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谣原本平静的面色, 在听到老者宣布她来做鬼后,一下变得惊慌起来。
她的嗓音微微发颤,脚下晃了两步, 作出六神无主,不知所措的模样“这是鬼签, 你看清楚真是鬼签”
老者颔首, 怜惜地看着她“可怜的孩子,愿鹿灵保佑你。”
说是这样说, 老者却丝毫没有要饶过她的意思,掌心抬了抬,便有人连桌子带香炉抬到了众人面前。
他颤颤巍巍拄着拐棍上前,指着香炉里的长香“待鬼数完一百个数, 这支香便被会燃起。”说着,老者给了董谣一只石头做的鸟哨“若是找到人, 便吹响哨子。”
“那么,现在游戏开始。”
碧色的海浪之上盘旋着白色的鸟儿,老者带笑低沉的嗓音, 像是恶魔在耳边的低语, 每一个字都威慑人心。
众人本以为抽签的功夫还能缓和一下冲击,给他们留一些思考对策的时间。结果董谣第一个就抽到了鬼签,也不知他们是该庆幸,还是该懊恼。
当老者用白练为董谣蒙住双眼,董谣带着微微哭腔的嗓音传来“一,二, 三”
她刻意拉长了语调,似乎是想帮众人争取到更多藏身的时间。
几乎是她开口的那一刹,原本聚在海岸沙滩边的众人, 似是树上被惊散的鸟儿,慌张着逃离了落脚之处。
黎谆谆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觉得董谣的演技实在有点差,抽签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平静,在竹筒里挑来挑去,听到自己抽到的是鬼签,便一下转变为了慌张的模样,连一个自然的情绪过渡都没有。
最起码怔愣片刻,脸上再多些恍惚和恐惧也好。
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董谣不会不懂,既然董谣敢第一个站出来抽签,想必是她的预知梦又起了作用,来到此处前便已经在梦里预知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这样说来,董谣挑选竹签,大概就是为了抽到鬼签,做鬼抓人。
依着黎谆谆之前和董谣结下的梁子,她用胳膊肘子都能想到董谣做鬼是为了抓她董谣该是在梦里梦到过她的藏身之处。
问题在于董谣的梦是预知梦,也就是说不管黎谆谆现在藏在哪里,可能都会刚巧应对了董谣梦里她的藏身之处。
若是这样便有些难办了。
黎谆谆失神的功夫,董谣已是数到了十,班十七和南宫导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张淮之拉住她“谆谆,别怔了”
她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张淮之。
董谣应该不止知道她的藏身之地,还清楚大部分人藏身在何处。
那么不出意外的话,董谣该是不会直奔她而去,而是先拉两个垫背的炮灰,待找出两个人的藏身地后,再将第三个人的名额留给她。
毕竟董谣要是直接找到她,那未免做的太过刻意明显,总不能让张淮之感觉出针对之意。
若是这样说来,黎谆谆现在倒是有两个法子保命一是她跟张淮之藏在一起,若董谣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要么吹响哨子,将她和张淮之一起揪出来受死,要么当作没看见,放过张淮之也放过她。
当然这种情况下,也不排除董谣要揪出她来,放过张淮之。但以张淮之的性子,大概率会挡在她身前。
另一个法子便是她用先前备好的符纸,将南宫导变作她的模样,两人藏在一起,等董谣找过来时,她将南宫导推出去受死。
不过这种法子实施起来有难度,先不说那符纸在此地有没有效果,若是为此惹毛了南宫导,他回去断了她的医药费,她便是得不偿失了。
黎谆谆思考了一下,还是选了前者。
她反手握住张淮之的手,对着身侧的班十七和南宫导道“你们看着藏,我跟淮之哥哥先走一步。”
这便是告诉他们,让他们有多远离多远,别跟着她和张淮之凑在一起藏。
班十七看着身影渐远的两人,笑眯眯问南宫导“表哥啊,你猜猜你表妹会带着她的道侣藏在哪里”
南宫导看都不看他,径直向前走去“谁是你表哥。”
到董谣数到五十时,黎谆谆和张淮之已是穿过树林,到了城池边缘的村庄里。
张淮之见她气喘疲惫的样子“若不然便藏在村子里。”
“太近了。”黎谆谆脸颊上泛着不均匀的红意,她叉腰大口喘着,感觉自己的肺要炸了,“要去人多的地方。”
越是繁华喧闹之处,董谣想要寻找他们,便要多费一些功夫,但老者只给了鬼一炷香的时间,换算成现代的时间也就是三十分钟。
