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谆谆顿住脚步, 感受到架在自己颈上的冰冷剑刃,她缓缓垂眸,似是讥诮地笑了一声“掌门呀, 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
鹿鸣山掌门应该去绑的人是荀夫人,而不是她。
看来他还是想要垂死挣扎一番,妄图倒打一耙, 诬陷她与妖怪君怀同谋。
果不其然,鹿鸣山掌门一声冷喝“你个妖怪,绑我女儿不说,还杀了那些前去营救我女儿的上百宗门弟子”
他似是特意咬重了那上百宗门弟子, 意图将五岳六洲其他宗门也拉进了浑水中。
当日下山去救荀夫人的数百人, 除了魏离, 剩下的幸存者都是不倦宗内的人,不论黎谆谆,南宫导, 张淮之,班十七还是王徽音, 他们在此次宗门大比中报名时填写的都是一个门派。
魏离既然跑了, 便说明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他是去逃命了,又怎么会站出来证明鹿鸣山掌门说了谎。
只要将黎谆谆打成君怀的同谋,那不倦宗的众人也自然而然就成了黎谆谆和君怀的同伙, 就算他们道出那日在山下发生的一切,也没人会相信他们的话。
假话传了一千遍就成了真的,谁会知道那些前去救人的弟子是被鹿鸣山掌门所杀
鹿鸣山掌门顿了顿,厉声道“如今竟还勾结同谋,胁我妻母威逼此心可诛, 其行可灭,来人啊给我将他围住”
他的嗓音浑厚,气势逼人,仿佛站在擂台上胁迫他妻母的君怀真是个劣迹斑斑,丧尽天良的妖怪。
黎谆谆听出了他的意思,他是准备弃妻弃母,牺牲她们的性命,保全自己和鹿鸣山的名声了。
倒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也难怪会给三大家族出那坏主意,让他们请来魔修设阵对付君怀,将其剥骨抽筋,剔除鹿灵,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镇封在鹿鸣山上的禁地之中。
随着鹿鸣山掌门的话音落下,原本坐在观看席上的鹿鸣山弟子陆续从云层堆砌的座位上飞了下来,将那站了君怀的擂台层层围住。
君怀面色不改,他放下手中的黑匣子,用足尖微微一挑,黑匣子被踢开盖子,从匣子里咕噜噜滚出了三个血淋淋的脑袋来。
他一手薅住鹿鸣山掌门夫人的头发,弯唇笑道“南良德,怎么不跟你儿孙打个招呼”
那三个人脑袋,分别来自鹿鸣山掌门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大儿子已是娶妻成家,孙儿便是他的孩子,小儿子和孙儿的年岁差不多,还是个稚童。
黎谆谆明显感觉到鹿鸣山掌门的动作僵了僵,他似是哽咽了一瞬,那抵在她颈上的剑刃便向内横了横。
剑刃如秋霜,可吹毛断发,那寒刃不过是贴蹭到她的皮肤,便割出一道细长的血口子来,细小的血珠子凝成大颗,蜿蜒着从伤口慢慢淌落。
密密的疼痛渐渐蔓延开来,黎谆谆抿紧了唇,忍住痛,并未动作,也丝毫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鹿鸣山掌门暂时还不会杀了她。
他并不清楚她手中还藏着几个鹿蜀族人,最多就是觉得她和君怀共同密谋算计了他,还不至于傻到用她来威胁君怀。
用剑抵着她,不过是想告诉旁人,她是君怀的同伙,她口中的话不可信。
因此即便再是愤怒难耐,他也不会直接杀了她,他还要从她这里拷问出鹿蜀族人的下落,更要从她这里审问出被灭口的人里还有没有其他幸存者,以免后患无穷。
鹿鸣山掌门手抖了没两下,便又重新稳住,将剑刃指向了君怀“你个妖怪杀我弟子上百,今日又残害我儿孙,我必将你千刀万剐,尚可解心头之恨”
“他杀你弟子,你便去找他报仇”班十七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眯起眼来,嗓音微冷,“你绑我弟子作甚”
鹿鸣山掌门被班十七奇怪的装扮吸引了一瞬的目光,紧接着便反应过来“你是这同谋的师尊,还是不倦宗的掌门”
“什么同谋。”班十七轻笑一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乖徒儿和他同谋了”
