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孟溪会这么想。
因为孟深的眼光很高,左邻右舍的姑娘他是看不上的,性子又差,但凡有献殷勤的,只要他一开口,那些姑娘就再不会出现,所以孟溪觉得可能像女学生那种,有才华的才有可能得他青睐。
而孟深正好在蒋夫子那里念书。
“我猜得对不对”
她笑着问。
对什么
孟深都不知她脑子是怎么转的,怎么会想到什么女学生,他难道做得还不够明显吗
难道非得要他直接向她表明
不,他是不会说的。
凭孟溪现在的想法,他说出来只能是自取其辱,以后指不定她还会远离他。
将所有的恼火压下,孟深淡淡道“蒋夫子怎么会收女学生,哪个禁得住,”
姑娘家能禁得住打吗,恐怕骂几句就要哭了,“蒋夫子很严苛,没有谁会把女儿送过来。”
不是女学生孟溪疑惑地看着诗经“那你为何”
“碰巧翻到罢了,你要学别的,我也可以教你。”
孟深选了一首东山,缓缓道,“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
孟溪感觉他念得远没有刚才投入,暗道真是她猜错了吗
不过义兄并不腼腆,如果真的喜欢哪位姑娘,肯定早就想办法求之了,哪里会躲在家里念情诗,指望她出主意似的。
所以,也许真的不是。
却说王氏后来答复那位媒人,媒人很快就告知余靖,约定个时间两家见面。
余靖早知孟竹的想法,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他竟然因为孟竹说得那句话,就真的去同父母商量,然后请媒人去提亲。
他这是不知不觉被那个经常跑来集市,假装偶遇她的小姑娘给俘获了,她一日不来,他就会忍不住想念,想念她站在街头顾盼生姿的等待,想念她明明灿烂极了的笑,在他面前却垂着头,变成满满的羞涩。
其实她不装的样子,是他最为喜欢的,明朗而热烈,如同山头盛放的杜鹃花,有着勃勃的生机。
下回,他一定会告诉她。
“等元宵节过后,我会请父母过来盐镇。”
到时再一同去孟家,这样比较正式。
媒人把此话传达给孟方庆夫妇。
双方父母都见了的话,很快就会定亲成亲,不过幸好他们家是女方,嫁妆不比聘礼,倒是用不着倾家荡产。
至于张家那边,王氏立刻就去回了,那媒人很是失望,觉得可惜了一桩好姻缘,尽力劝说。王氏道“那余公子是阿竹的救命恩人,二来,我家阿竹即便嫁了,也还是住在盐镇,不用背井离乡,你说,这门婚事我能拒得了”
媒人听明白了便知无法成事。
张家那边知晓孟竹被别人救过,那恩情肯定是难以忘怀的,也就打消了主意。
因要请师兄吃饭,孟溪早上叮嘱堂兄买了很多东西,等时间差不多,便开始准备。
孟深傍晚回来时,就看到孟溪在煎排骨。
那排骨是上好的肋条,上面的肉不厚不薄,精瘦中带着一点肥,此时每一块都被煎得两面金黄。
孟深立刻觉得饿了,但这排骨显然还没有做好。
他得等。
孟溪煎好排骨,往里面倒了一点黑色的酱,那酱不似寻常的酱,看起来似乎掺杂了一些东西,孟深询问道“这是什么酱应该不是黄豆酱吧”
“等会吃了便知。”孟溪卖关子,且往锅里添了热水。
等她关上锅盖时,孟深闻到一股淡淡的甜味。
他怀疑是什么果酱。
就在这时,孟竹在外面道“阿溪,你的十二师兄来了。”
比她预计的要早。
孟溪擦擦手,急忙出去。
王氏跟老太太窃窃私语“阿溪的那个师兄,娘一定要好好看看,我看他肯定是喜欢阿溪,不然怎么对阿溪这么好我这可不是多事,娘你始终是阿溪的祖母,也希望她定一门好亲事吧她无父无母的,嫁个好相公,我们大家都安心。”
老太太敷衍道“行,到时看吧。”
孟溪走到门口迎接叶飞青。
