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八十九个前男友 正文完结

    a市的秋天还裹挟着夏日的炎热。

    商务巴士内, 空调口吹出阵阵冷气,忽明忽暗的光影下,后排座位上倚着一个微微阖眼的年轻女子。

    她五官精致, 肤色胜雪, 乌黑长发拢到耳后,肩上随意搭着浅白色披肩, 脸颊向一侧偏斜,懒懒倚靠着座位。

    车身驶入隧道之中, 座位上散坐着零零星星的十多人,她们压抑着激动的心情, 小声的嘀咕着什么。

    “我们真的要去游轮参加慈善晚宴吗”

    “我还是第一次坐游轮听说游轮上有不少舞蹈界的前辈, 我好紧张啊怎么办”

    “你有什么可紧张的,今天晚宴上演出的主角可是谆谆姐, 咱们就是过去学习观摩, 是观摩懂不懂”

    听人提到黎谆谆, 一个刚刚进入华地民族歌舞团的杏眼姑娘转过头, 朝着车后排看了过去。

    长长的隧道过后,暮霭时分昏暗的薄光重新映进巴士中, 那浅淡的余晖落在女子眉眼上,显出几分静谧温柔。

    杏眼姑娘怔怔望了她片刻, 还未回过神来,被身旁的人用肩膀撞了撞“哎, 是不是觉得谆谆姐美出天际”

    “嗯”她拉长了语调,点了点头,却并未附和什么。

    美是自然美的,但学跳舞的女生几乎都是身材纤细,容貌清秀端庄的美人, 再加上舞者自身优雅的气质,一个个都像是白天鹅般美丽娴静。

    纵使黎谆谆容貌出众,她们也无需将她捧得这样高吧

    许是瞧出了杏眼姑娘的气傲,身旁人笑了笑“你以为谆谆姐就是个好看的花瓶吗”

    她伸出手指摆了摆“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我们谆谆姐二十一岁毕业于a市中央舞蹈学院,同年进入华地民族歌舞团,以一曲望舒参演获得中央民族21世纪舞蹈经典作品金奖。”

    “半年后,她受邀到比利时皇家歌舞院担任首席编舞。后来到加拿大进修年,在此期间展办了多场个人独舞晚会,回到a市便当选了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

    “这还不算完,接下来两年多的时间里,谆谆姐在世界各地巡演成名作望舒,并编舞无数,现在耳熟能详的菩萨蛮晚春忘机青川都是谆谆姐亲自编的舞。”

    说话的人耸肩撞了撞听得怔住的杏眼姑娘“而且谆谆姐家境优渥,长得又好看,追她的男人要从a市排到法国去了。今天受邀去参加的游轮晚宴还是公益性质的慈善演出,出演费用会捐赠给贫困山区的儿童妇女,我们谆谆姐简直是仙女下凡,人美心善”

    她还在喋喋不休说着话,被冷气直吹的黎谆谆却蹙了蹙眉,抬手拢着披肩,睁开了眼。

    膝上随意放着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两声,黎谆谆将手机屏翻了过来,纤细的指点了两下,看到屏幕上醒目的两条信息。

    “宝贝,你隔壁刘阿姨有个外甥,说是名牌大学硕士毕业,现在从事金融行业,今年二十八了,身高一米八,我看过照片了,小伙子长得不错”

    “姐,生日快乐祝今晚演出顺利还有,咱妈邀请了刘阿姨外甥晚上来家里作客,估计又要逼着你尬聊,你要是不愿意回来就去老宅里躲躲。”

    最后一条信息下,还跟着一笔转账。

    「微信转账88888请收款」

    黎谆谆手指在屏幕上敲了一下,收了转账,便又阖上了眼。

    她有些晕车,而治晕车最好的法子就是睡觉。只要她睡得够沉,一闭眼一睁眼,再远的目的地也能到了。

    伴随着一路上舞团里小姑娘们的叽叽喳喳,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巴士停了下来。

    黎谆谆将披肩扯下来,扔在了座位上,她身着高定缎面连衣裙,脚踩细高跟,露出半截白皙流畅的小腿曲线。

    杏眼姑娘一直盯着她,眼皮微微掀起又落下,直至她哒哒哒下了巴士,嘴角向下压了压“既然谆谆姐这么优秀,怎么还是单身”

    “单身不是很正常”身旁人笑了一声,“越是优秀的女孩子,越是让男人忘却止步。再说谆谆姐这么厉害,我觉得也没人能配得上她。”