鹿鸣山掌门毫不退让,将对准君怀的剑刃移向了他“若非同谋,她怎会知晓我遭那妖怪设计,进了幻境之中”
“张口闭口就是妖怪,你跟他到底谁是妖怪”班十七迎上那剑刃,抬手一握,便听见鹿鸣山掌门手中宝剑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而后剑身便如同摔裂的镜子,四分五裂的断成了一寸一寸,哗啦啦坠在了地上。
鹿鸣山掌门先是怔了一瞬,待他反应过来自己玄铁打造的极品宝剑被班十七徒手捏碎了,眼下的肌肉隐隐抽搐着,不知是惊恐还是愤怒。
这不男不女的怪物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往日怎么没注意过有什么不倦宗
鹿鸣山掌门不欲与班十七多做纠缠,单凭班十七可以用手捏碎他经过烈火千锤百炼,削铁如泥的极品玄铁剑,他便知十个自己加起来也不是班十七的对手。
“她是不是同谋,待我抓住妖怪,一审便知。”他语气似是缓和下来,但态度还是坚决,“今日宗门大比,五岳六洲大大小小的宗门弟子皆在此处为证,若她是清白,我自会还她清白”
话音未落,鹿鸣山掌门面前就多了两个人。
他们一人着玄袍,一人穿红袍,明明两人容貌瑰丽,犹如琼枝玉树的贵胄士族,此刻的表情却森然冷冽,再配上那血迹斑驳的面容,便显得有些渗人。
“放开她。”
南宫导胸膛前的青锋剑还未拔出,此时带着剑站在黎谆谆面前,一说话嘴角就往外溢血,竟是有一种滑稽的诡谲感。
便像是刚下了地狱的索命恶鬼。
而张淮之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身上的衣袍褴褛,喜服被血侵染得深红,站直身子已是勉强,面色病态的苍白,活似中式恐怖片里的新郎。
“别碰我夫人。”
这两人方才在擂台上拼得你死我活,此刻倒是异常的和睦团结,颇有要与鹿鸣山掌门拼命的劲头。
鹿鸣山掌门哪想到黎谆谆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还难缠,他正要说什么,便听见女子愤愤不平的嗓音“你这人怎么倒打一耙,君怀明明是鹿鸣山的守护者”
“若不是你们内城三大家族意图侵占此地,加害君怀与他的族人,将鹿鸣山上自由的灵物驯养成灵宠买卖交易,他怎么会绑走你女儿,胁你妻母,杀你儿孙”
王徽音的嗓门又尖又厉,她大抵还是有些畏惧鹿鸣山掌门,尾音止不住轻颤“君怀根本不是妖怪,那日下山去救你女儿,我也跟着一起去了”
“杀了那些弟子的人不是君怀,他只是用幻境困住了我们,真正杀人的凶手根本就是你”她伸手指向鹿鸣山掌门,“你想栽赃嫁祸到君怀身上,好让君怀成为十恶不赦的罪人,如此这般后,他不论说什么都没人信了,你便可以掩盖你过去的罪行”
“善恶终有报,君怀不是妖怪,他是鹿蜀一族的王,谆谆也不是同谋,只有你是最坏的坏人”
王徽音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明明心存胆怯,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她却还是站了出来,将自己听到,看到的事实都说了出口。
黎谆谆抿住唇,慢慢地垂下了眼眸。
大抵是因为她不曾对这里的任何人,抱有过任何期许和信任。从鹿鸣山掌门将剑刃架在她颈上的那一刻,她下意识便在思索是否需要自救,却未曾想过她身后还有班十七,南宫导,张淮之和王徽音这些人。
此刻见他们一个个站出来,她心底便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她在穿书后的第一个世界,系统绑定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请宿主不要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而后黎谆谆就想到了她被南宫丞绑架的那一日。
那是她和南宫导分手的第十天,都说胃是情绪器官,她以前吃嘛嘛香,胃口贼好,现在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硬生生给自己熬进了医院里,病了一场。