董谣便是在梦中预知到了所有人的藏身之处又如何,董谣不能催动灵力,找人也是要用两条腿来跑。
只要黎谆谆躲过了这三十分钟,董谣照样拿她没有办法。
既然如此,她的藏身之处首先就是要足够远,远到董谣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才能抵达她藏身的地方。
其次便是要在人多的地方,多到董谣找起她来也费劲吃力。
黎谆谆喘气的功夫,南宫导已是从她身旁疾跑了过去,他甚至没有跟他们打一声招呼,像是没看见他们似的,径直朝着城池的繁华区急奔而去。
张淮之看着南宫导远去的背影,迟疑道“南宫大哥是不是心情不好他最近看起来很奇怪。”
何止是奇怪,前两天一会不吃辣,一会吃辣,一会话中带刺,一会温言善语。
这两日便更古怪了,先是被魔界之人的剑捅伤却像是个没事人般,接着张淮之发现他总在盯着黎谆谆看,后面又注意到他明明御剑都控制不好速度,一抬手竟然炸了一颗长了百年的落叶松。
见张淮之看过来,黎谆谆觉得他的心比她还大,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情关心南宫导的事情。
“我偷偷告诉你,他其实这里有问题。”黎谆谆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而后拉着张淮之继续狂奔,“一受刺激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所以千万不要招惹他,要离他远一点。”
她这个说辞根本经不起推敲,但比起她直接告诉张淮之他们曾互换过身体,或是南宫导不属于这个世界,说南宫导是神经病似乎更能让人信服。
张淮之倒是没再继续追问下去,时间紧迫,他们要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黎谆谆一边跑,一边问26“这个鬼地方应该有青楼楚馆吧一共有几个最远的青楼在哪里。”
26开启扫描模式,很快便找到了她要找的青楼“有两处,两处都挨着。”它将鹿灵城的地形图投映到她识海中“你要带张淮之去青楼”
黎谆谆实在抽不出气来回应它,从那依山傍水的偏僻之处跑到城镇来,这一路狂奔不止,令她又想起了当年上学的时候被八百米跑支配的日子。
简直快要将她的肺给喘出来了。
她勉强匀出一口气来,看了一眼识海中的地形图,往那青楼的方向跑去。不知跑了多久,她看到了车马阗咽,热闹拥挤的街道小巷,看到沿街叫卖的摊贩,张灯结彩的高高城墙。
黎谆谆扶着青楼后院的墙壁,停住脚步,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那墙头“翻,翻过去”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你先到二楼招待客人的地方”她又扫了一眼识海中的地形图“藏到二楼甲字房等我。”
张淮之没走,用一种担忧的眼神看她“从那空地到此处,大概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做鬼的女子该是早已经数到了一百,现在正在四处寻人。”
“没那么快到这。”一盏茶大概是十分钟左右,以董谣数数的速度,一百下怎么也要三分钟。
也就是说,董谣已经出发了七分钟左右,但董谣在途中,要找到两个炮灰作为抓她的铺垫,至少要耽搁几分钟。
那么粗略一算,董谣现在应该刚刚跑到村庄那边,黎谆谆大概还有七、八分钟的富裕时间可以藏起来。
她没时间解释,丢下一句“我去方便一下就来,你先上楼。”说罢,她脚下向上一跃,双手借力攀住墙头上的瓦片,足尖用力蹬着墙壁,纵身翻过了后院那面墙。
黎谆谆没等张淮之翻过来,一边从储物镯中掏出先前画好的符纸,一边瞅准了机会,避开院子里时而过往的青楼下人,从后门混进了青楼里。
白衣修士会自爆,那是因为他催动了灵力,而老者在他爆炸后,提醒他们鹿灵城有鹿灵城的规矩,咱们这里可不兴蛮力。
就如老者所言,这里的一切应该都是有规律可寻,规矩也是一早就定好的规矩。
规矩规定他们这些修士不可以使用灵力,规矩也规定他们不可以动用蛮力,规矩应该还规定了他们不可以反抗这场游戏。
但黎谆谆身上没有灵力,她只有一沓子画好的符纸,符纸和朱砂上附着着微薄稀疏的灵力。
她不准备动用蛮力,也不准备反抗这场游戏,她只是要钻一钻游戏规则的漏洞。
黎谆谆随手将一张符纸扔出去,想尝试一下符纸在此处有没有效果。
若她猜错了,只要是有灵力的东西就不允许存在,大不了就是沾了灵力的符纸爆炸,反正她没有灵力,要炸也炸不到她身上去。
符纸轻飘飘落在拐角柜台上的花瓶一角上,黎谆谆念了一句咒语。
