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然的眼神简直跟要糖吃的顾元元一模一样, 顾裴远默默按住心口, 一口拒绝“你会肚子疼。”
“你干嘛总记得那种事啊”林然然脸颊涨红。
因为你吃冰吃到发烧晕倒的事迹令人印象深刻。顾裴远在心里默默回答。
林然然没要成冰糕,酸言酸语道,“你又不吃, 一会儿化了才浪费呢,万恶的特权阶级。”
顾裴远掀开纸壳, 三口两口吃了冰糕, 还冲林然然亮了下空杯。
林然然“”
顾裴远拿过林然然手里的空杯子一起扔进垃圾桶, 好言好语道“这家的哈斗和蝴蝶酥也很有名。”
林然然在老大昌也买了一只哈斗,还没来得及吃。闻言从纸袋里拿出哈斗一看,形状像是个缩小版法棍,外层有酥皮,香味浓郁。
林然然把哈斗掰开,里头的奶油和巧克力酱层被酥皮层层包裹,十分丰富。林然然分给顾裴远一半,道“我要留着肚子吃蝴蝶酥。”
还没来得及成型的感动笑容僵住,化为冷冷一句“哦。”
顾裴远这种人天生冷冰冰, 单从外表看简直不食人间烟火。这时坐在路边冷风里跟人分吃一只哈斗, 看着却也丝毫不违和。
哈斗咬在嘴里,奶油浓郁, 巧克力酱酥脆, 像是馅料丰富版的手指泡芙,外皮酥软可口。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没有低筋面粉,老上海的西点师傅们就发明出用玉米淀粉代替低筋面粉制作西点的办法, 吃起来也一样松软可口,香气袭人。
林然然一边吃哈斗,一边把这个小知识点告诉顾裴远。
顾裴远随口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去买点心的时候听说的。”又说漏嘴了
林然然忙低头吃东西,雪白的奶油不小心滴到了手指上,她把手指塞进嘴里吮了口,发现顾裴远盯着自己,奇怪道“看着我干嘛”
顾裴远眼神古怪地盯着她的手指和嘴唇,耳根还有可疑的红晕。半天才开口“你嘴边有奶油。”
“哪里”林然然抬手摸摸嘴角。她嘴唇红红的,雪白的奶油挂在唇边,看着令人格外生出一点难以克制的想法来。
“这里。”顾裴远伸手点上她嘴唇,与此同时林然然伸出舌尖舔了舔唇。
柔软的舌尖舔去香甜奶油的同时,还舔到了冰凉指尖。
“”林然然脑子足足空白三秒,捂住嘴,冲表情同样呆滞的顾裴远道“对不起。”
顾裴远僵硬地转开头,眼前全是林然然被冻得绯红的嘴唇。那被舔到的一小点指尖像被点燃的引线,把浑身血液都烧得沸腾起来。
两人坐在寒风里,默默消化各自内心的崩溃。在这种沉默之中,两人阔别三年后重逢的喜悦,终于后知后觉地升腾起来。
林然然吃饱了甜点,逛街的劲头再次提起,拉着顾裴远又去逛了一家国营旧货店。
这家旧货店规模很大,东西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里找不到的。两面墙上打着货柜,货品塞得满满当当,顶上了天花板。
在最显眼的一排挂着许多二手衣服,时下流行的中山装,列宁装,工人服,过时的呢子大衣,蕾丝洋装,旗袍,应有尽有。
还有许多领带和扣子,更少不了上海人最爱的假领子,要面子的上海人就算穿不起衬衫,也得在西装里穿个假领子,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这些旧衣物价格各有区分,新旧不一,好成色的衣服全靠抢。成色不好的,买回去裁开,做几个假领子,两件小背心也是好的。精打细算的上海人能把每一根线头都利用起来,把贫瘠的生活过得有声有色。
旧货店对于顾裴远来说,完全是一个不曾涉及的新世界。顾裴远有洁癖,衣服被弟弟弄上菜汤就不肯再上身了,根本无法理解有人会去买别人的旧衣服。
他涵养好,这种接受不能不会体现在面上,可当林然然把一件八成新男士外套在他身上比划的时候,他差点没忍住夺路而逃。
林然然发现顾裴远身体紧绷,眼角眉梢也流露出一丝忍耐的意味,好笑道“少爷,这就受不了啦”
她说着把衣服挂了回去,顾裴远吁口气,道“依你的经济情况,不至于要买二手衣物。”
林然然正拿着件旗袍看,闻言抬眼盯着顾裴远“你怎么知道的”
