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志高, 你娘来抓你了,还不快跑”长洲县下面的清水镇, 一处极普通的民宅前头, 几个十来岁的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几个鸟蛋,正烧了吃。远处来了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 还没有近前就嚷嚷开了。
这时候正是上学的时间,这群半大小子在这里,一定是逃学了这种事情除非不让家长知道,一旦知道了那就有的好看了
被叫做曾志高的孩子站了起来, 这是一个生的颇为清秀的孩子。只不过烧鸟蛋弄的脸上黑乎乎的, 原本的聪明清秀就不见多少了。本来是抢鸟蛋吃的, 这时候也不争抢了, 转身就跑。
但是说话声音没落,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就出现了。这妇女本身生的并不坏, 只是似乎日夜忧愁的关系, 早早地生出极深的皱纹, 鬓发也浅浅的白了一些, 眉目粗糙。此时妇女操着粗哑的嗓音道“曾志高,你给我站住”
名叫曾志高的小男孩儿哪里会停留, 脚底抹油一样只知道闷头跑。只不过到底是十来岁的小孩子, 当娘的想要抓人,最后总能抓到的。
妇女气不过,拧着孩子的耳朵就往家里去。门口折了竹扫帚的一根细竹枝,一下一下地打在孩子身上。这种细竹枝打人一下一下地疼, 但是又打不坏人,常常是家长教育孩子的首选。
“正是读书的时候跑出去玩儿,谁教你的坏毛病”妇人恨声道。大概在家长眼里都是这样的,自己的孩子不学好,那都是别人教坏的。
小男孩儿脖子一扬,梗着道“这有什么的,咱们同一个学堂里都这样我们不过是跟着先生认得几个字,又不是将来要去考状元的那些字我都认得了,上回我不是还给娘读了信”
就如同现代学校的教学质量不同一样,古代也是一样。重点学堂老师严格、生源优秀,至于一些小镇或者乡间,原本就是一个不太行的老师教书。学生们呢,也大多没有太多的志向,只想着学几个字,学堂里混到长大就是。
这样的学堂自然没有太多的规矩,学生们也散漫的很。而且家长们其实也不在意,只当是出几个钱,能教教孩子识字。顺便自己工作的时候有地方能看着这些熊孩子,不叫他们随便乱跑,弄出一些危险来。
那妇人却是柳眉倒竖,下手更加狠了“你这孩子,你当你和他们一样吗你舅舅是文才出了名的。你将来不论是读书上进,还是入你舅舅的行当都很好,是那群野小子能比的”
“舅舅那样,我就能那样二舅那样在行,大舅却不是了,娘怎么知道我是像二舅而不是像大舅”小孩子忍不住说出自己内心的疑问。
妇人却是瞪了他一眼“有你这个机灵劲儿,怎么也不是你大舅那样老实的”
这时候手上也停了“行了,今日要去你二舅那里,暂且先不打你了你去洗洗手洗洗脸,换身齐整衣裳。”
妇人一边说一边去堂屋抱出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似乎是早就准备好了。
曾志高很喜欢去舅舅家,不论是大舅还是二舅,家里都比自家好太多了。特别是二舅,家在苏州城里,好玩的多这个时候听说是去二舅家,比谁都积极,立刻去打水洗手脸。
正擦脸来着,见母亲抱着弟弟,便道“怎么还要带着志远啊小屁孩儿麻烦事儿多,一路上有的闹了”
曾志高不是很喜欢弟弟曾志远,两兄弟年纪差距挺大的,曾志高已经能到处乱玩了,曾志远还只能被拴在家里。平常的时候吵闹又多,分走了这个家庭中本就不多的、来自父母的关注。没人教导过曾志高友爱兄弟,他只会有时候想没有弟弟就好了。
妇女不以为意,只是道“留在家里怎么成你爹一个男人,照管自己都难,何况还要搭上你弟弟一个小孩子”
不管怎么说,曾志高还是跟着妇女,母子三人一起踏上了进城的路长洲是苏州城的附廓县,长洲下辖的镇子离苏州城就很近了。母子三人坐船进苏州城,半日功夫都不用。
等到了苏州,再转乘城内的小船在城内密集的河网中穿梭。妇人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松了口气道“还好你二舅就住在河边上,不然就得走着去了”
其实也能搭车,只不过搭车可比坐船贵太多了,这妇人根本舍不得。
熟门熟路地到了地方,这是一个临河河房的小码头,属于私人的。妇女手上抱着一个孩子,又让大一些的那个赶紧跟上。登上码头就大声道“还不快来接人”
有离得近的小厮注意到了,立刻出来。见到人之后殷勤道“原来是姑太太来了”
屋子外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屋子里面的人,本来许文华以及一干来的朋友正说话来着。听说自己大姐来了,只能摇摇头“你们且安坐,我去接住我大家姐。”
谁家还没有两门亲戚,其他人也不以为意。只有宋文静和朱敏皱了皱眉头,但看到在场还有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眼里面闪过一丝不耐。
许父许母夫妻两个总共三个孩子,许文华最小,所以他头上还有一个兄长一个姐姐。兄长也就算了,老实本分的一个人,将来继承家业做个小地主也不错。但是姐姐许氏就不是这样了,许文华家里的烦心事一半因为他娘给他安排各种相亲,另一半就是因为这个姐姐。
或者更精确一些,是因为姐夫。
许氏当初嫁给清水镇的曾姓布商其实也挺好的,那时候两家门户相当,曾家不说大富大贵至少殷实体面曾布商是从已经过世的长辈手中继承的家业,开着一家小小的布店。许氏嫁过去就是做老板娘,而且还没有公公婆婆约束、小叔小姑啰嗦。
这日子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足
