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心言从金楼出发不久,消息便传到韩厉那。
确定她已平安离开,韩厉放下心。
欣慰之余,难免有丝失落,她到底还是没有为他留下。
但她若真的留下,他反过来还要劝她离开。
想不到他也会有这么矛盾的一天。
他想知道她去哪了,但是不行,他不能动用炎武司的力量跟踪她,那样会给双方带来危险。
他也该动身了,回京城,再不走,他服解药的时间就过了。
片刻的光明离自己远去,化成远在天边的一个亮点,可遇不可求。
于初敲门进来。
“大人,小燕儿死了。”
韩厉点点头,说“今日启程回京。”
他没必要等安王的回复。
安王的回复无非是两个,一是愿意出兵支持,二是仅仅口头支持。只要他不傻,是不会明确拒绝的。
出兵支持的可能性不大,安王毕竟吃过亏。辽王登基后,他成了同伙,却一点好处没捞到,不知背后被多少人嘲笑。
他若真痛快地答应出兵,韩厉反而要多想想。
但只要他肯口头支持,就够了。
从一开始,韩厉也没把安王的四万兵马算进来。
忠义堂想拥新皇复位,硬碰硬是不可能赢的。
辽王当年可以,一是他自己有十万大军,二是安王同意出五万助他,三也是最关键的,辽王生于沙场长于沙场,善于运兵,称得上枭雄。
即便如此,辽王当年也钻了应诏入京的空子,借着晋军远在西北来不及回京护驾,才勉强赢了那一仗。
如今忠义堂有什么
一些当年的晋军遗部,一些前御林军,以及他们的后人。
即使再算上愿意拥立正统的西北军,也不过区区两万余人。
夏君才武功再高,放到战场也无法以一当百。
靠拳头是没用的,唯一的机会就是利用朝中空虚时,先一步抢占京城。
只要到时京城中的朝官有半数以上承认孝宗遗腹子的血统,小皇帝就可以先行登基称帝。
这样的事,历史上不是没有。
至于那半数朝官,韩厉早在心里列了个名单。
他在炎武司这些年,主要做的就是这件事。
清流如俞岩,只要他认可了小皇帝的血统,不需太多劝说便会站到正统这方。
还有一些中立的朝官,或许并不想换皇帝,但为了少一些流血牺牲,他们会顺应大势。
至于那些贪官,呵,韩厉有时候觉得他们才是真正可爱的人,一个个不停地往他手里送把柄。
这些把柄,皇上不在意,他可尽数帮他们收着。
到时他们若支持便罢,若不支持,那就等着倾家荡产丢官弃爵吧。
这两年里,他暗中运作,已经将不少清流放出京城去地方为官。
如今朝廷里最多的就是三类人,明哲保身的中立派和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此外就是汪帆扶植起来的阉党,这股势力才是他最大的阻碍。
虽然眼下炎武司占了成立时间长的优势,仍能压阉党一头,但难保五年后,汪帆会不会占上风,成为一代权宦。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留给他,留给忠义堂的时间都不多了。
韩厉暗忖,若汪帆能离开京城一段时间最好不过。
但要让皇上近侍离京,除非皇上也一同离京。
他要细细考量。
这事说起来三言两语,真做起来,就是悬崖上走钢索,一个不慎,粉身碎骨。
韩厉抬头看向前方巍峨城门。
城门上漆红大字爻城,从剑州回京城必经之路。
一进城门,立刻有守城将领迎上来。
“末将姚方奉孙知府之令在此等候韩大人。”那将领行军礼,“韩大人一路辛苦,还请到府衙休息。”
韩厉心中冷笑。
他来爻城这事只通知了卫所,结果最先来请他的却是知府大人。
可见这知府平日没少与卫所来往,消息如此灵通。
又是一个脑筋灵活的知府,或许如赵至衍一般。
至于这位孙大人为何如此心急地想见他,韩厉心中也有计量。
他想了想,对那守城将领道“带路吧。”
还未到府衙近前,就有一紫袍官员快步迎上,正是知府孙为民。
韩厉在京中见过他几次,但未说过话。
“韩大人,辛苦辛苦。快请。”
孙为民引着韩厉往府衙内走,面上难掩喜色,他原本担心请不到人。
几人进了三堂,韩厉在品阶上高于孙知府,便坐了上首。
他一坐下,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木香。
寻着味看过去,见八仙台正中摆着一尊紫黑色小佛像。
他收回视线,听着孙为民拍马屁。
“韩大人一路辛苦,下官特意请了爻城最出名的厨子,备了一桌特色菜”
