷也比赵成刚强啊,等等,不对,赵成刚来干什么,年前趁着他们不在偷偷让赵彩芝借钱借粮给他们,才多久的时间,死猪不怕开水烫又来了,看薛花花要说什么,陆德文急忙打断她,顺势抓起地上的锄头,“等等啊妈,等我逮到赵成刚那个龟儿子再说。”
说着,急急朝赵成刚跑的方向追了去,“赵成刚,把老子的话当耳边风了是不是,老子说过,下回再敢过来,看着你一回揍你一回。”赵家都是些吸血鬼,赵彩莲她们都不管赵家人死活了,也就薛花花心软,过年啥的会让赵彩芝背粮食回去,他们不感激就算了,年前趁着他们赶集不在家,兄弟两又是背背篓又是挑箩筐的来借粮借钱,赵彩芝不借给他们,他们就在院坝里打滚,要不是他和陆明文先回来,保不准兄弟两会动手抢呢。
他是真气了,拿起墙边竖着的棍棒毫不迟疑就朝赵成刚打了去,赵家兄弟当场被吓得尿了裤子,跪地求饶说再不敢来了
才多久,又打他们主意了,今个不劈死他,赵成刚还以为自己是吓唬他呢。
听到他的声音,前边的赵成刚索性连扁担也不要了,扔了就往前狂奔,很快就翻山不见了影儿,地里干活的人看得忍俊不禁,冲薛花花喊,“花花啊,你家德文是越来越能干了,赵家人以后估计都不敢再来了。”
他们生产队的条件比周围好多生产队都要好,这条件一好,家里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就都来了,除了借粮就是借钱,好像他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借人家还不高兴,在外到处说你的坏话,可以说,村里就没有哪户人家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性格硬气些的还好,性格软的简直被欺负得不成样子,借了粮食不说,还得像龟孙子似的伺候人家。
所以,看到陆德文摆出这副杀人的架势,很多人觉得羡慕。
陆德文追过山头,看赵成刚打了鸡血似的,跑得比兔子还快,自己也不追了,杵着锄头站在那,对着赵成刚方向破口大骂,隔壁地里干活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纷纷抬头看了过来,直到赵成刚的身影消失,陆德文才停下来,想到他妈还在地里等着,扛起锄头,蹭蹭蹭往回跑。
薛花花没骂人,盯着兄弟两看了几眼就走了,薛花花前脚走,后脚就有知青贴过来,“德文同志,婶子没骂你们呢,待会我看到可疑的人再跟你汇报啊。”
陆德文急忙摇头,“别,别,千万别叫我了。”
陆明文附和,“对对对,我们得干活呢,家里开销大,我们不能偷懒的。”
明明薛花花什么都没说,两人却怕极了,知青们不禁奇怪,“婶子不是没骂人吗”
陆德文回以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知道什么,不骂人才恐怖呢。”他倒是宁肯薛花花骂他们几句,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薛花花不骂,说明事情还没过,估计在哪儿等着他们兄弟呢,前两年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相处久了,他们什么性格他们了解得一清二楚。
知青们仍不太明白,但陆德文和陆明文不肯过多解释,各自忙各自的去了,无论知青们说什么间谍两人都不敢乱来,生怕哪儿做得不好惹着薛花花了,直到陆建国要他们陪着去县里,兄弟两问过薛花花的意思,得到同意,两人才松了口气。
薛花花肯让他们去,说明不生气了,否则的话不会让他们去的,怕他们去县里惹了事就惨了。
