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被淘汰的选训队员, 有的当天晚上就住进市里准备离开,也有的会多住一两天。
章晓当天晚上还住在宿舍里,吃饭的时候能遇见, 这孩子对他们的意见明显很大, 一边蔫了吧唧的抱着饭碗吃饭,一边伙同身边的同伴一起给他们眼色。
余乐没往心里去。
不是他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而是章晓离开确实是他们这拨人做的,白一鸣做的就是他们一起做的,被挂上个“打小报告的老队员”这样的头衔,他也只能受着。
总不能上去解释,不是我做的,是白一鸣他, 我对你没有敌意傻不傻啊
好在章晓也是得了教训, 晚上的加训很顺利, 余乐还从白一鸣那里得到了很多训练上的小窍门,非常有助于提高成绩。
第二天大巴车更空了。
只是前面几排就能装下所有人, 但白一鸣依旧选择坐在最后一排, 连带着余乐他们也只能往后面坐。
早上坐车需要半个小时, 余乐也早就没有了才来时候的兴奋劲儿,歪在椅子上,还想补觉。
当运动员就是这样, 好像总是看见他们在睡觉, 机场睡, 车上睡,比赛前后睡,老百姓看不见他们加训到晚上十点才睡下,也看不见他们六点半起床出操, 大体力的消耗下,必须要足够的食物和睡眠作为保证。
余乐早两年出国参加世锦赛,张教在空闲时候说的最多的话就是“都闭上眼睡觉,不准说话”
余乐把头靠在程文海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却没睡着,只是养着神。
这时,余乐的头被程文海的肩膀颠了几下,他抬头就听程文海说“不是去滑雪馆的方向。”
余乐往窗外一看,陌生的景色陌生的路,雪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后面。
新的方向也惊扰了其他的选训队员,年轻的小队员询问曾经来过的老队员“这是去哪儿啊”
就有老队员回答她“去气垫基地。”
“哦,远吗”
“马上就到。”
余乐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气垫”
这个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自由式滑雪知识储备的不足,他在网络视频里有见过何宇齐的采访,何宇齐就说过“今年我们上气垫上的多,我也在进行新动作的训练,希望在实际训练上能够完全运用出来”
但搜遍网络,没有找到什么叫做“气垫”。
程文海也不知道。
但听前面的对话,显然他们都知道什么是气垫,这种专项的训练,不是这个行业内的很难了解。
余乐和程文海对视一眼,绷着。
可不能露了怯。
前面的人说很快,是真的很快,大巴车沿着一个铁栅栏开了没多久,就徐徐驶入大门,直至来到了一处大型设施前停下。
余乐目光定在那设施上移不开,下了车还在好奇地张望。
“这东西建的怎么跟过山车似的”
从下往上看,都是三角形的稳固结构,钢筋铁骨搭成的铁架子,高度绝对在七八十米以上,两侧修有完全密封的护栏,而且看起来很高的样子。
如果只是看到这里,就完全像游乐园的过山车。
程文海这时指着一处,“气垫。”
余乐点头,他也看见了。
也就是这个气垫的存在,让余乐确认了这个建筑的用途。
气垫像个大气球填在了过山车钢架下方的夹层里,填充至饱满的气体让它鼓出一截,牢牢地嵌入钢架结构的顶板。
耳边能够听见充气机工作的“嗡嗡”声。
就是挺气派的。
大东西啊
滑雪这运动确实挺烧钱。
教练们应该很早就来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满头大汗,招手“都上去吧。”
路未方走在最前面,来到钢架的一处立柱的下方,前面是一个敞开的小门,进了门就沿着楼梯拾阶而上,队员在他身后拉出一个纵队,似盘旋而上的小龙。
余乐落在后面,走在程文海前面,白一鸣则在他的前面。
一边观察,余乐一边问白一鸣“之前来过”
“嗯。”
“你参加几次国家集训了”
“五次。”
余乐在心里算了一下“第一次是十二岁”
“十一岁。”
“喔噢,好小,中间有一年没来”
白一鸣身影一顿,转身看着余乐的时候抿着嘴角,面脸的不情愿还是说道“那次被劝退,之后休整了一年。”
程文海听出了八卦的味道,探出头来“因为什么淘气”
白一鸣不说话,继续往上走。
程文海又说“爱哭”
白一鸣依旧不理他。
程文海最后说“那就是不合群了。”
