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小说:谢相 作者:若花辞树
    削弱诸侯, 花了整整四年。

    中间刘藻还将期门军改名为虎贲军, 令虎贲、羽林、金吾卫与宫卫一般直接听命于天子。

    长安的格局也在四年间一点点变化。

    刘藻的威望又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凡有所诏, 大臣们无不奉命。

    时机已然成熟。

    说来也怪, 刘藻无时无刻不想着能与谢相朝朝暮暮, 然而时机成熟,她反倒迟疑起来。觉得这个大臣不够听话,到时必会死谏, 觉得那个诸侯打压得不够, 他对她怀恨在心, 兴许会寻机生事。

    她眼中,仿佛大臣们都会与她为难,诸侯王则人人想着谋反, 没有一个信得过的。

    “不如再稳两年”刘藻惴惴不安道。

    谢漪见她到头来,反倒举棋不定, 不由好笑,又觉心疼。期盼一件事久了, 久到连做梦都想着,当它当真要来时,不敢迈出那一步了。

    她是偷偷来寻谢漪的, 几乎连正门都不敢走, 唯恐叫人察觉, 被人看出底细来,以致不能掌握先机。

    “能成的。”谢漪安慰她。

    她瞧上去胸有成竹, 仿佛立后一事已是稳操胜券,使得刘藻都为她的信念所稳,缓解了不少紧张。

    这样大的事,自然是周密谋划过的。

    京师已在掌控,这两年朝中要位也逐渐被刘藻与谢漪信得过的大臣所占据。这些大臣,每一个都是在心中再三斟酌过的。

    可但凡是人,总有私心,总有自己的考量,她们又非神明,也是血肉之躯,凡人之智,又哪里算得到方方面面。

    这一年风调雨顺,年景还算不错。刘藻忍而不发,好让大臣们先专注政事,以免扰乱百姓的秋收。

    一直到冬日,秋收过去,南方的冬小麦也种下了,百姓们只需窝在家中,好好享受一年间难得的闲暇时光。

    各地诸侯也老老实实的,无不法之事,边陲安宁,久无蛮夷犯边。

    天下祥和,海晏河清。

    刘藻召集二千石以上大臣至宣室殿,与他们道“世间有一贤淑女子,才德兼备、温文尔雅。朕久闻其贤名,欲召入后宫,立为后,帅六宫之人。”

    李闻心下一咯噔,将头垂得低低的,不发一言。

    众臣皆是面面相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陛下这话是何意。

    刘藻紧张得背上都是汗,但话开了头,就如水到渠成,反倒容易起来。她也不慌,安然端坐,环视殿上,不放过任何一人面上的容色。

    只是万万没想到,率先开口的是大将军孙次卿,他骤然往地上一跪,高呼道“陛下,不可”

    孙次卿这些年都未得过什么权势,虚占着大将军之名,碌碌度日而已,到了这时,他却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刘藻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唇畔的笑意已有了凉意,淡淡道“有何不可”

    “从未闻世间有女子娶女子,女子嫁女子。”

    “吕帝之前,也从未闻女子为万乘之主者。”刘藻不轻不重道。

    “两者岂可混为一谈”这回开口的是宗正。他怒目而视,几可称训斥,道“陛下要立后,不说其他,太子自何处来”

    “宗室中来。”刘藻道。

    “荒唐如此一来血脉岂不乱了。天下宗室何其多也,此话传出,岂有宁日。”宗正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有另一大臣率先反驳。

    刘藻看到殿上一张张面容皆是不赞同,这是意料之中的,故而她也未动怒,一条一条分说。

    她兴许会为一己之私而不顾天下大事,但谢相不是这样的性子,若非已有妥帖之法,她也不会容她着手立后。

    大臣们群情激昂,哪里听得进去,到最后一齐跪地,恳请皇帝悬崖勒马,千万不要一意孤行。

    刘藻端坐在宝座上,望着阶下。殿中跪了一地,无一人站着,无一人肯为她说一句话。

    这些都是她托付了江山社稷的贤臣良将。

    君臣不欢而散。

    大臣们离了宣室,皆都缄默不语。

    往日,走出未央宫,议政的大臣或往左或往右,各有去处。这一回却全部聚在了一起,沿着宫道,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他们腹中皆憋了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终于,孙次卿最先忍耐不住,怒斥了一句“真是荒唐”

    韩平立即截口道“大将军慎言”

    皇帝积威已久,方才殿上群臣齐心,致使众臣忘了皇帝之威,如今出了宫,被寒风一激,日头一晒,清醒了过来,再被韩平一打断,众臣一个激灵,都觉后怕。

    孙次卿默了一下,将矛头指向韩平,道“京兆可是以为老夫说错了”

    韩平不卑不亢,镇定道“君有过则谏,谏之有方,怎敢口出狂悖之言”

