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放下笛子, 青年在一旁抚掌。
“不错嘛,”贺茂朝义笑眯眯地说,“就是比我还差了点。”
安倍晴明
这种时候只要保持微笑就好了。
他收回笛子, 慢慢坐了下来。
如果是在自己的庭院里,阴阳师通常都会让穿着唐衣的式神侍侧,小食或者是酒水渐渐成为对着庭院消遣用的趣味, 极少数不繁忙的时候,安倍晴明已经懂得怎么闲适的休憩。不过每每来到这里, 简单的房屋四面通风, 什么都没有,他便更喜欢只有他们两人这么安静地坐着。
“我有事想要拜托你。”
阴阳师平静地说, “源氏的祭献已经叫停, 潜伏在京内外诱拐少女的妖怪和式神也都被消灭了, 但还有一个地方,我不好下手。”
“醍醐寺”贺茂朝义毫不意外地问。
“是,”阴阳师沉声说,眼神也微微阴沉下来,“利用久居佛寺地便利,引诱前来礼佛的人, 致使昏迷后交给源氏,五十年来从未停止过恶行的源信上人, 我已经调查清楚了。”
贺茂朝义不会无缘无故提及源信上人的事迹, 既然会提及, 那必然有疑处, 安倍晴明后来冒险去东山道调查,直接利用了意外得到的道反玉碎片的力量回溯出那时的景象。
后来因为那晚前往源氏领地闻到的那股奇异的香味,结合曾经询问诗鬼得到的“要前往西方佛寺蹲候花开”, 以及最近醍醐寺后山有异香传来,安倍晴明猜测,源信上人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以人心为棋,以时代为棋盘,蔑视鬼神,宛若贺茂朝义对立面一般的棋手。
只是贺茂朝义从来都不在乎平安京的纷乱,想要维‖稳两界的人是他所关注的“安倍晴明”。
牵扯到了佛法大寺,醍醐寺内还有几百年前坐化的僧人化作的结界,阴阳寮不好参与其中,加上京中各类大事,所以安倍晴明迟迟没能去见这位源信上人一面。
幕后黑手的目的就是要人世的混乱,这个目的他已经快达成了,剩下的只需要任其发展即可。
安倍晴明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必要把对方放在要敌对的首位,只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去稳妥的解决便好。
以这个理由引开贺茂朝义,他同时独自去完成八岐大蛇的祭献,也是最好的办法。
青年不会拒绝阴阳师提出的任何要求,即便身边没有了妖怪的陪同,还是和之前一样只点头答应了一声,就好像是答应他去从后山的水涧里取一条香鱼轻松。
阴阳师从雪白的袖中拿出一张符咒交给他,“我曾经梦到了你身处地狱一般的地方,这是荒骷髅的符印,通过开在三途河边花妖的指引,他可以短暂的离开黄泉道来帮助你。”
安倍晴明说得很诚恳,于情于理贺茂朝义都没有理由拒绝,所以毫不客气地接下了。
谁叫他弱呢jg
安倍晴明想了想,维持如常的神色,离开之前犹豫片刻,补了一句,“如果事情顺利,回来之后,我们还可以一起去”
“嘘。”
夜色下,双眼无神的黑发青年忽然竖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他俊秀至极的面容上恰好迎到一节从深云中透出的月光,照得他的眸中也像是微微有光在盈动。
因为听笛,他们坐得很近,贺茂朝义深深凝视着安倍晴明,眼神平和如山间静静流淌的清泉,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制止了对方的下文。
“我们之间的咒,已经足够了。”
平安京中人心惶惶,与之相反的是佛寺与神社游人如织,有点身份的人也抛开了所谓的物忌归忌,好像只要呆在有神明佛祖照拂之地,就能换取一丝安心。
醍醐寺是蛮富盛名的大寺,据说还有比笼罩平安京的结界还要厉害的结界存在,主殿佛祖宝相庄严,香火兴旺,一到参拜日更是人头攒动。
登至寺门的青年身穿黑色狩衣,片片落叶吹着他的袖摆和一方垂在眼前薄纱黑布,黑布就垂到鼻梁,唇边有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很是明显,无论什么人都不禁会看他一眼。
“许久不见了。”
贺茂朝义像游人一样参拜了主殿,睁开眼,看向一旁,寒暄起来,“好久不见,你现在能背下瞻仰二字了吗,惠增。”
惠增上人曾因前世经文时被火炉飞溅出的火星烧掉了经书中“瞻仰”一词,但还没有来得及补写就离开了人世。前世之因后世之果,以至于惠增在这一世无论怎么背诵都记不住这一个词,后来贺茂朝义无意中撞见他在树下苦读,遂提醒了他。