白一鸣始终安静,于是成了千年谜题。
后来程文海问余乐“你猜是什么”
余乐说“你也够八卦的了。”
“八卦是我的精神粮食,你就不好奇。”
“不好奇。”
“哈,你就给我装”
余乐确实不好奇,才十一岁的白一鸣到了国家选训队,他从小又是由他父亲在教练滑雪,极度社恐的不合群脾气,余乐估摸着不是被说成“自闭症”,就是说成“爱哭鬼”,总之不会是好话。
这种事就不要追着问了嘛,你还小吗
余乐鄙视地看了程文海一眼。
程文海
一口气爬上顶,相当于爬上三十层楼高的程度,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地喘,累是累,但站着休息一会儿,就能恢复如初。
余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吐出一口热气,左右观察。
站在上面,就变得一目了然。
这就是一条滑道。
倾斜而下的滑道大概在五十米左右,尽头是一个向上弯翘的跳台,背面就是一个黑白色的巨大气垫。
也就是余乐在下面看见的气垫。
他们现在站的地方是一个五十来平米的平台,上面架设有遮阳棚,到处摆放的都是座椅,角落里还堆着一排排的滑雪单板。
滑雪是个大项目,自由式滑雪、高山滑雪、越野滑雪和跳台滑雪,比赛不同,滑雪板不同,项目不同,教练自然也不同,柴明就是自由式滑雪队的主教练,华国在这个项目里,空中技巧成绩确实更好,这几年也陆陆续续地出了几个世界冠军。
单板却还在发展阶段,越野滑雪和北欧两项、现代冬季两项就更才起步。
余乐对单板也有点兴趣,但体系不同,发力和运动方式也不同,他既然是自由式滑雪的队员,估计是没有机会碰单板。
随后在这样的巡视里,余乐的目光定在了一个醒目的小屋里。
看着怎么像电梯
才这么一想,小屋的门大开,柴明和另外两名教练从里面走了出来。
果然是电梯
所以为什么要爬楼梯
柴明一来,瞬间安静,比什么都好使。
队员都怕他。
他说“前五天上气垫,把所有基础的空中技巧巩固一遍,后两天实地训练。考核标准是气垫加实地,都认真起来,换鞋。”
余乐他们从背包里拿出自己背了一路的滑雪鞋换上,又去角落里挑选适合自己的板子,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咔嚓”声。
十七人排成一个纵队,像是即将出征的士兵,整装待发。
余乐他们自然在最后面,听柴明安排任务,并且做技术动作的分解。
一看就懂了。
第一个空中动作就是最简单的转体360。
余乐他们跳水也天天练着,难怪柴明会把他们放在选训队里一起练。
不急着跳,大家都在热身,主要是转开腰胯的柔韧性,余乐等人都很有经验。
路未方小声问柴明“不用过去特别说一下”
柴明摇头“跳过一次再说。”
“放在一起练真没问题吗”
柴明没搭理他,问一次就得了,次次问,常常问,烦不烦。
路未方委屈,他不是心疼柴明费尽苦心挖来的余乐吗万一折了呢人没留下还白得罪一群人,他都觉得冤得慌。
这时,排在最前面的蔡靖做了自己准备完毕的手势,拿起头盔戴上,来到坡边,便帅气地滑了下去。
蔡靖是选训女队的no1,今年19岁,虽然没有什么亮眼的成绩,但在选训队很突出,一直是女队的主心骨,喜欢冲在前面,也很有担当。
余乐抬头去看,就看见蔡靖踩着滑雪双板往下滑,身体姿势很标准,特殊的滑雪板和特殊的地面也起到了减少摩擦的作用,而且比真正的雪地提速还要快。
“哗哗哗”的声音很响,转眼就滑到了远处。
紧接着就被滑道尽头的跳台高高抛起,她人在半空,身体拧转一周,随后落在气垫上。
“噗”的一声响,真怕滑雪板将气垫戳破了。
在她进行的过程里,柴明他们并没有直接去看本人,而是通过提前架设好的电视观看。
摄像头就安排在气垫的侧面和正前方,可以通过两个视角清楚地看见队员在空中的表现。
余乐一看这妹子的转体,不行啊。
在“跳水人”的眼里,动作真的又散又慢,不好看。
果然蔡靖回来,柴明就说“身体再绷紧点,不要急着做动作,你抢了。”
立着耳朵听的余乐心里暗暗点头,那看来自由式滑雪的空中技巧标准还是和他知道的一样,那就不算难。
接下来又关注了几个运动员,柴明的指导也再一次证明了余乐的猜测。
余乐知道自己的力气该怎么用了。
队伍在往前慢行,跳完的人又排在后面,渐渐的有了些说话声。
柴明倒是不管这些,像个不动明王似的环胸坐在屏幕前,没有表情地看着。
不知不觉间,就轮到了余乐。
余乐戴上头盔的时候,却发现白一鸣已经走到了前面,他只能停了下来。但白一鸣回头看他一眼,踩着滑雪板横走几步,像只蹒跚笨拙的企鹅。回头又看他一眼,被刘海遮住的眼睛里带着一点明显的喜悦和邀请。
