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李大福瞧着人送着李铮铮到后面的酒店里面去住, 招待所里面吃喝玩乐俱全, 还能泡温泉呢, 前面是餐厅, 穿过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立着一栋楼, 里面全都是套房, 一般人不给进的。

    “房卡您拿好了。”

    李铮铮接过来, “明天不用来陪我，我自己转转就好了, 这边我还是熟悉的。”

    他到现在，都没有说自己小时候在这里生活过, 他把这里当做第二故乡, 但是从来不肯轻易对着人家承认。

    “回去吧。”

    “那行，您好好休息，要不我送您上去。”

    “不用不用, 辛苦了。”

    李铮铮在外面寒风一刺激, 只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他身上一股子的烟味还有酒精挥发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绝对不是好闻的男人味道，所谓的参加完酒局身上还带着女士喜欢的味道的, 李铮铮是没有遇见过。

    就连头发丝都是带着包间里面饭菜的味道的，他穿的单薄，看着院子里面阴影绰绰，月照当空，庭如积水, 不由得深呼吸一气儿，冷气从喉管一直到肺腑之中。

    “怎么样了，慢慢考的怎么样啊，成绩出来了不是，我听她大姑说回家了，学校都放假了。”

    张向西在那里打着电话，还穿着厨师服戴着帽子呢，大概是累了，一个人靠着院子里面的假山上，只听得见声音。

    李铮铮要走，捏住房卡，突然顿住了。

    马永红已经睡下来了，又起来接电话，“考得好啊，第一名，全年级第一名呢，当初幸亏去学文了，你呢，你在家里吃饭了啊”

    “我还没呢，今晚上有招待，吃饭的人真是晚，现在不知道走了没有，就等着这一桌子了。”

    说完了，倒是高兴了，挪动了两步，倒是站直了身子，然后手里不自觉的揉搓着枯树枝子，“考的这么好啊，第一名，你让慢慢好好学，到时候家里面出个清华北大，那可真的是有光了。”

    李铮铮一时有些愣住了，真的是很久没有听到了。

    慢慢，他觉得不会有父母给孩子起这个名字的，就这么一个慢慢。

    他视线挪到二叔的背影上去，真的是看不出一点相似之处，二叔的个子是真的不高。

    “行了，我等着改天回家一趟，有一些虾跟牛肉，拿回去你们吃。”

    说完就挂电话了，路过李铮铮的时候倒是看了一眼，心想难道是散了

    二叔以前是在餐厅里面当招待的，后来托关系去了招待所工作，虽然是工资不高，但是油水是真的好，他可以趁着在后厨的功夫，给家里人拿点好吃的，不然给慢慢家里的条件，是没有什么心思去买牛肉吃的，几十块一斤，味道不说是不习惯，价格上倒是不如买猪肉吃了。

    猪肉自由都没有实现的家庭，中国人绝大多数菜市场自由都没有实现的。

    二叔顾家，谁他都惦记着，去包间里面看，人家有用完的一次性白手绢，他看着干净一些的，就带走了，回家拿着消毒液泡泡，然后清洗干净，晾晒了给老家带回去，无论是擦汗还是当抹布都很好。

    一个个的在那里装起来，起身的时候看到后面有个人影子，赶紧站起来，是刚才遇到的人，手里面还拎着一包一次性手帕呢，不是很好意思，二叔人外向，强撑着问了一句，“有东西忘记了吗”

    他拿这些东西被人家看到了，不好交代的。

    李铮铮点点头，其实应该上楼的，洗个澡休息一下，好好考虑一下投资的问题。

    可是，他觉得应该在院子里面转一转，呼吸间都是冷的带霜的，他走了半圈，循着声音又回来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想着跟张向西多说几句话。

    “你们还没下班啊”

    “奥，马上就走了，等着收拾完。”

    他是厨房的，客人不要点菜了，马上就可以走，桌子上锅碗瓢盆有人收拾的。

    李铮铮点点头，“看你有些熟悉，你是哪里的人啊”

    二叔想不到人家竟然有心思跟自己说这些话，他心眼儿跟张向东一样的好极了，极爱跟人家说说笑笑交朋友的，“我老家是上河的。”

    那就是了，李铮铮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却看到二叔手里的塑料袋。

    “晚了，早点回家去吧。”

    从头到尾，二叔也不知道这人是要干什么的，只骑着自行车回家去了，家离着招待所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从裤子口袋里面拿出来一些虾，放到冰箱里面，“今天来了一批海虾，专门招待的，装盘子剩下来不少，我们几个分了，你明天清蒸一下吃就行。”

    二婶点点头，“你吃了吗”

    “吃了。”

    “那赶紧洗洗睡觉吧。”

    她休息的晚，家里暖气供应的很好，穿着秋衣秋裤坐在那里看电视，等着二叔洗漱完出来了，还是问一句，“马上就过年了，去不去他奶奶家里过啊”