出院的时候,她收到一束鲜花,鲜花的卡片上用着南宫导的字迹,写下一行地址,并写着希望和她好好谈一谈。
黎谆谆在医院门口怔愣了许久,前思后想,深思熟虑,犹豫了整整半个小时,还是忍不住,十分没出息地给他拨了电话。
但她打了很多遍都是无人接听,便只好打了出租车前往卡片上的地址。
到了地方下了车,她才知道地址是a市废弃了许久的废钢厂。虽然是白天,黎谆谆往前走了走,见废钢厂外荒凉无人,便想要折返回去。
一回头,她便撞上了等候已久的南宫丞,他身后还跟着一帮衣着怪异的混混青年,十几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将她团团围住。
身在法治社会中长大的黎谆谆,从未想过有一天电视剧上的绑架情节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她更未曾想过卡片上的字迹是受人冒充。
当他们冲上来的那一瞬间,黎谆谆脑子宕机了,似乎是一片空白,而后紧接着便浮现闪过撕票先奸后杀等恐怖的字样。
她强装镇定,被按在地上时,还不忘与南宫丞周旋“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好好说,一切都好商量。”
“怎么,不认识我了”南宫丞蹲下身,勾起她的下巴,“我们可是高中同学啊,论起辈分来,你还得随南宫导喊我一声哥。”
黎谆谆这才知道,原来南宫丞是南宫导同父异母,拥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她慌张过后,试图与南宫丞谈判。但南宫丞直接让人堵住了她的嘴,将她拖进了废钢厂内。
在被绑架了十个小时后,黎谆谆发现南宫丞并不准备对她怎么样,他似乎是只图钱,且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
直到傍晚的时候,南宫丞拨通南宫导的电话,在手机接通后,他点开了免提,那头传来冷淡磁性的嗓音“谁”
熟悉而简短的声音,只一个字,便已是让黎谆谆忍不住落下了泪。
她嘴被堵住,又封了胶带,咿咿呀呀发不出声音来。南宫丞撕开胶带,动作粗鲁,扯得她皮肤泛红,她却顾不得太多,勉强吐出嘴里的布条子,带着哭腔道“是我南宫导,救我”
只这么一句,南宫丞便又将她的嘴封上了。
他慢悠悠地笑着“你女朋友在我手里,不准报警,准备好五千万的现金,按照我的要求投放在指定地点”
南宫丞交待完自己的要求后,又恶狠狠补上一句“你要是识趣就乖乖按照我说的做,我绝不伤她,但你要是敢报警,她就死定了”
南宫导似乎沉默了一瞬,很短很短,而后便听见他道“好。”
或许是因为南宫导从来都是对黎谆谆有求必应,以至于黎谆谆听到这个“好”字时,便天真地以为她有救了。
有时候往往期望越大,失望便也越大。特别是当有了承诺后,期待承诺实现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极为难熬。
黎谆谆终究是没等来南宫导救她,他根本就没有准备五千万,他报警了。
其实她本来也不该期待的,毕竟那时候他们已经分手了。可当她躺在病床上,明明拥有意识却无法苏醒,在无边无尽黑暗中游离了三年的时候,每每想起这件事,心脏便会阵阵绞痛。
大抵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黎谆谆失去了信任别人的能力。而在系统提示过她后,她更是将这句话铭记在了心里,时不时就要提醒自己一遍。
没有任何人和事值得期许,也没有人值得她真正相信。
黎谆谆心底的异样只短短存在了一刹那,很快便消散不见了。她听见鹿鸣山掌门隐隐发怒的嗓音“休要在此血口喷人,我瞧你也是那妖怪的同伙”
“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守护者,什么鹿蜀族人,这个说胡话的女子是谁”
“也是不倦宗的弟子,晌午时还参加过音修的比试,那一手琴弹得惨不忍睹,令人发指。”
“这个不倦宗从来都没听说过,他们说的话可信吗”
“你说可不可信,咱们宗门都建立数千年了,旁人说几句蛊惑人心的妖言,便要当真,那大家都去散播谣言好了”
将擂台包围住的众鹿鸣山弟子,忍不住议论纷纷,但比起忽然冒出来赢了宗门大比的不倦宗,他们显然还是更信服鹿鸣山掌门人的话。