最初的时候许氏也非常满意,生活顺遂舒适是一方面,丈夫对她十分体贴是另一方面。
事情发生变化在大儿子曾志高三四岁的时候,当时曾布商受到镇上一帮帮闲的诱惑,开始玩起叶子牌来。本来打打牌什么的,只要不赌太大,玩玩而已不算什么。但是事情偏偏没有那么简单,就是从那时候起,曾布商迷上了赌。
一开始赢了不少钱回来,还给许氏买了金首饰。当时许氏也没有多想,不说制止,反而还鼓励丈夫多赚些家用来。谁知道自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不仅之前的钱全输了,就是自家的铺子、住宅也抵了赌账
许氏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明白自家是上了套了。只是学赌容易戒赌难呐就算她和丈夫说这件事,曾布商也只想着靠赌博翻盘,将以前的东西用赢回来
当时许文华还没有如今的声势,但也是有一些名气了的,手头也有钱。姐姐回家一哭诉,他随手就出钱将姐夫家的铺子、房子赎了回来,另外还给了一些钱,只要求姐夫能从此改正,安安生生过日子。
当时的许文华还不明白染上赌博的爱好之后有多可怕,有些人是执迷不悟,有些人则是幡然醒悟,但是以前认识的人时常要来招惹他,以至于怎么都戒不掉。曾布商则属于前者,他已经沉迷于赌博来钱的那种快感了,没钱的时候还好,一旦有钱就会不自觉地进到赌场。
每回身上钱精光之后虽然会有后悔,但后来再有钱,又会再犯。
这样的事情又来了一次,许文华也回过味来了,不肯再做冤大头。他出钱给姐姐一家租了个房子,然后时常买些吃食、衣服、日用品,每过一段时间就送一车过去曾布商相比赌的眼红混账的赌徒有一点不同,至少他不会把妻儿吃用的东西都卖了去赌。
也正是除了赌之外,他对许氏一如既往的体贴,许氏才始终不能离了他。不然的话,靠着爹娘兄弟做主,和离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她年纪也不大,再嫁过上新生活是轻轻松松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曾家的日子就远不如曾经了。许文华保证姐姐外甥们生活无忧,但也只是这样而已。他原来还偷偷给一些钱给许氏,但是后来发现面对丈夫的时候许氏就像是昏了头一样,只要对方求一求他,她什么都能掏给对方,这之后也不给钱了。
给钱也用不到身上,最终便宜了赌馆
许文华从小聪明,或者说就是太聪明了,所以导致他在同龄人中间,以及自己的兄长姐姐面前,都是有一些不合群的。
他和兄长许武英,大姐许氏都不算亲密,但怎么说也是兄弟姐妹,他不可能自己明明有力量,然后放着大姐不管然而话是这么说了,却有一句老话说得好久病床前无孝子。亲爹亲娘病的久了,照顾的子女也会渐渐没了最开始的孝心。
这话说出去不好听,却是现实。
更何况许氏还不是做爹娘的,是姐姐,事情就更差着一截了。
许文华一开始还很上心,这五六年下来也淡了很多或许听上去很没有人情味,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每过一段时间就有地方上的人找上门来,让他给人还赌债。虽然赌债的数目大多是十几两、几十两,对他来说并不是个大数字,可是心中的不悦不会少一丝一毫。
再加上许氏越来越糊涂,得了许文华这个弟弟好,只当是理所当然当弟弟的照顾一下姐姐和外甥不是应当的时人风俗就是这样,号称北边姑大,南边舅大。孩子若是无人照顾,一般也是托付舅舅,而不是叔伯。
长长久久下来,许文华都觉得自己成了大姐的钱庄,要钱要东西、有求于自己的时候就上门来了,偏生还得不到个好儿
到现在为止,许文华对大姐的感情是消磨光了。剩下的也就是一点责任他若是没钱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有钱,总不能看到姐姐和外甥生活困顿。
这时候听说大姐许氏来了,许文华首先想到的就是赌债是不是又该还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应该,他可是上个月才刚给还了一笔连本带利六十多两的债务,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又有新的债务。
这几年他对他那个赌鬼姐夫也算是有一些了解了,人很软弱,这样一来很难有刚强性格去戒赌。但与此同时,也没有胆子去玩真正要命的赌博。有的时候有玩的大了一些的苗头,许文华就会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他,等到他被人打了一顿,教训的厉害了,许氏求上门,这才出钱。
这样一来,人就被吓住了,又能安生好长一阵。
其实许文华也想过要不要狠狠心,让那些要债的剁姓曾的一根手指之类的,看看他能不能就此安分。但每次还没有做出这件事,他家的女人们就杀上门来了。他虽本性强硬,也实在不打算和许母许氏两个周旋,最终只能头痛地放弃这个想法。
“文华,我给你捎带了一些自己做的酸菜对了,这是志远,这么大的孩子一天一个样,这时候恐怕认不出来了罢”许氏热情地将小儿子塞到许文华的怀里。
许文华脸色看不出什么来,只是点点头“既然来了就住几日,林二,带姑太太上楼,我先招呼客人去。”
说着将小外甥又放回了许氏怀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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