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一天比一天聒噪, 空调冷风飕飕吹下, 浅蓝色的窗帘隔了外面燥热,竹吟安安心心缩在座位上,低着头,拿红笔认真订正试卷
是司凛写的物理模拟试卷,改完后,这一次,不多不少,正好六十分。
学考题目比这套模拟题简单多了。
竹吟放下笔, 欣慰的拿起试卷,用饱含深情的老父亲眼光,把试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字迹又大又潦草, 一撇一捺,简直都恨不得要飞出试卷边际。
这么丑,肯定是司凛亲手写的。
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 竹吟套起笔盖儿,把试卷折好, 收回试卷夹内。
笑眯眯,哼着歌儿,当她把试卷夹放回抽屉时,手指触到抽屉内一本硬皮本, 竹吟面上笑容消失了, 把硬皮本从抽屉里抽了出来。
“这个, 还给你,谢谢。”犹豫了片刻,她把本子搁在了邻桌位置上,声音轻轻,看也不看,视线很快收回到自己书上。
是那天,他给她的那本物理笔记。
干净如新,没有任何折过翻过的痕迹,似乎一个褶儿都没有变化,静静躺在桌面上。
这是这周俩人说的第一句话。
越沂抬眸静静看了她一顺,沉默着没说话,眸子清凉,半晌,拎起笔记,不声不响,往教室后走去。
“你干嘛”竹吟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追上去,拦在他前面把笔记抢了下来。
他淡淡答,“没用就扔了。”
他黑发好像长了一些,瞳孔是沉湛的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在快速拔节,他高了,也瘦了一些。
五官变得更加立体,线条清晰,眉眼依旧清隽,却变得更加冷冽。
看人时,甚至不自觉带着丝淡淡的倦。
竹吟,“”笔记是他的,怎么处理,她确实也没有干涉的权利。
瞅了一眼脏兮兮的垃圾桶,再看看他手里的笔记,竹吟心里天人交战,起了几分隐隐的烦闷。
纯粹是出于一种不想糟蹋了好东西的想法,她告诉自己。
笔记就静静握在他修长漂亮的手里,垂在身侧,没有她的阻拦,怕是早就已经被它的主人毫不留情的扔进了垃圾桶里。
俩人僵持着。
“班长,你那本物理笔记,可以先借我看看吗”女生小心翼翼的声音打破了这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是个戴眼镜的女生,个头很瘦,不知道在围观了多久,见二人看过来,她咽了下口水,小声说,“我准备报理科,预习的物理有些看不明白”
她瞥见过赵竹吟翻这本笔记过,当时,已经就很想要借过来看看了,可是之后,也没再见过她在学校看这本笔记,自然也无从开口。
“不行的话,先借我去复印一下也可以的。”她看两人神色,忙补充。
竹吟反应很快。
“别扔,这么好的笔记。”她盈盈一笑,黑发软软垂在颊侧,笑容很明媚,仰脸对男生真诚道。
她从越沂手里接过那本笔记,细软的手指轻轻抚过封面,“扔了多可惜。”像是在喃喃自语,动作很爱惜。
男生沉默着没说话。
“给,需要的话先拿去看吧。”她把笔记递给女生,语气真挚,想了想,她转头问越沂,“班长,可以吗”
“随便你。”半晌,他冷冷吐出几字,低垂的额发遮了视线。
“谢谢,我会马上还回来的。”女生非常开心,连声道谢,抱起笔记,飞快回了自己座位。
竹吟在心里舒了口气。
好歹,没有再被扔,也不再在她手里,对那本笔记,也是相对来说最好的下场了吧。
下午第一节是历史课。
十月革命的内容,下课后,老师点了个同学去办公室拿下节课的大纲,提前发下来方便预习。
竹吟去办公室抱了大纲,回教室时,在门口遇到一个男生,不经意瞥见他的侧脸,竹吟怔了片刻,条件反射,第一反应就是避退。
不料那男生很自然的从她手里接过了那摞试卷,对她扬唇一笑,黑眼睛温温柔柔。
竹吟惊讶出声,“池砚”
“你这次记住了。”池砚很开心,语调都是上扬的,“我的名字。”
竹吟尴尬,尬笑了几声。
“我刚在历史老师办公室看见你。”池砚手指轻轻挠了挠脸颊,似乎有几分赧然,“所以,就跟过来了”
