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 别说是那男弟子,就连黎谆谆都愣了愣。
南宫导他还会画符吗
她一怔神的功夫,他已是从弱水阁殿外走了过来。他手掌叩住她纤细的手臂, 轻轻一提, 便将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黎谆谆站定脚步,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取而代之,坐在了她方才的位置上。
南宫导左侧是两个女弟子,右侧是两个男弟子, 伴随着他身上莫名的低气压,四人几乎是同时屏住呼吸, 心脏好像都不跳了。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他掀起唇角似是笑了一声, 异瞳盯着那刚刚被黎谆谆训斥了一句的男弟子身上,又重复了一遍“我教你画。”
男弟子方才还涨红的脸色, 此刻倏而变得煞白, 他嘴唇轻轻蠕动着,浑身僵硬如石,半晌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师, 师师师兄, 不,不用不用了我, 我自己”
他说着说着, 脸颊一凉,竟是滚滚落下一行眼泪,泪水飞快坠下,滴在了黄色纸符上晕开一片湿痕。
“你自己画”南宫导替男弟子说完了隐没在哽咽声中的最后一个字, 正当男弟子慌忙着连连点头时,他却将手掌覆在了男弟子的手背上,微微拢住,“你手抖,还是我教你罢。”
他掌心的温度滚烫,便犹如熔浆般灼人。
男弟子几乎感觉不到自己手腕以下的存在了,若是可以,只要能离南宫导远一些,他甚至可以将胳膊肘都砍下来。
“不,不抖,我,我不抖了”男弟子哽咽不止,求救似的看向黎谆谆,“师尊,我,我自己画”
见他面色惨白,浑身抖如糠筛的模样,黎谆谆觉得,她要是再旁观下去,这男弟子可能会被南宫导吓到尿裤子。
她叹了声气,俯下身拉住南宫导的手,将他的手掌从那男弟子手上扯开“让你小师弟自己画,你过来帮我找本书。”
南宫导乜了一眼男弟子,任由黎谆谆将他拉了起来。
“你们就照着秘籍上的图案,放开了画,先画上十张练练手,有没有效果都无妨,重在尝试。”
她叮嘱一句,牵着南宫导要往弱水阁外走,没走两步,却发现他驻足在原地不动了。
黎谆谆回过头看他“怎么了”
“你不是要找书”南宫导侧过眸,看向弱水阁中那数排高高的书架,“书在这里。”
“”黎谆谆不过是给两人一个台阶下,便随口胡诌了一个让他帮忙找书的借口,哪想到他还当真了。
她默了一瞬,伸手扯了扯他,发现扯不动后,便转过身改变了方向,朝着弱水阁内那几排高高的书架走去。
书架共有六排,设在弱水阁的殿侧,与弟子们所坐的矮书案之间门仅设有一扇屏风相隔。
黎谆谆绕过屏风,踏进两排高高的书架之间门,她松开牵着南宫导的手,压低了嗓音“你不是说你不看吗”
“我不看怎么知道”他低下眸,视线落在她垂下的手臂上,“你是这样教他们”
“怎样教”她察觉到他的目光,也循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在意识到他是因为她握住男弟子的手而吃味时,不由低低笑了一声。
黎谆谆偏了偏头,伸手捉住了他的手,纤细的指绕上他清癯修长的手掌“我不是也这样教过你吗”
南宫导闻言,似是怔了一瞬“你,记起来了”
黎谆谆本是一句打趣,听见他这样说,也不禁愣住了。
她疑惑“记起什么了”
她说她也这样教过他,那是她在验心镜中看到过黎殊教黎不辞写字,黎殊便是如此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写着。
不光是写字,黎不辞所学会的所有生活技能,说话,穿衣裳,洗脚,绾发,做饭,习剑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黎殊亲自教出来的。
自从黎谆谆知道南宫导就是黎不辞后,她便认定他喜欢的不过是黎殊的身体,而并不是她,所以她才讥诮地说了一句我不是也这样教过你吗
可南宫导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记起来了她应该记起什么
黎谆谆直勾勾盯着南宫导,他沉默一阵,抿住薄唇“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她之间门为何那么相似。”
纵使他没有说那个她是谁,黎谆谆却下意识就想到了黎殊。
她慢慢蹙起眉“你什么意思”
黎谆谆和黎殊之间门是有很多相似之处。