花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化着,从一个毫无生命的瓷器,变成了一个毫无生命的美貌女子长得跟黎谆谆一模一样的女子。
黎谆谆等了一会,见那花瓶变作的女子并未炸裂。她走上前去,扛起没有生命的女子,随便找了一个无人的房间,将女子扔进了衣柜里。
她又用符纸贴了四五样物件,均变作她的模样,藏到青楼各个角落里混淆视听。
董谣是梦见了她的藏身之处,可谁知道董谣梦见的那个她,是真正的她,还是花瓶、香炉,板凳,簪子变成的她
此时天色刚刚黑下来,还不是青楼楚馆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她从那没人的屋子里翻出来一件妓子的衣裙,换上轻纱衣裙,尽可能避开旁人,朝着二楼的甲字房走去。
刚走上去,黎谆谆就傻眼了。
她刚刚扫了一眼地形图,便说让张淮之到二楼甲字房等她,可为什么二楼的房间上挂着的牌子全是甲字房
总共十几间房,张淮之进了哪一间
黎谆谆正迟疑着,耳尖地听到一楼大堂里传来老鸨的娇笑声“这是哪里来的女子,我们这里可不招待女子,你要是找小倌,可要去隔壁的勾栏院里。”
她往下瞄了一眼,不出意外在大堂入口看到了董谣。
董谣伸手亮出老者给她的那只鸟哨,老鸨笑声戛然而止“原是来抓人了,快请进,快请进。”
鬼抓人的时间有限,董谣不在老鸨身上浪费功夫,径直走了进去。
黎谆谆也管不了张淮之在哪间房了,听着哪个屋子里没动静,一抬手推门走了进去。
她刚把门关上,抬起眼便对上了正坐在床榻边,随手翻着修炼秘籍的南宫导。
黎谆谆“”
她问“你怎么在这”
“这话不该我问你吗”南宫导挑起眉,“好像是我先到了这里。”
黎谆谆沉默一瞬“你怎么进来的”
“从正门交了钱进来。”他掀起眼皮,当视线对上她身上穿着的轻纱薄裙时,手上翻书的动作一顿,“你穿成这样干什么”
黎谆谆在心底骂了一声。
还能是干什么,当然是趁机勾搭张淮之了生死攸关之际,她换上轻纱跟张淮之躲在一处空间狭小密闭的地方,对方的呼吸近在咫尺,为了躲避董谣的搜查,不得不凑近身躯,紧贴在一起。
人在提心吊胆受到惊吓时会心跳加速,而这时候如果正巧碰见一位异性,那就很容易错把惊吓而产生的心率过快,误当做心动的感觉。
这便是著名的心理学现象,被称作吊桥效应。
黎谆谆本是想利用一下董谣做鬼抓人,趁机提升提升她跟张淮之的关系。结果搞错了房间牌子,她现在压根不知道张淮之在哪个甲字房里。
“别看了,董谣快来了。”她视线在房间内环绕,扫过衣柜,扫过床底,又打量了其他可以藏得下两个人的地方。
南宫导乜了她一眼,将修炼的秘籍收进黑色储物戒里,脱了鞋,翻身上了床榻。
黎谆谆愣住“你就藏床上”
南宫导伸手放下床头上层层叠叠的白色帷帐,语气淡淡“她想抓的目标又不是我。”
就算是抓到他,大不了就再死一次,他之前被蜘蛛吃,被剑削成片,早就死出经验了。
黎谆谆看见他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喉间一哽,竟是无法反驳他。
南宫导还没刚躺下,白纱帷帐忽然被掀开,紧接着榻上一沉,便看到她坐在了床榻上,甩开两只从楼下偷来的绣花鞋,翻身上了榻。
黎谆谆迈过他,躺了进去。
两人并排躺在被窝里,虽然都穿着衣裳,南宫导却觉得很奇怪。他扭过头看她“你干什么”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黎谆谆伸手将食指抵在了他唇上“嘘。”她嗓音压得极低,往他身侧靠了靠,贴着他的耳廓轻声道“董谣好像上楼了。”
南宫导毕竟多少有些修为,耳力比她强多了。他分辨出外面的脚步声不是女子的足音,踏步时微微发沉,应该是鹿灵城里的哪个客人。
他侧眸看着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的表情,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南宫导学着她的样子,压低嗓音,用着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问“你不是跟张淮之在一起”
“走丢了。”错失了一个增进感情的好机会,她微微有些失落,语调都低了几度,“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南宫导道“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脸,盯得黎谆谆想忽略都做不到。