“你找我有事”竹吟说着,边摇头示意不需要他帮忙,从他手里抽回了那摞大纲。
她尽量不想去看池砚的脸。
毕竟,现在,再看到这张脸,她心情,真的不能算上很愉悦。
“没事。”池砚注意到她态度的微妙变化,抿了抿唇,扬起的语调略微降了下来,他跟在她身后进了教室。
教室里人声鼎沸,池砚进门不久,已经有不少目光黏在了他身上,好奇的,探寻的
“那男生谁啊”
“好帅。”
“和班长是不是有点像竹子熟人吗”
议论纷纷。
“那谁啊”时旸很不悦,“干嘛老跑到我们班来。”
宋婵看了一眼,凑过去,小声说,“是七班的池砚,文科成绩特别好,之前的检验考,他文科加权成绩,就排到了班长后面一点点。”
虽然都拔尖,但是越沂文科成绩并没有理科那么耀眼,他自己也不怎么上心。
等分科后,越沂去了理,那个男生以后肯定就是文科班了,宋婵因为自己就打算去读文,所以对这方面格外关注一点。
“哦豁。”杨晨天这下才仔细看了池砚一眼,听到旁边有女生议论他和班长像,不由一咧嘴。
看那男生这么黏人,一路紧紧跟着赵竹吟,和个求抚摸求疼爱的奶狗似的。
让越沂这样杨晨天简直想都不敢想。
“竹吟,你是在生我气吗”他轻轻问,黑眸干净清澈,专注的看着她,语气里有几分暗藏的小心,“因为上次我食言了”他认真道,垂下睫毛,右眼下的小泪痣格外明显,衬得眼睛清清亮亮。
“上次3000,说好要去看你比赛的,但是我迷了路,找过来时,你已经跑完了后来也一直找不到你,发消息你也没有回复。”他声音低了些,显而易见的失落。
他也没有她电话号码。
池砚感觉到了,她对他态度好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视线,明显的避免落在他脸上。
对上那双熟悉的温柔的黑眼睛,漆黑的瞳孔里映着两个小小的她,专注温纯的目光。
竹吟回过神,“没有。”她摇摇头,平缓了下语气,“我没生你气,没来没关系的。”这倒完全是她的真心话。
池砚哦了声,一下又扬起笑,“我帮你发一点吧。”他想接过她手里的大纲,“我们班进度比你们快,现在已经上下一章了。”他很自然的接过竹吟手里的试卷。
手背皮肤自然而然触到了,竹吟立马抽手,池砚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替她继续发着大纲。
她拦都拦不住,好容易从他那儿拿回大纲,都快被发完了。
“那谁,怎么又过来找你啦”姜欣半路截了竹吟,偷偷摸摸把她拉到了一边角落。
竹吟抿了下唇,眼底透过几分无奈。
简直像是个需要照顾的,缺爱的小孩,她知道内情,行事就束手束脚起来了,总觉得轻不得重不得。
他已经怪可怜了,她也实在不忍心对他说什么狠话,再说,他也确实没做什么,只是想和她当个朋友而已。
“竹子,你审美还挺固定啊,就喜欢这一款”见她不说话,姜欣鬼鬼祟祟,瞥了池砚一眼,“又看上这个了”
她记得竹子之前就特别喜欢班长长相,从开学第一天起,就这样,所以现在,又看上这个池砚了
竹吟一扯唇,“说什么呢。”她有点无语,对姜欣脑门上敲了一记,“你把我说得和个变态渣男一样。”
“难道不是”姜欣很委屈,捂住自己脑门,小声bb,“你之前明明就说过你就喜欢班长的脸,还说要是他不是这种性格就好了。”
那还是高一刚开学,大家都刚认识没多久时,竹吟和她出去玩,就很遗憾的对她嘀咕过,说这种美少年,为什么是这种冷淡无趣的性格,多么浪费这张脸。
竹吟有些心虚。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当时她也不喜欢他啊,只是单纯欣赏颜,现在都过了那么久了他这种性格不是也挺好的嘛。
再说,她确实是颜控,但是也不是只看脸吧
长得像难道就是一个人了,她就都要去喜欢吗
她又不是傻子。
打从第一天认识池砚开始,她就没把他和越沂放在同一个分类里,除了有时候只看到背影,分不太清楚之外,她一直是把他们当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看的,哪像姜欣说得那样。
说着,她打了个激灵。