见她穿着襜衣,叶飞青就知道她在做饭,不由笑道“简单点就好,我过来可不是为麻烦你。”
“要我简单,那师兄你还带东西过来”
“你们家有长辈,我难道空手而来”叶飞青可做不出。
孟溪此时介绍孟深“这是我哥哥。”
“幸会。”叶飞青朝孟深一笑。
仔细看,他的五官确实没太大变化,孟深请他进去“之前多亏叶公子帮忙,”他才能挨上那几针,当然他不能怪叶飞青,怪只怪孟溪对他太过“关心”,“听我妹妹说,你是京都人士”
“是。”
孟深打量他“如果叶公子不嫌我唐突的话,我想请问叶公子,你怎会拜梁师傅为师能请得动陈大夫,想必叶公子家境不错。”
叶飞青道“家境不错与当厨子没什么冲突,我是出于兴趣。”
兴趣
他从来没听叶飞青说过对厨艺有兴趣。
叶家可是有厨子的,哪里需要自己动手可苦于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孟深只好迂回曲折的试探。
来到堂屋,叶飞青给长辈们行礼,并送上茶叶,还有一些点心。
小伙子长得俊,又有礼貌,老太太心想难怪儿媳妇要提呢,果真跟自家孙女儿很是般配。这要是自家孙女也喜欢,定是一段良缘。
“快坐,快坐。”老太太笑眯眯的,“你是姓叶,叫飞青是吧”
“便叫我飞青吧。”
“飞青啊,我们家阿溪是个姑娘家,以前在酒楼我也担心,但看到你这样的师兄,我就放心了,以后还得麻烦你继续照顾她。”老太太叫孟方庆给他倒茶,“你没事常过来坐坐,教教我们阿溪做菜,她经常一个人在家中练习,你是师兄,懂得应该比她多。”
老太太一反常态,对一个年轻人如此热心,孟深顿时猜到她在想什么,眉头微微拧了拧。
“祖母,我与几位师兄轮流休息,师兄哪里有空,能在酒楼指点我,我已经知足。”
“平日无空,节日呢”
“节日的话,师兄定要回家过节。”
“是吗,叶公子你家住何处”王氏询问。
“京都。”
哎呀,京都人士
王氏眼睛一亮“叶公子那你可曾”
“大伯母,你是衙役吗,追根问底的”孟深听不下去了,打断她。
王氏撇嘴,这小子就是碍事,什么都要管,可也不敢再继续询问,因她知道自己说不过孟深,等会被驳得哑口无言,那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当下就住口了。
刚才大伯母的意图孟溪也听出来了,心想幸好义兄阻止,不然大伯母定然要把师兄弄得很是尴尬。
师兄虽然关心她,但并没有别的意思。
很快孟深就邀请叶飞青去他那儿。
“阿溪,你去忙着吧。”他道。
义兄愿意招待师兄再好不过,孟溪要去备菜,马上告辞去了厨房。
叶飞青理解,随孟深去他的住所。
那是一处极简陋的地方,但无论是桌上的书还是文房四宝都让此地散发出了一股书香味,且这年轻人眉目俊朗,举手投足间也不似农家子弟,叶飞青忽然想起,是孟溪供着他念书的,当时他还奇怪,为何孟家要一个女子来承担这种压力,不过后来孟溪又说她兄长有怪病。
许是为此不能挣钱养家
叶飞青的眸中闪过一丝同情,不过当着孟深的面,还是不提病情为好,省得惹出伤心。
“孟公子是在准备今年的会试吧”
“是,”孟深请他坐下,“故而在跟蒋夫子念书。”话锋一转,“叶公子从小的兴趣便是想当厨子吗”
叶飞青一怔。
“我是想到妹妹,妹妹此前并未想当厨子,是因为要供我念书才出此下策,不知叶公子又是何时有这份兴趣的
叶飞青并不知那是秦绍,那个从小就喜欢缠着他玩的世交秦家的弟弟,不过却莫名的并不抗拒他的疑问“是有一日醒来,突然生了兴趣,为此家父甚至替我请大夫医治,但并无所获,后来听说师父的名号便寻来盐镇。”
有一日醒来
是在良州打完仗,重伤后醒来吗
他到底怎么了