陆建国是去县里拿自行车的,崭新的自行车,在光下闪闪发亮,陆建国当场哭了出来,弄得县里领导一头雾水,还是陆明文反应快,替陆建国解释,“建国叔太感动了,这辈子勤勤恳恳播种插秧,没想到这么大岁数还能受领导褒奖”
县里领导不禁为之动容,掏出手绢给陆建国擦眼泪,实话和他说,“建国同志啊,你为咱们县添了光啊,上个月县长和县委书记去省里开会,省里多次提到仁安村生产队呢,这啊,是国家奖励你的,只要对国家对人民有贡献,无论多大的岁数,都是功臣啊。”
陆建国文化水平不高,但他领导的仁安村生产队,年年都是省里领导干部挂在嘴边的先进模范,就说这辆自行车,县里交上去心里也没底,不知上边能不能批,谁知几天就批下来了,可见陆建国在上边领导的地位。
“我”陆建国抹了抹眼泪,哭得更猛了。
哭也哭了,陆建国没觉得丢脸,他就是陆明文说的情形,给感动着了,太感动了,崭新的自行车啊,丰谷乡公社的头份,他能不感动吗摸着油光锃亮的自行车,他又擤了擤鼻涕,担心鼻涕刮到自行车上,忙背过身扯袖子擦得干干净净,又在墙上擦了擦袖子才转过身。
陆德文和陆明文也想摸自行车,怕自己手脏弄脏了车,犹犹豫豫的不敢,抬头看陆建国,看他盯着自己,陆德文忙缩回手,“建国叔,咋了”
“你俩会骑自行车吗”
陆德文摊手,“不会。”
陆明文点头附和,问陆建国,“建国叔,你也不会吗”
“妈的”陆建国猛拍大腿,“光顾着把公路的草除了,都忘记抽时间学了。”
“那咋办”陆明文急了,他还指望陆建国骑自行车载他们回村了。
登时,三人看着自行车犯了难。
太阳西沉,晚霞的余晖红彤彤的笼罩着村落,田野里的庄稼染上了淡淡的霞色,宽阔的公路上,尽头出现了三道人影,随之而来的是叮铃铃的响声,声音清脆悠长,惹来人们的张望。
夕阳下,只看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肩头扛着个反光的物件,声音便是从那物件上传来的。
“叮铃铃铃铃,叮铃铃铃铃”陆建国雄赳赳气昂昂的拍了拍陆德文肩膀,神采奕奕地提醒,“好多人看着,肩膀挺直了。”
陆德文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听话得昂起了精疲力尽的头颅,后边,陆明文抖了抖僵硬的右肩,声音沙哑无力,“大哥,等会,换个肩膀。”
陆德文停下,双手举着自行车横杆,喊一二三,举过头顶,从右肩换到左肩,陆建国忙跳到另外侧,抬手按着自行车上的铃铛,“叮铃铃铃铃,叮铃铃铃铃”
看清是陆德文他们,干活的人纷纷丢下手里的活,好奇的问他们扛的是什么,知青们见识多,替陆建国答了,他们疑惑的是另外件事,“队长,自行车有轮子,你们坐上去骑着走就行,扛在肩膀上不累啊”看陆德文和陆明文肩膀红得都破皮了,难道从县里扛回来的
陆建国不高兴地抖了抖手里的烟杆,“就你懂得多是不是,我不知道自行车是骑的啊,你有能耐,你有能耐弄辆自行车来啊”
陆德文小声搭话,强调,“队长,新的,得是新的。”
陆建国会意,声若洪钟道,“新的,弄辆新的来啊。”
知青们不吭声了,这年代不是有钱就能买到自行车的,还得要工业票,工业票那玩意可比粮票难弄多了,他们哪儿弄得到那玩意,有眼力的知青岔开话,问自行车是哪儿来的
陆建国挺着背,下巴抬得高高的,不回答,陆德文脑袋转得快,眉飞色舞地说,“还能是哪儿来的啊县里领导奖励的呗,这几年,咱生产队粮食产量年年是县里最高的,养的猪是最肥的,投票选举的大学生是最有出息的,县里领导说了,像建国叔这样的队长可遇而不可求,对于这样的好干部不给予奖励,怎么能带动更多基层干部的积极性呢就说这自行车吧,咱丰谷乡公社可是头份,就是整个县里得到此奖励的都不超过三个人。”
