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一直没做完, 谢糖却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 几乎站立不稳, 只能呆呆坐在一边的长椅上。
向宏对她嘲讽地说着什么,她却只能看见他嘴巴一张一合, 神情恍惚,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刚从那个惨烈的梦中醒来, 她的情绪根本无法抽离,现在脑子里还翻来覆去的全是那一声枪响——
“砰!”仿佛炸开在她脑子里。
她支撑不住, 脸色苍白晕了过去。
向宏这下慌了,倒不是怕谢糖出什么事, 而是怕陆昼从手术室中醒来后出什么事, 他慌忙叫来了护士,舒美清这时候也醒了过来, 赶紧跟着助理一块儿来把谢糖带走了。
这处医院靠近海边度假山庄, 方便救治,所以才让谢糖在这里输液, 但现在既然谢糖已经醒转了, 且生命体征稳定了, 当然是要转入更好的医院。
市内的任何医院, 舒美清都不放心, 于是当机立断, 没有经过昏迷的谢糖同意, 就带着她回了自己的住处, 让自己的私人医生对她进行照顾和治疗。
而等谢糖被转移走之后,谢父才姗姗来迟,他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探问谢糖情况如何,而是问走廊里的向宏,陆昼情况如何。向宏简直半天没反应过来,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了他好半晌,谢父才尴尬地去问护士谢糖的病房了。
——却得到护士的回答:“昨天被送过来的病人谢糖吗被这位签名的女士给带走了。”
谢父视线落在签字上,顿时瞳孔猛缩。
舒美清。
这三个字他怎么会不认识,尽管不是同一个圈子的人,但这位在设计圈可是鼎鼎有名,甚至算得上是华人中的荣耀,很早之前就创立了自己的品牌,现在旗下的杂志也成为了国内的一线品牌,可以说是非常非常有背景的一位人物。
比起背景雄厚的陆氏来,这位在财力和权势上可能绝对是差了许多,但在名气上,却要超过陆氏许多。毕竟是经常上时尚杂志的人物,谢父见过多次这个签名。当然,无论是陆氏,还是舒美清,都是谢父几家酒店根本无法攀交上的圈子。
护士很快将家属签名收走了,谢父脚步匆匆地往医院外走,眼里的震惊却是久久未散。
怎么回事
这又是怎么回事!谢糖怎么会认识这种人物的还让她带走了谢糖居然还在家属栏签字
此时此刻,谢父的心情不亚于中了头奖一般,震惊又喜出望外。
自己这个女儿到底有多少惊喜等着自己,之前自己到底是眼睛被什么蒙住了,才会觉得她不如她姐姐现在看看谢翩跹,简直一事无成,甚至今早还在家里抱怨不休!
两厢对比,谢父简直对谢翩跹越来越嫌恶。
他想不通,谢母因为谢翩跹是第一胎的原因,更加偏袒谢翩跹也就罢了,为什么自己也跟鬼迷心窍了一样,还没判断出谢糖的能力,就把她送到了乡下去。
当时尽管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刚刚白手起家,和妻子两人没能力也没精力照顾和培养两个孩子,但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原因难道不是因为,妻子连续生下两个,都是女儿,自己感到厌恶吗
可现在,谢父真是后悔死了。
不过好在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毕竟父女有亲情这根联系在,血浓于水,以后好好对待谢糖,在谢糖面前摆出公正的慈父姿态就行。
这样想着,谢父干脆让司机送自己去花店,打算去一趟舒美清在内地的分公司,借着问自己的女儿下落的机会,认识一番舒美清舒老太太。
……
可就在路上,他助理突然打来电话,言谈间吞吞吐吐,像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谢父不耐烦道:“有事赶紧说。”
助理这才道:“谢总,您快来公司一趟吧,您办公室这里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个u盘,有一段视频和录音,是关于大小姐的。”
“她又惹了什么麻烦”谢父不耐烦地道,可是电话里助理根本不敢说,只让他赶紧回去一趟,于是谢父烦躁地让司机掉了个头,先回到谢氏去再说。
……
