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番外十 班十七番外

    仆人从屋里退了出去, 途径我和妹妹身旁时,他们脸上见不到一丝怜悯,像是已经麻木, 又好似根本不在意我和妹妹的死活。

    班家的宅子那么大, 大到可以容得下父亲三十多房妾室,孕育五十多个子嗣后代。

    班家的宅子又那么小, 小到容不下我的两位兄长和姐姐, 如今又要将我和妹妹逼到绝境。

    她是我同胞的妹妹。

    我和她一起落地嘤嘤啼哭,我们一起蹒跚学步, 我们一起玩闹一起长大,我们穿着颜色相同的衣袍和衣裙, 我们生得眉眼相仿。

    父亲却道“你帮她改改性子, 也算是尽了兄长之职。”

    他口中所谓的改改性子,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却是要我对妹妹行违背人伦纲常的苟且事。

    我知道, 倘若我屈服于他,讨得他欢心, 他必然会交出这一次的解药,饶得妹妹一条活路。

    可我这样做的代价,便是将妹妹逼得像多年前跳湖自尽的姐姐一样。

    而我也会成为那站在湖边哭得撕心裂肺, 却再也无法挽回一切的兄长们。

    因此我思来想去,还是没有这样做。

    即便妹妹这一次拿到解药,可接下来还有无数次的发作, 我们体内的毒性根深蒂固,若是想要活命,便只能一次又一次任由父亲操纵。

    直至妹妹再难忍受一次次的折磨,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煎熬下, 灯尽油枯。

    她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乖徒儿,她和你一样怕疼,平日里被花草树叶割伤了手指都要泪眼汪汪,我怎么忍心见她这样死去。

    我抱着她的手,慢慢伸向了她的脖子。

    我扼住了她的颈,她几乎已经痛到意识模糊,却还是在窒息之前,用一种难以置信,悲伤极致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妹妹想活着。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没有及笄,她连十四岁都不到。