“哇”在场的人无不羡慕,伸出手,跃跃欲试的想摸摸这值钱的物件,陆建国即使咳嗽制止住他们,陆德文挺了挺脊背,又说,“自行车可不能随便摸,干了活的手有汗,汗水会腐蚀,久了光泽会黯淡,还会生锈,大家伙看归看,尽量别动手啊,这是队长呕心沥血得来的,咱得爱惜啊。”
要不说陆建国怎么带着陆德文和陆明文呢,他们俩脑袋瓜子聪明,嘴巴会说,瞧瞧陆德文这抑扬顿挫的调调,换作他儿子,几棍子闷不出半个屁来。
赚足了眼球,陆建国觉得脸上倍有光,不像在其他生产队长面前显摆他们的实力那样,而是觉得自己努力付出有回报,还有上升的空间,他清了清喉咙的痰,拉长音说,“这辆自行车虽说是奖励给我的,但没有大家的努力靠我自己是没法拿到的,在这,我感谢生产队的所有父老乡亲,是你们的努力让咱生产队的名声越来越响亮,我相信,只要大家努力,再过几年,每家每户都能骑上自行车的,人有多大胆,田有多大产,只要我们敢想,敢做,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晚霞的余晖里,陆德文带头拍掌,紧接着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在众人的说笑声里,陆建国像打了胜仗的将军,领着身边小弟进了院坝,而地里,人们该除草的除草,该施肥的施肥,没有再留意陆家院坝的情形,只看陆建国两只脚踏进院坝身子就软了,直接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问陆德文,“德文,刚才我没说错话吧,他们有没有看出来我不会骑自行车啊”
他的打算,拿了自行车准备微风地骑回家的,公路上的草他都割得干干净净的,谁知功亏一篑,忘记自己不会骑了。
“没,绝对没人看出来。”
陆建国放了心,见兄弟两轻手轻脚的放下自行车,他赶紧爬起来帮忙扶着,又问,“可如果让知青房的人教不就露馅了,他们会不会笑我连自行车都不会骑啊。”
陆德文不假思索地回答,“肯定不会,别以为知青房的人厉害,我看他们也有不会骑自行车的。”
“不行,不能让他们教。”在知青房的威严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陆建国可不想因此落下什么口实,他直勾勾地看向陆德文,陆德文看出他意思,大汗淋漓道,“这个我也不会,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摸自行车呢。”
不中用的,陆建国又看向陆明文,陆明文想了想,吞吞吐吐回答,“我看见过县里的人怎么学的,建国叔真不想请人教的话,我们可以自己学。”那次他和陆建勋去县里报仇,对方就是在学自行车来着,仔细回想了番当时看见的情形,他又说,“其实也不难。”
“行,就这么说定了,我跟你妈说,这几天你们来我家吃晚饭,下工后咱就在院坝里练习。”至于自家儿子,他是不指望了,要他读个书就像要他命似的,女儿女婿更是扶不起的烂泥,至于扫盲都没过,整个生产队,也就陆德文陆明文他信得过了。
“咱白吃白喝不好吧”陆明文不好意思。
“啥白吃白喝,只管吃不管喝,要喝酒自己买。”陆建国一锤定音,守着他们把自行车抬进房间锁着,火急火燎去猪场找薛花花了,陆德文和陆明文他们的学习主要是看书,考试,没什么新内容,几天影响不了他们的学习,但陆建国还是老实和薛花花说了原因,薛花花不反对,还让他们下工去学习会儿,回家吃晚饭。
陆建国哪是会计较口吃的人,“就让他们在我那吃吧,这几天都是去年埋地里的红薯,没啥吃的。”
本以为当天就能骑自行车,谁知生产队好奇的人太多了,下工后大家伙络绎不绝的来家里参观,陆建国又不好发脾气,只得把自行车放院坝里,自己搬凳子在旁边坐着,谁要试图伸手摸,又或者靠得太近,他好及时阻止。