顾裴远默默转头,好像对那排二手衣物忽然生出了极大兴趣。
”闷葫芦。“林然然嫌弃地吐出三个字,拉过顾裴远道,“放心,我不买二手衣服。我的同事们托我带东西,这儿有些处理的内销货很便宜。”
顾裴远想说我可以给你布票,不过他这三年也不是白过的,人情世故明白许多,改口道“我认识个供销社的人,可以”
“嘘。这种小事还用不上你的人情。”林然然打断他的话,“也不准你剥夺我逛街的乐趣。”
林然然认真地在堆得乱糟糟的货物里寻找着,十分乐在其中。顾裴远只好跟在她身边,用高大身板替她挡开那些推推挤挤的顾客。
林然然抢到了一个崭新的老式水壶,还有一打玻璃丝袜。又跟两个上海阿姨一顿拉扯,把一卷处理布抢到了怀里。
林然然喜滋滋地在顾裴远的掩护下跑了,可怜顾裴远差点被一群上海姆妈尖利的声音刺穿耳膜。
林然然躲在货架后探头探脑,喜滋滋对顾裴远炫耀“你看,这么大一卷料子,只是格子印歪了点儿,都不要布票”
顾裴远唯有点头而已。他认为在刚才的丝袜争夺战里,他的精神层面已经得到了升华。
一个钟头后,他甚至可以在旧货店里面无表情地帮林然然抢一打处理毛巾了。偶尔还会凭借20的视力从架子上翻出一双苏联产的套鞋,对林然然说“这双新的,才八毛。”
如果他的朋友问他“顾少爷,你翘了我们在国际饭店的大餐,去做什么大事了”
顾裴远可以回答“我抢到了一双八毛的套鞋,划算。”
林然然把二手店扫荡了一圈,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才花去十一块五毛钱。
出门的时候,天空里不知什么时候聚起乌云,天色渐暗,一点雨落在林然然的头顶上。
林然然“啊”了一声,摸到头发上,有点湿润“下雨了。”
“嗯。”顾裴远抬头看天,皱了下眉头。
“那那我们回去”林然然也仰头看天,一滴水珠打在眼睛上,忙揉了揉眼睛。
顾裴远抬手挡在她头顶,道“我请你吃晚餐。”
林然然眼前一亮“吃西餐还是中餐”
顾裴远好脾气道“你选。”
“那我可要点最贵的。唔国际饭店”林然然盘算着。
“你要去那儿可以。”顾裴远道。
林然然捕捉到他眼底的一丝古怪,道“国际饭店不行吗”
“行。只是没人谈对象去那儿。”顾裴远唇角忍不住弯出一丝笑意。
“什么什么对象啊不要胡说八道了”林然然语无伦次地嚷道。
顾裴远道“红房子的罗宋汤很好。就在附近。”
林然然捂着肚子,苦脸道“可我吃太多点心了,腻着了。”
祸不单行,林然然还打了个喷嚏。吹了一天的冷风,难为她到现在才发作。
想到她向来爱生病,顾裴远只好道“你住在哪里去取行李。”
“啊”林然然没明白。
顾裴远俯视着她,语气透着理所当然“奶奶和元元都在家,你想去住酒店”
“我这几天要办单位的事,早出晚归的,不去打搅了。”林然然推辞道,见顾裴远脸色沉了下来,补充道,“等我忙完了就登门拜访。”
三年来,林然然心里一直惦记着顾家,可毕竟过了三年,她居然有种近乡情怯的心情,不敢就这么贸贸然上门去。
林然然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一栋尖顶洋楼道“你看,我就住在那边的招待所,有个大花园的。”
顾裴远绷着俊脸,凤眼转开不看林然然。这是明晃晃地在脸上写着”本少爷生气了。“
林然然道”我这几天真的很忙的,等我忙完了再”
“再住到我家”顾裴远要求道。
那时候我都要回家了。林然然胡乱点点头“嗯嗯。”
顾裴远这才缓和脸色,语调隐隐上扬道“飞白酒店,我认得路,走。”
路上雨势有变大的趋势,顾裴远在路边拦了一辆人力车,扶着林然然上去,却等不到第二辆。
那车夫用毛巾擦了把脸,道“先生,这时候拦不到车啦。多给两毛,我费点力气把你们都送去。”
顾裴远迟疑了一下。
林然然把几个不能沾水的包裹抱在膝盖上,挪开位置,探头冲顾裴远道“你上来。雨太大了,会感冒的。”
说着,林然然还冲顾裴远伸出手去。
顾裴远眼神灼灼,握住那只白皙纤细的手,长腿一抬上车,坐在林然然身侧,冲车夫道“去霞飞路。”
“好”车夫卖力地跑起来。
一上车,雨势就忽然大了起来。雨滴炒豆子一样打在油布车篷上,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好像全世界都微缩在这个小小的车子里。
