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灯一直亮到了深夜。
巨大的金丝楠木桌案上,摊开摆满了各式书籍,楚蔚斜飞入鬓的剑眉微微皱着,薄唇微抿,正凝神看着一本定国策,微黄的烛光静静映在他脸上,照出一片如玉晕光。
任谁看到现在这样的楚蔚,都不会觉得他是个傻子。
澹台无离恍惚间也这么觉得。
从方才读书的情况来看,楚蔚的接受能力极度惊人,逻辑也很是清晰,只不过
打了个哈欠,楚蔚撅了噘嘴,有点懒懒地放下手中的书,沉润的黑色瞳眸中露出几分委屈的光“师尊,我渴了”
一瞬间,打回原形。
可看到这样的楚蔚,澹台无离反而微微松了口气,他信手一招,对面琉璃长几上的青瓷茶壶便落在了他掌心。
细长的壶嘴一转,温热清香的碧绿茶水便从壶嘴中凝成一线,缓缓注入了一旁的玉杯中。
白色的雾气蒸腾缥缈,萦绕在澹台无离握在茶壶把手上的素白手指间,修长的手指竟是比那青瓷还要显得光洁细腻。
楚蔚一时间怔怔凝视着澹台无离那漂亮修长的手,竟是有些出神。
澹台无离倒完茶,蓦然发现楚蔚正在对着自己的手发呆,不由得眉头微微一皱“你看什么”
楚蔚骤然回过神来,挠头笑了笑“抱歉啊师尊,我刚刚有点困了,在发呆。”
澹台无离
微微叹了口气,澹台无离扫了一眼方才被楚蔚读完的厚厚一叠折子和两本治国方要,觉得还是不要过于急于求成,便松口道“既然困了,喝了这茶,就回去洗漱休息吧。”
楚蔚顿时神采奕奕地跳了起来,笑眯眯道“太好了我这就去”
话还未说话,楚蔚又对上了澹台无离微带警告的清冷眸光,顿时吐了吐舌头,缩了回去。
不过澹台无离也没有让楚蔚再继续的意思,只淡淡道“晚上一个人睡不许偷偷玩,到了卯时要准时起来,知道么”
楚蔚原本还在装模作样地捧着杯子喝茶,结果听到澹台无离这话,顿时茶也不喝了,有点紧张地道“一个人睡师尊不陪我么”
澹台无离皱眉“你几岁”
楚蔚委委屈屈“可是师尊,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宫里睡过啊往日都是有太监陪着的。”
澹台无离愕然。
他倒确实没有想过这一点。
抬头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再回头看看空无一人的偌大宫殿,考虑到自己不再宫内,楚蔚一个人确实有些难以自处。
沉吟片刻,澹台无离便淡淡道“好,今夜我暂且陪你,等过几日一切事宜处理完毕,你就要学会自己睡了。”
楚蔚连忙点头。
养心殿有东西两偏殿,都是用来休息的。
楚蔚以前经常在西殿玩耍,对于西殿也是熟门熟路,这会洗漱完,就抱着被子在床上躺下了。
澹台无离自然不会跟楚蔚睡在同一张床上,他宽了外裳,只穿一身雪白的里衣,便静静躺在了外面的矮榻上。
两人间隔了一扇雕花屏风,什么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楚蔚也不知道干什么,就在里面床上窸窸窣窣滚动着。
澹台无离本来已经闭上了眼,但一直听着楚蔚弄出来的琐碎声响,也有些烦躁。
大约一盏茶之后,澹台无离睫毛颤了颤,终于没忍住,睁开眼冷声道“你不睡觉,闹什么”
楚蔚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委屈道“师尊我睡不着。”
澹台无离
澹台无离正想让楚蔚忍着,却又听到楚蔚小声说“好热同之前一样热”
澹台无离心头微微一惊,立刻翻身下床,外裳也没来得及披上,便闪身到了楚蔚的床前。
楚蔚这会面色潮红,眸中噙着一丝晶莹的水光,看上确实像又被引动了天阳之体。
澹台无离薄唇抿成一线,也没来得及多想,便坐在床边抓住了楚蔚的手腕。
全然没感觉到楚蔚在他坐下来的同时便悄悄蹭了上来。
