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算计得分毫不错, 本来惨淡淡的生意,到下午时候便就好了起来,而到了第二日, 店里的利润几乎就翻了倍。吸引第一波人来, 靠的是技巧,而要留住这些客人, 凭借的就得是口碑。
肠粉确实新奇又好吃,阿梨不投机取巧,给的料足,买得多还会送些小零食, 有时是碟盐渍花生,有时是酸萝卜条。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薛家肠粉店的名气就大了起来,没过半个月,连外县人都打听到,跑了几十里路过来, 就为了吃一碗肠粉。
若赶上集市时候生意好,店里一天的纯利甚至能达到一两左右。
但钱赚得越多就越忙碌,天不亮就要起来, 天全黑才能回家,一日里脚不沾地,连口水都要急急忙忙地喝, 阿梨身子本来就稍差些, 这样半个月下来, 脸色又有些白。
薛延舍不得她这样累,去寻了个伙计,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说话时候有点磕磕巴巴的,但是勤快肯干,脑子也挺灵。
总算来了个打不过他的,胡安和仗势欺人,一脸坏笑地叫人家小结巴,小结巴脾气好,也不恼,还恭恭敬敬唤他胡二掌柜的。这一声二掌柜的把胡安和乐得开了花,天天早上给他带两块花生糖,没事还教他念念三字经。
肠粉的酱汁仍是由阿梨调,而剩下的都交给小结巴去做。肠粉最重要的就是酱汁,汁儿做的不好,粉儿再嫩也失了味道,这样的话,也不怕伙计会偷师。
工钱一个月给五钱银子,在别的店里算是极多的了,薛延倒觉着这钱花得值,因着阿梨总算能轻松些,又能像往常一样,没事的时候看看书,绣绣花,抱着阿黄到门口去晒太阳。
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
转眼就到了九月中旬,白露时节,少了几分夏日的焦躁,更添了些秋日的爽利静谧,是一年中最宜人的时候。用过晚饭后,若搬一张凉椅到院里,扇把蒲扇,吃些瓜果,实在是享受。
十五那天的月亮极好,大若银盘,润润的亮。
阿梨和冯氏煮了一锅五香毛豆,又温了酒,薛延邀请胡安和来家中吃饭。
胡安和过来蹭饭已是很久了,但从店中开始卖肠粉开始,便就一直都是在店里吃晚饭,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薛家。一路走回去的时候,胡安和还有点激动,一直搓着手心,眼里亮晶晶的。
薛延骂他没出息,说他那副样子,就像是一只饿了三天的哈巴狗看见了肉骨头,口水都要滴在地上。
胡安和抹抹嘴巴,挺不好意思地问,“真的有流出来吗”
薛延被气笑了。
薛家的院子不大,门口一丛冯氏养的月季花,墙角围着篱笆墙,里头是鸡舍,隔着堵门的石板,能听见鸡舍里若有若无的咕咕声。葡萄藤架子在另一角,一人半高,半个屋子那样大,叶子绿的油亮亮,看着便觉得清爽。
胡安和是本是贵家少爷,后来父亲被贬官,但因着家底仍在,他的衣食住行也没受太多委屈,这样的农家院子,他以往从没见过。现在走进来,他这瞧瞧那碰碰,看哪里都觉得新奇。
薛延也不管他,去仓房里提了张桌子出来,摆到院中央,毛豆煮了满满一大盆,还是温热的,放在一旁的井水里镇着。阿梨端了盘早冰过的葡萄来,笑盈盈递给胡安和吃。
葡萄是自家结的,不算多大,但圆润饱满,水灵灵,胡安和迫不及待尝了个,甜得眯起眼。
薛延去厨房拎了坛酒,给自己斟一碗,给胡安和斟一碗,低笑说,“看你面子有多大,一共就结了三串葡萄,给你拿上来了一多半。”
