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长街上来来回回的贩夫走卒, 人不多,可早间的喧嚣却已然开始,远处早点铺子的叫卖声,店铺摊子摆到了街上, 延长而去皆是各色吃食, 热腾腾的白烟随风或散或聚,蔓延至整条街里, 惹得人垂涎欲滴。
萧柏悯手中拿着刚从铺子里买来的香火往客栈里去,这一路而来,从秋到春,那小妖嘴里没一句实话,一会儿说他前世是个挑夫, 没得劳什子用;一会儿又说他命中带仙气, 是九重天上下来历劫的神仙;一会儿又说他个丧门入命的天煞孤星, 和她一起吃吃香火去去煞气
萧柏悯这大半年可是被气得不轻,若不是她本身是妖,又加之说那沈修止的前世头头是道,他真恨不得把这毛球掐死了事。
这球儿很是难养,比他往日那些个女人还要难缠, 吃要顶好的香火,磨牙的东西越来越贵, 还时不时埋怨他对自己的姑奶奶不好, 反正就是极尽一切可能提无理的要求, 后头真正要提他避祸的事, 就一个字都拎不清楚,摆明一个神棍儿。
每每叫他恨不得揍一顿,可真要下手,又实在下不去手,饿一饿让她长长记性罢,这么点大一只偏生贼抗饿,十几日不吃都还好好的,最后还是他怕饿死了给喂上几柱香。
打又打不得,骂又是一副耳旁风吹过的模样,实在叫人恨得牙痒痒,到了最后,半点正事没做成,尽伺候这小妖了。
萧柏悯摇了摇头,一步踏进了客栈,上楼梯进了屋,却不想里头一片狼藉,贴在周围的符纸全都被撕了个稀巴烂,铁笼子里的东西也没有了踪影。
他的眼神骤然一暗,这小妖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放弃要逃去找沈修止的念头,枉他还好心好意养着她,偶尔还好心放出来遛遛,却不想她一直筹谋着逃。
他眼中神情越发阴翳,垂眼看向手上戴着的银镯,上头的纹路极为古朴,刻着得仿佛是一串古老的咒语。
早间天还未亮,屋里的人便起来了,坐在窗旁的桌案前,一手执笔写着道家清心诀,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字迹工整端正,不偏不斜,分外好看。
窗外的清风徐徐而来,轻轻拂向桌案上的宣纸,微微掀起一角,时落时扬,桌案前坐着的人,衣衫是极干净雅致的颜色,穿在他身上越发清隽好看,发冠如寻常公子家一般束起,一半乌发如墨染一般的黑披散在身后,背依旧挺着极直。
春光煦煦温和,阳光透过淡薄如烟的云照射下来,落在檀木桌案上,映得他眉眼如墨画,琥珀色的眼眸越发剔透纯净,干净地没有一丝杂质。
大半年的时光似乎已经让他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气度越显沉稳。
他落下最后一笔,伸手便将那张纸轻轻拿起,薄唇轻启,吹了吹上头未干的墨迹,微微拿起看着,外头的阳光透过薄纸照射而来,有几分刺目,他微微眯起眼,却没有收回视线。
他默看了半晌,才将纸放下,起身往客栈的大堂去,才下去便见与一道同行的两个弟子已经在了,正要上前便听他们开口道
“今次可是沈师兄闭门之后出来的头一遭,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情形,虽说大半年前的事已经被压了下来,但名声到底不好听了,也不知会不会有人故意找茬,若是真的有,我们俩可就遭殃了。”
“说来也够倒霉的,子寒师兄偏偏就选了我们去,虽说是给我们机会学了许多东西,可现下他这般不好听的名声,说不准还会带累我们也惹了骂名”
“我真是想不明白,你说沈师兄他若是有了那门子心思,怎么非放着国色天香的施师姐不要,非去寻那花船上的烟花女子”
“你懂什么,施师姐有才有貌,家中又是世家大族,怎么可能看得上现下声名狼藉的他
我瞧着,对他至多也就是师门情谊,沈修止呀,他那个喜好也不好琢磨,恐怕也就是喜欢那种货色。”
这浮日的两个弟子竟还有两副面孔,一路上跟着沈修止,师兄那师兄这的嘘寒问暖,安前马后没个消停,话里话外都是敬重有加,却不想背地里又变成了另外一副形容,舌根子就差没搅得打结了去。
沈修止闻言扫了他们一眼,依旧波澜不惊往他们那处走去,既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拂袖而去,坦坦荡荡不避不退。
二人见了沈修止,皆大惊失色,一个捏扁了手中的馒头,一个险些将碗打碎了,分别慌慌张张地站起身,颤着声唤道“师师兄”