青年的语调和措辞都很随意,惠增还是客气地回答,“多亏了您啊,真不知道要如何报答。”
“所以现在我想要去醍醐山上,你应该清楚我的来意吧”
惠增合十垂目,“那名武士曾为天元大人寻来星浆体,我们收留他带来的这个男人五十年,不曾过问半分。”
贺茂朝义颔首。
惠增替他引路上山,闲聊似地说着源信的动向,“最近这个人总是久久凝视他界之图,不知道对此有了什么感悟。”
“他界”
“是。”
“我还以为他只会看着那朵花。”
传说中,死者的灵魂所上升的山峰会被称为“他界”,山上有着地狱也有着天堂净土,攀登上山峰就等于经历了从地狱到极乐世界的过程,所以僧侣布道时会告诉人们,只要攀登了他界,就可以洗刷现世的罪过和肮脏,获得新生。
僧人顿了顿,问道,“朝义冕下,您说,那朵花会开吗”
贺茂朝义回答他,“有条蛇告诉我,即便是地狱,也会开出繁盛的花朵。”
僧人在山崖后停下脚步,一面行礼一面感叹,“原来如此,所以重要的并不是地狱还是净土,而是守着花开的人。”
贺茂朝义笑了笑,两人告别,独自走上山崖。
天光熹微,苍老的源信上人趺坐在凌乱的一地画卷上,听到脚步声,像是老态龙钟的乌龟般回过头。就外表而言,他就是一个普通而年老的僧人,皱巴巴的额头上并没有缝合线走过的痕迹。
安倍晴明猜错了。
贺茂朝义抬起手捏着黑布的边缘,轻轻一扯,“源信上人,久闻大名。”
源信眯起眼睛,打量着他,没有说话。
“来得并非是大阴阳师,让你失望了吗。”贺茂朝义上前,松开手,黑布打着卷飘落,带起一阵诡异的冷风。
“不。”
苍老的僧人开口,他的双眼中露出一种古怪的目光,像是被眼前人的外貌吸引情不自禁地流出贪欲与恶意,又像看到布置好的陷阱上终于迎来了想要的猎物,蜡像般的嘴角扯起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你一样是个阻碍,不论是安倍晴明还是你,我们统统都要除掉,没想到,没想到是你会来到我这里”
贺茂朝义笑起来,语气轻佻,“没办法,谁叫我们家的小狐狸还不够成熟,我不意外会暴露在你们眼前,倒是那个人”
青年在额头上比出缝合线的痕迹,“倒还真是只老鼠啊,我都愿意现身了,他怎么还能在暗处看好戏呢。”
贺茂朝义笑开了,嘲笑之意不言而喻,“这是要付出代价的。”
狂风骤起,山崖上的草木拍打石壁,源信上人的身上膨胀起巨大的咒力,他喝喝地又笑又喘,笑自己终于坚持到了最后一个猎物的到来。
天幕阴暗下来,浓云的阴影在大地上滚动不止,明暗交替间,贺茂朝义看着眼前的苍老的僧人打开了领域。
从来就没有什么要开的花。
五十年前,患病的妻子和求药的丈夫都没能从极恶的匪徒手上活下来,幕后黑手可以置换自己的身体那时候他是高大的武士,在雪野里遇见了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匪徒,他杀了那对夫妻之后,一直被妻子不甘的怨恨缠身,痛苦无比。
那么你就代替她的丈夫,为她去守着花吧。
只不过佛寺里没有酒肉女人,你能攀登上他界吗
不能。匪徒目眦欲裂,在怨恨的骚扰下夜不能寐。
不能啊,那你就帮我一个忙吧。
你可是有着一个,不错的术式。
苍老的僧人干瘪的身体膨胀,撑开了灰色的衣物,人形的肉‖体开始扭曲变形,仿佛血肉重组粘合,然后在中央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珠。
门扉一般的空洞轰然拉伸,以青年站立的地方为,黑色的山脉与猩红的岩浆逐一显现,仅剩枯骨亡灵们踩踏着泥泞一样的血池,发出粘稠的声音,就像历经了佛教中所描绘的火焚之景,从地狱深处爬了出来。
“领域展开。”
源信的嗓音像是浸泡在鲜血中,带着热度喷薄而出。
炙热的火风吹着宽大的袖袍,贺茂朝义抬头,极目望去,尸山血海。
他被带到了
“狱门疆”
真正的地狱。
咆哮的恶鬼和冤魂操弄把玩血肉模糊的尸体从血河中走出,源信本身就是打开极恶地狱的门扉,人类倘若步入地狱,时间和空间就与人世完全脱节,难以想象源信仅仅凭借着罪恶的行径就学会了这样的术式。所以他才会成为幕后黑手留来对付来到这里的,安倍晴明或者是贺茂朝义的,道具。
火光映照着白皙的面庞,黑发的青年慢慢从袖中拿出了一柄折扇,望望四周,品评似地嗯了一声。
他突然轻声反问
“你觉得我之前,为什么要一直在帮助冥府的那位大人打工呢”
源氏的山林一片寂静。
山脚的叶尖已经微微泛黄,有着萧瑟的秋的意蕴。
安倍晴明最后想和贺茂朝义说出的谎言是,如果事情顺利结束,应该就到了打猎雄鹿的时候,艳红热烈的枫叶被阳光照耀,那是一年中最值得闲适的时候。
他们可以一起一起去做什么呢。