    “你放肆”孙次卿大怒。

    忙有大臣相劝,将二人隔了开来。宗正亦急道“二位都退一步吧,当前最要紧的是如何劝谏陛下。君有过而不谏,与反臣无异。陛下决心颇坚,恐怕得颇费一番功夫,方能使陛下打消念头。”

    侍奉这一位久了,群臣都知晓些皇帝的秉性。她若要做一事,要她半途而废可难得很啊。

    大臣们皆面带忧色。有一大臣忽然道“自入宫廷尉便未发一语。当前紧要关头,正是你我出力之时,廷尉可有良策”

    他一说,大臣们方想起廷尉一直沉默不语。在劝谏皇帝改过一事上,他一向是最积极的。毕竟曾为帝师,对皇帝的言行自也格外关注,每见有过,总是及时劝谏。陛下也总能纳谏,从无斥责之语。

    李闻见众人的目光都转到他身上,便是一阵无奈,他斟酌着开口道“陛下此议的确不妥,只是”

    “哪有什么只是。”宗正气道,“此议大谬,无可转圜之地。”

    李闻才一开口,就被打断,只得默默地闭上嘴。

    孙次卿四下一看,疑惑道“丞相哪里去了这等大事,为何不见丞相”

    众人被气昏了头脑,这才发觉丞相竟不在此,纷纷议论起来。宗正叹息,极是扼腕道“可恨丞相不在此,丞相若在,必已说服陛下悬崖勒马了。”

    这些年,不只是李闻,他们也发现了,陛下一旦一意孤行,便唯有丞相能劝得动她。闻言,群臣皆颔首,纷纷称憾。

    李闻见他们这般天真,暗自叹了口气,可心中却难免埋怨丞相,怎能让陛下生出这荒诞的念头,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世俗为敌,与伦理作对,该多难啊。

    皇帝一直不肯册立皇夫,他早已断了往宫中添人的心思,做好了储君自宗室中来的准备。可陛下这一出仍是使他措手不及,他倒不像其余大臣那般反对,更是担忧关切占了上风。

    自陛下将立后的打算说出来,这事便已不只是立后,还涉及天子威信,此事若成,陛下之威更上一层,事若不成,陛下威信则大受损伤,朝中许有变故,群臣不会如眼下这般好驾驭了。

    李闻朝着群情激昂的大臣们瞧一眼,暗自忧愁。

    刘藻回了寝殿,磨着牙,恶狠狠道“孙次卿。”

    她早预料到大臣们必会反对,却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会是他。他为的什么,刘藻还看不出来哪有他口上所言那般冠冕堂皇,不过是浑水摸鱼,欲借此得人拥戴,好重得大权。

    “陛下息怒。”胡敖忙道。

    “还是朕驭下的手段太温和。”刘藻道了一句。

    胡敖便不敢言了。

    幸而陛下也未生气太久,她很快便冷静下来,问道“谢相那处可安顿好了”

    大臣们劝不动她,必会前往相府求助,他们方才没反应过来,要不了多久变会想“迷惑”了她的女子是哪一个。谢相留在京中处境尴尬,还是避一避的好。

    她原先是安排谢相去甘泉宫住上一月,可谢相不愿。甘泉宫太远,快马都得行上一日一夜,消息不够灵通。于是她便将谢相藏在蓬莱岛上。

    胡敖听陛下问起谢相,顿时松了口气,只要提起谢相,纵是再大的怒气,陛下都气不起来。他恭敬回道“岛上诸事都是备好的,丞相惯用的香,常看的书简,与琴瑟丝竹,珍馐佳肴,衣裘被褥,但凡所需,皆备妥帖了。”

    刘藻急问一句“今日朝上新发生的事,可详细记下,送去给谢相看了”

    胡敖一笑,道“送去了。”

    丞相舍甘泉而就蓬莱为的就是便于传讯,自然要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丞相手中。

    刘藻便点了点头,又叮嘱道“及时汇报,休让丞相久等。”

    胡敖作揖“诺。”

    刘藻便满意了。

    她虽有担忧,但还不算很慌。大臣们看似铁板一块,异口同声地反对她,言辞振振,容色坚决,仿佛绝无改口的可能。

    可人哪有当真铁板一块的。人人都有私心,人人都会为自己打算,他们绝不会如表面上那般,一条心地与她作对。

    隔日,长安城与往常无异。昨日宣室殿中的话语,被保密在重臣间,无一人敢外泄。

    胡敖遣人监视外头的情形,所得密报分作两份,一份送往蓬莱岛,一份呈入宣室殿。刘藻密切关注,但她并未再召大臣入宫。

    她在等,等第一个向她“投诚”的大臣,等那一块铁板中自行出现裂缝。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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