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韩厉回到滇城卫所,得知包崇亮带纪心言去了雪山。

    他心下略松。

    这丫头一早就想去雪山,如今倒遂了愿,看来他不在她心情还挺好的。

    属下说完,倾身上前,低声道“大人,左司传来密信,安王来了剑州。”

    “安王”韩厉动作顿住,“皇上同意了”

    “是汪帆批的。”

    韩厉坐到桌边,冷笑一声“果然憋不住了。他来剑州想干嘛。”

    如今安王只剩下四万兵力,想造反也不够使的。

    但不管安王想干什么,自己手里都有了分量不轻的筹码。

    那属下又道“前几日沈大人两夜未归,似乎是回了王府。”

    韩厉问“他一个人回去的”

    “是。而且是突然消失。”

    玉楼是个假世子,他最怕的应该就是回王府,是以来了剑州半月有余都不曾提过,这次突然回去,还呆了两天,其中必有蹊跷。

    韩厉只能想到一个解释。

    玉楼对纪心言的频繁示好,让安王坐不住了。

    所以,现在的沈少归是不是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笑,整件事里最核心的主角偏偏久居宫中,什么都不知道。

    “他从王府回来,有什么异样”韩厉问。

    那司使摇摇头“属下未发现有什么异样。世子还有心情参加雪山祭祀。”

    韩厉微僵,问“不是包崇亮带纪姑娘去的雪山吗”

    那属下一愣,不明白这事和纪姑娘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认真回道“是包千户带纪姑娘去的。但有昨日下山的百姓,说祭祀舞时安王世子出现了,还亲自施粥。世子此番行为,颇能拉拢民心。”

    韩厉皱眉。

    包崇亮带纪心言去雪山、世子亲临祭祀现场,这两件事分开看都很正常,但偏偏同时在这个时候发生

    他犹豫片刻,平静地吩咐道“把雪山上安王府别院的方位全都找出来,我现在要用。”

    纪心言觉得他们至少爬了大半天才来到院门口。

    光是那冰梯的长度就比得上爬个泰山了。

    上来时,天都擦黑了。

    冰梯的尽头是个宽广平坦的石台。

    石台上的积雪打扫得干干净净,堆成雪人立在两侧,以石子、蔬菜等物分别做了不同样的打扮。

    石台旁停着数顶小轿,包崇亮问了一句,得知太守夫人早就到了。

    院子依山高低错落修建,在随从带领下,纪心言住进最高处一个单独的小院里。

    房间内烤着火盆,暖暖的。床上整齐地叠着一件夹棉的厚袄。

    山下是夏天,山上却像冬天,白日还好,据说入夜特别冷。

    雪山上的夜空格外美,星星密集向着一处洒下,仿若银河。

    相比杜鹃坪的喧闹,这里清静许多。

    纪心言把厚袄穿上,站在院中望着天空。

    院子的位置是精心挑选过的,从此处看到的雪山比照片上还美。

    不远处传来丫鬟们的轻声笑闹,应是太守夫人住在那里。

    纪心言听着女孩子们的笑声,忍不住弯唇,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和朋友这样嬉闹了。

    回想这一路,她连交朋友的时间都没有,认识的几个人全是匆匆过客。

    入夜渐凉,嬉笑声逐渐消失,她贪恋美景不愿回屋,仍静静地立在院中。

    沈少归站在小院门口,看着雪地上的人。

    那是比雪山还要美的风景。

    这样的人,怎么舍得让她消失。

    他完全可以把她藏起来,不让父亲知道。

    他有这个条件,也有足够的能力。

    即使父亲知道了,他也不怕,安王府这些年的风雨有多少是靠他在宫中化解的。

    如今他父子二人得以回剑州,又有多少是他的功劳。

    更何况,自己和当今圣上情谊非比寻常,好比先皇与陆骁。

    如果他愿意,求皇上赐婚都未尝不可。

    沈少归眼神坚定。

    他的确离不开安王府,但安王府又何尝离得开他。

    只要他足够强,就可以保护心爱的女孩。

    沈少归越想越觉得心安。

    安王的突然袭击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如今静下来细想,自己在宫中经营十年,早就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小戏子。