沈修止面色平静行到桌前坐下用食,既不像是听见了,也不像是没听见。
气氛莫名有些压抑,叫人心中不上不下的,主要是两位背后嚼舌根的弟子,他们对视了一眼,只得悬着心慢慢坐下,拿着馒头继续啃着。
早间的客栈没有几个人,堂里也不过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二人颇为坐立不安,也不敢向往日那般与沈修止面前讨好,是以一顿饭用得饱受折磨。
沈修止用完了早点,放下手里的筷子,言简意赅直言,“你们二人用好早点动身回浮日去,换两个真心想要习学的人来寻我。”
二人闻言皆吓得不轻,果真还是叫他听见了,一时皆慌张失措,却又因为刚头失言而不敢开口相求,倒也成全了沈修止的清净。
沈修止往里头深廊走去,到了楼梯旁便见一人迎面冲下来,堪堪就要撞到他身上。
他不紧不慢脚下一移往旁边多走了一步,避开了这人。
萧柏悯险些冲撞到人,转头看去猛然顿住,眼前这人可不是大半年未见的沈修止吗
如今名声这般败坏,却并没有在他面上见到愁容,反而越发沉稳,也不知是不是装的
萧柏悯想到他在此,又想到那小妖,莫不是他们又到了一块儿
他心中突然一慌,当即笑道“沈道长,许久不见了”
沈修止静看他半晌,终是没有开口说话,冲他微微颔首便算打了个招呼,伸手撩起衣摆往上走去。
萧柏悯见状越发紧张,连忙上前试探道“沈道长,我家小玉儿往日多有麻烦你了,不如过些时日我们在一头聚一聚”
沈修止脚下一顿,默站了一刻又继续往上走去,语调一贯的清冷平静,“不必了,我没有时间。”
萧柏悯见他没碰见小妖,顿时松了一口气,当即往外急步走去寻那喂不熟的小白眼狼
沈修止缓步进了屋里,几步上前坐到床榻上,像以往一样打坐调息,
师兄,石姑娘好像真的走了
萧柏悯也没打招呼就走了,他们好像是一道离开的。
沈道长,我家小玉儿往日多有麻烦你了,不如过些时日我们在一头聚一聚
他眉间微微敛起,越发凝神静心,唇瓣微动,口中念着清心诀,闭目垂着的长睫微微颤动,似乎已经用尽了全力。
过了许久,周围的声音全部消失了,如深潭古井没有一丝波澜,平得像一面镜子般干净。
突然,耳旁似有女儿家轻声呢喃,
姑嵩
他猛地睁开眼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周围的场景一成不变,他依旧坐在屋子里打坐,连桌案上的纸都不曾掀动。
他静静看着前方空气,眼中没有多余的情绪。
初春的风轻轻拂来带着几分凉意,即便感觉不到冷,也不会觉得热,可他额间却起了一片晶莹的汗珠,神情有几许苍白,似乎无力至极。
半晌,他才伸手到怀中拿出了一个白布袋,取出了里头放着的锦囊。
这锦囊上头沾了些许泥点,看着有些旧,可却被保存得很好,除了不是很新,别的东西都没有磨损掉线。
大半年的时间可以淡去很多东西,甚至以为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一旦出现,又还是那样清晰
他静静看着,眼中神情颇为空洞,修长的手指握着锦囊没有多余的动作,似乎在出神。
道长声音很是委屈,还带着哭腔,听得人心口发颤。
他呼吸一窒,连忙起身下了床榻,快步下了搂,便见萧柏悯正站在客栈的台旁,
“掌柜的,可曾看见和我一道来的姑娘家,或者一只头特别大的小玩意儿从这里跑出去”
掌柜的闻言思索了片刻,“这倒还真不曾见过。”
萧柏悯微侧着身子,余光瞥见了沈修止下来,正往他这处走来,他当即面色一阴,装作不知晓般开口说道“掌柜的若是发现了,一定要与我说,她性子不好,早间起来时和我闹了别扭,便不管不顾跑出去了,我这下也是心急。”
沈修止闻言脚下骤然一顿,站在原地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掌柜的闻言自然而然以为他们是夫妻,当即客气回道“我知晓,相公也莫要着急,她一个姑娘家也去不了哪,可能在外头街上闲逛,你们二人瞧着好是登对,找着了可要好生哄回来。”
萧柏悯闻言连声道是,面上带着笑往外走去,“那就呈掌柜的吉言了,我这厢再去别处寻去。”
沈修止眼眸微闪,凛冽的唇抿得紧紧的,如玉的面容虽然看不出来什么端倪,手上却不自觉握紧,手背青筋隐显,指节直用力到泛白,指间锦囊的系绳微微晃着,似乎不堪重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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