“那是那是。”胡安和应承着,他咽下口里东西,拍着胸脯道,“小梨花的好,我都记在心里的。”
薛延眼一眯,抬手就要揍他,胡安和弯着腰躲,滑稽姿态反倒把薛延逗笑。
他用脚勾了凳子坐下,拍了拍桌子道,“喝酒。”
漫天星辰,晶亮亮映在碗中,嗅一口,淳淳的香气,胡安和捧着碗,小心翼翼嘬了口,赞叹道,“好喝。”
薛延说,“自家酿的,年份不长,但是味道不错。今年的桂花酿才埋到树下,等明年再邀你来尝。”
胡安和眼睛一亮,试探着说,“说好了你可别骗我。”
薛延靠在椅背上,眯着眼哼哼,“我骗你个大头鬼。”
厨房里灯火明亮,油入锅中发出刺啦一声,袅袅白气腾起来,带着葱花和姜蒜的香。阿梨主厨,冯氏切菜,两人动作利索,饭菜很快就上齐。
都是家常菜,简简单单,却极有烟火气。
一大瓷碗的小鸡炖蘑菇,一盘小葱拌豆腐,素烧茄子,还有道骨酥鱼。
胡安和看着一桌的丰盛菜式,又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的白菜汤,小声嘀咕了句,“有钱真好。”
薛延听见,斜他一眼,“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骨酥鱼是用砂锅焖出来的,鱼形仍旧完整,但内里的骨头已经酥香软烂,连刺都不用剔。薛延用勺子舀了粘稠的酱汁,给冯氏和阿梨浇在白饭上面,酱汁缓缓渗到米粒之间,油润醇香,连饭都带着鲜味。
胡安和看着眼馋,也学着浇了层,埋头吃得额上浸满汗。
过了小半个时辰,盘里的菜饭都见了底,薛延把筷子撂在一边,慢悠悠地抿着酒。胡安和意犹未尽,叼着根鸡骨头来回啃,渣子都嚼出来了也舍不得放下。阿梨瞧见,有些不忍,轻声道,“若是不够的话,厨房里还有些包好的小圆子,随时都可以煮。”
胡安和像条饿狗似的猛点头,“行啊”
薛延“嘶”了声,抬腿踹了他一脚,“行什么行,你再吃积了食。”
胡安和说,“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还怕吃撑”
薛延冷笑,“我怕你把我吃穷。”说完,他也不等胡安和辩解,整了整阿梨袖子,拍拍她背道,“天头凉了,去和阿嬷回屋罢,别鼓捣绣活,做些别的,若是困了就睡,碗我来洗。”
阿梨笑着道,“我不困。”
薛延掐掐她耳垂,“那就去玩,给他煮什么圆子,饿死了他反倒省心,每天吃那么多。”
阿梨又笑,而后拉拉他手腕,低声嘱咐,“别喝太多酒。”
薛延颔首,他目光追着阿梨背影,直到她进了屋子才移开,垂眼剥了几颗毛豆塞进嘴里,又喝了口酒。
胡安和酸溜溜道,“哟,你这生活还真是美满得很,美酒伴旁,娇妻在侧,过几年再来几个小毛孩子扒着你大腿喊爹,岂不是要美上了天。”
薛延斜倚在凳子里,翘着二郎腿,往地上吐了口皮儿,凉凉道,“羡慕羡慕也去娶一个。”
“你别瞧不起我。”胡安和背一挺,挑眉道,“我前几日去寻了个瞎眼的算命先生,给我算了一卦,那先生说我一个月内命犯桃花。”
薛延被酒辣的呲了呲牙,似笑非笑看着胡安和,“恭喜啊。”
“同喜同喜。”胡安和美滋滋,往前探身,悄声和薛延道,“我昨晚上做梦还在想,以后娶媳妇要找个什么样子的,我觉得吧,要尽量往阿梨那样靠。身材要尽量纤细,不要太高,能让我一把就搂住的,脾性要好,要温柔,冷了给我添衣,饿了给我做菜,要爱笑一点,听我的话。最好还能和我一起写诗作画,再养只猫,夏天去湖心泛舟,冬日炉边暖酒”
胡安和许是独身太久了,一开始幻想就停不下来,薛延耐心听了会,最后忍不住笑出声,他食指曲起抵在下颔,低低道,“还真是应了那句话。”
胡安和问,“什么”
薛延说,“梦里什么都有。”
