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番外十五 谆谆诱导

    班十七留下的书信足有十张,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和知渺的过去。

    黎谆谆视线盯在信纸的最后几行字,久久不能回神。

    天道说班十七给王徽音留了一封信,而这封信一开头便写道“乖徒儿”, 显然这封信其实是他留给她的。

    而他又在信的结尾留了这样两句道歉的话, 他说他亲手杀了这辈子的小十八。

    黎谆谆便记起了二十七年前在无妄之海,班十七杀她之前,曾对她喃喃过一句我记得你怕疼

    他说过这话, 便取出一颗安乐丹, 喂到了她嘴里。

    原来她曾是班十七的同胞妹妹。

    难怪她的系统栏里最多的是止痛药,丹药之中兑换价格最便宜的也是止痛药。

    黎谆谆攥着信纸的手紧了紧, 她说不出此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一下打翻了油盐酱醋, 心绪复杂难言。

    平心而论,除去班十七算计过她之外, 他待她几乎是有求必应,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

    可她过去的人生被他搅得乱作一团, 就算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又何其无辜

    班十七已经死了,他放出恶鬼祸乱人界,上至天界下至鬼界,六界皆不得安宁,到最后作茧自缚死在了天道手里。

    如班十七所言,倘若可以让知渺活下来, 他愿下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他这样说,也这样做到了。

    黎谆谆恨他也好, 怨他也好,这世上已无班十七。

    她轻吐一口气,将信纸翻了过去。

    果然信的背面还有几行小字26是我从地府里抓来的苦力,他们都是孤魂野鬼,生前死不瞑目,死后不入轮回。我篡改他们的记忆,施以禁术让他们先后进入你的识海。你去冥府找找,他应该还在奈何桥游荡。

    黎谆谆又在信纸中翻找了几遍,信上再没有其他的叮嘱,班十七一句也没有提及王徽音。

    王徽音的心意掩藏的实在算不得好,以班十七的城府,不会看不出她喜欢他。

    可他心里已经有了知渺,便再也装不下旁人了。

    黎谆谆叹了声,将指尖握出温度的信纸叠好后,侧过头看向了南宫导。

    她想说什么,却又止住,身子朝他偏斜过去,倚在了他肩上。

    南宫导垂眸看向她手里紧攥的信“谆谆,你在难过”

    “我养过一对相思鸟,冬天忘记收进屋子,夜里冻死了一只。另一只好不容易缓过来,却不吃不喝,撑了没多久也死了。”她低语着,“我当初不理解它,就像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殉情。”

    “直到我躺在病床上,听探望我的人无意间说出我妈吞药自尽被抢救回来的事情,我一下就懂了那种感觉。”

    “死亡这两个字太沉重,它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当亲近之人离世,原本脆弱的精神世界也会随之轰塌。”

    “这会让人一下失去方向,要么被逼着坚强地向前走,要么被痛苦地留在过去。班十七不贪恋权势,不贪慕美色,他在遇到知渺的那一年找寻到了活着的意义,又在失去知渺的那一年失去他的一切。”

    “我其实并不恨班十七,人与人之间本就是如此,当立场和利益不相冲时,便可以是亲人爱人或朋友,可一旦起了冲突,再好的感情也能反目成仇。”

    “我在想,倘若天道没有允我三个心愿,我也救不回你,我会不会如同班十七那样,宁可逆天也要拼死留住你。”

    黎谆谆仰头看着他“我知道这个假设没有意义,因为我不是班十七,除你之外,我还有父母弟弟,朋友亲人,家里养着猫狗。”

    “但假如我有救你的机会,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一而再再而三,不留余力地尝试。”

    “这样一想,我便忍不住庆幸。幸好你曾是黎不辞,幸好你有不死之身”

    她睫毛轻颤,嗓音不知不觉中渐渐沙哑。

    南宫导看着她,宽厚温暖的手掌托住她的后颈,指腹不住摩挲着她的皮肤“谆谆,我助你修行吧。”

