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糖在医院楼下犹豫片刻后,还是将围巾稍稍挡着下巴,直接走了进去。
回国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没办法联系到任何陆昼身边的人,她手机里分明有向宏和关宇以及陆昼司机和助理的电话,但一个二个打过去全都是忙碌状态,这让她没办法知道陆昼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新闻上那些有关失明的事情,到底是真的假的,只有亲自来医院一趟。
陆昼的病房在五楼,凌晨柔软的光从走廊窗户透进来,医院十分安静。
谢糖先去了一趟值班室,问到了陆昼的病房。她心中越来越不安,这已经偏离她还没回来之前的自我安慰了,如果只是放出去的假消息的话,陆昼怎么还真的来住院了。而且,整层楼都没见到什么保镖,是去休息了吗,还是陆家又出事了。
值班的小护士非常年轻,看起来好说话,见谢糖问503住着的病人的事情,她对谢糖道“这些天没什么人来探望他,偶尔有一两个,也都被他赶出去了,这位病人情绪不太稳定,你要是他朋友的话,倒是可以帮忙开解开解。”
“开解”谢糖脸色顿时唰白,艰难地开口问道“他情况很糟糕吗”
“很糟糕。”小护士重重叹了口气,对谢糖道“车祸对脑神经损伤很大,手术已经做过了,但短时期内恢复视力的可能性还是不大,你朋友还年轻,突然发生这种事,接受不了也很正常,不过我们主治医生会尽力的。”
这每一个落在谢糖耳朵里,谢糖都能听见,但怎么组合成一句话,她偏偏就听不懂了。她脑子里嗡嗡响,什么叫做恢复光明的可能性不大是意味着,陆昼要一直处于黑暗状态吗这太突如其来了,就连她都不能接受。
陆昼本身就骄傲,突然遭遇失明一事,无异于人生跌落低谷。他不愿意别人看到他的落魄样子,只怕现在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所以护士才说来探望的人都被他赶了出去。
谢糖心中一悸,一时之间无法言语。
小护士又悄悄瞥了她一眼,道“你现在可以过去看看,病人应该还没醒,不会把你赶出去的。”
“谢谢。”谢糖脸色发白,勉强笑了笑。
她转身朝着病房走去,越是走近,心头便越是被拧紧,她心里有很多情绪,畏怯、担心、茫然、酸涩、无措、焦灼,但在她轻轻推开病房的门,看见白色病床上的人时,这些情绪就只剩下了心疼。
陆昼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可能刚做完手术,还不能见光,蒙着一层白色纱布,这人皮肤本来就很白,大约是生病的缘故,肤色更加惨白了,就像是好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似的。薄而苍白的嘴唇周围泛起浅浅的一层青茬。
谢糖心中狠狠一拧。
她突然有点害怕,害怕这一世虽然已经和上一世走向了不同的轨道,但最后她和陆昼两个人依然得不到什么好的结果。这种害怕让她心中滋生出了一些别的什么情绪,以及,心头重重跳了两下。
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一点。
不过是车祸后短暂失明而已,医生都说了短暂性的了,又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要往好的方向想。
她吸了口气,朝病房里的窗户看去,不知道为什么窗户没关,外面透进来的风将窗帘轻轻吹动,而且陆昼身上的被子看起来也有点单薄。
谢糖本打算来看看陆昼情况就走的,但此时她犹豫了两秒,还是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她有点懊恼自己脚上穿的是一双小皮鞋了,医院是木地板,她再怎么放轻脚步,都会发出一点点细微的声音,这让她不得不走得更慢一点。
好在她走到了窗边,病床上的人都没什么动静。
谢糖伸出手去,将推开的窗户拉上,窗户发出“吱呀”一声,她顿时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回头去看病床上的人,刚才那声音有点大,但陆昼似乎并没醒。
就在谢糖浑身紧绷地等了片刻,见他似乎没被吵醒,才松懈下身子,打算继续关窗时,床上的陆昼忽然动了下,翻了个身。
谢糖伸出去碰到窗子的手登时赶紧停住。
她紧张地注视着陆昼,陆昼此时转向了她的方向,看起来睡得并不好,被子底下的身形看起来十分的僵硬,而且空气中也听不到他的呼吸,跟自己屏住了呼吸,他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似的。
谢糖有一瞬间怀疑陆昼是不是已经醒了。
但又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
等等,他即便是醒了,现在是不是也看不到自己了
想到这一点,谢糖猛然放松下来。她的心情是诡异而复杂的,她心底分明关心陆昼、想靠近陆昼,但她又竭力在扼制自己心里这点儿微弱的声音,装作根本不在乎,装作那一点波动全是因为目睹了上一世他为自己而死的那点愧疚。先前和陆昼之间一团乱,她逼迫自己放下,但现在陆昼失明了,她又仿佛有了重新接近他的勇气了。
并且,因为他看不见,她反而不再那么掩饰自己的情绪。
想到这些,谢糖也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但无论如何,她希望陆昼尽快好起来。
因为他看不见,所以谢糖没那么紧张了,她转回头去继续将窗户关上。昨天刚下了一场雨,关窗户时积累在窗台上的雨被扫得哗啦啦地朝下淌,难免发出了一些声音。不过谢糖决定假装自己只是个护士,于是迅速将窗户关上了。