    杏眼姑娘扯了扯唇“听说谆谆姐都二十七了,这个年龄在我老家可不好找对象了,好男人早就被人定下,趁早结婚生子了。”

    “阿瑶,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女人又不是活不到十岁就夭折,怎么非得靠结婚生子才能证明自己活着的价值”她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快下去,进了轮船里少说话,免得让人看笑话。”

    唤作阿谣的姑娘被刺了刺,眼底翻腾着郁色。谆谆姐,谆谆姐,华地民族歌舞团里的所有人眼里就只有她一个人,犹如国宝般受人珍重,倒衬得其他人都像是空气一般。

    她双手压住挎在腰间的包上,指尖死死按着挎包上的丝巾,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夕阳洒在港口上,淡淡的暮色沉在潋滟的海面上,随着船艇的熙来攘往,黎谆谆的身影隐没在余晖之间,踏上了游轮的甲板。

    不多时,海岸传来一声轮船汽笛声,往来的人群不由加快了脚步,朝着游轮上小跑而去。

    黎谆谆进了游轮后,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径直走向化妆室,更换上舞蹈裙后,便坐在椅子上等着晚宴的造型师来化妆。

    她等待期间,顺手点开手机屏幕,又看到了她母亲发来的微信。

    这次母亲发来了一张照片。

    黎谆谆点开照片,网络缓存了两秒钟,便看到一个身着深色西装,容貌清隽的男人。

    她指尖在屏幕上连叩了两下,返回到了聊天界面,正准备回复什么,便见那头紧接着又发来一句你演出结束之后回家一趟,这小伙子叫南宫丞,他父亲是haaaa集团董事长的前女婿。

    haaaa集团是a市最大的商业集团,但据她所知,董事长唯一的独女早些年就出车祸死了,而她母亲口中所谓的前女婿,只是个靠女人上位的花心渣男。

    这件事当初闹得动静不小,一连小半个月占据了新闻头条板块。

    听说这位前女婿是高中毕业,毕业后到a市知名会所当起了服务员。

    恰巧那日董事长独女的好友过生日,酒过巡后,她和朋友们转场去了知名会所,谁知中途出门去卫生间,回去却因为醉酒走错了包厢,被人调戏。

    刚好他在包厢里,挺身而出替她解了围,挨了顿揍,脑袋被酒瓶砸出了血不说,还因此丢了工作。

    她陪他去医院包扎,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络,他便顺理成章追求起了董事长独女。

    而这位董事长独女从小被呵护极好,不知人间险恶,竟为了一个男人和家里闹翻,还未婚先孕,与他同了居。

    随后更是偷出了家里的户口本,悄无声息与他领了证。

    可叹她是个恋爱脑,男人早在跟她领证前便已经出轨,甚至与情人偷腥有了孩子,便是私生子南宫丞。

    她怀胎八月,在知晓他出轨和背叛之后,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破了羊水,早产出来一个死婴。

    医生说她再也怀不了孩子,此次之后,她便得了严重的抑郁症。而他也越来越肆无忌惮,变本加厉,暴露出了顽劣本性,整日彻夜不归,跟情人厮混在一起。

    她气他,恨他,怨他,却又舍不得离开他,便在煎熬中度过了八年。直至他再一次的夜不归宿,令她情绪彻底失控,在找他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身亡。

    董事长独女身上有家族产业的股份,按照法律,遗产由父母、配偶、子女继承。

    她没有子女,银行卡里还遗留下一笔巨款,足够他挥霍度日,安稳过完下半生。

    黎谆谆同样出身豪门,却不知为何,她性子冷淡,从小到大本能地抵触男人,即便她家庭和睦,父亲和弟弟也性格温和,待她极好。

    因此她无法共情恋爱脑的董事长独女,更鄙夷靠着女人吃软饭的小白脸。

    并且虽然她对于私生子没有什么异样的看法,但南宫丞的父亲母亲都不是良善之辈,她很难相信他在这样的环境下,能长成一个拥有善良正直品性的人。

    黎谆谆正想发消息回绝母亲,手机便弹出了语音通话的框框,她迟疑了一下,点了接通。

    手机那头传来母亲的嗓音“谆谆,我听你刘阿姨说,这个南宫丞跟你还是一个高中的同学呢”

    “什么高中同学,没印象。”黎谆谆道,“妈,你没听过他父亲那些传闻吗”