余乐“”
有种地主家傻儿子的既视感。
行吧,那我滑。
余爸爸乐宠溺地想着。
脚下的地面铺了一层像草坪一样的软垫,是为了防滑,只是经过不知道多久的风吹日晒,地垫早就翻卷凌乱,像是一堆枯萎却倔强的等待来年雨水的枯草。
防滑的作用倒是依旧,或者说更好用。
踩着滑雪板的双脚如今已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来自脚下的触感,所以在滑上雪坡的瞬间,余乐就清楚察觉到了其中的差距。
果然和滑雪不一样,很湿滑柔顺,毫无颠簸,但没有雪地该有的粘性,提速非常快,没有基础的人会在这上面更容易摔倒,而且一直滚到最下面。
这可不是雪面,一路摔下去,可是会鼻青脸肿。
风从余乐的耳边呼啸而过,在这开阔的室外,余乐抬眸就可以看见远处的青山,蓝天白云,仿佛唾手可得。
余乐此时可没心思关注这些,他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脑子里就剩下前方的跳台,和他即将做出的动作。
转体350°,非常简单。
但他不能按照跳水的姿态去完全复刻,一手抱头一手抱腹,他是想用雪杖戳死自己吗还是想大头朝下,栽下去
助滑三十米,跳台转瞬即至,在上跳台前有一个略微平滑的准备区,这里是非常重要的区域,整个空中技巧的完成都取决于运动员在这区域做到了几分的准备。
余乐身体微蹲,身体肌肉力量调整,核心位于腹部,眼里心里就剩下前方的跳台。
角度突然上扬,跳台到了
跳台滑雪是不需要有“跳”这个动作的,因为从长长的助滑区域下来,速度已经累积到了极致,待得到了跳台上,速度就会转化成抛飞的力量,足以将人送上天空。
“哗”的声响,是与雪地完全不同的抛飞体验。
那种熟悉的身在半空的瞬间,失重感如期来临。
余乐几乎感觉不到这种状态,他早就习惯了。
所以在半空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就剩下技术动作,身体要挺直,双腿并紧,感觉不是很好,身上穿的东西太多,脚下还有那么大的一个累赘,做动作受到了限制,但也因为重的原因,冲出去的力量感很强,他只要把握住这个冲击力,轻而易举就能将身体旋转。
视野变化,蓝天与绿树交织,在眼前化成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阳光耀眼。
余乐有瞬间的恍惚,有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滑雪还是在跳水,动作完全重复在了一起,他在潜意识里甚至想要弯下身去,用双手去触碰水面。
下一瞬,这种感受又淡了,脚下的滑雪板是真实存在的,他穿着衣服戴着头盔,并不是在那片碧波荡漾的泳池里。
他在训练滑雪
“嘭”一声
气垫传来很大的声响,余乐摔倒在一片柔软之中。
视野颠簸间,他在气垫上的第一次训练就这么完成了。
余乐一翻身,回头去看柴明,柴明还在盯着电视屏幕看,余乐环目,视线锁定一个摄像头。
果然他再回头的时候,柴明转头看他。
隔得有点儿远,也看不清楚柴明的表情,就看见路未方在对他摆手,示意他快点离开气垫。
余乐爬起来,抱着他的滑雪板,一脚深一脚浅地往边缘处走。
才一爬上去,熟悉的“哗哗”声就响起,白一鸣从高速急速驰来,就在他眼前凌空飞跃。
帅啊
就算从跳水的角度看了,白一鸣的转体360姿态也很完美干净,而且完成的很快,还在高空处,他就已经并腿屈膝,做好了落地的准备。
“嘭”的一声响,白一鸣也落在了气垫上。
余乐离开的脚步慢了一点,他在回忆自己刚刚有没有做好落地的准备,思来想去,好像是没有。
啧,所以训练还不够,意识也还欠缺啊。
余乐这一路走的有点慢,早上初生的太阳挂在头顶上,灼烤一侧的脸,有些微微的热。
金光映入眼中,他回过神来,转头去看,白一鸣就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程文海正从跳台飞起来。
于是他又停下来看。
果然是有差距,程文海的旋转做的很干净,时机把握的也不差,但和他一样,并没有做好落地的准备。
走了三分钟,余乐才再次回到平台,这里队员正排队等待柴明的教导,有的会多说几句,有的会点头示意通过。柴明根本没空看直播,路未方的工作就是个点播机器,不停的“暂停”和“播放”。
余乐又等了十分钟,才来到柴明面前。
这效率也不行啊,十七八分钟才跳一次,一个小时不到四次,一上午没有十次,这运动量也太少了。