    我往日连大声呵斥妹妹都未曾有过,她又怎能想到,那般疼爱她的哥哥,会亲手杀了她。

    妹妹嘴里的血沿着嘴角流到了颈上,一滴一滴,像是有千斤重,砸在了我的掌背上。

    那样刺目的鲜血,渗进我的皮肤,蜿蜒至我的指缝间,滚烫的犹如熔浆。

    她试图挣扎过,绷紧的身体却也只是抽搐了三两下,便很快没了动静。

    妹妹死在我怀里。

    她是死在我手里的第一个人。

    父亲仍旧端坐在椅上,可他的表情似是震惊,似是恍然,最后又一点点归于近乎癫狂的喜悦。

    他需要一把锋利淬毒的剑,这柄剑要足够轻,足够薄,足够快,足够毒,只有如此,才可以见血封喉,力压四方,威震鬼界。

    而我是他亲手锻造出来最好的剑。

    妹妹在她及笄那日下了葬。

    父亲为了嘉奖于我的狠绝,亲自去老鬼王面前,请求给妹妹来世找个好人家。

    我不知自己的抉择是对是错,自妹妹死后,我便变了个性子。

    我本就寡言,从此更为沉默。

    往日兄弟姐妹欺我,辱我,我总是置之不理。而后来,欺我者杀,辱我者杀,犯我者千刀万剐,死无葬身。

    我救不了姐姐,救不了兄长,还害死了妹妹,我应当是个罪人。

    我不再执着于寻找解药,也懒得应付父亲了,每日便昏昏沉沉躺在榻上昏睡不醒。

    他不在意我肆意残害手足,更不在意我目中无人,性子孤寂冷傲,他只在意我用着是否趁手,是否听话。

    父亲被我惹恼,为惩治我的消极惰怠,将我五花大绑,扔进了毒汤里泡着。

    每一时,每一刻,我皆生不如死。

    可我享受着这种饱受煎熬,备受折磨的感觉,像是在赎罪,仿佛只有我比妹妹更痛苦了,我才有颜面继续活下去。

    是了,我其实并不想死。

    这也是我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父亲的原因。

    我在毒汤里浸泡了三十一天,毒素透过皮肤无孔不入,一寸寸侵入肺腑,令我的内脏腐烂发臭。

    我几近窒息,被毒汤折磨得日夜难眠,脏器被剧毒腐蚀的破烂不堪,我以为我要死了,但我没有死。

    我拥有再生之力。

    那破烂的内脏像是缝缝补补的衣袍,打满了补丁,可即便如此,我还是硬生生撑着一口气活了下来。

    父亲一开始想要驯服我,后来见我死不低头便想要杀了我。

    一把再锋利的剑,若是不为主人所用,那便是一把毫无用处的废剑。

    可他将我当做一把剑,却不知我是一条狗。

    我是一条疯狗,一条满身逆骨的恶犬。

    直至三十一天后,他发现我还活着,惊奇过后决定再给我一次机会。

    便是这一次机会,让父亲悔之终生。

    他将我从毒汤里捞了出来,将养了两年之久,便准备送我去老鬼王身边,命我侍奉左右。

    在临行之前,我不慎听到他与母亲的谈话,这才知道他一直以来的计划和目的。

    我以为母亲青年丧子丧女,她不过是不善言辞,不过是外冷内热,不过是受到父亲压迫,其实心里和我一样悲痛欲绝,却无法反抗。

    直到那一日母亲与他争执起来,将深藏在心底多年的真相爆发出来,我才知她根本不在意我们几个儿女的死活。

    她在意的人是父亲死去的结发之妻。

    而我们,不过是她强忍着恶心,与他结合创造出来的复仇工具。

    也是在那一日,我才知我当初偷解药的计划,是母亲透露给父亲。

    我毫无保留的信任,在母亲眼中可笑至极。

    明明妹妹死在我手里,可母亲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那一刻,我同样压抑了多年的仇恨,忽然被怒火蹿腾到了头顶,似是烧不尽的野火,将我最后留存于世间的希望和人性吞噬。

    比起活着,我更想让他们痛苦。

    于是我也密谋出了一个报仇的计划。

    父亲自小便有暗疾,他想要夺位却又有心无力,便只能生出我们这些夺位的工具,让我们为他厮杀,为他拼搏,踏着万千尸骨登上高位,为他搭建天梯。

    他迫切地想要得到鬼王之位,又忌惮于鬼界的规矩,生怕自己还没有坐稳王位,便要被旁人割下头颅,取而代之。

    因此他需要我们这些工具人,只要我们任何一人杀了鬼王,成为新一任鬼王,他便可以坐享其成既不用日夜担心有人杀了他取而代之,还可以将大权握在自己手中,以解药为诱,逼着我们不得不听从于他。

    我偏不让他如意,他造人的速度总没有我杀人的速度快。

    在父亲送我离开的前一夜,我用了半个时辰,在府中与兄弟姐妹们玩了一场捉迷藏的游戏。

    上至三十而立的哥哥们,下至襁褓中的婴孩,以及我数十个可怜的血亲姐妹们,我将他们的脑袋割下来,整整齐齐摆放在父亲的寝室中。

    听着父亲韵律而急促的鼾声,看着躺在他身侧赤身凌乱的妾室,我握紧了手中的镰刀,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量才按捺下蠢蠢欲动的杀意。

    我坐在他寝室之外,等着黎明升起。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我听见屋子里传来几近破音的尖叫声。

    先前我也杀过他的子嗣,但那不过是九牛一毛,因此他也并不在意。

    而这一次,我杀了他所有的子嗣。

    那是他辛辛苦苦培育了几十年的儿女,可如今却成了一场空,他只剩下了我一个子嗣。

    父亲推开门时,便看到了坐在石阶上,浑身是血的我。

    他好像一下老了十岁,眼底尽是杀意,可他身边只剩下我一人了,他能奈我何

    他到底还是按照原计划,将我送去了老鬼王身边,而他也并未追究此事,只是后院里的三十多房妾室哭声连天,悲戚鸣人。

    今日过后,只有我母亲一人在笑。

    我头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却也不知道她在欢愉什么。终有一日,她会和妹妹,又或是那些兄弟姊妹一般,挣扎着死在我的手里。

    我知道我已经扭曲了。

    可扭曲又何妨,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并非是一句简单的俗语,它更是事实。

    只有好人犯了一点过错,才会反反复复在心底被良知折磨。而坏人从不会反省自己,哪怕他们将天捅破了,也只会认为是别人做错了。

    我亦是如此。

    我并不愧疚,更从未动容。

    妹妹死的时候,也带走了十四岁的我。

    我来到了老鬼王身边,这才知道近来有不少不知死活的后辈,为了那王位前来刺杀老鬼王。

    老鬼王痴迷于美色,又好酒贪财,他当初能夺得鬼王之位,并非依靠自身实力,而是靠着座下纂养的鸡鸣狗盗之辈,侥幸得之。

    他被刺客吓得要死,只得增加王宫内的侍卫,父亲便趁此机会将我送到了老鬼王身边。

    老鬼王也不是个傻子,他在我进王宫时便考察了我的功力,我自然在老鬼王面前藏了拙。

    我可以是强者,但决不能强到无人可敌的地步,这会让老鬼王心生忌惮,甚至生出杀心。

    我不但藏拙,还在老鬼王面前显露出了缺点。每每有人供奉美酒佳肴,我都会直勾勾盯着,以至于不过半日,老鬼王便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并大方地送了我一坛美酒,邀我一同共餐。

