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箫音, 像是一声自上古而来的悠远长叹。
渺远的天际间,一颗星星亮了一下。
林, 与风同动,又同寂。
箫声呜咽, 吹淡一轮明月。
点点星光渐渐明亮,是斑斓的海, 也是归家的路。
那些被困在此地的怨魂被设下了种种手段不得解脱, 如今骸骨被明宵用元婴大能之力从地下起出,怨魂附着其上本是阴气阵阵,此刻,却也安静了。
枯黑的雷击木上, 宋丸子背靠着树干, 一条腿屈膝放在粗壮的树枝上, 另一条腿垂下来。
夜风吹着她的长发,她垂眸吹着碧绿的箫管。
明宵能感觉到, 随着星辰亮起,他身边的阴怨之气在渐渐变淡。
手中那一节小小的指骨似乎都变得更白了一分。
有白色的雾气在这里渐渐升起,直往星海而去,星海的另一边是什么
是归路。
灵力催动太过,宋丸子经脉中的灵力本就耗损殆尽,血肉中的灵力递进补充, 仍是不足,可她没有停下,额心的以穴位组成的斗宿亮了起来, 与天空中亘古周转的斗宿相应。
就在她快把自己穴位中所藏的灵力也消耗干净的时候,一阵轻柔的琴声在这密林深处响起,跟着箫声的起承转合,送那白雾直上长天。
随着琴声入耳,也有灵力被轻缓地灌入了宋丸子的体内,帮着她支撑着完成这一曲。
拨弄着手中的琴弦,明宵仿佛看见自己眼前的雾气凝成了一个小小的孩童。
他大概是十岁的模样,小小的脸庞上是笑着的。
下一瞬,那雾气在夜风中打了个转儿,笑着的孩子便往天上去了。
一曲终了,星海又黯了下去。
怨魂沿星桥离开,怨气却还留在此地,即使是明宵这样的元婴大能也不能将之消解,未来百年或者更久的时间里,这九凤砂盛产之地所出的九凤砂仍然会含着煞气。
宋丸子看着明宵在月光下面白如雪,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个纸包。
“这是酸九凤砂制的糕,你回去将它放在锅里融了,就能拿到没有煞气的九凤砂。第一批货我要价便宜些,给我找个我徒弟能用的储物袋就好,哦,要两个。”
大徒弟虽然现在不知道修行如何了,她准备一点拜师礼也是应该的。
打开纸包看着里面剔透的一片金红,带着点点的酸香气息,明宵将之收在了袖中,才开口道
“宋道友技艺精湛,我竟不知你是何时将此事做成的。”
当然是趁着你没注意的时候。
宋丸子不接他的话,搓着手摆出了一副要讨价还价的样子
“以后每给一两九凤砂净煞气,你们就要给我一百斤那极好的云香豆,我要是再有其他所需,也可能会改交易的东西。”
明宵那双眼睛盯着宋丸子看了看,才缓缓点头,竟然也没还价。
女子颇觉意外之喜,嘿嘿一笑说“既然这样,我们这次的交易就算做完了,还请明宵道君助我离开这苍梧深处。”
背着手看看头顶那片天,明宵慢声道
“不急,今日我与宋道友辞别之后,便会回去闭关,直到第三场道统之争才会出来。宋道友,你本有惊才绝艳之能,为何却只做劳碌奔忙之事呢”
劳碌奔忙
从何讲起
宋丸子“背着自己的锅,做自己想做的菜,走自己想走的路,此等日子何其逍遥,明宵道君没体会过罢了。”
月光下,明宵的满头银丝分外显眼。
“宋道友,要是当日我落月宗的外门管事没有跟你要什么诊金,你可还会在流月城里大肆售卖灵食,又与我落月宗争道统”
这算什么问题
为什么这些人总是对过去有着种种假设呢到底是对眼下有多么的不满和无奈。
“明宵道君,你说这九凤砂之事只是人心之错,我却觉得这是必将发生之事。必有散修丹师为了扳倒你落月宗做下无数孽业,必有人挑动你们道统,也必有无辜之人以自己的性命血肉,为你们的至高地位当一块泥石台阶。人心,乃是被时势所导,时势,亦是被无数人心造就,落月宗亲手造下如今的局面,孽果种种,皆有缘由。”
孽果
“落月宗千年苦心铸就了一个人人可活的世界,你竟说那成了孽”
“人人可活,人人也被丹药驱使,我早就说过,你们的道是以丹药驭人,有人驾驭别人,有人被驾驭,既然有不公之根本,自然也就是争斗之缘起。道君其实心里很清楚,只不过不想看清而已,不然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与我辩争呢我只是个小小修士,即使不信你的话,也该无关紧要,可您不这么觉得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树影斑驳,人心变幻,明宵回头看着站在暗处的宋丸子,眼前一点轻轻恍惚。
得到什么
手中捏着那一点细小到可怜的骨头,明宵摇了摇头,仿佛将万千思绪扔入了空中。
“宋道友,我记得你那里有种东西是专门用来回忆故人的。”
“你是说酒”
宋丸子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封着黄泥的坛子。
“这是我之前酿的果酒,现在也就勉强入口,明宵道君要是感兴趣,只管拿去好了,连着做成几笔大买卖,我就不收你钱了。”
酒坛在空中划过,在半空中停了一下,飘飘落在了明宵的受众。
“多谢。”
一声之后,又是漫长的静默。
宋丸子索性原地坐下闭上眼睛调息了一会儿,等到体内又有了点儿灵气,她拿出裹着卤肉的饭团子,一边吃一边慢吞吞地开口说
“耽搁了这么久,您手下的落月宗弟子应该已经将苍丹阁上下都屠戮干净了吧”
本在沉着小脸在思索的明宵,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说“宋道友,你果然聪慧过人。”
“客气客气。”
