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照城的味馆与临照这座城一样, 古拙简单, 从招呼客人的前厅到后面供味馆上下居住的院子,都一点也没有名震一界的样子, 甚至不像是个让修士们休憩吃饭的地儿,更像是个凡人十文钱能睡一夜通铺的客栈。
这里本来也就是个客栈, 准确来讲, 这间味馆是骆秋娘爹娘留给她的嫁妆, 谁能想到呢, 他们那个外表娇娇俏俏内里有几分泼辣的女儿到底没嫁出去,反而成了个修士, 手里还掌握着无数人艳羡不已的东西统御一脉食修的权力。
现在骆秋娘为了冲击金丹而闭关,临照乃至整个无争界味馆的管理权就落到了刘迷的手里。
这让她很愁, 愁得快秃了,冲天鬏都要扎不起来了。
她跟骆秋娘不一样, 骆秋娘从前管着一家客栈,就算后来成了个修士,也是个“笑迎八方客”的, 她呢, 一个苍梧之地的野路子丹修, 偷鸡摸狗的事儿也没少干, 更是一点就炸的暴烈脾性, 各地味馆的繁琐事往她身上一压,她立刻觉得像是无数只蚂蚁趴在她身上,闹得她恨不能在地上滚两圈儿。
鼎身派趁机来寻衅挑战的事情, 她本没放在心上,几十年来,每个月都有各种食修来无争界,谁能想到鼎身派居然这么龌龊,居然偷师之后又来祭无争界的天。
“也亏得咱们的天道还要脸,知道不能瞎吃别人做的饭。”
至于黎家,刘迷挠头的地方不在于他们,而在骆秋娘。
黎夜是骆秋娘极看重的徒弟,他长得好,又天资聪颖,更重要的是,他行事不羁,很有几分师父的模样,别说骆秋娘了,连刘迷都挺喜欢他的,更不用说,黎夜还救过骆秋娘一命。
谁会想到呢,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研究以味道勾人神魂的法门,事败之后,又以那么惨烈的样子自戕于众人之前。
骆秋娘不忍心赶尽杀绝,她懂,可遗祸便在眼前,数年过去,黎家竟然又出了一个叫黎晚的食修,说自己所修的上膳之道,要挑战无争界的食修道统。
两群豺狼凑到了一起,如何击退群狼,就成了刘迷挠头之事。
“师父啊,你教了我们逆境求生之法,却没告诉我们怎么才能守着这道统啊,唉以前遇事只要拼尽全力便是,现在整个味馆上上下下万把口人呢,我真怕我把不住这舵盘。”
蹲在地上,她掏出两块芝麻糖,喊了好几声“小师叔”,却都没见那小胖子“噗”地一声蹦出来,只好把芝麻糖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师叔。”从前面厨房里,幽欢欢摘了围裙走了出来,她姓幽,从幽涧中出来的人都姓幽,此外,他们也都肤色暗淡,几百上千年积累的石毒代代相传,就算是医术最高明的海王也不能让他们变得如旁人一般白皙。
好在,食修不需要白,相反,因为一些缘故,无争界绝大部分人都相信,越黑的食修做出来的饭越好吃。她做的饭菜也确实极好吃,因为她的舌头比别人敏锐得多。
幽欢欢走到刘迷眼前,抿了一下嘴,轻声说道“让我去跟黎家人比试吧。”
刘迷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你说什么屁傻话呢这事儿不用你瞎操心,我们这一代人还没死绝呢,道统之争自然是我们的事情,你回去做饭去。”
幽欢欢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师父,黎家来势汹汹,他们提出的条件怎么想都觉得不怀好意,那上膳十味做的时候会不会让人走火入魔我们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你也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想瞎着眼去送死么”要不是记得幽欢欢是骆秋娘的弟子,刘迷就要抽她脑袋了。
“师叔,幽涧中人毒入骨髓,就算我已经筑基,寿元也比别人都短了一些,让我去,我”
“你闭嘴你这话让你师父听见,不是得难受死么你是要拿刀往她往我身上捅啊,啊等你师父出来,我怎么跟她交代说了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可师叔,我们一直避让黎家和鼎身食修,让他们在临照兴风作浪,就对得起净煞食修的名号么”
闻言,刘迷脸上的一对粗眉跳了一下。
“啪。”
幽欢欢的半边脸歪到了一边。
“净煞食修没有什么狗屁名号。”
爆炭似的女人此刻冷得像块冰。
“当年你师祖以一人之力撼动落月宗,后来又带着我们走遍整个无争界给人做饭,心中想的从来不是什么道统、什么名号,而是生路,我们争的道统并非道统,你可明白你自以为寿元短便可任意去死,岂不是背离了你师祖昔日筚路蓝缕的本意别以为我们头顶有一座轮回桥,便可不把今生当一回事 ”
她字字铿锵,像是石头,又像是刺,砸在幽欢欢的心上,也刺在她自己的心上。
守着这道统,便是守住了如今的日子,何时何地,她这苍梧不入流的小丹师,也有了这样沉重的担子
她担得住么她是真的怕,怕自己守不住,便辜负了当年的牺牲,辜负了她师父的心血。
屋里二人的争执并未避人,此时的寂静像是响锣急敲后的寂静,人的心头还在颤着。
一个白衣少年双手揣在袖子里,踩着木屐晃晃悠悠地慢慢走了过来。
“其实,还有个办法”
他的脸上带着病色,骨架细弱,看着真不像个锻骨境界的体修,更像是个体弱多病的凡人,说了几个字,还咳了一声。
看见他,刘迷的脸上流露出了不喜之色。