黎谆谆瞥了一眼虚虚架在她脖子上,断的只剩下一小截的剑身,她垂下视线去,指尖不动声色地勾出一张符咒来,啪的一下贴在了自己腿上。
今日复仇的主角原本应该是君怀,此刻却莫名将众人的焦点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绕来绕去说什么同谋不同谋,真是本末倒置。
若不是君怀筹谋这么久,定是要亲手报了仇才能罢了,她早就一张符咒贴在鹿鸣山掌门身上,挣脱桎梏了。
她口中念了一声咒语,众人只听见哐当一声,便见那成为众矢之的黎谆谆,变成了一颗沉甸甸的石头。
她重重砸在地上,正巧砸到了鹿鸣山掌门的脚背上。他被砸得猝不及防,方才还怒不可歇的面庞顿时涨红,明明疼痛难耐,却还是顾忌掌门颜面,硬生生将一声痛呼咽了回去。
“”
显然班十七,南宫导和张淮之也是没有预料到她会如此,他们好似沉默了一瞬,而后便听见王徽音捂着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低笑。
鹿鸣山掌门又气又恼,却又拿变成石头的黎谆谆无可奈何,只能先作罢,红着一张脸瞪回君怀“妖怪你与你的同党,今日一个都休想离开”
“给我”他话还未说完,荀夫人却不知何时从高台上奔了下来,远远便带着啜泣的嗓音打断了他,“君怀住手不要伤我母亲和祖母”
她想要跳上擂台,却被鹿鸣山弟子拉住。君怀看向荀夫人,目光冰冷又陌生“我那日带走你,将你藏到山脚下,你可看清楚了你父亲如何雇凶杀人”
听闻此言,鹿鸣山掌门神色一凝。
荀夫人与君怀说话的口气,明显就是与君怀认识。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被君怀藏到了山脚下,亲眼目睹了死士们杀人的全过程。
荀夫人睫羽轻颤“我”
“南风,你看看你死去的兄弟侄儿,你再看看你的母亲和祖母”鹿鸣山掌门忍不住道,“他与同谋串通起来血口喷人,便是想毁了鹿鸣山宗门,你再哀求他也无用,我们怎能为了小情小爱,便向他这般残忍嗜血的妖怪妥协”
没等荀夫人说话,一句“妥协”便似是已经将她的出路堵了干净。仿佛不管她接下来说什么,那都是为了救她母亲和祖母说出来的谎言和妥协。
他这是已经决定了要牺牲她们,只要能保全他自己和鹿鸣山宗门的名声。
原本荀夫人还在犹豫说与不说,此时见父亲这般绝情,她挺直了脊背,颤声道“我看清了。”
“方才那不倦宗的女弟子所言不假,当年三大家族为侵占鹿鸣山,便依照我父亲的提议将鹿蜀王君怀,囚在魔修所设的阵法中数千年。”
“他们残害鹿蜀族人,将其鹿灵制成凝元灵草,以残暴的手段驯服鹿鸣山上的动物”
荀夫人闭着眼,细数三大家族和父亲一同犯下的罪行。直至她说到她如何目睹父亲私下纂养的死士埋伏在山脚下,将那些无辜的修士们残害,鹿鸣山掌门终于忍不住上前,抬手扇了她一巴掌。
他这一掌刚好扇在荀夫人的鼻梁上,将她打得鼻血横流,脸颊也迅速高高肿起一片红印。
君怀眼眸微缩,攥着鹿鸣山掌门夫人头发的手掌一紧。
荀夫人抬手擦了擦人中处流淌下来的鲜血,她明明在哭,却哭出了渗人的笑声“父亲,你的手劲比起荀严差远了。”
荀严是荀氏家主的大名,原本沉寂下去的空气中,再次因荀夫人的话激起了一层狂澜。
这一次,不止是鹿鸣山弟子,连五岳六洲其他宗门的掌门和弟子们也禁不住喧然。
旁人的话自是可以不信,但荀夫人作为鹿鸣山掌门之女,又是荀氏家主的夫人,她亲自出口佐证,将其中细节娓娓道来,这便由不得人不信了。
“妇人之仁你以为你替他作伪证,他便会放过你母亲和祖母吗”
鹿鸣山掌门试图力挽狂澜,怯懦惯了的荀夫人此时却毫不避让“父亲口口声声说我作伪证,你可敢让他们进到荀家老宅,看一看锁妖塔里关押的都是什么妖怪”
所谓的锁妖塔,那一层层中关押的根本不是什么凶兽,而是她父亲这些年为荀氏家主从鹿鸣山上捕杀来的奇珍异兽。
他们试图驯服异兽,若是驯服不了的兽类,便将其囚在锁妖塔内,用以繁殖或是饲养为食物,饮其血,啖其肉,便可延年益寿,提升修为。
那些异兽便如鹿蜀族人般,早已化作人形,而她父亲为了讨好大三家族的家主,时常会私下筹办一些宴会,逼迫化人的异兽们如同妓子般服侍他们。
荀夫人不是不知道,可她自己都活得窝囊抬不起头来,又如何能帮到她们。