但孟深知道问不清楚了,叶少保请了大夫都无济于事,他执意放弃将军的理想来学厨。
孟深眉心紧锁,一定是在战场上遭遇了什么。
可能只有问过叶飞青的父亲,或者是他在良州的同袍才能知道真相。
“你有师妹这样的妹妹也实在是幸运,”叶飞青忽地道,“她真的很关心你。”
确实,只是他要的不是这种关心,因那关心不过是她内心深处的愧疚。
虽然最初,他是想要她偿还这份债,但后来自作自受,竟是深陷了进去他习惯了她在身边,离开几日就跟失了魂似的。
“我妹妹是很好,”孟深挑唇一笑,“尽管是义妹,却将我照顾的无微不至。”
义妹
叶飞青惊讶。
“是,我是孟家收养的,妹妹也知。”他想说开了,省得叶飞青以为他们是亲兄妹。
但叶飞青想得却是,孟溪为人也太好了,不是亲哥哥,竟然能如此付出,这样有情有义的姑娘当真罕见。
二人说得会儿,孟溪备好菜,请他们过去用饭。
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叶飞青打趣“下回我都不敢帮忙了。”
王氏就笑“阿溪,你这师兄真好,帮这么大的忙,你做一桌子的菜他就舍不得,心疼了。”
这话未免露骨,孟溪皱眉道“大伯母”
“哎呀,还脸红了,我是开玩笑而已,瞧瞧你”
被她这么说,孟溪的脸真的忍不住红了。
宛如云霞一样,使得她的脸更俏丽几分,孟深瞧见差点把筷子折断,只觉嘴里的排骨失去了味道。
原本这放了乌梅酱的排骨极其可口,端出来时就吸引了他的目光,酱红的色泽,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咬一口,先尝到的是被煎过的紧致的排骨表面,酸酸甜甜十分开胃,而里面的肉吸饱了汤汁,却是非常的软嫩,两重感觉融合在一起,可说完美。
但现在,他突然没什么胃口了。
她竟为此而脸红,如果有一日孟溪真的喜欢上叶飞青
他不愿意想象
年后,六师兄跟九师兄去了京都,仙游楼少了两位厨子,未免吃紧,孟溪更为忙碌。
赵奇峰就说要请别的师兄过来帮忙。
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转眼就到元宵节,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了花灯,街道上人来人往极为热闹,但孟家却很冷清。孟竹为了给自己挣嫁妆钱,比之前更为勤劳,加上一个原本就勤劳的郑秀梅,两个人跟孟奇卖糕能卖到亥时,至于孟溪更是如此,因节日上仙游楼的吃客很多,大晚上也没有归来。
老太太嗑着瓜子道“一个个都是大忙人,光剩下我们了。”问孟深,“阿深,你还是没有想起来”
“没有。”孟深道,“许是针灸无用。”
“一丁点儿都没有”
“是。”
“银子都给了,还是再看两次。”老太太心想这神医不咋的,但银子不能白费,抓一把瓜子给他,“你也不用太刻苦,今儿晚上别念书了,出去玩玩,看看外面的花灯。”
盐镇的花灯有什么好看的哪里比得上京都,火树银花,香车宝盖。
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带孟溪去看一看。
王氏突然进来,惊讶道“不得了,袁家的公子送来好几盏花灯,说给阿溪。”
老太太问“什么袁公子”
“就是上回阿溪去办寿宴的那个袁家,二老爷在京都当官的大老爷虽然不当官,那手里也有好多家铺子这花灯看着就贵,上面金光闪闪的,不晓得贴了什么。”
老太太不知该如何,下意识看一眼孟深。
“光说大老爷,二老爷,那袁公子是什么人身上可有功名”
“好似没有功名”
“他就在外面吗我去见见他。”
