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彭星望成绩还不错。

    一年级没交什么,只是小城也赶时髦,孩子们普遍英语学得早,他有点赶不上。

    姜忘是这小孩的成年版,在部队里也用不着考四级练口语,这么多年水平也没好到哪里。

    “艾,醒可,达特ithkthat”

    彭星望摸着嘴唇跟着念“哎醒可”

    期末考试没几天了,能补上一点是一点。

    姜忘办公室里有这方面的资深家长,一边打毛线一边教他拿烟盒子裁成单词卡教小孩。

    “就这么简单”

    “嗨,启蒙嘛,你要先陪他养成兴趣。”

    姜忘回家以后拿着单词卡有模有样的教。

    “牌,那,啊,破。”

    彭星望坐得板板正正。

    “牌,啊,那,破。”

    “错了错了,重来。”

    十遍教完,姜忘把单词卡翻了个面。

    “菠萝怎么说”

    彭星望自信满满“啊牌破那”

    姜忘辅导之前还能考六十二,辅导完直接降到四十八。

    小孩鼻子都哭红了,抹干眼泪才敢回家,把卷子交给姜忘时嘴巴往下瘪,随时准备把屁股亮出来给他抽。

    姜忘没有半点谴责的冲动。

    倒不是他更赞成鼓励式教育或者其他,纯粹是因为初中时自己还考过更低的。

    地理二十九。

    彭星望在男人看卷子的时候就跟探照仪似得仔仔细细观察他表情。

    姜忘没什么表情“签哪”

    彭星望支吾道“你不生我的气吗”

    我为什么要自己跟自己生气。

    小孩见他没什么反应,主动坦诚自己的想法。

    “大哥你现在这么忙,还记得给我补习功课,我还考的更差了对不住你。”

    姜忘摸了摸下巴,忽然想起什么“季老师怎么说”

    彭星望眼眶又红起来“季老师批评我了。”

    “他问我这些发音都是跟谁学的,我说我大哥。”小孩特别委屈“然后他叫我多听磁带,下周一查我读课文。”

    姜忘终于反应过来重点在哪。

    吊车尾没法辅导吊车尾,确实。

    “这样,”他揉了揉小孩脑袋,还从抽屉里翻出牛奶糖给他吃“我晚点联系下季老师,看他周末能不能给你补补课,好么”

    彭星望决定惩罚自己不吃糖,十分珍重的把糖放进文具盒里“季老师会不会讨厌我,我好笨。”

    姜忘笑起来“你看大哥笨不笨”

    “一点都不”

    “大哥不笨,你就不笨,记住没”

    小孩完全没搞明白其中逻辑在哪,还是很听话地点点头。

    再回客厅里看电视时,姜忘给季临秋发了条短信。

    没微信确实不方便,他还挺想看看季老师的朋友圈都会发些什么。

    季老师打扰了,星望英语基础比较差,不知道您方不方便给他私下补补课辛苦费好说,十分感谢。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对方回了过来。

    姜先生客气了,我周五晚上一直有空,让他八点过来就行。

    话头到这应该停了,但姜忘还在看屏幕。

    他不太想跟这个人谈钱。

    哪怕姜忘心中温润清俊的季老师形象转变成偶尔会湿漉漉的季老师,纯白光环还是形影不离,不该被任何琐碎玷污。

    男人一时间没想好该如何报答,手机又震动了下。

    姜先生周末经常去省城吗

    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捎个顺风车,十分感谢。

    姜忘眼睛亮起来。

    他每周末都要去省城见客户开会,基本都是自己开车来去,座位很空。

    方便,季老师要去哪

    师范大学附近经常有周末书市,还会开一些讲座,一直很感兴趣。

    好,到时候见。

    姜忘对季临秋始终有一些执念。

    他很隐晦地打听过,邻里的反馈也与记忆一致。

    季临秋和同事们关系客气友好,朋友不多。

    这样好的老师,就这样清清冷冷一个人独自过到四五十岁,凭什么呢。

    他每次一想到他,内心深处便会浮现出几分孩子气的执念。

    想要讨老师开心,想让老师的生活多几分热闹自在。

    周末他们一定能在路上聊很多。

    正出神想着,姜忘余光扫到一个小不点。

    “你在想什么呀。”彭星望率先开口“一直在笑诶。”

    男人瞥向他“有事”

    小孩先是在门口憋了会儿,两三步蹭到他椅子旁边,又憋了好几秒。

    “那个大哥,你别生气哈。”

    “我不生气,有话直说。”

    彭星望身上皮实欢快的气息消失了些,低着头看脚尖道“我我想找个时间回家一趟。”

    他生怕伤了敬爱的大哥的心,又很快抬头飞快看男人表情“你千万千万不要误会”

    “我我很怕爸爸死掉。”

    “虽然他经常打我,黄奶奶还说是他把妈妈气走的可是我很怕他会死掉。”

    姜忘沉默几秒,伸手牵住他。

    “明天带你过去,好吗。”

    他知道幼年的自己在恐惧什么。

    酒鬼对旁人毫不在意,对自己更不会负责。

    人一旦深度醉酒,自主意识会不断消失,容易被呕吐物呛到窒息。

    姜忘小时候拿热毛巾给亲爹擦脸过许多次。

    那毛巾本来是隔壁张阿姨送他洗脸的新毛巾,雪白雪白还印着梨子,后来被黄浊呕吐物染成一块破烂抹布。

    以至于姜忘很多年以后在超市买毛巾时都会停留很久。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亲自陪着彭星望去,省得混账爹又做出什么出格事。