生产队的人来了有隔壁生产队的,隔壁生产队的参观完了还有乡里公社,安排好的计划,硬是拖到了七月里,天气酷热,陆建国怕汗水腐蚀了自行车,想往后拖的,奈何时间久了,生产队的人看见他就问怎么不把自行车骑出来,问得多了,陆建国怕他们看出原因,即使天再热,也不得不拉着陆德文和陆明文学习。
自行车是陆建国的,自然他先学,陆德文和陆明文在后边扶着坐凳,陆建国坐上去,待双脚踩好踏板往前骑两圈,兄弟两就松开,看上去轻轻松松的事,陆建国硬是保持不了平衡,学了两天都不会,陆建国也没耐心了,让陆德文和陆明文先学。
本来以为兄弟两会像他笨拙,谁知上手得很快,不到半个小时两兄弟就学会了,等大儿子回来,陆建国不死心的让他学,陆丰遗传了他的不协调,也学不会,他又让自己小儿子学,得,真是一家人,怎么都学不会。
半个月过去,陆德文和陆明文骑自行车越来越溜,他还是个门外汉,他不信邪,又让陆丰学,陆丰连坐都不敢坐了,“爸,我就不是骑自行车的料,上回摔下来,屁股疼了好几天呢,要我说,学不会就不学,你以后要去县里开会啥的,让德文兄弟他们送你不就行了要我学这个,学不会不说,摔疼了还影响我上工。”
4个儿子,都表示不愿学,他们大哥在他们几兄弟里是最聪明都学不会,何况是他们,而且那玩意轮子转起来速度太快了,坐上去会头晕的,不学,坚决不学。
几个儿子明确不感兴趣,儿媳,女儿女婿倒是感兴趣,但陆建国坚决不让他们碰,这些年他队长不是白当的,那些人什么心思他看都看得出来,与其说想学,不如说他们想要,自行车是县里奖励给他的,谁都不给,即使给,也是给儿子孙子。
也是陆建国脾气倔,家里才没闹出事来,换作旁人家,恐怕早闹翻了,陆建国偏心陆德文他们是众所周知的,媳妇儿子没有怨言,儿媳妇怨言可不小,只是不敢说而已,毕竟除了怕陆建国,她们还挺怕薛花花的,薛花花横起来可是谁面子都不给的,加上有个当兵的儿子,有个在公社小学做年级主任的女儿,她们更不敢惹薛花花了。
于是,生产队的人常看过这样的光景,陆建国去公社开会,陆明文骑自行车载他去的,去县里公社开会,陆德文载他去的,两人像是陆建国的司机,出远门就给他骑车,为此,隔壁生产队的生产队长没少说陆建国是资本主义作风,开个会还要人接送。
往年遇到这种事,陆建国肯定会得理不饶人的吵回去,今年他连懒得吵了,真听烦了就说句,“我这么大把年纪,骑车栽进粪坑都没人知道,咋的了,我怕死还不行啊,你要不怕死你往粪坑跳两次试试,看看爬不爬得起来。”反正他是坚决不会承认自己不会骑自行车就对了。
气得说闲话的生产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陆德文和陆明文呢,学会骑自行车后就经常骑车了,除了接送陆建国开会,还经常去邮局帮忙拿包裹和信啥的,遇到村里上下学的孩子还会载他们,就因为这个,陆德文和陆明文在孩子们眼里的形象直线上升,恨不得天天都能遇到两人。
而陆明文和陆德文也不厚此薄彼,这次载谁,再次载谁,争取每个人都有机会坐自行车,生产队的孩子他们都一视同仁,本来很公平的事儿,落到刘云芳耳朵里就不同了。
这不,陆明文刚骑自行车接西西和东东回猪场,刘云芳就在角落里指桑骂槐了,“要人帮忙的时候就整天雪梅长雪梅短的,不要人帮忙了就撂在旁边不搭理人了,我就常说雪梅她们,你对人好也要看对方是谁,有的人你做得再多,人家压根不理你”