    如果可以，是真不愿意去上河过年的，生活一点也不方便。

    张向西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忙完，过年那天好几桌宴席呢，都是有钱人家提前订好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假呢，回去是要回去的，就是不知道几点，到时候再说吧，我下班了直接开车，你收拾好在家里等着我来接就是了。”

    二婶就点点头，“行啊，你可别墨迹，别跟去年一样点了还回不去，家里大哥嫂子都等着呢。”

    她脾气是真好，自己是体制内的，可是养家什么的，从来没有嫌弃过二叔，也从来不说二叔没本事没钱之类的。

    有钱的时候就喊她给家里买点牛奶水果什么的，没钱的时候也没事儿，什么闲话都不会说的。

    而且也不因为张向西家里穷，就对老家的人不待见，逢年过年，两位老人过寿的时候，老家里亲戚的人情世故，她能去的都去，不曾敷衍。

    李铮铮躺在床上，来回的想着今晚上的事情。

    想着想着，就只剩下一句话，全集第一名。

    闭上眼睛的时候，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雪了，一层一层的把大地遮盖住，土褐色的泥土一层层的浸湿，世界都变得安静极了。

    李铮铮似梦非梦之中，听着外面爆竹一样的声音，就好比是木柴烧火轻微的爆裂声。

    啪

    他看了眼窗外，一片寂寞的白。

    凌晨两点半，海棠花未眠。

    他才知道是下雪了，好大的雪。

    时闻折竹声，复见窗户明。

    看着看着，雪好像是掉在了心头上，微微的湿润，带着眼角也翻起来红色，沿着深深的纹路在慢慢的流淌。

    他再也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悲伤，也再也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满足。

    原来真的有一句话叫做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直到此刻，李铮铮才深切的感受到，人生真的是没有白吃的苦，每一步都算数。

    他曾经在这片土地上一无所有。

    心里面也不知道怎么地，突然就踏实了，突然就有了根了。

    有时候钱赚多了，就会觉得没意思，觉得没意义，赚这么多钱没有意思的，能给谁花呢

    他一个人一日三餐，最多不过几碗米饭，晚上睡觉不过一张床，他吃不了喝不了用不掉。

    可是现在，似乎有了别的感觉，心里面有根了，无论这片土地如何铭记李铮铮。

    李铮铮觉得，他已经将这一片土地铭记在心里面了。

    第二天六点多，二叔就起来了，要去招待所上班了，主厨是别人，他算得上是个副厨师吧。

    李大福拉着李果果，一大早就到了酒店，还顺带着打包了早饭，“你哥昨晚上就来了，住在这里，你好好跟他说话。”

    “你哥啊，现在可不得了了，你懂吗”

    李果果心里面冷笑，“你不是说不是我哥，离着远一点吗”

    “死孩子，脑袋别这么死轴，你私底下联系以为我不知道啊就糊弄我吧，以前的事儿呢都过去了，你看着今天带着你哥到处去看看，晚上呢，来家里吃饭，我给好好收拾一桌子。”

    这么好的关系，不要白不要，机会就在眼前呢。

    李果果手心向上，李大福拿出来钱包，一点儿也不小气的，一沓子钱放在李果果手上，“别小气了。”

    “知道了，早饭给我吧。”

    李大福伸着手要敲门，想着跟李铮铮打招呼的。

    李果果知道他什么意思，一把拿过来，“别墨迹了，我哥看谁都不顺眼，你懂吧”

    当然懂，李大福赶紧走了，不能操之过急。

    李铮铮一直住了三天，他竟然每顿饭都在这边吃，就算是出去玩，也是要带着李果果回来吃的。

    “不是，这招待所的饭菜，就那么好吃啊”

    李果果饿死了，就想在外面吃，李大福给了那么多钱，吃起来一点也不心疼。

    李铮铮开着车，他什么心思大概没有人知道的，“你吃了不就知道了，确实好吃。”

    李果果动了动嘴，没好意思说，他其实是觉得李铮铮是为了省钱的，出去吃花的是自己的钱，在招待所里面吃的是人家的钱。

    “哥，马上就是过年了，我跟你过吧，到时候咱俩就在招待所里面过，也有吃有喝的。李大福还想着让我拉着你一起回老家呢，才不回去呢，冻死人了都。”

    他怕冷的很，惜命的很，能跟慢慢一起做朋友的，大概是一个类型的，老家里面不方便不说，还没有暖气，都是活炉子，真不想回去，他晚上都能冻哭的。

    “你们要回上河过年啊”

    “不是，他们要回，我跟你一起。”

    “我也回上河。”

    “你说什么”

    “我说，你也不要跟我在这边过年了，我跟你一起回上河过年吧，吃李大福的也是吃嘛，碧池白不吃。”

    李果果呵呵，我信了你的鬼，能差这个钱。

    “哥，我以前没发现，你其实挺善变的。”

    李铮铮就不说话了，耳朵跟聋了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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