林然然这下才发觉顾裴远为什么要迟疑。车子本来就狭窄,坐林然然一个还宽敞,顾裴远这一米八几的身板一坐进来,车子都快被挤得散架了。
两人折腾了一会儿,顾裴远靠后坐,林然然靠前坐,这才解决难题。可两人仍然紧紧挤在一起。车子每摇晃一下,两人都要撞上。
隔着厚厚的衣物,林然然也能感受到顾裴远手臂上传来的温度。而且顾裴远身上的外套沾了水,带着清清冷冷的水汽,一直萦绕在林然然的鼻尖。
顾裴远的头发也被雨淋湿了,水珠顺着利落的脸部轮廓往下淌。路灯亮起,深深浅浅地给顾裴远的侧脸打上阴影,漂亮得令人惊心。
林然然转头,默默地往前挪了挪,怕自己再多看两眼就会露出傻相,又要被顾裴远取笑。她悄悄往前挪了一点,又挪一点,然后
林然然被往后扯了回去,堪堪跟顾裴远膝盖碰膝盖地贴在一起。
这车子的挡板很低,林然然这样坐着其实很危险,车子一个颠簸就可能把她甩飞出去。她没坐过这车,还浑然不觉地探着身体往外看。
顾裴远一只手仿若不经意地搭在林然然这一侧的挡板上,把她圈了起来。好在他规矩,没有碰到林然然。
林然然指着路边出现的各种建筑询问顾裴远“那红红的店面,是不是红房子餐厅”
“不是。红房子的店面很大,建筑精美,我下次带你去。”
“那间那间是凯司令啊”林然然惊喜道“你吃过他们家的栗子蛋糕吗”
“嗯,元元很喜欢。”
“看那座楼,是远东第一高楼,国际饭店。”顾裴远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了,在林然然背后出声指点。他说话的时候带动胸腔震动,嗓音又低又好听,震得林然然头皮一麻。
“哦”林然然手指揉着怀里的布料包裹,假装没发现,听顾裴远用那把低音炮讲国际饭店的来历和故事。
国际饭店总共二十四层,是当时亚洲的最高建筑,仰起脖子也看不到顶。有一个笑话一个乡下来的干部被带到国际饭店楼下参观,一抬头把帽子掉了露出秃头来。
上海人打赌开玩笑时常常说“我输了就请你上二十四楼”吃饭。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国际饭店在解放前只招待外宾和身份尊贵的特权阶级,里头菜金昂贵,不是寻常人能消费的,据说曾卖出五十一份的熊掌。
解放后,国际饭店的大门被打开,无产阶级兄弟们都可以进去吃饭。到了1966年,红卫兵全国串联时都可以到国际饭店住宿,可只能住在四楼以下。四楼以上还是外宾和高级官员的去处。
国际饭店四楼三楼是西餐厅,四楼则售卖中餐,饶是如此,客人并不多,因为价格不低廉。在十四层的云楼,一桌带茅台的宴席就要卖到三十到四十元一桌。而这年头老百姓全家出门下馆子,最高规格也不超过五块钱。
林然然听得入神,冷不防车轮压过一个大坑,颠得林然然往前扑了出去。
她吓得闭上眼,却没有被惯性甩飞,而是被一条手臂稳稳抱住。车子又是一颠,林然然往后重重倒在了顾裴远怀里。
车子咕噜噜跑到了平地上,车夫一边跑一边擦着脸上的水珠,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乘客摔成了滚地葫芦。
林然然的包裹掉在了踏板上,人却被顾裴远护得严严实实,只是虚惊一场。
顾裴远见她不出声,缓声道“没事”
“没”林然然脸颊贴在顾裴远质地精良的羊毛大衣上,顾裴远的手臂结结实实圈着她,把林然然压在他的胸膛上。更尴尬的是林然然已经半坐在他的腿上了。
林然然试着动了下,顾裴远的手臂还是铁箍一样圈着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你这三年都学会了什么为什么总想不好的事放开然然啊,妈妈不允许胖元大叫我也不允许
感冒越来越重了,等病好了我会努力再双更的。
感谢小天使海桐桐的一百瓶营养液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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