    “你也知道是传闻,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再说他父母是他父母,他是他。妈又不是逼着你们立刻去结婚,你们见个面认识认识,要是觉得不合适就当个朋友也好。”

    从她过了二十五岁以后,她母亲便热衷于寻找各种优质相亲对象,催促她去多认识一些朋友。

    这两年下来,她微信列表里已经躺尸了无数位优质男。尽管她极少回应他们,他们却还是会时不时想要约她见面。

    黎谆谆知道自己说不过母亲,正准备找个借口推辞挂断语音,便听见母亲道“我已经邀请了南宫丞来家里做客,今天又是你二十七岁生日,小伙子担心你自己回家不安全,说等你演出结束开车去港口接你回来,你弟到时候也跟着一起去。”

    “宝贝,妈把你手机号给他了,你记得保持电话畅通。”

    说罢,不等黎谆谆反应过来,语音通话便被切断了。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见造型师已经等在一旁了,便将手机叩在了桌子上“不好意思,可以开始了。”

    造型师是今日慈善晚宴举办者邀请来的知名化妆师,看起来十多岁,打扮干练。

    “黎老师今晚要独舞成名作望舒,我来之前看过您这曲舞蹈,是非常温柔又有力量的一曲古典舞。我的建议是将眉形修一修,今天舞台上的灯光会比较重,所以妆造也要”

    造型师有条不紊说着自己的提议,黎谆谆微微颔首,拇指指腹搭在无名指的黑色宽戒上转了转。

    这般小动作被造型师捕捉到,她看到黎谆谆无名指上的戒指,诧异道“黎老师,我听说您是单身”

    戒指戴在无名指上便意味着已婚。

    “是单身。”黎谆谆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无名指上的黑色戒指,“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出生时便握着这个戒指,我妈让我随身戴着保平安。”

    说罢,她笑了声“我想着,戴在无名指上能挡一挡桃花。”

    造型师也没说信不信,这听起来是有些扯淡,她只听说过红楼梦里,衔着宝玉自娘胎里生出来的贾宝玉。

    但黎谆谆既然这样说了,她就算不信,自然也不能说出口扫兴。

    “听起来真是有趣。”造型师笑了笑,从化妆箱里取出了修眉刀,“黎老师稍微往这边斜斜身子,我给您修一修眉形。”

    黎谆谆配合着转了转身。

    造型师一手托住她的下巴,另一手拿着修眉刀抵在她的眉上,正躬着身小心翼翼修着眉,化妆室的门倏而被推开,华地民族舞蹈团的姑娘们一拥而入。

    伴随着微微喧哗的说话声,迈进门的阿瑶看到了坐在化妆桌前的黎谆谆。

    黎谆谆和妆造师侧对着她的方向,阿瑶看到了造型师手中的修眉刀,眸底的光亮闪了闪,鬼使神差一般走了过去。

    越靠近她们,她便走得越快,握着挎包的手臂撑起一个弧度,猛地朝造型师的背后撞了过去。

    这一撞不要紧,造型师被惯性冲撞的向前一倒,手中的修眉刀便如此沿着她跌倒的动作,在黎谆谆额上划出了一个血口子。

    黎谆谆只觉得额上刺刺一疼,待她慢了半拍反应过来,一缕缕血色已是沿着血口子蜿蜒淌落。

    她下意识拿手去按住伤口,那血却越流越多,甚至透过睫毛缝隙淌进了她眼睛里。

    黎谆谆蹙着眉,用掌心压住眼睛揉了揉。造型师此时站定了身子,在看到她脸上和手上的血时,忍不住惊叫了一声“黎老师,血,您流血了”

    话音未落,华地民族歌舞团的姑娘们陆陆续续朝着她跑来,她们同造型师一样惊慌先不说那额上的血口子会不会留疤,今日晚宴的演出是黎谆谆独舞,如今脸上受了伤,这还怎么上场

    “谆谆姐,我去找医疗用品”

    “谆谆姐,你先用卫生纸擦擦眼不是,谁带了湿纸巾”

    她们七嘴八舌的声音落在黎谆谆耳中,略显聒噪。她一边摆着手,一边接过递来的卫生纸,擦了擦被血染红的眼睛。

    眼中的异物感令她睁不开眼,额上突突的刺痛感更让人难受。

    见有人拿来了医疗箱,黎谆谆一手捂住半边脸,低声道“我自己来,你们先出去。”