前两年,刘云芳跟几个儿媳的关系越闹越僵,虽没闹到明面上,谁都知道她们婆媳关系不好,就说李雪梅,以前偶尔还让刘云芳帮忙看小明,后来宁肯交给薛花花也不让刘云芳带了,追根究底还是怕刘云芳教坏孩子,刘云芳这人,心肠不坏,就有些心思登不上台面,就说李雪梅,人家爷爷死了,作为亲家,她不过去看看就算了,还拦着不让小明去,说死人晦气,怕小明沾了霉运,也是李雪梅脾气好不和她闹,换作她大儿媳试试。
听她阴阳怪气,陆明文并没往心里去,朝里喊薛花花,“妈,西西和东东回来了,我去还自行车了啊。”
今天小学拿通知书,从今天起就开始放暑假了,喊了两声都没听到薛花花的声音,陆明文又喊赵彩芝,旁边知青说,“婶子和彩芝去隔壁生产队了,天气热,隔壁生产队的猪好像生了病,请婶子帮忙看看呢。”
“这样啊,那我叫西西他们去保管室玩,我妈她们回来你说声啊。”其他孩子们还在路上,这个时候,也就保管室有人了。
旁边刘云芳还在骂骂咧咧,陆明文叫上西西和东东,“老师不是布置了暑假作业吗,你们去保管室写作业,等会奶奶回来你们再过来啊。”西西这脑袋瓜随薛花花,期期考试都是双百分,而东东呢,聪明是聪明,做题有些粗心,每次考试成绩都要差点。
不过比他们小时候强多了。
西西嗯了声,东东不吭声,陆明文知道他玩心大,假装板起脸凶他,“你要是乱跑,掉到水里淹死了没人管你的哈。”
就在前两天,隔壁生产队就有下水洗澡淹死的娃,村里好多人去看热闹了,平时爱凑热闹的东东却没敢去,知道他被吓着了,陆明文从衣服兜里掏出两个快融化的薄荷糖,“数学语文作业各写两页,写完了才能吃,西西,你拿着,不写作业不能吃哈。”
薄荷糖是陆明文买的,本来见面就该给他们吃的,陆红英给他们买了冰棍,他就没拿出来。
西西把糖收着,东东赶紧贴了过去,“哥哥,哥哥。”嘴巴抹了蜜似的,西西无动于衷,“写作业,二叔说写了作业就吃。”
东东又喊了几声,确定西西不给他才老实下来,回头见刘云芳恶狠狠盯着自己,他双手拉嘴角做了个鬼脸,丝毫不害怕,刘云芳气得捶地,东东哈哈大笑,蹦蹦跳跳的朝保管室方向去了。
领通知书对考得好的学生来说是天堂,对考得差的学生来说简直是地狱,像刘大宝,拿了通知书白天直接没回家,因为学校老师又让留级了,他怕挨打,只得去知青房住着,陆德文把这件事说给薛花花听的时候,没少教育西西和东东,“你们兄弟要是不好好读书就回家种地,我才不像大宝奶奶花钱给他继续读书呢。”
每学期学费不低,刘大宝期期倒数,真要有那么多钱,多给自己买几斤肉吃也好啊。
“爸爸,你别说我,昨天考试你还考得不好呢,我都看见了。”东东撇着嘴,“你自己考不好还说我们”东东正是顶嘴的年纪,这话说得陆德文下不来台,将就手里的筷子要打人,东东速度快,赶紧倒进薛花花怀里,“奶奶,你看,爸爸打我。”
陆德文不敢打下去了,昨天考试,有几道题是以前做过的,奇怪的是明明第一次做对了,昨天却做错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原因。
“你爸学习不好我会批评他,你学习不好的话也该受批评。”薛花花不偏袒谁,扶起东东,让他坐好,“你的考试卷子你自己看看,哪些题是不会做出错了的,哪些是粗心引起的,好好找找原因。”
东东不敢跟薛花花杠,双手规规矩矩搁在桌上,沮丧的哦了声,薛花花又说,“你不会说话的时候,你爸他们才开始学拼音数数,考试考不好的话就没饭吃,不仅没饭吃,还得去地里干活,你能有书读,都是你爸你妈辛苦挣来的,任何时候,不能浪费自己的机会”
东东垂着头,虚心地点头,薛花花懒得和他说太多,东东这孩子,不知道像谁,当着面应得好好的,转身就忘到九霄云外了,可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薛花花并不怎么打骂他,更多的是教育陆德文他们,以身作则,孩子都是跟大人学的,大人不学好,孩子怎么可能学好。