澹台无离微凉的手指扣在楚蔚滚烫的手腕上,闭眼感应了一番,就发现楚蔚体内的灵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紊乱躁动,不断冲击着楚蔚的经脉。
不过并不是天阳之体被引动的样子。
澹台无离眉心略微舒展了几分,便扣着楚蔚的脉门,静静将自己清凉舒缓的灵气送入了楚蔚的体内。
那柔软微凉的灵气进入到体内,楚蔚顿时舒服得打了个哆嗦,然后他就像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凑到澹台无离身边依赖地蹭了蹭澹台无离雪白柔软的袖子
“师尊”楚蔚软绵绵地小声哼唧。
澹台无离皱眉正想让楚蔚不要撒娇,结果就听到楚蔚带着几分眷恋和难受地轻声道“我想若卿了”
“你能帮我把若卿找回来吗”
澹台无离握着楚蔚手腕的手微微一颤,随即他就神情淡淡地抽回了手,冷声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找到他,他也不会要你。”
楚蔚
长久的沉默。
偏殿内的气氛一时间趋于凝滞。
就在澹台无离眸中闪出几丝无奈,想要先松口的时候,楚蔚默默抱着枕头滚到了一旁,带着一点寂寞小声道“师尊,那你说,若卿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澹台无离沉默良久,意有所指地淡淡道“至少他不会喜欢老爱哭哭啼啼的男人。”
楚蔚顿时把头埋在了枕头里,像是有点生气的模样。
澹台无离不为所动,想着既然要敲打,索性便一次到位。
“若卿不傻,自然也喜欢聪明的男子,不说有经天纬地之才,至少文韬武略也要一样擅长。否则,怎么配得上他”
澹台无离清润的嗓音缓缓回荡在空旷的偏殿内,烛火明灭,映在他霜白清冷的面容上,只照出茶金色瞳眸中一丝浅淡的光。
楚蔚听了这话,呆呆地从枕头后面探头出来,静静凝视着澹台无离雪白里衣的柔软袖口,和袖口处探出的一小截霜白皓腕,凝视了好一会,方才低声道“是哦也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得上若卿。”
澹台无离注意到楚蔚的视线,不经意地抿了唇,收手敛去袍袖一角,又警告道“发呆的习惯最好也改一改,别四处乱瞟。”
楚蔚“啊”
可接着,楚蔚眨了眨眼,忽然小声笑了笑道“师尊,你这件衣裳好白好软哦。”
楚蔚这话一出口,澹台无离脸色微变,便斥道“你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楚蔚顿时把头一缩“我说的是事实嘛”
澹台无离
不愿意同一个傻子计较,见着楚蔚既然已经没事了,澹台无离便起身重新回到了自己外间的榻上。
顺手,熄灭了屋内的烛火。
一瞬间,偌大的偏殿黑沉了下来,寂静清冷的气氛悄然蔓延开来。
澹台无离想着方才楚蔚那个眼神,总觉得被他看过的手腕处微微有些热烫,抿了抿唇,澹台无离顺手取来外袍,便披在身上,合衣睡了。
就在这时
“师尊,晚安。”楚蔚带着一点温柔笑意的嗓音悄悄在隔间内响起。
澹台无离微微睁开眼,静静凝视了片刻头顶漆黑的天花板,最终什么话都没有回应,继续闭眼睡了。
大楚地处南方,冬日总是来得晚些。
不过现在已经秋末,凉意渐起,长街上金色的落叶飘舞翩飞,堆积在石板路上,倒是给往日繁盛的大楚平添了几分肃杀萧瑟之气。
百里风檐从皇城出来,换了楚蔚和澹台无离进去这件事很快就在京都传开了。
有心人稍加猜测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因果。
再加上百里风檐并未刻意遮掩,一时间,澹台无离要辅佐楚蔚要登基的事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一时间,市井巷陌遍布着各色的议论之声。