    第二天放学很早,下午四点天空还晴朗灿烂着,姜忘陪彭星望慢慢往旧家的方向走。

    小孩现在拥有了很多梦寐以求的东西。

    整洁干净的房间,书桌台灯和喜欢的书,写完作业还可以痛痛快快看两集蓝猫淘气三千问。

    但他仍旧在惦记挂念着对他从来不好的爸爸。

    小巷依旧拥挤热闹,大婶拎着袋西红柿站在露天菜摊前絮絮叨叨地聊着天,小贩汗流浃背地烤着羊肉串。

    姜忘一步一步地往里走,也在想象父亲现在在做什么。

    父母两个角色,同样和老师一样,对小孩有种虚无又无法打破的光环。

    好像只要提到他们,血缘卷着心脏脉搏便会唤出许多憧憬欣喜,哪怕明知不该这样。

    彭星望去打疫苗时都活蹦乱跳,越往里走越显得紧张。

    “其实我爸爸有时候挺好的,”他突然自顾自地辩解道“爸爸不喝酒的时候,会带我去公园玩,还会煎鱼给我吃。”

    “爸爸他工作压力太大了,总是有不开心的事,才会喝那么多酒。”

    男人安静地听着,泛黄的回忆也一幕幕浮现。

    “真的,大哥,”彭星望露出为难的笑容“你会不会讨厌我爸爸啊。”

    姜忘低头看着幼年的自己,也想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回答道“也许我也不是很熟悉他。”

    两人走到棚户区深处,忽然闻见排骨海带汤的香味。

    小孩一下子眼睛亮起来“是爸爸做的汤我好久好久以前喝过,大哥,你是不是提前跟他说我们要来了”

    “他没有喝酒真好啊,”彭星望努力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一点,揉着眼睛一直笑“我都跟你说了,不要跟爸爸讲嘛,真是的”

    话音未落,有个香水味浓烈的女人擦着他们的肩走了过去,小高跟又尖又细,声音清脆。

    彭家辉在厨房正尝着味道,听见脚步声忙不迭用手梳两下头发出去迎她。

    “抱歉抱歉,我该出来接你啊小艳,走累了吧,我给你削个苹果”

    女人任由他揽着腰,娇笑着往里走“彭哥多见外啊。”

    小孩呆呆地看着远处,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才七岁,做什么事都好像很有主意,这时候才终于流露出符合年龄的惶然无措。

    再往前走两步就可以透过窗户看阳台和客厅里的情景。

    姜忘平复了几秒呼吸,想要弯腰把小孩抱起来。

    彭星望却抢先一步往回走,声音低落许多“大哥,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家写作业了。”

    姜忘想要说句安慰的话,彭星望却背对着他走得更快“好了好了,他没被呛到我就放心啦,谢谢大哥陪我过来。”

    直到把小孩送回家,男人才披着外套下楼,独自返回棚户区里。

    他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抽烟,与其说是在抽烟,更多地是借着烟发呆。

    海带汤炖的很香,隔着十几米都能闻到。

    他也好多年没有喝排骨汤了。

    明明饭店里几十元一大盆,他一直都没有喝。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送别女人的彭家辉才走了回来,认出姜忘时吓了一跳。

    “哎是你”

    姜忘倚着墙吐了口烟圈,没看他也没说话。

    三十出头的彭家辉露出尴尬笑容,心知他是看见了。

    “星望他还好吗”彭家辉也知道自己没脸提小孩,讷讷地解释道“我刚刚换了个工作,现在喝酒比以前少了。”

    “大家都羡慕你能赚钱,还说你把他管得很好,我一直特别感激你。”

    中年男人并不知道姜忘是来自未来的血亲,自顾自地说了很多。

    “我也知道老喝酒不是好事,但这几年太依赖它了,我老是戒不掉。”

    “等我能买个像样的房子,我一定”

    姜忘忽然打断了他。

    “星望担心你呛着了,叫我来看看。”

    “没有,没有的,”彭家辉露出窘迫笑容,快速说了声你等等,跑回家里取了几样东西,又从怀里掏出一沓碎钱,努力把几张大额的择出来,一并递给姜忘。

    “这是星星没做完的练习题,这是他喜欢抱着睡的小羊,还有这个本子,我之前喝多了拿他撒气,现在都粘好了。”

    姜忘不出声地看了他几秒,叼着烟从兜里翻出来五百块钱,连同那沓碎票子塞了回去。

    “东西我收了,钱你拿着,起码买几件像样的衣服别给孩子丢脸。”他声音沙哑,像是压着很多话没有说“走了。”

    彭家辉拿着钱呆呆站在巷尾,站到姜忘走了许久才离开。

    姜忘一个人去烧烤摊坐了很久。

    有些事他不想多分辨,也并不是什么能思考哲学式亲情难题的人。

    他只是喝了两听啤酒,又抽了几根烟,打包了一份火腿肠炒饼回家。

    小孩已经写完作业睡下了,零花钱没有动,连客厅新买的薯片都没吃。

    也可能并没有睡,只是不想面对他。

    姜忘没说话,俯身把脏脏旧旧的小羊塞到小孩脸边,想了想又给小羊也掖好了被子。

    他离开房间时听见隐约的啜泣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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