    那是我第一次喝酒。

    辣嗓子又烧得胃疼,喝完头脑便昏昏沉沉,几欲作呕。

    那一夜我难得睡了好觉,没有被噩梦惊醒,没有被旧事缠心,更不用在意是否怀揣仇恨,只闭上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半年之后,王宫里又进了刺客。

    这些刺客似是团伙作案,一波接着一波,老鬼王增添的侍卫根本派不上用场,王宫的地面躺了一地的死尸,被血染的通红。

    便在这一日,我结识了老鬼王之女。

    她叫董谣,便是你认识的那个董谣。

    老鬼王的心狠手辣,比起我父亲来,也是有过之无不及。

    他害怕子嗣生出异心夺位,便将妻妾诞下的男婴尽数处死,只余下身娇体弱的女儿养在膝下,伪装出一副父慈女孝的天伦之乐。

    董谣被老鬼王推出来挡刀,身中数刀后,我见刺客将要对老鬼王下手,便不再隐藏实力,三两下将气焰嚣张的刺客们绞杀。

    待老鬼王反应过来,惊魂未定之余,也对我起了杀心。

    没等到他思虑好如何处置我,我便在他面前毒发,完全将自己的死穴展露在他身前。

    我不怕他趁机杀我,我先前铺垫了许久,便是为了如今这一刻。

    我要老鬼王起疑,他必然会疑虑我为何要藏拙,又为何会毒发。

    他和我父亲一样,都想要得到一把趁手又可以保护自己的剑,他以为自己可以握住这把剑。

    我捱过毒发,在他严苛的审问下,将父亲筹谋了几十年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不掩自己对父亲的恨意,跪在老鬼王膝下流着眼泪,一遍遍重复着自己如何憎恶父亲。

    老鬼王好似信了我的话,又并未完全相信,直至他得知我亲手屠尽父亲的子嗣儿女,他终于相信我恨极了父亲。

    他想要将我纳为己用,命董谣与我成婚。

    对此,我只垂首道了一句“此毒无解,只可纾缓毒性,我将命不久矣。”

    此毒无解,只可纾缓毒性便意味着,我对他毫无威胁力,只要老鬼王手里拿到缓解毒性的解药,我想活着便只能任由他操控。

    这又像是一枚定心丸,更加安稳了老鬼王的心。毕竟一个身中剧毒的人,再是强大,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老鬼王见我有归顺之意,厉斥父亲枉为人父,还应允我,便严惩父亲一族,势必为我寻得解药。

    他果然如他所说,下令将班家满门抄斩。

    母亲狡诈,听到宅子里传来异动,从寝室暗道中逃离了班家,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跑着,哪怕衣裙脏了,鬓发散了,她亦是一直往前。

    可她终究是停住了脚步。

    因为我挡了她的去路。

    母亲看着我的目光还是那样冷漠,便仿佛我不是她十月怀胎,踏进鬼门关诞下的子嗣一般。

    她并非是无情无爱之人。

    若不然她怎会为了心爱之人,宁可牺牲自己的一辈子,搭上自己的后代子嗣。

    可她的情,她的爱,只为那一人。

    而我们这些儿女,即便是她亲手抚育成人,身死之时,她依旧毫无动容。

    我厌恶她冷漠的目光,便剜下她的双眼。

    我又想起她将我偷取解药的计划告诉父亲之事,便割了她的舌头和双耳。

    她痛苦地抽搐着,浑身是血,从喉咙里发出不成音调的哀嚎,狼狈得不成模样。

    我为母亲选了三种死法。

    或是沉湖,或是饮毒,或是白绫缠颈。

    可惜她只有一条命,我便只好折了中。

    我体谅她生我养我,特意提前请人给她打了口宽敞的棺椁。我将她放在棺椁里,封上盖,订上板,透过木板间的空隙看向她那张惊恐扭曲的脸,轻轻道了一声“我会如你所愿,坐上鬼王之位,送你心爱的女子去畜生道,永生永世再不为人。”

    而后,我一铲子一铲子,将母亲就地活埋了。

    埋完了母亲,我又去见了父亲。

    他看到我时,情绪激烈,眼珠子像是要瞪出来,却又不敢对我说一句重话。

    我端坐在他曾高坐的椅子上,手里捧着那只精致的描金茶杯,笑着看他“父亲年事已高,可惜祖父已经入土,又没有兄弟姐妹,便只好请来了祖母。”

    父亲大抵是没有听懂,我呷着茶,命人将打扮得体的祖母送了上来“父亲啊,要是想活命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他震惊地看着我,双目中满是血丝,嘴唇蠕动了半晌,咬紧着牙关“畜生你这个畜生”

    我依旧笑着看他,面对他歇斯底里的怒吼,我只是放下茶杯,道了一句“关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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