    她的嗓音并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作为舞蹈界的前辈,她们自然不敢反驳她的话,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去,将化妆室空了出来。

    待她们走后,黎谆谆又缓了缓,半晌才移开手,从医疗箱里翻出棉签和消毒用品,看向化妆镜里的自己。

    额上的伤口并不算太长,但溢出来的血色却染红了她的半张脸,连同那一只眼瞳也被鲜血灌得通红。

    也不知怎地,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觉得有些眩晕,脑子也沉甸甸发热。

    黎谆谆呼吸好似浑重了几分,她喘息急促,心脏越跳越快,不得不垂着头,微微弓着身子,趴在了化妆桌上试图平缓气息。

    便在此时,无名指上的黑色宽戒倏而渗出一道道赤色的光,她手指颤了颤,有什么东西从戒指里骨碌碌滚落出来。

    黎谆谆循着光看去,便看到了滚到化妆桌上的东西一部手机,一条金链子,根头发。

    “什么东西”她低喃了一声,像是有什么在冥冥中指引她一般,指腹长按着开机键,打开了那部关机许久的手机。

    手机开机后,提示她输入六位数字密码。

    黎谆谆哪里知道这部手机的密码是什么,她指尖停在手机屏幕上,悬了许久,随后尝试着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她本就是胡乱试一试,谁料那手机竟然真的解了锁。

    她打开手机联系人,通话记录扫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空白一片。

    黎谆谆想了想,又打开了相册我的相簿里只存着一张照片。

    她手指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视线盯在那缩小的照片上,犹豫着,最终还是落了下去,将照片点了开。

    照片上的两个人穿着古装,几乎同时看向镜头,他们神情略显紧绷,在后置摄像头死亡闪光灯下的皮肤,仍是无暇皙白,似是未经雕琢的璞玉。

    她的双目炯炯有神,浅瞳在白光的折射下似是猫眼儿般剔透,青丝似是乌云托月,虚虚遮掩住半张小脸,面色微微发白,竟是莫名有一种破碎慵懒的美感。

    而他身着沾染着血色的衣袍,鸦发用枯木簪在头顶,额间发丝凌散,在晦暗的光线下,黑色眼眸竟是折射出了隐隐血光。

    两人像是毫不相关的两人,站在一起却又出乎意料的相配,仿佛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黎谆谆并没有见过照片上的两个人,看他们身后的背景,好像是在什么古庙里拍摄的照片。

    可纵使从未见过他们,她却觉得照片上的两个人莫名熟悉,便仿佛,她应该认识了他们很久很久一样。

    她盯着照片看了许久,视线又慢慢移向了另外两件从她戒指里滚落出来的东西。

    一条细长的金项链,尾端坠着一只精巧的小狗吊坠,而项链上还缠着根乌黑的长发。

    与那照片一样,黎谆谆看着这条项链也觉得无比熟悉。

    她忍不住去思考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些东西,可她越是想,便越觉得痛苦。

    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令人急促不安。

    黎谆谆伸手攥住了自己的脑袋,额间青筋隐隐显出,她的眸光还死死盯在自己无名指的黑色戒指上。

    那戒指上染了她的血,不知是她揉眼睛时染上的,还是在她捂伤口的时候染上的。

    她痛苦地捂住了脸,掌心在脸颊上搓了两下,重重吐出一口气。

    便在此时,化妆室的门重新被推开。

    “黎老师,对不起”造型师脸上满是愧疚,但除了愧疚之外,眼底还有些愤怒,“我去监控室调了监控,刚刚是舞团里一个小姑娘直愣愣过来撞了我,我去询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不是故意的,可我看监控她明明就是”

    她差点将故意的这个字吐出来,勉强压下怒意,微微躬着腰走上前“演出便快要开始了,这件事怪我,是我疏忽大意了。我先送您去医院包扎伤口,后续需要医美或是赔偿,我一定配合”

    没等她说完,黎谆谆便扶着化妆桌站了起来,脚下踉踉跄跄向外走去,一步,两步,她身子晃了一下,似是要跌倒,又勉强扶着椅子站稳了脚步。

    金链子缠在她指尖,她恍惚之间听到造型师又尖叫了一声“黎老师,您的眼睛”

    黎谆谆一点点转过头,看向了镜子。

    镜子里的她,那只淌进了血的眼瞳,变得赤红起来,犹如炽焰般的颜色,鲜妍而刺目。

    镜子里的样貌,恍若变成了另一人的模样。两张不同的脸在交替变幻着,一闪又一闪,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熟悉的脸庞,缺失的记忆如雪崩海啸般翻滚着挤入脑海。