    他已是不死之身,可她还不是。

    班十七的立场是知渺,而南宫导的立场是黎谆谆,他不会共情班十七的过去,只是被信中情绪感染,一想到她有一天也会离去,他便有些无措。

    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是第二个班十七。

    “如何修行”黎谆谆嗅着他身上淡淡温热的气息,情绪好似也稳定下来,“修行几千年,历经磨难,挨过天劫,到了天界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仙婢。”

    “谁说修行是为了成仙。”南宫导微微俯身,薄唇印在她的唇珠上,“我只想你寿比天齐。”

    他说话便说话,唇却不轻不重压在她的唇上,时而起,时而落,似是研磨般,不多时呼吸便浑重了些。

    她从唇缝之间哼出了他的名字“南宫导,你做什么”

    “修行多苦难,不如走一走捷径。”他咬着她的唇瓣,低哑的嗓声含糊不清,“我给你当炉鼎好不好”

    “”

    她没来得及反驳的语声被吞没。

    风卷着枫叶簌簌响着,微微泛黄的信纸从她指尖散落,与地上的残叶一同吹远了。

    黎谆谆在他怀里软了下去,肌肤与晚风相触,渗着一丝凉意,又很快被他的体温晕上灼热的温度。

    正当她下意识弓身迎合时,天上却不合时宜飘起了小雨。被夕阳染红的半边天盖上滚滚乌云,细雨透过枫叶间隙洋洋洒洒飘落,打在她身上,风也冷了几分。

    这一吹,她打了个寒颤,南宫导便也停下了动作。

    无妄之海几年不下一次雨。

    昨日下了半夜的雨,今日来了天山又飘起了细雨,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梅雨天。

    他抬手将黑袍披在她身上,眼眸朝着天边瞥了一眼,嘴角似是勾着冷笑“原来是有人心情不好。”

    不等她反应过来,南宫导已是转移了话题“我带你去奈何桥”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衣襟拢上,整理着她凌乱的红裙。

    黎谆谆气喘不匀,眯起眼睛看他“不当我炉鼎了”

    “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

    他笑了一声,抱着她去了鬼界。

    转瞬之间,他们已是来到了冥府,飘散的小雨不见,唯余四下阴寒冰冷的庞大宫殿。

    入目皆是晦暗的气息,左右飘过如行人般匆匆的魂魄,他们身前有引魂开路的鱼灯,看起来和活着的人没什么区别。

    黎谆谆被地府里的阴气冻得打哆嗦,只好往他怀里又贴近了两分“奈何桥在哪”

    “此处便是。”

    闻言,她往四下仔细看去,这才注意到南宫导正站在灰扑扑的桥畔上。

    桥下不时响起黄泉流淌的水声,而他站在桥上后,那些来去匆匆的鬼魂便下意识避开了他,宁可绕远也不靠近他半分。

    “鬼都怕你。”黎谆谆嘟囔一声,看着因躲避他而拥挤到桥面一侧去的鬼魂,一眼望去,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

    况且,她未曾见过26真正的模样。

    南宫导嗤道“何必找他,他见到我自然会来。”

    黎谆谆正想说他自恋,却见桥畔上果真有一只阿飘在小心翼翼打量着他们。

    他被其他鬼魂排挤在外,生得五官清秀,身上的长衫破旧,望着她的眼眸微微泛红。

    她试探地唤了声“26”

    他听见她的声音,像是听到主人呼唤的小狗,如风般飘荡到了她面前。

    “谆谆”快到南宫导身前时,他忙止住步,似乎有些畏惧,“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班十七的阴谋。”

    黎谆谆看着眼前陌生的男子,见他眼中含泪,便好像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存在于她识海内爱哭鼻子的26。

    “我不怪你。”她放轻嗓音,“我来此送一送你。”

    信上说他生前死不瞑目,死后不入轮回,她离开此处二十七年,26便在地府飘了二十七年。

    “可鬼差说我投不了胎。”他眼圈里打转的泪水随着话音落了下来。

    他已经在奈何桥上排了二十七年的队,但不管他怎么排,等待他的永远是拒绝。

    “鬼差说了不算。”南宫导乜了26一眼,“你随我来,我看谁不让你投胎。”