她又说陆德文,“昨天的考试你好好看看,别以为什么都懂,以前学的就不当回事了,过几天我再给你们出套题,考不好的话高中课本重新学。”
陆德文重重哎了声,看东东朝他挤眉弄眼,他挥起手里的筷子,看薛花花瞪着他,又老老实实放下了,“都听妈的。”
关于学习,陆德文他们都是听薛花花指挥,况且他就不信了,都是做过的题没理由会忘记。然而事实就是这么震惊,再次考试,哪怕陆红英科科考得最好,成绩都比他们以前考试低了很多,历史地理什么的还好,数学物理很多都不记得了,他数学考了56,物理39,有史以来的最低分,哪怕赵彩芝,人数学都考了72,物理67呢,陆德文和陆明文受到了强大的冲击,不敢相信赵彩芝会比他们考得好,以前那回考试赵彩芝不是最后啊,竟然会比他们考得好
他们拿赵彩芝的试卷对答案,薛花花坐在边上搓草绳,西西和东东也搓着玩,搓草绳换钱是家里的习惯,这几年,没事他们就搓草绳,家里的稻草不够,还会用粮食和生产队的人家换,西西搓草绳换的钱薛花花让他自己保管,暑假和寒假加起来,西西也存了好几块了,而东东坐不住,加之人小力气小,更多是搓着玩的。
“这道题原来是这么算的,对换公式我怎么都想不出来,原来是这样的。”陆德文对答案,不看答案怎么都不会做,一看答案就啥都会了,数学物理要死记硬背些公式,简单的他还记得住,复杂的就不行了。
东东搓了手指长度,让薛花花看行不行,薛花花看了眼,“行,就这么搓,搓完了喊我给你打结。”
“换的钱我要去公社买冰棍。”东东嘴馋,自从吃过冰棍就念念不忘了,可家里的条件他知道,不可能像城里人天天吃,只能想自己挣了钱买。
薛花花好笑,“好,等卖了钱,哪天建国爷爷去公社开会,叫你二叔骑车载你们去。”
“好呢。”东东瞬间有了干劲,双手夹着草绳,搓得全神贯注,薛花花盯着看了会,哪儿不行的要他及时改正,待东东搓上手了她才抬头看桌上坐的两人,“要不是我无意翻到这些题想考考你们,还不知道你们把知识都还回去了,待会进屋,把以前考试题全找出来,挨个挨个重新复习遍。”
陆德文汗颜,亏他以为自己知识水平和大学生差不多了,这么看来,还是差太远了,哪怕薛花花不说,他也会把以前的题找回来重新复习的,不能让东东觉得他成绩不好,即使真的成绩不好,他也得努力,要让东东以他为榜样来学习。
看他们心里有数,薛花花没有再说,隔天清晨,天不亮就听到外边传来读书声,有两年没听到过读书的声音了,刚起床的薛花花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直到听到瓮声瓮气的童声,她才反应过来,读书的确实是陆德文和陆明文,还有西西。
她走出房间,模模糊糊的,灶房有人影晃动,她喊了声,灶台前的人转过身来,陆明文心虚,“妈,是不是把你吵醒了,我和大哥煮早饭呢,趁着没事,正好背背数学公式。”
“没,每天这时候我就睡不着了,给西西和东东煮个鸡蛋,我去菜地掐点菜叶回来。”
这个时候,各家的鸡叫得最是响亮,村里好多人家都起了,不过舍不得点煤油灯,只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夏天天亮得快,她从自留地出来,天已经亮了,学校放假,陆红英没什么事就去猪场给薛花花打下手,遇到李雪梅也来猪场帮忙,薛花花有意提了两句陆德文他们的考试,提醒李雪梅多翻翻以前的书。
她要记得没错的话,国家恢复高考的指令马上要下来了,届时,很多人会重新拿起书本,通过高考回到城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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