    他像是重新找回了斗志,唇角弯起,轻声唤道“心言妹妹。”

    纪心言转头,讶色在眸中一闪而过,还带着丝丝不明显的戒备。

    沈少归心一沉。

    所有的设想都有一个前题,她必须全心全意地接受他,接受他的安排。

    纪心言朝他行礼“世子。”

    沈少归走进院中,笑道“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纪心言笑了下,说“世子想怎么叫都可以。”

    沈少归站到她旁边,一同往天边看。

    “真美。”他叹道。

    纪心言扭脸看他,说“世子不会也没来过吧。”

    “完全没有印象了,像第一次来一样。”

    “世子生在剑州,又是安王府唯一的公子,芜河也没游过,雪山也不记得。”

    沈少归自嘲一笑“我不是王妃亲生的孩子,她不喜欢我。王爷在我两岁时就去京城了,我和他一共没相处过几天。我到京城后,一直生活在皇宫里。”

    “皇宫有意思吗”纪心言问。

    “还不错,比这世间大多数人的生活要好些。”沈少归如实道。

    纪心言微讶。

    她见多了里影视剧里把皇宫说的仿佛人间炼狱一样,似乎除了孤独寂寞和勾心斗角就没有别的。

    “我总听人说宫中规矩很多。”

    沈少归道“确实如此,但这市间哪里没有规矩,至少在皇宫里不用自己愁吃穿用度。”

    “你就住在宫里吗没有自己的房子”

    “我应该住在王府,但一直离不开京城。在京城,炎武司有自己的衙门,不过皇上喜欢让我住宫中。”

    纪心言问“韩大人住在炎武司”

    沈少归微滞,很快恢复平常,道“是的。左司的人不是孤儿就是被家人卖入炎武营,和自小入宫的人差不多。”

    纪心言点点头。

    “心言”沈少归犹豫了下,到底把妹妹两字咽了回去,“你想去京城看看吗”

    纪心言答的干脆“不想。”

    沈少归又问“那你想在哪里生活”

    纪心言快绷不住了。

    “将来的事我说不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直碰软钉子,沈少归也不气馁,仍是温言软语,但说出来的话越发直白。

    “是我拜托包千户送你来别院,因为我有话要跟你说。”

    纪心言暗自叹气,想打断他“世子,有话回去”

    沈少归不等她说完,径直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纪心言转过身,不再看他。

    沈少归绕过一步,站到她面前,紧盯着她说“你不想去京城没关系,我在京郊给你买一个院子。只要我在一天,一定保你平安快乐。”

    纪心言心下暗惊,忍不住观察他的表情。

    今天的世子似乎特别急躁,仅仅是表白的话,需要这么用力的说出来吗

    她不由的想起前世一些求而不得转而变态的新闻,决定采取迂回战术,先把人稳住再说。

    她清清嗓子,略带羞涩地说“太突然了,得让我考虑考虑,总不能现下就答复你吧。”

    沈少归沉默地看着她,心知她只是在找借口敷衍自己。

    这让他心很痛。

    他单手摸入袖兜,取出一件东西,递过去。

    他的手指和衣袖遮住了东西的全貌,纪心言需要低头细看才认出是自己丢的那半块八卦牌。

    她惊讶地说“怎么在你这”

    边说边伸手去拿。

    她的手指捏上牌子边缘,将牌子从他手里抽出。

    沈少归松开手,牌子渐渐露出全貌。

    它不再是半块,而是一个完整的圆。

    衔接处被人用胶黏了起来,虽然边缘早已经磨得光滑,使那接缝看上去不太牢固,但仍能确认这是一对互相契合的牌子。

    纪心言盯着这块拼凑完整的不值钱的圆牌,半晌才抬起头。

    “你是玉楼”

    沈少归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这样看着她。

    纪心言想起韩厉说过的话,下意识道“不可能,世子上京的路线和时间跟玉楼没有重合。”