回过神来,柴明在看他的录像,余乐也跟着看。
空中姿态果然完美的没话说,身体笔挺,旋转快速,人称“小旋风”。紧接着身体回正,余乐看见自己面朝前方,双腿并紧,微微曲着,落下。
咦
我做过下落准备了
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柴明看过一遍,回头“动作稍微早了一点,别的都还不错,你们跳水运动员果然是空中技巧的王者。
去吧,继续,自己找感觉,你稍微有点紧张,再放松一点,动作就不会这么早了。”
余乐“高分过关”,转身离开的时候还满脸莫名。
我什么时候做的落地准备
而且向来苛刻的柴老贼竟然挑不出我什么毛病,啧啧啧,别骄傲,沉住气
之后的白一鸣也得到了柴明的高度认可,嘴里没说,目光里却都是赞许。然后就轮到了程文海和石河。
余乐排在下滑的队伍里,立着耳朵听柴明的点评。本以为柴明会在落地的问题上多说几句,但柴明却只是随意说了一句“你的动作只做了一半,记得完成空中动作后要加上一个落地准备,这是一套动作,去吧,自己找感觉。”
程文海回来,余乐只觉得失望“这就完了”
程文海“什么”
余乐说“动作做一半这事,这就完了”
“不然呢”程文海的眉梢飞扬,“我们是第一次上气垫啊有做过空中训练吗我这样还不够好”说完,程文海猛地闭嘴,看向余乐。
余乐笑。
程文海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变态。”
队员们继续跳气垫训练,一开始柴明还会挨个说技术要领,队员们的训练很快就步上正轨,知道自己应该朝哪个方向努力,教练也不需要挨个说话,只是观看训练,必要的情况下才提点一下。
柴明等人也终于空闲了下来,在那“哗哗”的噪音里,讨论刚刚队员的表现。
毫无疑问表现最好的是白一鸣,作为未成年组的世界冠军,他就像模板一样地存在,从出发到落地没有一丝一毫的错误,包括往日的训练,甚至给国家队的教练造成一种自己无能的错觉。
因为没有什么可以指点,可以帮助他的地方。
剩余选训队员里也不缺一些在个别单项上面很突出,拿过全国未成年组冠军的队员,出色是必然的,但总是多多少少有点问题,还有进步的空间。
这也是进行国家队集训的原因。
至于新来的三个转项运动员,教练们也有自己的看法。
“还是都很不错的,才开始滑雪就可以跟上选训队的节奏,柴总的眼光向来不错,这次也没有错,这三个人都具有潜力。”
“而且老队员真的很好带啊,聪明一点就透,还知道力气往哪里用,还有自己加训这件事,我感触太多了,年轻的小队员你不推他他就真的不动,脑子里就一个玩儿。”
“让章晓回去我是支持的,回省里打磨一年,说不定会有更大的奇迹。”
“要都是这样的老队员可就省心罗。”
柴明听到这里,头也不抬地说“别老盯着“老队员”这三个字说,运动不分老小,只要有能力就上。”
路未方说“余乐的进度是最快的,如果另外两个人是开车追赶十公里外的大部队,他就像在开火箭。”
柴明眼里有笑“两个月后差不多就要下雪了,冬季项目的赛季也要启动。”
路未方想“余乐那个省可从来没有滑雪运动员,能安排报名吗”
柴明说“怎么不能。”
“嚯,五个月参加全国比赛,你野心够大啊。”
柴明眺望远处“野心也需要被赋予。”
路未方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那个身影,失笑“就那么相信他啊”
余乐已经蹦了四次,越来越熟悉跳台滑雪空中技巧的感觉,再到后面训练,他也学其他的队员那样丢掉滑雪杖背手滑行,待到“准备区”就将双手高高举起来,直至弹射般地飞出去。
尤其被他重点学习的对象白一鸣,就算滑行结束,回到平台休息和准备,他都在默默学习观察。
白一鸣活动肩颈腰胯,余乐就跟着活动肩颈腰胯。
白一鸣进行分解动作练习,余乐就跟着进行分解动作练习。
白一鸣休息,余乐就坐在他身边跟着休息。
不懂就多看多问多想,都这个年纪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滑出好成绩是自己的,这才是真东西。
白一鸣去喝水,余乐也喝水。
白一鸣喝水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粘糕”似的余乐“”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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