    南宫导,黎不辞,张淮之,天道,班十七,王徽音,董谣那一切一切的过往,泄洪似的涌了进来。

    黎谆谆定定伫立,不知过了多久,她缠着金链子的手指颤了颤,缓缓抬起手臂,指腹摩挲过那条金链子上的吊坠。

    她记起来了。

    这条吊坠是他送给她的生辰礼物,也是他豁出性命换回来的彩头。

    那根头发是他们在君怀幻境中,董谣做鬼来抓她,她一时情急与南宫导一起躲在了床榻上,他在董谣推门而入时,帮她掩护了过去。

    事后他问她怎么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她便拔了自己根头发,还道了一句“古有悟空拔毫毛,今有谆谆赠青丝。”

    黎谆谆记得这根头发被她扔掉了,但又被南宫导捡了回去。

    还有那手机里的合照,那是他们从君怀幻境中出来后,张淮之替她挡了一只淬毒的箭镞,她乘着蛊雕将张淮之带到了庆阴庙里。

    她给张淮之喂药死活喂不进去,26提醒她可以口对口喂药。她却怕自己不小心咽下张淮之嘴里的毒血,便将南宫导召唤到了庆阴庙,本是想让他来喂药,可南宫导也难以下嘴,就将他发小刘凯涛也拖下了水。

    南宫导带着刘凯涛来了庆阴庙,而这手机里的合照便是刘凯涛用手机拍下的照片。

    黎谆谆记得南宫导明明说他删除了这张照片。

    她脑子里想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多,泪水便也莫名坠了下来。

    南宫导死了。

    他将他身体里最后的半片谛羲给了她,他找到了她回家的路,用尽最后的余力逆转时空,让她的人生重新开始。

    她实现了她心心念念的梦想。

    黎谆谆一帆风顺度过了她的前半生,她成了舞台上最亮的那颗星,让人移不开视线,入目四下无他人。

    她也应当已经成为了他的骄傲。

    而他,他口口声声说着再也不见,却是宁可灰飞湮灭也不让她的祈愿成真她祈愿让他活下来,她祈愿他们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死了,这祈愿便也算不了数了。

    他死了,他们便终有一日会相逢。

    可他已经死了。

    她该去哪里与他重逢

    上至碧落下黄泉,世上再没有南宫导,他再也看不到她是如何在舞台上发光发亮。

    黎谆谆脸颊上的泪水越来越多,她紧紧握住掌心里的金链子,疾步从化妆室离去。

    然而她一推开门,便撞上了阿瑶,便是刚刚推了造型师一把,又转口说自己不是故意的那个小姑娘。

    黎谆谆顿住脚步,被血染红的眼眸定定望向阿瑶。

    阿瑶,阿谣,董谣。

    她似是被黎谆谆阴戾的眼神骇到了,脸色微微苍白“谆谆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黎谆谆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臂“没关系,我这个样子也不能独舞了,不如你代替我去演出”

    阿瑶怔了怔“我,我真的”

    “真的。”黎谆谆拉着阿瑶进了化妆室,又谴退了造型师,“时间来不及了,你们先去演出的舞台后场等着,我将裙子换给她穿。”

    说着,她将化妆室的门反锁起来,牵着阿瑶走向化妆桌。阿瑶本是还有些忐忑,在看到黎谆谆进更衣室换掉了演出的衣裙,将衣裙交给她时,她终于相信了黎谆谆的话。

    “谢谢,谢谢谆谆姐。”

    阿瑶拿了衣裙要进更衣室,却被黎谆谆按住“就在这换。”

    她怔住,下意识看向了化妆室内的摄像头“谆谆姐,这有监控摄像”

    黎谆谆问“你换不换不换我叫别人来。”

    “换,我换”阿瑶知道这是她出名的好机会,这次慈善晚宴上有不少舞蹈界的前辈,只要她有露脸的机会,她便一定可以一鸣惊人。

    她连忙褪下衣裤,连带着内衣也一同解下,准备换上胸贴。

    正当阿瑶换胸贴的时候,黎谆谆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修眉刀,她两步走到阿瑶身后,一手拽着阿瑶的头发,另一手拿着修眉刀在阿谣眉毛上划了下去。

    “啊”