“身板儿都不够二两重,跑出来乱窜什么还不回去躺着”
幽欢欢看着他,轻轻叫了一声“师叔”。
陆六六,净煞食修初代弟子中最小的一个,来历诡异,体弱多病,大几十岁的人了,看着还像个孩子,比脸嫩的的小水看着还要嫩不少。
他看着刘迷,慢慢笑了一下,说“师姐,我有了个法子,您赶我去躺着,这法子我可就不给您了。”
陆六六说话慢条斯理的,刘迷听着就生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讨厌这“师弟”,明明他身体虚弱不堪,师门里别的人都对他颇为照顾。
“我竟是不知道,你除了发呆和吃东西,居然还会用脑子。”
“师姐,我的法子,你听是不听啊”
刘迷咬着后槽牙“你说。”
少年模样的那人低着头,竟然有些害羞,嘴里慢悠悠地说“那你要是觉得法子好,能不能给我烤两条鱼”
“行”
“要肥的。”
刘迷觉得自己跟陆六六之间真是八字不合天生冲克了。
“苏前辈,他们味馆的食修竟然邀我们一同与那黎晚比试,您怎么看这事呢”
手里捧着一张请柬,男子神色恭敬地看着翘脚坐在桌上啃鸡爪的女子。
“请柬拿来我看看。”手上还沾着鸡爪子的酸辣汤,女子舔了一下指尖儿,直接将那请柬从男人的手里抽了过来。
男人小心翼翼地看了那女子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
“他们这是告诉所有人,黎家的手里有上膳十味。不仅黎家有,要是这比试成了,如你如我知道上膳书中菜谱的事情,将举世皆知。”
“是,前辈,您说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嗯”红衣女子又拿起了一块鸡爪,“谁跟你我们呀,你们是立鼎食宗,我是妙食门,虽说我们同属鼎身一脉,可说到底也是两家人。”
“是是是,前辈您说的是,那您看这事儿”
“怎么,你们不敢比了”女子凉凉地笑了一下,“你们从玄泱界跑到无争界,跟那什么黎家人混在一起,从一开始手段就不光彩,怎么现在别人出招了,你们就怂了”
男人苦笑了一下,他是筑基后期修为,因为过不了六欲天而停滞不前,在玄泱界的立鼎食宗里只是个小小的管事。
这次来无争界,他们立鼎食宗打得就是偷师之后祭祀无争界天道,到时候有天道相助,他们就能夺了这道统。
虽说现在无争界的天道还不理他们,他们也不怕使出水磨工夫,必要让自己的宗门立足在无争界才行。
可两日之前,他们带队的金丹长老在祭天的时候突然浑身抽搐、晕迷不醒,他们这些人不禁慌了手脚,既怕金丹长老晕迷的事情让人知道,引来味馆对他们这些人痛下杀手,又怕偷师祭天的事情被旁人知道,心中着实忐忑难安。
苏玉回苏前辈便是在这个时候来了临照的,刚好住在他们隔壁的院子里,也要跟净煞食修争道统,男人思来想去,就有了与她联手的主意。
有这么一位金丹后期的食修在前面顶着,他们再偷偷祭天,也不会引人注意。
可以说是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
美中不足,是这苏前辈的脾性极差,稍不留神就对他们打打骂骂,顶着一张极美的脸,却总做不成体统的事情。
“这事儿你们来问我,不如去问问黎家怎么打算的。”鸡爪里的细骨头都被女子嚼烂了,“我要是味馆的人,这请柬可不止发到这里,还得发到玄泱界去,到时候,黎家就成了众矢之的,你小心点儿,他们急了,说不定还要咬人呢。”
“那、那我们”
“过来,我给你出个招儿。”女子勾了勾手指,嘴唇上还一点酱色,唇角一勾,却是夺魂摄魄。
男人抬起脚,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
“你去跟黎家说,让他们立刻派人去界门处拦截消息,再逼着味馆立刻开始比试,到时候,咱们四家一起,比完之后你们要是赢了,就立刻将黎家斩草除根,要是输了就假作离开了无争界,再像现在一样藏起来继续祭天,让黎家和味馆两边头疼去。”
“那、那前辈你呢”
“我你就不用操心了。”
把最后一块酸辣鸡爪放在嘴里,红衣女子从桌上下来,迈步走出门去。
两日之后,临照城的味馆门口,黎家人抬着棺材堵在了那儿。
“我黎家食修之法绝非邪术,乃是承自上古食修至宝上膳书,你们味馆之人污蔑我族人为邪修,将他逼死,今日是他忌日,我就来讨回这个公道”
站在城墙上,红衣女子又吃了一块酸辣鸡爪,放的是苍梧一种酸果子泡出来汁儿,入口添了一份果香气。
吃着真痛快。
在她身后,一个穿着黑色麻衣的男子闻声道“宋道友,为何这上膳书让你如此小心”
“吃鸡爪么”
“多谢。”
“那本上膳书七十年前就被我给了善鼎玄门的长柒长老了,我怀疑这书后面,是有人在搞事儿,既然搞了事情,那争道统的当口,搞事之人总得来看看吧”
“听闻宋道友之前过得也十分精彩。”
“精彩累死了。”
突然,女子的神色一凝。
一个年轻男子从黎家的特制的马车里下来,在她的眼中,却只有一团黑影。
作者有话要说 宋丸子e,我徒弟们出的主意不错,但是我就得对着干。
其实就是两边目的不一样,丸子更皮
这一章写了很久,编排这个大的引子,这事儿后面会越来越闹腾的:3
后天要去见朋友,我打算带一盆柠檬百香果的酸辣鸡爪当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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