她们同样喜欢吃辣,她们同样酒量都不错,她们同样有着自己的理想抱负,她们同样性格坚韧,她们同样执拗不屈。
但她们也完全不一样。
黎殊身上要肩负天下苍生,她从一出生就被黎家家主寄以厚望。
她背负着家族的使命,师祖的教诲,宗门的未来,她做不到肆意人生,做不到敢爱敢恨,不管不顾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
而黎谆谆,她从出生起便十分自由,她家庭氛围和睦,父母从不规训她的人生,任由她去尝试自己喜欢的事情。
她未经世事时,也曾纯真,善良,但善良并不是她的底线。
经过无数漫长岁月的洗礼,她也可以变得虚伪,狡诈,心肠冷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在黎谆谆心里,她个人安危永远大于天下苍生单是这一点,黎殊恐怕就难以做到。
倘若谁告诉她,只要她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便可以挽救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她只会觉得与她这般说话的那个人脑子有病。
怎地别人的命是她,她的命就不是命了
若是这个世间门离开她就要毁灭,那还不如趁早大家一起湮灭。
但是黎殊,她便愿意牺牲自己,换取黎明苍生的海晏河清,时和岁丰。
尽管如此,黎谆谆并不觉得黎殊的举动愚蠢,反而会忍不住心生敬佩。
这世上总有逆光英雄的负重前行,才能换得百姓苍生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只是她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也做不到黎殊那般大爱无私。
正是因此,黎谆谆没办法将黎殊与自己关联起来,更不能理解南宫导说这句话时想表达什么。
大抵是因为看出她情绪不对,他默了默,没再继续说下去。
黎谆谆却直接问出了口“你觉得我是黎殊”
也不知怎地,说出这句话时,她前两日刚刚压下去的负面情绪便全都涌了出来。
好似是不甘,好似是憋屈,却又不止如此。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感觉到胸腔不住起伏,喉头一窒,眼眶便有些酸了。
黎谆谆和黎殊一比,看起来就像是个笑话。
他们在一起的那年,那真真切切度过的年时光,她滚烫的心,她赤诚的爱,在南宫导眼里算是什么
她是黎谆谆时,他便对她不理不睬,哪怕朝夕相处,日月相对,哪怕她亲吻他,拥抱他,他对她也从未有过一刻怦然心动,犹如神邸高高在上。
而当她披上了黎殊的壳子,他便开始转变了态度,纵使她什么都不做,只站在那里,他便心甘情愿为她万死不辞。
纵使她一次次算计他,伤害他,他也情难自已,卑微到了尘埃里。
南宫导口口声声叫着她黎谆谆,心里想着、念着的尽是黎殊,便是此时还反问她有没有觉得她和黎殊之间门相似。
那她毫无保留爱他的年算什么,躺在病床上成为植物人的八年又算什么
她在南宫导眼里到底算什么。
“我把黎殊还给你。”黎谆谆一开口,嗓声竟是莫名哑了。
南宫导一怔,便见她慢慢抬起眼眸,平日里微微扬起的唇畔此时却向下压着“你放我回家,我将你的黎殊还给你”
她唇瓣紧紧抿着,绷直的唇线隐隐泛出一抹白,眼瞳中似有微光,碎金般闪烁摇曳。
“南宫导,我不想见到你了。”黎谆谆一字一顿道,“如果人生能重来,我希望我的人生里再没有你。”
她齿间门吐出的每一个都那么轻,可就是那么轻飘飘的字声,像是世上最尖锐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狠狠扎在了他心脏上。
黎谆谆说罢,便朝着书架外走去。
她从他身旁擦肩而过,青丝梢进他如瀑的墨发之间门,停留十分短暂,便又分离。
可她还未踏出屏风,手臂一紧,足下再也前进不了一步。
南宫导攥住了她的手臂,他攥得如此用力,掌背上青筋虬结,好似生怕她这般离开了,他便真的见不到她了。
他低哑着嗓音“黎谆谆,我喜欢的人是你。”
黎谆谆背对着他,他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只见她沉默一瞬,脊背仿佛挺得更直了些“你喜欢的是哪个我”
她自嘲般笑了声“这话可能说得有些晚了,若是八年前的黎谆谆听见,应该会激动的一夜不眠。”
而现在的黎谆谆,只觉得好笑。
就算他喜欢的人是她而不是黎殊,可他八年前不爱她,却在她心灰意冷,万念俱寂的八年后爱上她,这更衬得她真心付出的那年像个傻子。
“你若真是喜欢我,便放我回家吧。”她侧过头看他,“黎不辞,说你原谅我。”