    “你真的什么都忘了。”沈少归叹道,“那天晚上,我给你牌子的那天晚上,我跟你说,一年之后我肯定回来找你,让你安心在戏班等我。”

    纪心言又一次感觉到心底涌上毫无头绪的哀伤。

    她单手抚上心口,皱眉道“世子是去京城的,他为什么要去丹阳。”

    “他的生母是丹阳人,想绕道回老家一趟,但被王妃派出的人截杀。那天我去洞里抓蛇,正遇上躲在里面的世子和他的乳娘。”

    纪心言睁大眼,又惊又惧“你杀了他然后冒充世子”

    沈少归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是我杀了他他自己身子弱,路上一直生病,我花了所有的钱帮他治。入城要身份,我怎么说都没人信,差点被打死,我能怎么办”

    他气愤道“明明这一切都是天意天意让我遇见他,天意让他死在城外,天意让当时的太子喜欢听戏,而偏偏我从小学戏。这个世子是我的,我做的比他好得多你们以为他那种性格进了宫能活下来你知道宫里有多少人想我死,又有多少人冷眼等着看我笑话。”

    纪心言被他吓到,往后退了两步。

    她的退缩更加刺激沈少归。

    “别人就算了,连你也这么想”他语带悲意,“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

    他往前两步,纪心言又往后两步。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世子,你冷静一下,你说的太多了。我不想知道这些事。”

    沈少归平复情绪,听到隔壁院子里传出不甚清晰的朗笑声,顿时有些后悔刚刚说话太冲。

    “对不起,我不是冲你。”

    “没关系。”纪心言很快回道。

    沈少归看着她,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个口子。

    他不能对安王说,不能对安王妃说,他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也没有真正的朋友。

    但他还可以对心言妹妹说,因为她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往前一步,想握住她的手。

    纪心言不动声色背过手。

    “心言,跟我走吧。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给你买院子,买婢女,买仆卫。我会派很多高手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告诉我,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都可以给你。”

    他急切地再次往前一步。

    这次纪心言没有后退,而是抬头看向他,平静地说“我想过自己说了算的生活,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不受人控制,不被人强迫。”

    沈少归有片刻愣怔,慢慢地眼神黯淡下去。

    他低声道“或许你现在没那么喜欢我,没关系,我会让你慢慢喜欢我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否则你不会把这个牌子留了十年。”

    纪心言恍然大悟,忙把牌子往他手里放。

    “我留着它,就是因为不知道它有什么用,现在知道了,那它就没用了。我还给你。”

    沈少归没接。

    牌子掉到地上,一时有些尴尬。

    纪心言眨眨眼,勉强笑道“掉的好,掉的好,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要往前看。”

    沈少归看着雪地上那突兀的黑色牌子。

    他的笑意没有了,面色逐渐平静。

    他轻声地确认似的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走”

    纪心言努力笑,尽量温婉地说“世子,咱俩云泥之别,天下好女孩那么多你是好人,有大好前途,我配不上你。”

    沈少归勾勾唇,自嘲一笑“你说的对。”

    纪心言看看夜空,双臂环胸,下了逐客令。

    “世子,如果没有其它事,我回房间了,有点冷。”

    沈少归点头道“雪夜湿寒,别院为太守夫人小姐煮了暖胃茶,等下我让人送些过来。”

    纪心言说了句好,就在他的注视下快步回到房间。

    房间里漆黑一片,她靠上门板,一手轻拍胸口,长长地出了口气。

    “吓死我了,我得赶紧离开剑州。失策失策,恋爱脑的人也太可怕了。”

    桌边有人轻笑一声,淡道“是有点可怕。”

    纪心言猛地转头。

    屋里没有光,她看不清来人样貌,但这个声音这个语调她再熟悉不过。

    这太出人意料了,意外到让她完全忘了两人最后一次对话时的不愉快。

    她快步来到桌边,两手往桌上一撑,唇角不自觉弯起。

    “韩厉”她问,“你怎么来了”

    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欢喜,好像孤军奋战的人突然遇上援军,一下子就觉得安全了。

    韩厉身体微顿,啧了一声,悠悠道“现在连大人都不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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