阴阳师抬头,望着通往祭坛的山道,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他身边的深林里都是妖怪们的影子。
他们无法阻止阴阳师的决定,甚至不被允许出现,连同属白狐的白藏主都被勒令守在山下,构建结界,不允许任何人类进入这里。
蛇从祭坛上落了下来,蜿蜒地游动了几下,眼神慵懒而轻蔑。
安倍晴明走到他的面前,“我这样的半妖,你还满意吗”
邪神在高天看他,勉勉强强吧。
幼蛇又往前游走了几下,身躯逐渐变得庞大、粗长。
阴阳师在它眼里逐渐变小。
巨蛇低低嘶鸣,像是在嘲笑什么,之后那个人的表情,真是期待啊。
在八岐大蛇眼里,贺茂朝义辛辛苦苦为安倍晴明铺好道路,只留下最后的难题给对方迈过,可安倍晴明只想到了选择祭献自身来换他的临世。
真弱小。
弱小是一切人类的结症,邪神眼里,不论是安倍晴明还是贺茂朝义,都如渺小的蝼蚁。
未来的大阴阳师
白狐之子
帮他找人
嗤。
邪神早就看透了人类,在他身后无止尽哭号的巫女之魂就是证明。
杀伐声中,平安京的城门被叛乱的兵将冲破,鲜血淋漓的战马高吁,划破了这座京都百年来的寂静。
安倍晴明听到蛇神提及贺茂朝义,眼睛一暗。
他没有时间和心情再多和这位邪神说什么,越迟疑,越犹豫,他闭上眼,长呼出一口气。
“开始吧。”
开始吧。
白发的阴阳师话音未落,整个世界不,是九十九朝眼前的整个画面突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黑发的男孩猛地从记忆中被弹了出来。
九十九朝
“发生了什么”
周围的环境仍然证明九十九朝还在沉睡,没有醒来,但他眼前的景象别样诡异。
他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无数回忆画面构建起来的空间,这些画面搭建的墙面与他看到的最后画面上那道裂痕拼接,齐齐崩出黑色的裂纹。
几个眨眼,树枝一样的裂纹迅速生长,遍布整个回忆的空间。
空间震荡了起来。
“哎不是、发生了什么八岐大蛇”
九十九朝对这个强制退出一脸懵逼,地面一晃接着懵逼,站都站不稳,直接往后一倒。
“有人在召唤你。”
大阴阳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男孩的身后,一伸手就把他扶住,脸上有着疑惑又凝重的表情,偏头像是感觉了一下什么。
九十九朝猛地回头,一脸没听懂“召唤我”
等一下是哪个意思的召唤,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看着男孩一脸惊讶,安倍晴明确定下来了,“有人在现世,达成了召唤你的条件。”
正统的式神召唤术,简单来说需要满足几个条件,确认名、确认形、确认二者的联系与结缘。
然而不正统的九十九朝表情直接惊悚起来,五花八门的咒术总有你想不到的一款
见安倍晴明没有驴自己,光是看贺茂朝义的回忆都看得九十九朝心情复杂到呼吸不能只想吸氧,现在又突然来这么一下他还曾信誓旦旦过没人能成功的召唤鬼知道他被召唤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不想变成咒灵啊会丑的
他又不是安倍晴明会丑的
会变丑的
九十九朝,惊到了一个地步,居然就诡异地冷静了下来。
他的脑中在一瞬间过完了所有自己留下过名字的每一个术式和物品。
他记起来了。
记录。
2017年12月24日。
东京近郊,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后山。
通往薨星宫所在山麓的路上,三名生死不明的高专生倒在血泊里。
乙骨忧太从没有见过那么多咒灵,黑压压的一片像是从一个手掌大小的黑洞中一口气倾倒而出。
“说实话我是希望你能留下你一命的,乙骨。”
色彩绮丽的虹龙上,穿着袈裟的黑发青年笑着说,“但是我要毁掉薨星宫支撑着咒术界所有结界的天元。”
“所以我只好杀死你了。”夏油杰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百鬼夜行泼墨般涌出。
祈本里香咆哮地显现,宛如与百鬼夜行对立的灾厄的化身。
曾栓着两枚戒指的链绳在乙骨忧太的衣领外不住晃动,然后崩裂。
特级过怨咒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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