    只听见一声刺耳的惨叫,阿瑶疼得蜷住身体,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黎谆谆拽住阿瑶的马尾辫,低低笑了一声“我也不是故意的,若不然你就让人调出来监控看一看”说着,她往阿瑶身前扫了一眼“你可以让筹办晚宴的人看监控,也可以让警察看监控,再不然就请个律师,去法院告我。”

    “只要你不要脸皮了,我的名声也无所谓。”

    直到此时,阿瑶才知道,原来黎谆谆压根没准备让她上台。

    黎谆谆叫她在监控摄像头之下换衣服,就是为了拿修眉刀划她的脸,而她要是告诉别人黎谆谆划了她的脸,就要拿出证据,可证据里的她赤着身

    阿瑶忍不住痛哭,可黎谆谆却没心思听她鬼嚎,将衣裙往她身上一丢“你该庆幸这里是法治社会。”

    不然修眉刀划得就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脖子了。

    黎谆谆将桌子上的手机收回储物戒中,拿起卫生纸擦了擦脸上的血,扭开化妆室的门,朝着甲板上走去。

    途中遇见了造型师,没等造型师说话,她便道“你不用赔我什么钱,我一场演出费是一百十万,你直接将这笔钱捐给慈善晚宴,届时会捐赠给贫困山区的儿童妇女。”

    说罢,她径直离开,走到轮船的另一端甲板上,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她弟弟的手机号。

    只响了两声,她弟弟便接通了“喂,姐”

    “让南宫丞现在来港口接我,你不用来了。”话音落下,她切断通话,将手机收了起来,遥遥望向了无边的海面。

    轮船驶离了港口,远处灯塔上映亮着淡淡的光,打在漆黑的水面上,明明灭灭,摇摇曳曳。

    黎谆谆要去找南宫导。

    班十七说过,她的血可以破万般阵法。

    可在离开之前,她要先将这个世界的事情了结完。

    南宫丞大抵是着急攀上她家,一听见她这边主动让他来接,还是单独一个人去接她,他踩着油门便一路来了港口。

    而他到的时候,游轮也正好靠了岸。

    黎谆谆一下游轮便看见了南宫丞。

    那张脸有些陌生,却也不算完全陌生。

    后来的无数年间,她曾一次次在噩梦中惊醒,梦魇里便是这张可憎的脸庞,他将她从废钢厂高楼上推了下去,彻彻底底毁了她的人生。

    即便是重来一世,当记忆复苏,黎谆谆还是难以忘怀那年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无法醒来的煎熬和痛苦。

    她走向南宫丞,笑着道“好久不见。”

    南宫丞似是怔了一下,随即想起他们之前是高中同学的事情。

    “好,好久不见”他有些紧张,看到她额上的伤口,又道,“黎小姐,你的额头”

    “没事,出了点小意外。”黎谆谆指着他身后的车,“你的车吗”

    南宫丞点点头,见她自行开门上了副驾驶,又是一怔。

    待他反应过来,连忙绕到主驾驶的位置上了车“黎小姐,你现在回家还是有别的安排”

    黎谆谆开口报了一个地址“去这里。”

    “现在去”南宫丞唇瓣微翕,在导航上搜了搜,“这里好像是废弃的钢厂”

    “我喜欢去这里练舞。”她面不改色道,“昨天练舞不小心把家门钥匙忘在那里了。”

    南宫丞想要讨好她,自然是对她百依百顺,别说是大半夜去废钢厂取钥匙,便是去坟地去火葬场,他也要舍命相陪。

    他开车开得稳当,似乎是想在她面前展露出稳妥的一面,但黎谆谆上了车便不说话了,他想闲聊两句增进感情,她都不给他这个机会。

    直至车停稳在废钢厂外,南宫丞还未说话,黎谆谆便坐直了身体“天黑了,我自己一个人害怕,你陪我进去找钥匙吧”

    说着,她打开了车门,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两下,亮起手电筒,往漆黑的废钢厂里照了照“幸好有你陪我来,不然我一个人都不敢往里走了。”

    原本南宫丞还有些犹豫,听到黎谆谆这样说,顿时拿着手机打开手电筒,也跟了上去“都是小事,我应该做的。”

    “哦”她笑了一声,“怎么是你应该做的”

    “其实”南宫丞勾唇,“我高中的时候追过你,但你可能不记得了。”

    他和别人打赌不出个月,就能让她乖乖跟他出去开房。

    可她是学校里的校花,追她的男生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他追了她个月,她连正眼都没瞧过他一次。