便如同她上次对黎谆谆所说的话我此生做过最忤逆的事情便是救下君怀,但我从未后悔过。
荀夫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救下的人是君怀,早在她坏了阵法,救出君怀,替他隐匿行踪时,她便已经料到会有今日。
鹿鸣山掌门哪里想到她会搬出锁妖塔来,他一时间语塞,竟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质问。
这短暂一瞬的沉默,落在众人眼中,便像是佐证了荀夫人方才所说的一切。
“君怀,我还了你清白,我全部说了出来”荀夫人此时脸颊上布满泪痕,呼吸极重,“我求你求你不要动我母亲和祖母,她们是无辜的”
她自小跟着祖母一起长大,后来被接到了父亲这里,便被养在了母亲身边。
这两人对她而言是极重要的人。
君怀低着眸,似是笑了一声“无辜”
“我的族人不无辜吗”他问道,“你可知我的姊妹兄弟是如何死在了你父亲手里你的兄弟侄儿至少还有尸首,可我的亲人,我的族人,全都被他扒皮抽骨,饮血啖肉,死无葬身之地”
若非是黎谆谆那一封信和攥在她手中的幸存族人,君怀本是准备造个幻境出来,趁着这些人沉溺幻境无法反击时,将整个鹿鸣山沉海,与修仙界各个宗门的所有人同归于尽。
这是他们该遭受到的报应。
“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他们”荀夫人瘫软着身子,跪坐在地上,她垂下的睫羽颤了颤,“以我的性命换她们的性命,够不够”
君怀怔了一瞬,还未反应过来她话语中的含义,便见她不知何时攥住了那碎了一地的剑片,神情决绝地割向了喉咙。
她的动作如此之快,像是在私下里演练过千遍万遍,即便君怀挥出暗器,想要拦下她自刎,却也是迟了一瞬。
鲜血喷涌如注,顷刻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是不准备活的。
那割在颈上的血口子又深又长,她雪白的衣裙绽开大朵大朵绚丽的血玫瑰,挺直的脊背微微软了下来,缓慢地朝着地上栽去。
可她并没有倒在地上,君怀接住了她。
“南风”他下意识伸手捂住她喷血的颈,可不管他如何用力,那血就似是开了闸的洪水,沿着他的指缝不断向外渗着。
她听着他颤抖的嗓音,染血的细指轻轻叩在他的脸颊上,唇畔似是扬了扬。
她不能要求他放下血仇,便只能以命换命,希望他看在往日情分上,饶过她至亲至爱的人。
“不要南风,不要”
他倏而记起初见那时,她问他叫什么,他理也不理她。
后来她破坏了囚住他的阵法,将他救了出去,她日日照顾他,为他擦身,为他敷药,再没有问过他的名讳。
直至他养好了伤,离去那一日,他告诉她“我叫君怀。”
她问“君怀,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诗”
他沉默了片刻“什么诗”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她笑着道,“我叫南风,很高兴认识你。”
他以为她不过是随口一提,却不想如今竟一语成戳。
君怀浑身都在抖,他的黑袍上满是她温热的血,被风一吹,便也凉了。
她唇畔的笑被定格。
荀夫人终于做回了南风。
可君怀也永远失去了南风。
大抵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已是超出了众人的认知范围,整个场地内犹如坟地般死寂。
面对南风的死,鹿鸣山掌门也只是怔了片刻。母亲年岁大了死了便死了,儿女没有了可以再生,妻子没了可以再找,什么都不如杀了君怀保住名声来得重要。
他举起手中残剑来,意图趁着君怀失神之时不轨。
手臂还未刚刚举起,便被班十七抬手按住了。班十七手下没用多大的力气,轻松捏碎了他的手骨,只听见鹿鸣山掌门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半截残剑坠了下去。
“想陪你女儿一起上路”班十七嘴角挑着一抹微寒的笑,“别着急,再等一等。”
“来人啊抓住他们”鹿鸣山掌门疼得眼泪直流,他拼着一口气厉声道,“你们一个个不过是妖言惑众,空口白牙便想辱没我鹿鸣山宗门,简直是可笑”
即便到了此时,他仍在嘴硬。分明是觉得无凭无证,只要有一人不信,他便可以翻盘洗白自己和三大家族。