“别,别,我去。”王氏见孟深的脸色很是难看,哪里敢让他去还。怎么说袁家也有个当官的二老爷,他们可不敢得罪,不如她委婉一些,将这花灯拒了,也好过让孟深去。
王氏疾步走到门口,脸上堆着笑道“袁公子,这花灯我们不能要,再说,阿溪也不在家。”
“她在何处”
“”王氏心想也不能告诉这袁公子,“我也不知,恐是去看花灯了。”
袁永和自从上回见到孟溪就惦记着她那张脸,奈何当时有林时远在,并不能接近,但很快就打听到了孟溪的家。
“不值钱的玩意儿,你就替她收下吧。”
“不行,我又不是她的娘亲。”王氏不敢说得太绝,念头一动,“袁公子,我真不能收,你也不想想我们什么家境,万一被人看到只当是偷来的,我们家可买不起,说不定会被告到衙门。当然,我们林知县是很公正严明,早前也替我们家阿溪做过主。”
抬了林时远出来,袁永和极为惊讶,心道原来林时远跟孟溪认识,难怪那日要阻挠。
看来
袁永和不敢再有什么想法了。
如果林时远对孟溪有意,他怎么敢抢,他有自知之明,根本不可能抢得过林时远。
袁永和把花灯接过来,一言不发的走了。
孟深并不知这件事,但却因袁永和而心生不宁,当下取了门上挂着的花灯,跑去仙游楼。
等了许久,她才出来。
见到孟深,微微一怔,她没想到孟深会来接她。
之前堂姐发生那种事,堂兄怕她有危险日日来接,义兄也不曾露面,反而今日却来了,她很吃惊。
“走吧。”孟深提着花灯走在前面。
义兄穿着一袭青色的棉袍,并无任何装饰,但月华落在周身却仿若谪仙,孟溪忍不住询问“哥哥怎么会想到来接我”
他也不是第一次。
那日走出巷子,看到她跟叶飞青并肩过来,他没有现身。当时,甚至讨厌起了叶飞青。
如今却明白,那时他就对孟溪有意了,故而看不得她与别的男子形状亲密。
“接你需要理由吗,想来就来了。”
孟溪心想,应该是过节,人多,义兄怕他出什么事吧。不过之前并未这样,只能说义兄对她越来越是关心了。
“哥哥,”她走快几步,与他并肩,“过几日又要去见陈大夫了,哥哥可记起什么”
“不曾。”
孟溪暗自一叹,安慰他“也许这次过后会想起来的。”
孟深不语。
以为他灰心,孟溪道“十年始终是长了些,不是那么容易的”
孟深实在不想她再找别的法子来治他,打断道“我现在一心都在会试一事,就算治不好,倘若能中举,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所以,别再想着这件事了行不行
孟溪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哥哥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只要哥哥不失去信心,早晚有一日会记起身世。”
是,早晚有一日。
只要孟溪也对他有意,他会立刻恢复身份。
可惜,就怕没有这一日。
孟溪却说起会试之事“哥哥打算何时去京都是不是要提早准备”
会试是在三日初一,寻常要提前三四日到京都,然后得待上一个月左右,如果还有殿试,待得时间就更久了。
如此算来,他要离开孟溪两个月。
孟深忽然停下脚步,就算他能忍住,可那些对孟溪有企图的人呢他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盐镇
不行
孟深盯着她道“我习惯吃你做得菜了,到得京都怕是要不惯,说不定会影响发挥,再次落榜。”
所以,她得跟着他一起去。
如果不去,他就落榜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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