议论的话题无非就是一个傻子怎么能当皇帝必然是澹台无离自己起了异心,想要自己操控大楚了。
那些以为澹台无离飞升后便能抢占京都,分掉京都资源的门派也都暗中恨得咬牙切齿。可畏惧着澹台无离的实力,也不敢妄动。
曾经大楚的旧臣有些盘算着卷铺盖跑路,有些则是暗中想着如何讨好新帝和澹台无离。
人心复杂,不一而足。
这些流言自然也飞入到了澹台无离耳中,但他就如同没听到一般,继续严苛地要求着楚蔚,只希望在登基大典之际让众人看到一个正常的楚蔚。
楚蔚这些日子也十分用心,进步神速,自从那日澹台无离告诉他,柳若卿不喜欢没用的男人之后,他便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再也不偷懒了。
虽然言语举止中仍是偶尔会透露出几分纯挚的傻气,但随着日子渐长,楚蔚的眸光再也不是从前那种懵懂的迷茫色泽,而是慢慢清明澄亮了起来。
把楚蔚的变化看在眼中,澹台无离十分欣慰,可心中某一处地方却愈发隐隐地不安起来。
从前的楚蔚是傻气纯真,又好掌控的,你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现在的楚蔚虽然依旧单纯,可他眸中那明亮的光已经隐约透出几分执着和摄人来。
虽然澹台无离与楚蔚的沟通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但百里风檐却已经逐渐对楚蔚敬畏了起来。
这种微妙的变化被澹台无离看在眼中,让澹台无离看着楚蔚的目光也渐渐变了。
可最让他烦躁的还是楚蔚始终都不曾忘了柳若卿。
而且现在的楚蔚还学会了掩藏情绪,表面上他逐渐减少了在澹台无离面前提起柳若卿的次数,可私底下,澹台无离却无意看见几次楚蔚悄悄地对着一块白玉出神。
后来澹台无离稍稍留了心,趁楚蔚不在的时候看了一眼那白玉,这才发现那白玉赫然是被雕成了他还是柳若卿时的模样。
一袭大氅,长身玉立,便是连发丝都流畅地刻了出来,眉目清丽动人,栩栩如生。
澹台无离
在见到那白玉人像的时候,澹台无离心中头一次生出了退意。
只是想着楚蔚的登基大典还未举行,恐怕中途生变,澹台无离还是硬生生把心中离去的想法给压了下去。
只要楚蔚一顺利登基,他立刻就走。
至于柳若卿的事,他也不会再管。
他已经尽力了。
八月廿三,秋高气爽,天空碧蓝无云。
这一日,澹台无离召集了还愿意效忠大楚的旧臣,打算让他们在登基大典之前跟楚蔚见一面。
那些旧臣都是迫于澹台无离的威慑才愿意出现,对于楚蔚本人,还是保留着从前的不屑。
只是寄人篱下又拿人好处,不得不表现出恭敬的模样。
澹台无离先略微出言敲打了群臣一番,避免他们一会在楚蔚面前过于不敬,便动身去找楚蔚了。
可澹台无离一径找遍了御书房和养心殿,都没看到楚蔚的踪迹。
眉头微皱,澹台无离心中有些火大毕竟他之前已经告诉楚蔚,今日大臣都要来朝见,让楚蔚早早做好准备,可楚蔚这会居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无奈,澹台无离只好动用灵识将整个皇宫都扫过一遍。
结果令澹台无离微微愕然的是楚蔚居然去了御花园的一个小角落里。
那地方他还记得,有假山和凉亭,楚蔚小时候最喜欢躲在那玩自己的泥人娃娃,然后骗他一起捉迷藏。
沉默片刻,一股别样柔软的情绪从澹台无离心中微微涌了上来,原本想要训斥楚蔚的心思也一下子淡化了。
不管楚蔚再怎么变,在他心中,楚蔚也终究是个孩子。
叹了口气,澹台无离静静找了过去。
只是远远立在了凉亭前的汉白玉石桥上,澹台无离便看到高高坐在假山顶上的楚蔚。
楚蔚此刻一袭玄色帝王常服,袖口收紧,金镶玉的蟠龙腰带愈发勒出他修长笔挺的身形。