“你敢对着验心镜再说一遍吗”变成石头的黎谆谆不知何时恢复了原样,南风的血蜿蜒到了她脚下,看着那刺目的颜色,她的呼吸微滞。
从始至终,她都不愿卷进君怀的复仇中,因此才绞尽脑汁藏起剩余的鹿蜀族人,便是不想被牵扯进来。
黎谆谆不畏惧死人,不畏惧鲜血,她可以面不改色算计旁人,那是因为这个修仙世界的一切,在她眼中不过都是一行文字,一个个纸片人。
她无法深入共情君怀的血仇,她无法理解南风隐忍不发,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他们因仇恨而对立,看着鹿鸣山掌门为保住名誉而舍弃亲人。
她甚至不愿意多言一句,将王徽音所说的那些真相公之于众。
但是当黎谆谆意识到南风从一开始就知道君怀的身份,却还是将他救了出来的那一刻,她便开始有些佩服起她了。
便好像,隐约中看到了十六岁的自己。
她的爱意隐秘而炙热,似是燎原的火,永远烧不尽,息不灭。
即便一眼望不到未来,看不清结局,她还是愿意鼓足勇气迈出了第一步。
大抵南风要比黎谆谆还要勇敢些她赴的是必死之局。
当黎谆谆拿出验心镜的那一刻,便相当于在天山掌门花悲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尽管早在她用着本来的面容出现时,天山之人就在怀疑她的身份,但她只要不承认,他们便也拿她没法子。
这样做对她没有任何好处,黎谆谆只是想给死去的南风,一个再好些的结尾。
验心镜的镜面澄澈如湖泊,不染一丝纤尘,泛着淡淡的柔光。只一眼,天山弟子们便认出了此物。
“那验心镜不是被黎殊拿走了她真是黎殊”
“外边传言黎殊被黎不辞劫走了,她怎么跑到什么不倦宗去了”
“我就说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难怪她能夺得宗门大比的魁首了。”
“可她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们,还说自己叫什么黎谆谆”
天山弟子们的议论声不算小,鹿鸣山掌门也是知晓验心镜的,他盯着黎谆谆,面目略显狰狞,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他的沉默,便像是证明了王徽音和南风所言的一切。
天山掌门花悲冷冷看了黎谆谆一眼,将视线转移到鹿鸣山掌门身上“此事事关重大,看来要先捆起来,传禀到天官那处去了。”
天官便是天界与修仙界联络的仙官,平日修仙界的大小事宜都是各个宗门商议着来,若是惊动了天官,那定是五岳六洲无法商议定夺的大事。
尽管鹿鸣山掌门还想挣扎,被班十七拧着手臂,他动弹一下便要感受到刺骨之痛,不多时被便人用捆仙绳绑住了。
黎谆谆攥着验心镜,正准备去跟张淮之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隐藏身份,却见张淮之摇晃了两下,竟是撑不住一头栽了过去。
班十七一把提起张淮之的衣襟,摸了摸脉搏,没等她开口问,便道“无妨,就是疲劳过度,睡一觉就好。”
她脚步一顿,转而看向了南宫导。
约莫是吃了安乐丹,他感觉不到疼痛了,此时他看起来倒是比张淮之的面色好些。
黎谆谆视线落在刺进他胸口的青锋剑上,上前要搀扶他,却被他侧身躲开。
“你准备一直插着这把剑”她伸手攥住他微微紧绷的手臂,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扯着他往一旁走去。
南宫导不理她,像是决心了要做个哑巴。
“你气他刺了你一剑是不是”黎谆谆停住脚步,她从系统栏里兑换了一把匕首,转身递到他面前,“你刺回来。”
此时她颈上的伤口已是微微凝住,像是流苏般垂下的鲜血干涸,黏在雪白的颈上,仿佛月季荆棘的根茎。
南宫导黑眸望着她,一言不发。
见他不接匕首,她捉住他的手,将刀柄塞到他掌心里。用自己的手掌裹着他的手和刃,腕下用了几分力,带着刀刃一寸寸刺向自己的胸口。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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