这一场事故,让几拨人人仰马翻,谢翩跹在窦雅然的陪同下,回了家,两人将房门关上,窦雅然这才重重松了口气。可谢翩跹却是脸色发白,浑身有些哆嗦,指甲也掐进了掌心里。
“怎么办……”谢翩跹喃喃道。
“什么怎么办”窦雅然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是说好教训你妹妹一下吗现在已经教训了,她躺在医院里肯定又要经历一次肺炎了。”
窦雅然不无幸灾乐祸地说,就像是先前,她把谢糖推下水那次一样,不过不同的是,这次谢糖运气好,居然有陆昼赶来救她,否则,这次谢糖绝对要昏迷个数天不醒,受到海水噩梦的折磨。
“难不成你还真的想让你妹妹死不成”
谢翩跹惨白着脸色,猛然抬头瞪了她一眼,但一瞬间,手指却神经质地攥紧。
没错。
她是真的,动了这个心思。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在让人把谢糖推下看台时,其实就不只是动了想教训谢糖的心思了。如果只是教训一下,有什么用呢教训完了,谢糖依然不知收敛,依然要继续夺走她的一切。
她现在已经快什么都没有了,父亲已经彻底偏向谢糖了,母亲即便是偏爱自己的,但是在家里没有话语权,根本不能为自己争取来什么。奶奶呢,一早就更加喜欢谢糖。
顾远呢,也因为自己说了谢糖两句不好的,就开始疏远和冷淡自己了。
她现在虽然还是谢家的大小姐,但她对谢父了解得一清二楚,可以说,几乎没人比她更加了解自己这个利欲熏心的父亲,一旦发现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就像是当年将谢糖扔去乡下一样。
但谢糖忍受得了,她可忍受不了!
说不定到时候谢父为了通过谢糖结交舒美清,还会将公司股份转让给谢糖!
她将谢糖碾压在脚底下这么多年,又怎么能甘心忍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切,一点一点从自己手里消失
这次谢糖竟然没死,还真的算她福大命大。
谢翩跹心里恨意凛然。
……
而与此同时,蔺决也在想办法找到梁兰,据王香雯所说,当时谢翩跹所坐的位置距离谢糖并不远,而谢翩跹身边就是她那几个小姐妹。蔺决因为经常去找谢糖的缘故,对a班的谢翩跹身边的几个女生还是有点印象的。
他记得,梁兰似乎一开始也是其中一员,但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脱离了那个小团体,开始独来独往起来。
为此,似乎还受到了谢翩跹的排挤。
不知道能不能从她身上找到线索,但至少得试一试。但蔺决去梁兰教室找人,却被告知,梁兰已经请假很多天了,说是生病了。
生病了
蔺决蹙起眉头,越发觉得这里头有什么,怎么刚好在这个时间就生病了,是想逃避什么吗
他转身朝这个系的办公室走去,如果生病了,那么必定在家,他要去一趟她家里问问情况。
……
舒美清一直在照顾谢糖,看着病床上脸色惨白,浑身大汗淋漓仿佛在不停继续着昨晚那个噩梦的少女,她心疼不已,时不时拿来干净的毛巾给她擦擦汗。
但她自己毕竟也是快七十岁的老人了,也有些体力不支,于是,第二天清晨还是回到了自己房间去,不得不疲惫的休息一下,让私人医生继续来照顾谢糖。
从落水到现在,谢糖已经两天没进食了,除了中途在医院醒过来一回,急着拔掉针管去找陆昼后,又昏睡了一整天。
此时,再度睁开眼,就发现已经又是一天清晨。她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是一幢地处豪华地段的别墅,落地窗外的风景倒是和梦里面陆昼家的别墅有些差不多,应该是同一块地段。
昏昏沉沉的,她多少听到了舒美清让助理带她回家的事,所以她也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便没有什么惊慌感。
此时,她身体多少恢复了一些,也没再扎着针管,于是,她艰难地挪了挪,想要下床。
去哪里呢先去学校。
陆昼所在的医院出来容易进去难,底下肯定全是记者包围。
自己去了也见不到他。
谢糖勉强支撑着身体,进了洗手间,洗了把脸,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发现眼圈是红的,眼睛是肿的。
她用冷水拍拍脸,竭力冷静下来,深呼吸一口气,才从一声枪响的梦魇中逃脱出来。
无论当年的事情如何,她不会逃避,一定要问个清楚。