对这种溜须拍马之辈,韩厉懒得兜圈子,直接打断他“孙大人急着见本官,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孙为民原想先寒暄几句,但见这人对闲聊似乎没什么兴趣,便遣退仆从,谈到正事上。
“韩大人,下官前日新得了一对小玉马,做工只是勉强入眼,倒是玉料颇是稀罕。”
他说着亲自呈上一方圆盘,盘上是一对玉马。
玉马做工可不是“勉强入眼”,但与玉料本身比起来,确实容易让人忽视工匠手艺。
那对小马身体青翠,马尾处却有丝丝红线,是玉石天然形成的。
韩厉扫了一眼,翡中带红确属难得,但他兴趣不大。
当不得金当不得银,拿去忠义堂肯定就是送到太后手边做个玩意。
倒不如真金白银实在,还能买些兵马。
孙为民见他面上寥寥,心知他不喜,忙将玉马收了下去,又换了一个托盘来。
“是下官思虑不周,玉马太沉不好带,韩大人不如看看这些”
他说着,揭开上面的红布,显出一叠银票。
韩厉上手随意翻了下,一万两一张,约有二十来张。
他盖上红布,问“孙大人可是想知道苏府一案到哪里了”
孙为民大喜,总算送到点上了,又觉得这韩厉真是泥腿子出身,只认得俗物。
他将盘子放到韩厉手边,赔笑着说“却是为此事忧心,不知韩大人可否指点一二。”
苏府是孙为民发妻的娘家,孙妻的大哥管着大豫朝贩马一事。
前段时间有人发现,西北一批战马似乎卖去了大昭。
这事本也平常,但又有人无意中看到孙妻的大哥与人互通信件,内容提到了孝宗时的战马价格,说如今马价飞涨,怕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句话可捅了大窟窿,举报的人一句“谋反”送到大理寺。
人已经在大理寺关着了,若真算成谋反,那可要诛九族的,孙为民必定受牵连。
他咬牙出二十万两,就想从韩厉这听一句,苏家的案子到底有没有往炎武司送。
若是送去炎武司,那就等于宣判了。
韩厉收了人家银子,自然会说句实话。
“圣上仁慈,当年登基后就为鱼池案平反,想来必不愿再有此类事情发生。大人且宽心,一封书信而已,待大理寺查清就会把人放了。”
他说完,但觉那木香甚是好闻,便又瞅了一眼。
孙为民闻言大松一口气。
只要不是谋反,他就不怕了。
他见韩厉两度看那尊小佛,便笑道“这佛像是用紫光檀所制,木质重硬,自带香气。”
韩厉饶有兴致地听着。
孙为民见他感兴趣,更是要多说几句。
“这木料虽少见,却也不算稀罕物。只是因为硬,难以打磨,颇费工力。这尊小像是七个工人接连打磨一年才得如今成色。大人您请上手摸摸,润泽光滑,如触丝缎。”
韩厉当真将佛像拿在手中,比量了一下高度。确实丝滑,外面犹如镀了漆般光亮。
孙为民笑道“此木用得越久越光滑,且香气始终如一,不退不淡,可比寻常香囊好使得多。”
他见韩厉一直将佛像拿在手中,便道“大人若不嫌弃尽管拿去把玩。”
“那便多谢孙知府了。”
当天晚上,韩厉坐在房中,将佛像立在桌上来回观察。
于初静立一旁,心下纳闷,觉得韩督卫近来兴趣变化有点大。
比如大人手腕上始终系着一根皮绳,当初他差点以为是什么新武器,后来发现真就只是一根皮绳,甚至算不得什么好皮子。
如今,大人又对一个木头佛像生了兴趣。难不成,在雪山经历一遭开始信佛了
也有可能,毕竟人经历了生死是会有些变化的。
正想着,就听韩厉道“于初,把你的剑给我。”
于初忙将佩剑解下,双手递上。
韩厉直接把剑从剑鞘抽出,对着佛像一边径直辟了下去。
小佛像从中分成两半,倒都未倒,切面平整,露出里面的木料。
韩厉比量着,刷刷几下,转瞬间,那佛像被切成了数根粗细长短不一的木条。
于初
韩厉拿出其中最长的一根,放到鼻端闻了闻,正是那股淡淡的木香,清雅迷人。
他笑了下,说“你看这木头,做簪子是不是正合适”
于初忙道“属下对这些不懂,要不请个饰品师傅来看看”
韩厉摆手“不必了。你帮我找些女子发簪样式,再备两块粗粝的皮料。”
于初扬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没来得及回话。
大人的意思是要亲手做簪子
韩厉看他一眼,“听到了吗”
于初惊醒,道“是,属下这就让人准备。”
韩厉点点头,拿着木条,心想,孙为民说这木头很硬要磨很久,这样好,他就有事可做了。
磨上三年,总能磨得那般光滑亮丽了。
到时送给她,她一定非常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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