胡安和气结,他手一拍桌子,碗里的酒晃悠悠洒了一半,自己干瞪眼了半晌,一句话没憋出来。
薛延正色,“江之道那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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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能怎么办,他留了那么烂一个摊子给我,自己跑不知哪里快活去了,我如今无权无势,怎么找得到他。”胡安和闭着眼吞了一大口酒,眼里都泛了层水雾,他抿抿唇,两指相搓冲着薛延比了个手势,晕晕乎乎道,“再过一年就是乡试,等我杀出一条血路中了举,看我怎么捏死他。”
薛延赞同拍了拍他的肩,“不错,像个男人。”
胡安和面色酡红,嘿嘿一乐后打了个嗝,他扇扇脸前的酒气,趴在桌上看着薛延,晃了晃脑袋道,“先不说这个,说点高兴的。咱们这段日子来,共攒了二十三两银子了,这一天天过的,和发财似的唔,我的意思是,永安街的那个店面,咱们不出四个月,就能有钱从里到外给整修一遍,改成薛家客栈”
说完,胡安和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对啊,为什么叫薛家客栈,明明是我的房子。”
薛延一乐,“那你说怎么办”
胡安和一脸疲惫,“我能怎么办胡家客栈土得不行,薛胡客栈又难听得要死,做人怎么这么难。”
薛延夹了筷子蘑菇到嘴里,咯吱咯吱嚼,没搭理他。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胡安和不胜酒力,从椅子上滑下去睡着了。屋里的灯也调暗了,阿梨许也是睡了,薛延展展臂站起来,把卧在一边昏昏欲睡的阿黄抱到屋里去,拍拍屁股上的土,放到炕尾的篮子里摆好,然后才去扶胡安和。
他拍了拍胡安和的脸,问,“怎么样,能不能回家”
“行”胡安和张牙舞爪地站起来,说话时候舌头都打卷,“我能行。”
薛延酒量好,又听着阿梨的话不敢喝太多,现在神志清醒,没事人一样。他看着胡安和的鸭子步,拧了拧眉道,“算了算了,我去厨房给你打个地铺,你凑合睡一晚罢。”
胡安和傻笑着回头,“谢谢啊。”
薛延嫌弃摆了摆手,去抱了床被褥到厨房,扔在地上,“你自己铺。”
胡安和靠在墙角,头快垂到肚皮上,薛延骂骂咧咧地转回身,老妈子一样给他展平,又扯着领子将他扔到被里。
胡安和半梦半醒翻了个身,又忽然坐起来,月光清亮,薛延看着地上倏地挺起来的那个黑影,额上青筋猛地一跳,回头就想抽他。胡安和扭着腰躲了下,嘴里嘀嘀咕咕道,“我说我怎么睡不着,原是因为有个事忘记和你说。”
薛延不耐烦地问,“你还要做什么”
胡安和说,“我要砍树,你明天去给我弄一个锯子来。”
薛延手心痒痒,极力忍着没动手,他咬着牙问,“你要砍什么树”
胡安和道,“店门口的那棵树,那树都枯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连片叶子都不长,干巴巴的很难看。而且算命先生说了,枯树挡财气。”
薛延拿手指着他,冷脸威胁,“你赶紧给我睡觉。”
胡安和慢吞吞扯了被子躺下去,“好罢。”
明明前半夜还是月朗星明的,过了子时却开始下起雨,风呼啸怒号,有些渗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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