她唤的不是南宫导,却是黎不辞。
南宫导沉默起来。
两人之间门就此僵持住,他不语,她也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黎谆谆甚至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垂下眸“倘若,我是说倘若”
南宫导轻声道“你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世界是假的”
他似是还未斟酌好应该如何开口,嗓音顿了顿,正要继续说下去,却听见弱水阁外的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那声音实在让人不容忽视,伴随着巨响,他们脚下的地面也晃了晃,犹如地震了般。
挡在书架前的屏风也随着晃动哐当一声倒了下去,黎谆谆顾不得听南宫导说话了,她匆匆几步踏出弱水阁,抬首便看到了阴云密布的天空。
堆叠的云上立着一个个身穿金丝盔甲的天兵,他们手中握着红缨枪,又或是方天戟,辟地斧,峨眉刺,鸳鸯钺,雁翅刀,兵器各有不同,却气势浩瀚。
一眼扫去,只觉得金光乍现,耀眼夺目。
方才接连两声轰隆巨响,来自乌云上伫立的雷公电母两人。
此时雷公左手执锲,右手拿锤,腰上悬挂白皮鼓。而电母两手执乾元镜,配合之下,雷光电闪,轰鸣声如千军万马,大有劈山裂石之势。
黎谆谆几乎都不用想,这些天界的仙人怕是冲着重新现世的黎不辞而来。
她也顾不得跟南宫导置气了,扭头盯着他“你今天早上干什么去了”
他道“找魏离。”
黎谆谆不禁蹙眉“你去了鬼界冥府”
“嗯。”南宫导眸中尽显遗憾,“没找到他。”
“所以呢”
“所以我就把冥府烧了。”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他说的不是毁掉了掌管着凡人生死轮回的冥府,而是吃饭喝水这般寻常简单的事情。
“”黎谆谆沉默了一瞬,她吸了口气,又吐出一口气,“你将他们收拾了去,别毁了天山。”
“好。”南宫导应了声,将她从弱水阁外推了进去,“不要乱走。”说罢,他出了弱水阁,顺手关好了门窗。
黎谆谆心里有些乱,她在殿门内站了片刻,不多时远处的雷声闪鸣便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交迭不绝的惨叫。
弱水阁内的四个弟子似是被外面的变动吓住了,她回过神来一抬首,便对上四双惊恐含泪的眼睛。
“看我干什么”黎谆谆没心思安抚他们,拧着眉问,“十张符都画完了”
她温声细语时便有些让人畏惧,而此时冷着脸的样子更是让他们四人胆战心惊,果然能和上古魔种依偎在一起的女子,也不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几人连连摇头,而后争先恐后埋下了头,拼命抑制住快要崩溃的心绪,哆嗦着继续画起了符。
黎谆谆也坐了下去,似是有些郁燥,一手托着头,一手执笔蘸着朱砂在纸符上勾勾画画着什么。
弱水阁外仍是不时传来震晃,她便如此视若无睹,连哀嚎声和惨叫声也被自动屏蔽在了耳外。
直至26小心翼翼道了一声“谆谆,他先烧了鹿鸣山,后毁了鬼界冥府,如今又与天界的神仙斗了起来”顿了顿,它声音更低了些“他若是将六界搅得鸡犬不宁,天道会一直袖手旁观下去吗”
说罢,26又急忙澄清“我不是担心他,我是担心你的任务”
黎谆谆的任务只差最后一点了,倘若南宫导在这时候惹上了天道,却是不知这一次两人谁胜谁负了。
她闻言,没有回应26。
黎谆谆手下动作一顿,似是迟疑了一瞬,从储物镯中取出了验心镜。
她指尖搭在验心镜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慢慢将那澄澈如湖泊,不染一丝纤尘的镜面对准了自己。
黎谆谆唇瓣微翕,缓缓道“我是黎殊。”
随着她浅浅的语声落下,她视线紧紧盯着验心镜,然而时间门一点点流逝,片刻过去,那镜面仍是柔和清澈。
她又不死心地道了句“黎谆谆是黎殊。”
镜内一片柔光。
验心镜可破除世间门一切谎言。
而正如南宫导所言。
她是黎殊。
难怪当初在天山,花悲察觉到她性格异变,将验心镜对准她,质问她是不是黎殊时,她亲口说出“我是黎殊”几个字,验心镜却毫无反应。
原来她真的是黎殊。
黎谆谆掌中攥住的验心镜从指尖滑了下去,当的一声摔在地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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