回头,正见越沂独自走过,没看这边,似乎是去办公室送文件,只见一个清隽秀气的侧脸,一贯的面无表情。
她心里一跳,扯过姜欣,“赶紧别说了。”
“啊”姜欣还迷糊着。
“被他听见,我就没脸混了。”竹吟抿唇,伸出一根小手指,暗戳戳指指越沂消失的方向。
知道他心里有个忘不掉的的初恋了。
她也没再必要腆着脸上,要被他知道她这些见不了光的小心思她忽然心烦意乱,不想再想他知道后的反应。
池砚其实过来找她也没什么事情,俩人闲聊几句,话题扯得很远。
竹吟才知道他准备读文科。
出乎意料的是,池砚知识面很广,尤其是在文史方面,口才也不错,竹吟原本只是打算赶紧送他出教室门,不料半路上,听他扯着,居然也还挺有意思,回来时都差点没赶上上课铃。
好在这节课是自习课,迟到几分钟也没关系。
“那个,班长,让我进去一下。”她跑得气喘吁吁,好容易到了座位,见越沂已经回来了,心里顿时一抽。
一班的座位这学期采取的轮换制,他们座位正巧换到了教室后靠窗的位置,不过这次,她座位在里面,靠窗的位置,越沂在外。
越沂抬眸看了她一眼,依旧是狭长的桃花眼型,不见那晚的勾人,只是一派疏离的清寒,像浮着冰。
“让我进去一下”竹吟小声重复了一遍,对上他目光,缩了缩,补充道,“可以吗”
她微垂着睫毛,雪白的脸颊,因为热,扎了一颗圆圆的丸子头,露出一段雪腻的脖颈,浮着落下来的绒绒的小碎发,小脸被衬得尖尖,因为刚才的剧烈奔跑,脸颊微红着,落了太阳干净温暖的味道。
男生沉默着起身,站直了,却没有要从座位里出来的意思。
竹吟咽了咽口水,纠结了半天,抬腿一跨,想从桌子和他之间挤过。
太窄,她感觉到他清浅的呼吸,落在她脖颈上,吹去碎发,她耳后烧红了,红着脸想快点挤过身,走到一半,手腕被人捏住。
力度不算大,却不容动摇。
他视线很平静,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近在咫尺,眼尾微挑,生得勾人,却被他清冷内敛的气质硬生生压了下去。
男生唇薄,鼻梁秀挺,都是凉薄冷冽的长相,偏长了一双天生勾人的桃花眼,在这张清隽的脸上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反差,禁欲,却又偏惹人生起欲望。
竹吟不敢再多看,红着脸,目光下行,他校服穿得整齐,皮肤一点不多露。
她才发现,在能看到的地方,他脖颈一侧,生了颗颜色浅淡的红色小痣,藏在右耳下方,生在那片冷白干净的皮肤上,鲜活可爱得诱人。
让人忍不住,就想去怜爱几下。
他纯情,又容易害羞,不知道,假如,如果她亲亲这里,他会是什么反应竹吟忍不住想。
越沂不躲不闪,第一次,就这样平静的看着她。
这么近距离,对着他的脸,他不害羞了,她的脸倒是一寸寸滚得发烫,最后只能微偏开了脸。
赵竹吟的反应,分毫不少的,全落在了他眼里。
男生的眸子一分分冷沉了下去。
他松开她的手腕,坐下,神情冰冷得吓人。
之前的那些惹人误解的亲近,和这段时间忽如出来的疏离,一下都找到了理由。
是因为他这张脸,也只是因为这张脸。
越沂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冷笑,这么多年,他就从没在乎过自己长什么样子。
现在这么看来,是不是还得为爹娘给他生了这幅样子感到庆幸可以苟且从她那儿偷来一段自欺欺人的甜。
所以一旦出现了更合心意的替代品时,被放弃,被疏远,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想错了一件事,赵竹吟和十年前相比,根本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个冷心冷肺,谁都不在乎的赵竹吟。
表面上笑意盈然,温柔主动,表现出来九分喜欢,在她心里,你却根本占不到哪怕一分的分量。
只是个高兴了拿来玩玩,对你施舍几分甜蜜,不高兴了,就随时可以弃之若履的存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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