……
病房里,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已经有一阵子了,陆昼也昏迷了一天一夜。
同样是清晨,他脸色阴郁而苍白,生命力仿佛在他身上逝去了一半,似乎是梦见了什么,他猛然睁开了眼睛——是病房,不是墓碑前。
病房里是死一般的寂静,陆家肯定是没人来探望他的,向宏他们应该来过了,又走了,毕竟要去学校。
陆昼胸膛剧烈起伏,难以置信地看着窗外的阳光,虽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这一瞬,陆昼还是感到难以呼吸。他没有想过,自己重生了,或者说,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
上一世,他一意孤行,才导致了谢糖最后的结果,如果,他早点将谢糖护在自己的身后的话,最后的结局会不会那样收场即便陆建冲要用谢糖来威胁自己又怎样,自己只要尽全力去保护——
可,陆昼闭了闭眼,不得不承认,他没有那个勇气去赌。
他不敢赌他护得住谢糖。
他连自己母亲都护不住,他能保护得了谁。即便是重来一世,他也没有办法、更丧失了勇气。
他以前以为那是一场梦境,但原来,梦境是真实存在的,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个人,愿意为他赴死过。可是后来,他却把那个人弄丢了。而现在,他的小美人鱼,不仅不喜欢他,甚至拒绝他的靠近。
陆昼闭了闭眼,既有恢复上一世记忆、发现那个梦境真实存在、谢糖真的喜欢过自己的狂喜,却也有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这一世谢糖再也不会喜欢自己的悲。
悲喜交加,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但——
再度睁开眼时,陆昼神情已经恢复清明,眼底一片阴郁,他搁在身侧的手悄然捏起。
至少,他现在知道母亲的下落了,有了上一世的记忆,陆建冲不仅再没有什么办法来掣肘他,更再也没有办法阻挡得了他。这一世,他一定要阻止悲剧的发生。
……
陆昼很快就换了衣服出院,顾不上护士和医生的阻挠,他匆匆避开记者,上了方东给自己准备的车子,给小赵和方东都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派人去名叫海山精神病医院的地方去找一个人。不要打草惊蛇,他要尽快找到顾婉之。
除此之外……
陆昼无比疲惫地靠向椅背,眉弓下一片阴影,神情复杂。
他还是去了趟学校,再度往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看学校的这一切都恍如隔世,再没办法用少年时期的眼神看待。他本想径直回到自己教室,可不知道为什么,脚步偏偏走向了谢糖的那栋楼。
他还不知道出院后,她身体恢复怎么样了。
他也更想亲眼见她一眼,否则,今晚在墓碑前放雏菊的噩梦又会卷土重来。
……
整个学校,都只知道陆昼和谢糖发生了点意外,坠入海中,却没多少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陆昼一向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此时也不例外,两个月前,他刚发生了一场车祸,现在又是一场意外,不由得让同学们感慨他真是命途多舛,运气不好。
谢糖听见教室外有人叫自己时,并没听清到底在说什么,她只是呼吸一窒,想也没想地就站了起来,朝教室外走去。
仿佛是有什么意料到了一般。
走廊,十几米的距离,陆昼脚步顿住,走廊上许多人,全是来看热闹的,议论纷纷,交头接耳,随着他过来,纷纷让开,可他却在见到自己那一刹那,仿佛定在那里一般,再不敢上前。
短短落海两日,谢糖看见,陆昼清瘦不止七分,脸色也白得近乎透明。
深秋,风吹在他苍白的病容上,卷起他漆黑的额发,但是他俊挺的眉之下的一双眼睛,又深又沉,晦暗不明,根本叫人看不清。
——这让谢糖想起上一世狱中见到他转身的最后一幕。
谢糖心中重重颤了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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