一头墨发尽数拢在头顶的白玉冠中,俊美锐利的侧脸映着初晨的朝阳,浑身仿佛被镀了一层金色的华彩。
只是这么看着,谁都会觉得楚蔚俊美无俦,贵气逼人,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个傻子。
澹台无离心中也清楚,楚蔚也很快就真的不是了
微微抿唇,澹台无离正提步想上前去叫楚蔚,可脚步刚一动,目光便落在楚蔚掌心紧紧握着的那一个白玉小人身上。
澹台无离
他的步子顿住了。
可偏生在这时,高高坐在假山上的楚蔚忽然回过头,朝澹台无离这边看了过来。
“师尊。”
澹台无离骤然回过神来,敛去面上那一丝纠结的神色,对上楚蔚的目光淡淡道“我来找你去面见群臣,你是忘了么”
楚蔚忽然微微一笑“没有啊。”
澹台无离
澹台无离长眉一蹙,正想质问楚蔚为什么把这件事当儿戏,楚蔚却已经纵身一跃,袍袖飘展,从假山上飞了下来。
黑袍翩舞,激起腰间配饰的金玉交鸣之声,楚蔚瞬息间便立在了澹台无离面前。
楚蔚长身站定,身上的阴影正好落在了澹台无离的身上,将澹台无离全部遮住,这时澹台无离才第一次直观地发觉楚蔚竟然已经比他高得多了。
但很快,澹台无离便回过神来,平静道“你说没有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去”
楚蔚目光动了动,忽然抿唇笑了笑,有些无奈地小声道“我怕师尊生气”
澹台无离
实在是被楚蔚这没有逻辑的理由惹笑了,澹台无离冷淡反问道“你怕我生气就不去你就不怕不去我更生气”
楚蔚“嗯”
看着楚蔚当下露出的表情,澹台无离沉默了许久,问“你有什么要求不敢说”
他太了解楚蔚的性格了,每当楚蔚做出这种表情,就是有要求又不敢提。
现在看来也是。
果然,楚蔚听了澹台无离的话便有些腼腆地笑了一笑,然后他就低声道“师尊,我想找到了若卿再登基。”
澹台无离
澹台无离神色骤变,可沉默了许久,他什么劝解的话也没有说出口,只皱眉冷声道“你不要胡闹。”
楚蔚面上微微显出一丝苦笑“就知道师尊会这么说。”
澹台无离
听着楚蔚这句话,澹台无离心头不由得生出一分不祥的预感。
果然,楚蔚说完这句话,却又坦然抬起头,静静看向澹台无离,轻声道“师尊,若是找不到若卿,我不会登基。”
澹台无离薄唇一点点抿住,清冷面容上的神色也渐渐沉了下去。
他万万没想到一向听话的楚蔚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抛出这种难题。
楚蔚看着澹台无离的表情,却并没有害怕,还继续神色平静地低声道“这些日子我读了许多书,也知道师尊恐怕是为了我好,才那么说的。等我真的坐了那个位置,或许就没有功夫去找若卿了。可是”
“我坐那个位置就是为了若卿。”
“若是找不到若卿,我不会登基。”
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楚蔚那寒星一般的乌眸中不自觉地便闪出灼灼的光芒,坚定又炽热。
那光芒过于滚烫,竟是刺得澹台无离眼中一痛。
他知道,楚蔚这次是真的认真了。
可澹台无离最终还是沉声问道“找不到柳若卿,你就不登基”
说这话的时候,澹台无离眸色沉冷,明显有些动怒。
他其实心头没有那么多的怒气,只是想让楚蔚服一次软。
然而这次,澹台无离还是失算了。
楚蔚正正迎上澹台无离的目光,咬了一下唇,虽然眸中下意识带了几分对师长的怯意,但他还是坚定道“没错,找不到若卿,我就不登基。”
澹台无离面无表情地闭上眼,拂袖而去。
楚蔚看着澹台无离离去的背影,薄薄的唇一点点抿紧了,神色也显出几分犹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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