关上窗,她回过身来,陆昼还没醒,但他身上单薄的被子似乎有点滑落。
谢糖走过去给他把被子提了上去,掖了掖反正,他又看不见。
做完这些,谢糖心中反而感到一种安心感。这半年来她一直处于自己感情的纠结当中,不知道何去何从,但现在陆昼失明了,她好像就能伪装在一层壳之后,干一些自己一直压抑着不让自己去做的事情。
她又扭头看了看病房。
这病房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连开水瓶、毛巾之类的都没有,显得空荡荡的,而且春天潮湿,国内连日大雨,谢糖觉得需要一点干燥剂。
趁着医院还没多少人,她刚好出去找护士多要一床被子,顺便去楼下买些这些东西回来。
谢糖起身打算走。
陆昼一直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要不是眼眶上找到了绷带缠着,否则此时剧烈颤动的眼睫叫谢糖看了去,肯定会发现他激烈的心情。他这辈子都没睡得这么正儿八经笔挺过,两只手放在身侧僵硬躺着,动也不敢动。
陆昼心脏狂跳。
他有点儿高兴,但又不敢扬起嘴角,只能竭力绷紧全身每一个细胞。
谢糖出国以来,他都快变成神经质了。他也不是没去国外找过谢糖,但他很清楚,两个人一旦都清醒地面对面,又会变成公寓里的那一晚,互相不坦诚,谢糖只会回避他。现在用的办法虽然幼稚可笑,但的确是他不得已而为之,只能用到的最后的办法了。
他还以为谢糖不会来,但谢糖居然还是回来了。
而且,还替他关窗户,替他掖被角。
陆昼心里淌过一道暖流,又燃起几分死灰复燃的希望,他高兴得想立刻坐起来,但努力忍了忍,还是继续装睡。
谢糖呼吸很浅,不过他能听到,听到她真的在他身边,虽然他感觉很不真实,但却又悸动又安心。
但谢糖还没待在他身边几分钟,忽然又轻手轻脚朝病房外走去。
这么快就要走难不成是觉得他眼睛虽然暂时失明了但养一养也会恢复,所以不是很需要她
陆昼刚才的开心立刻被一盆冷水泼下来。
他立刻扶着床沿下床。
谢糖刚拉开门,就听到身后的人哐哐铛铛从床上爬起来的声音,她赶紧回头,只见陆昼捂着额头,皱着眉从床上下来,摸摸索索地找拖鞋,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上。
谢糖吓了一跳,这就醒了
怎么突然就醒了
我关窗户声音那么大他都没醒,怎么轻手轻脚开门,他就立刻醒了
陆昼陡然失明,肯定根本无法适应,现在他眼前一片黑,应该连方向感都没有,所以摸索半天,差点将床头的花瓶碰掉,也没找到拖鞋。
谢糖见他这样,心头一阵酸涩,又怕他赤脚踩在地板上太久着凉,于是顾不上太多,走过去扶了他一把,将一边的拖鞋递到他脚下。
陆昼穿着的病号服单薄,谢糖手心的浅浅温度直接隔着一层单薄衣服传递到他胳膊上去。
他强烈不安的心终于又定了下来。
“谢谢。”陆昼道,不知道是因为多天没开口说话,还是因为别的,嗓子有点哑。
谢糖刚要开口,猛然想起自己一说话,声音就泄露了,于是沉默不语。
她扶着陆昼在床上坐下,刚要放开自己的手。
手就被陆昼不安地抓住。
谢糖愣了愣。
陆昼又迅速放开,喉结滚动一下,半晌压抑住自己所有的情绪,道“我有点渴,你是护士吗,麻烦帮我倒杯水。”
谢糖转身去倒水。
她还在病房里,这让陆昼情绪稳定下来。
玻璃杯很快递到陆昼手上,陆昼因为看不见,半天没找准位置,谢糖只好握着他的手,将玻璃杯放在他手心里,让他握住,才松开手。
松开手后,手指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谢糖略有些不自在。
她忍不住看了眼病房外面,真奇怪,陆昼都双目失明了,难道没请护工吗即便护工晚上去休息了,现在也已经早上六点多了,也该来了。护工不来的话,像陆昼这样,自己肯定走不开。
她琢磨着陆昼喝完水,可能会睡一会儿,趁着那个时间自己开溜好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陆昼喝水喝得极其的慢。
他不像是在喝白开水,反而像是在喝什么甜甜的东西一样,小口小口喝了几口,抬起头来,又对谢糖道“谢谢,你是新来的护士你叫什么”
谢糖突然就变成了护士,但也不介意陆昼误会。
她半天没吭声,但陆昼一直抬着头,等着她回答,要是她还不说话,就显得有些奇怪了。她张了张嘴巴,用较为粗粝不同于自己平时的声音道“我叫”
她脑子卡带,因为紧张,脸上有点发烫,视线落到旁边的桌子上,粗声脱口而出道“我姓卓。”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说完这话后,双眼蒙着纱布的陆昼仿佛极浅极浅的弯了一下唇角。他病容苍白,且清瘦许多,难免显得神情阴郁,可他猛然露出笑容,又像一下子回到了少年时期孩子气的陆昼,叫人有点转不开眼。
陆昼继续轻轻握着她的手,扶着她,站了起来,轻轻地问“卓小姐,能扶我出去走一走吗”
谢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陆昼把她当成了护士,她很难找到借口离开。而她扶着陆昼出病房,值班室的护士又以为她是陆昼的亲属,根本没拦。就这样导致,她陪着陆昼进了电梯。
两人站在电梯里,谢糖看着电梯滑下去,脑子还有点蒙。
陆昼忽然开口“我眼睛看不见,但有点饿,你陪我吃个早饭吧。”
谢糖“”
她侧头看陆昼一眼,陆昼虽然一副病容,但脊背挺拔,依然很帅。她忽然有点微妙地感觉不怎么是滋味意思就是说,她没来之前,都是别的年轻的漂亮小护士陪陆昼吃饭的吗
而且陆昼上来就叫她“卓小姐”,怎么搭讪这么自然的啊。网,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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