    黎谆谆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轻声道“现在重新追我也不晚嘛。”

    “听我妈说,你现在是名牌大学硕士毕业,从事金融行业”她一步步踩着台阶向上走,似是不经意道。

    南宫丞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便知道自己跟她的婚事有戏,他自谦道“阿姨过奖了,不过就是大学毕业之后出国留学了几年,要是比起你这几年的成就,那是比不了了。”

    黎谆谆顿住了脚步,嘴角扬了扬“我有这些成就,也是托你的福呀。”

    “什么”南宫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的钥匙,好像在那里”她并不解释,话锋一转,用手机灯光晃了一下脚下不远处的前方,“我有点恐高,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她灯照的方向,正是废钢厂高楼的边沿死角,再往前一步便要掉下去。

    南宫丞犹豫了一下,却也没有犹豫太久。

    他急于在黎谆谆面前表现,只因他父亲将前妻留下的巨额遗产挥霍的所剩无几,a市的房价寸金寸土,他每个月要还房贷车贷,还要跟朋友出去寻欢作乐,那点微薄的工资根本不够他用。

    南宫丞将手机交给黎谆谆“你帮我照着点,我扶着墙过去拿。”

    她接过他的手机,看着他小心翼翼朝着高楼的死角挪去。死寂漆黑的废钢厂中,连他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南宫丞按照她手电照的方向摸索着,但他从左到右摸了一遍,也没寻到她说的钥匙。

    正当他疑惑时,却见黎谆谆走了过来。

    她停在他身后两步之外,低声笑了笑“南宫丞,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不等他应声,她便继续说了下去“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曾经不相信这句话,直到我遇见了你”

    黎谆谆将他的手机放进了储物戒里,一脚踹在了他身后,在无边的黑暗中,只听到哐当一声巨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空旷的废钢厂里。

    那声音终将散去。

    带离了她多年堆积在心底的恐惧。

    带走了她无法释怀的过去。

    她垂眸,将手指抵在唇齿间轻轻一咬,尖利的虎牙刺破她的指腹,溢出铁锈味的浓血。

    黎谆谆抽出手来,任由指尖的血一滴滴淌落在地上,漆黑的废钢厂倏而乍起一道一道白光,那光芒吞噬了她眼前一切,从柔和到刺眼,从细碎的白光到笼罩整个废钢厂,将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占满。

    世间仿佛陷入死寂。

    她却并不觉得畏惧。

    直至耳畔重新灌入声响,黎谆谆慢慢睁开了眼。

    如她所愿,她回到了黎殊的世界。

    黎谆谆不知道自己从这里走了多少年,或许是二十七年,又或许应当是更久。

    她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在何处,指尖在储物戒上点了一下,从中取出一套南宫导穿过的玄色衣袍。

    衣袍上还残存着他的气息,熟悉又令人安心。

    黎谆谆套上他的衣袍,从山下走到山上,她才发现自己回到了天山。

    天山内城一如往日那般热闹喧嚣,只是不同的是,内城弟子人人身着红衣,再没有原来入目一片白衣飘飘的模样。

    她随手扯了一个内城弟子,问道“现在修仙界怎么又流行穿红衣了”

    黎谆谆分明记得,先前修仙界流行穿白衣是因为天道下凡间的时候穿了白衣,于是上到天界,下到修仙界,人人效仿天道。

    内城弟子瞥了她一眼“自然是因为先神穿红衣了。”

    “”她默了默,从内城离开,寻了处僻静的地方,将两指抵在唇上吹响了鸟哨。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熟悉的巨雕挥展着尽十尺长的翅膀落在了她面前。

    黎谆谆此时用的是她自己的身体,蛊雕先是看着她的脸愣了好一会儿。待反应过来,嗅到她身上熟悉的气息,几乎是一头扎进了她怀里,那双黑峻峻的小眼睛湿润起来,嘴里不断呷呷叫着。

    它叫个不停,脑袋还顶在她怀里,压得她喘不上气。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我”黎谆谆敷衍地拍了拍它,“带我去六界外的净地神殿。”

    她体内张淮之的元神被班十七取走了,便是有南宫导的谛羲在,她此时也是手无缚鸡之力,一丁点修为都没有。

    也不知班十七还在不在六界之中,她要抓紧时间赶到净地神殿去。

    黎谆谆熟门熟路踩着蛊雕的翅膀上了它的后背,待她坐稳后,它便扬着翅膀冲上了苍穹,那飞行的速度快出残影,一时间让她还有些不适应。

    但便是这样快的速度,蛊雕从天山飞到六界外的净地神殿,也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黎谆谆还未落地,便看到了神殿外,抬手逗弄羊患的天道。