“我又不是书。”她抬手按在他的下颌上,将他的脸扳正回去,“别这么看着我,瘆得慌。”
南宫导喉结滚了一圈,阖上眼,轻声笑了起来“黎谆谆,你是真不把我当个男人看。”
“什么意思”她问出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抿了抿唇,“你跟他们又不一样。”
他似是来了兴趣,问她“哪里不一样”
黎谆谆道“当初谈了三年,我喝醉了送上门你都不碰。”
以至于她曾经一度以为南宫导是个gay。
南宫导听到这话,低低道“我是人,不是个牲口。”顿了顿“那时候你还小。”
黎谆谆比他小上一岁,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才十六岁多点,就算是到他俩分手的那一年,她也不过刚刚十九岁。
亲归亲,抱归抱,南宫导从未想过再进一步越雷池。毕竟他不喜欢黎谆谆,负不了责的事情他不会去做。
“我现在也还小。”她翻了个身,在两人之间留下足以填下半个人的空隙,“希望你继续做个人。”
南宫导看了她一眼。
黎谆谆背对着他,青丝如瀑散在玉枕上,那红纱之下的肌肤似雪似霜,细网所织的轻纱仿佛绽放在雪地里的玫瑰,烈焰般焚烧着。
他唇线紧绷成一条线,垂下的睫毛颤了颤,也侧过身去,背对着她的背,不敢再多看她了。
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直至南宫导听到了房间外,楼梯上来自董瑶的脚步声。
好巧不巧,他们两人藏身的这间屋子就在楼梯旁左手边的第三间,若是董瑶挨个推门,这间房大概要首当其冲被推开。
黎谆谆也听到了声音。
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下来,董谣梦里的那个她,不是真正的她,而是她刚刚用符纸变出来的假人。
若不然董谣早就直接冲上二楼了,怎么会在楼下耽搁那么长时间。听董谣那踩得蹬蹬响的脚步声,大概是因为被她戏耍了一通,现在正恼火着。
黎谆谆翻过身来,也顾不上什么面不面子,一把攥住南宫导的手臂,低低的嗓音中带着些许哀求“帮帮我”
正如黎谆谆所料,董谣直奔着预知梦里黎谆谆的藏身之处而去,却在衣柜里发现了一个毫无生气的假人。
她又气又恼,但冷静下来后,董谣便继续在青楼内搜查起来。
董谣还有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既然黎谆谆能将假人藏在这里,便也证明了黎谆谆现在就藏身在青楼里,还没走远。
她将整个大堂都翻了一遍,在东西南北四个角的房间里都发现了假人,眼看着时间越来越少,董谣不禁有些着急了。
她蹬蹬踩着楼梯上了二楼,一眼扫过去,二楼这一排约莫有十二三间房,她几乎想都没想,朝着左手边就近推开了其中一间。
屋子不大,能藏身的地方更是一目了然,房梁上,屏风后,床底下,衣柜里,董谣像是一阵风似的,将藏人之处扫了一遍。
这屋子里没有,董谣转身推开了左手第二间。这一次,她一抬头便在房梁上看到了张淮之,两人四目相对,气氛略有些尴尬。
董谣攥了攥手中的鸟哨,收回视线,将屋子里其他能藏身的地方都搜查了一遍。
倒是没想到,黎谆谆竟然没跟张淮之藏在一起,她方才数数的时候,分明听到黎谆谆说了一句什么你们看着藏,我跟淮之哥哥先走一步。
董谣自然不会让张淮之去死,这正是她挽回自己形象的好机会,她临走前又看了一眼张淮之,而后不动声色将房门掩好,走了出去。
在董谣推开左手第三间房门的时候,南宫导倏而起身,褪下上半身的衣袍,在帷帐内压在了黎谆谆之上。
黎谆谆只怔了一下,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他是要误导董谣,让董谣以为这房间里的人是青楼里的客人和妓子。
她本来说让南宫导帮帮她,是替她去死一死,却没想到他的脑回路竟是这般。
南宫导撕开了烈焰般火红的轻纱,他将被褥扔到一侧,微微俯下身,用着低不可闻的嗓音“叫。”
黎谆谆又没有经验,哪里知道该怎么叫,她无措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我不会”
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那大片雪白细腻的肤,南宫导轻吐出一口气,掌心攥住她的手臂抬高,薄唇贴在修长的颈上,蜿蜒而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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