他们离开之后,地上摆了四个摞在一起的卤肉米团,还有一小节白骨。
待明宵带着宋丸子去往到苍丹阁,理应空荡荡只有落月宗弟子的苍丹阁里却吵吵嚷嚷。
刘迷叉着腰,嗓子有些哑,手中高举了一块刻画了阵纹的灵石,大声喊到“现在这些人都是我食修弟子,你们落月宗的人瞪着狗眼看看也就行了,居然还拿法器要喊打喊杀我告诉你们,我师父早就设下了禁制,你们要是敢伤我们一人,我师父立即也会受伤,到时候你们落月宗的道统之争就输了”
那些落月宗弟子显然心有忌惮,居然被刘迷逼着步步倒退。
见此情景,明宵就知道他有所算计,宋丸子也算计了他,借着落月宗痛下杀手之时收拢了那些散修丹师。
“宋道友为了传道还真是下了本钱,只要伤了这些散修一人,就会伤到你”
宋丸子咂咂嘴,看着刘迷的目光中很是骄傲。
“我徒弟深得我真传。”
什么真传
阵法食修
片刻后,明宵醒悟了。
是忽悠
哪来的什么禁制宋丸子一直跟他在一起,她下了禁制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明宵道君,按照我们道统之争的约定,我所到之处,你落月宗的人要退后百里。”
宋丸子对着明宵道君拱了拱手,唇角带着一点笑意
“不送。”
刘迷保下的,都是苍丹阁筑基中期以下的修士,想也知道,她自己修为平平,举着一块石头就说能保下所有人的性命,除了自知自己无力逃脱的,又有几人能信服呢
不过可惜的是,那些不信服之人自以为自己能逃出生天,实则都死在了落月宗弟子的绞杀之下。
看着多出来的这三四十个“食修”,宋丸子心知,自己“天下丹师皆食修”的计划第一步,真正迈了出去。
明宵道君未曾现身于人前,传音带走了所有的落月宗弟子,也带走了苍丹阁几百年的积藏。
不过宋丸子也并不担心,她手上有十几块上品灵石,养活这些人不成问题。
一夜之间,苍丹阁变改换名姓叫做“味馆”,成了无争界食修道统的立足之地。
稍有些能为的散修丹师都被落月宗的人杀了,知道了这个消息,云水集上的无数人都抢着去“味馆”购买灵食,那些前一天还是丹师的修士们晕头晕脑地就都成了卖饭的。
整一个白天下来,宋丸子收拢了无数的灵材,也将自己储物袋中积存的灵食卖出去大半,那些丹师们不得不开始搓丸子往锅里扔,再由宋丸子施展调鼎手做成各种能补益灵气的丸子。
晚上,所有人通宵达旦地帮着宋丸子做灵食,不仅是这些死里逃生的“食修”,有不少人见整个苍梧都不见了丹师,心知从此苍梧之地就是食修的地盘,纷纷前来拜师学艺,宋丸子也让他们一起加入到了做丸子的过程中。
至于这些人后来能有几个练出调鼎手,有几个能成为真正的厨子,宋丸子并不担心,慢慢来,她的时间还长,一城一地,一山一水,慢慢走下去,她定能找到与自己同行之人。
恰好在这个时候,受了金不悦所托来保护宋丸子的通脉境体修也来了,有他在,这个初初成立的“味馆”也多了几分性命保障,那些“食修”们的心也更安定了些。
西境疏桐山落月宗
蔺伶拔出明宵身上的一百零八根水针,用沙哑的声音说
“您动用灵气过度,我用灵枢之水荡涤您经脉的时候您怕是会痛,不如再调养一年。”
明宵道君趴在白玉石床上,淡淡地说道
“只管去做吧,我不能再等了。”
水火相撞荡涤经脉的痛苦远非常人能想象,明宵道君闭着眼睛,痛到极处就喝一口那叫“酒”的东西。
回忆旧人,回忆旧人,那些旧人就在他的身上魂上,千年来未有片刻离开过,想着他们,他就知道自己的前路只有一条。
“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忍无可忍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其中回响。
我想得到什么
我不过是把你当成了另一个我自己,我要说服的那个自己。
一时,又有一个穿着水蓝色长袍的女子浮现在眼前,明宵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被她救下,又如何用诡丹让她神智错乱,输了道统之争。
旧人,旧人
历时足足七日,第一次的荡涤经脉才算结束,明宵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像是个已经死去的孩子。
勉强睁开眼,他看着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蔺伶,勉强笑了一下说
“待我闭关之时,我给你解开传音锁,再不监听你所说的话,你只管去孤山找明于期吧,要是有机会,也告诉你你卢师兄,我不出关,他也先别回来了。”
蔺伶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点了点头。
“你恨我么”
“不,您是师父。”
“你恨丹道么”
蔺伶没有说话。
明宵看着她,眼睛闭上又睁开,说道“你要是想和明于期长相厮守,就忘了心中的怨恨吧。”
蔺伶还是没有开口,她垂下眼眸,波澜不兴。
一阵山风卷动了窗边的纱,一阵雷雨将要倾泻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宋丸子一切都是生意叉腰
今天没有小番外
明天有,继续接受点单
来个海苔肉松蛋糕味儿的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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