    他身上并未像天山弟子所言那般穿着红衣,依旧一身寡淡的白衣,像是早已经预料到了她的到来,看到她的时候也没有多么惊讶。

    待黎谆谆看清楚他的脸,不由怔了怔。

    他用的是张淮之的面容。

    少年睫毛乌黑浓密,眉眼冷峭,身形单薄。

    一如庆阴庙初见那日。

    “你来了。”碎玉般清泠的嗓音自身前传来,天道看向她,“我以为你会在那里过完一辈子再来找他。”

    黎谆谆从蛊雕翅膀上走了下来,她问他“你为什么用这张脸”

    他闻言却是垂眸,兀自笑了一声“我可以是张淮之,可以是你的师祖,也可以是天道。”

    可唯独他不是南宫导,不是黎不辞。

    真让人遗憾。

    “我还有一个愿望,对吗”黎谆谆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道,“我希望你把南宫导还给我。”

    她临死前的祈愿,没等到天道替她实现,南宫导便身死道消,以余力逆转时光,送她回了现代,让她的人生重新开始。

    她当日许下的祈愿并未实现,所以她还剩下一个心愿。

    天道问“你不是不想见他了”

    他以为她会辩解什么,可她什么都没说,只道了一句“现在想见了。”

    天道抬掌,掌中显出一片绚丽的色彩“但他不想见你,怎么办”

    “这是他的谛羲”黎谆谆怔住,伸手从他掌中捧了过来,“班十七呢”

    “死了。”天道嗓音未有起伏,“他将无间地狱里的恶鬼放出,祸乱人世,致生灵涂炭,理当万死。”

    她沉默起来。

    这便是天道,一念生一念死的天道。

    纵使强大如班十七,再多的阴谋诡计,再缜密的心思城府,在他眼里也如蝼蚁一般。

    “南宫导为什么不想见我”黎谆谆握了握那团温暖的光彩,“他何时才能化作人形”

    “这你应该问他。”天道转身往神殿中走去,未走出多远,却被黎谆谆追上。

    她伸手抱住了他,没怎么用力,他却有些走不动了。

    “谢谢你。”黎谆谆轻声道,“不管你是谁,张淮之,师祖,天道都谢谢你帮我完全心愿。”

    “如果没有你,便没有黎不辞,南宫导。”

    “我以后会好好对他。”她手臂紧了紧,“也替我向张淮之说一声对不起。”

    天道垂眸看着她。

    他的眸中没有情,没有欲,可他任由她搂抱着,做着如此亲密的举动。

    她说谢谢。

    她又说对不起。

    “谆谆。”他唤了声她的名字,嗓声如此清泠空寂,“我再帮你一次。”

    黎谆谆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只见他微微俯身,那薄凉的唇贴在她的唇角,如此轻,如此快。

    她还未反应过来,他已是挥袖走了。

    而她掌心中彩色的光团犹如疯了般,在空气中跳跃着,迸溅出绚丽缤纷的火星子。

    黎谆谆怔愣之间,那团光却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变化成人形。

    “黎谆谆”她听见南宫导低沉的嗓音,其中难掩怒色。

    她几乎是下意识转身要跑,可脚下还未踏出半步,便被一只手臂攥住了腰。

    “你为什么不躲开”他掐着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你到底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喜欢你”她腰间作痒,说话时嗓声中也隐隐带上了两分哑意。

    南宫导听到她毫不犹豫的作答,却还是不够满意,他又问出了一个千古流传下来的致命难题“我和张淮之掉水里你先救谁”

    黎谆谆看向那张熟悉的脸庞“先救你。”

    “我和你师祖掉水里,你先救谁”

    “救你,先救你”

    “那我和天道”

    没等他问完,黎谆谆便踮起脚覆上了他的唇,将他未尽的语声尽数堵住。

    南宫导终于安静了下来。

    她从不正面回应他的爱意,而这一次,她却主动寻来了他的世界,亲口向天道祈愿我希望你把南宫导还给我。

    他看向她的浅瞳,她眼底清晰倒映出他的面容。

    黎谆谆的眼里重新装进了他。

    春风有信,花开有期。

    纵使逆转天道,身死道消,他们终将重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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