    他迈步向前走着,所过之处,鬼魂退避三尺。就连那地府里的鬼差,看见他迎面走来,也骇得脸色惨白“黎,黎”

    多年前,南宫导为了寻魏离,硬是火烧了地府,将鬼界搅得地动山摇。

    南宫导指着26“他能不能投胎”

    “他是野鬼,他不能”鬼差话还没说完,只见他一个眼神扫来,到了嘴边的话硬是咽了回去,“他可以投胎”

    音落,南宫导坐在了鬼差身边,抱着黎谆谆翻起了桌上的投胎簿,他一边翻,一边询问她的意见“这户人家怎么样”

    她叫来26“你来挑。”

    26原本微微躬着身,飘到黎谆谆身旁,便挺直了腰,他仔细选了选“这家就可以。”

    “那就这家。”南宫导将投胎簿扔给鬼差,冷淡的异色双眸一抬,“盛碗汤,送他去投胎。”

    往日雷厉风行的鬼差,在南宫导面前愣是不敢说一个“不”字,匆忙让孟婆盛了汤,递到26手里“喝完汤,过了桥往右走。”

    26捧着碗的手心颤着,看着黎谆谆又掉了泪“谆谆,我走了。”

    她笑着“去吧。”

    黎谆谆目送他离去,勾着南宫导的手问道“你说魏离去了哪里”

    “死了。”他淡声,“班十七不会让他活着。”

    她挑起眉“你怎么这么肯定”

    “现在的鬼王是黎望。”南宫导勾唇冷笑,“你以为班十七为什么留信,不过是打打感情牌,怕我找黎望算账。”

    “”黎谆谆默了默,朝着奈何桥后的宫殿望去,果然在一处殿门外看到了黎望的身影。

    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显然黎望没有在看她,而是在看南宫导。

    黎谆谆扯了扯他“走吧,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这便是让他放过黎望的意思了。

    “去哪”

    “萱草山,去看一看张淮之。”

    “”南宫导默了一瞬,“好。”

    他瞬移的速度很快,眨眼间便到了生命林外。

    还是那一片耸入云霄的白杨树,黎谆谆被他放了下来,她盯着哗啦啦作响的杨叶微微失神。

    她取出张淮之的元神,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第二十六排,左数第十颗。

    那是张淮之的生命树。

    越是靠近,她掌心里的元神便越是滚烫灼人,直至她停在他的树前,像是来见一个老朋友那般道“好久不见。”

    “我来物归原主了。”黎谆谆蹲了下去,循着记忆里的位置挖开了曾经埋下两套喜服的地方。

    那两套喜服,一套是张淮之与她成亲时所穿的喜服,另一套是他死后,她去铺子里重新做了一套合体的新喜服。

    明明黎谆谆将两套喜服埋在他的树下。

    可她挖了不知多深,却迟迟不见喜服的踪迹,便好似凭空消失了那般,令她不由愣了愣。

    南宫导走了过来“怎么了”

    黎谆谆回过神,视线扫过自己身上的红裙,恍然间,忽然想起她重回这个世界时,在天山遇见的那一个个身穿红衣的弟子们。

    先前修仙界流行穿白衣是因为天道下凡时穿了白衣,于是上到天界,下到修仙界,人人效仿天道。

    她抓住一个弟子询问他们为何穿上红衣。

    当时那弟子说自然是因为先神穿红衣了。

    可黎谆谆去神殿见天道时,他身上穿的仍是白衣,哪有什么红衣。

    她对着生命树下空荡荡的土地怔了片刻,垂下的睫毛抖了抖,将手中的元神埋了进去“没什么。”

    埋过元神,黎谆谆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南宫导,我们走吧。”

    “去哪里”

    “我饿了。”她牵住他的手,“回去吃鲜肉小馄饨。”

    南宫导问“吃完馄饨呢”

    “修炼。”黎谆谆道,“试试我的炉鼎好不好用。”

    “那得先回一趟现代。”

    “现在回去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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