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旌在床边好言好语哄了许久,顾宜宁都没有要和好的迹象。
只半途嗓子干哑,要了杯茶水。
陆旌亲自试过水温后,耐心地送到她嘴边。
顾宜宁喝完后又抱着被子侧过了身,还是一副不理人的模样。
桌上姜汤早已没了热气,陆旌几次试着喂到她口中,总是换来小姑娘更深一度的不耐烦。
外面传来敲门声,淮安颔首道“殿下,大夫请来了。”
顾宜宁闻言从床上起身,随便理了下仪容,绕过屏风走向门口。
两扇门被推开,她目不斜视地越过众人,看样子是还要再往外走。
淮安不敢触她霉头,连忙闪退一旁。
倒是刚来的大夫见状拦了一下,他自视清高,语气带着一股子命令的意味。
顾宜宁心绪烦躁,难免牵连到旁人,说话不似以往那般客气,“大夫再晚来一步,我就要病死了。”
左右都是在埋怨陆旌。
话落下她便径直离开。
完全不顾忌身后的人脸色有多难看。
好好地突然提起生生死死等不吉利的词,淮安听得心惊胆战,默默看了眼自家主子,主子可是把王妃看地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最听不得她说些自暴自弃的话。
哪怕只是赌气而已。
果不其然,刚才还是满身舒朗无奈的男人,此刻如乌云压身,下一瞬就能骤降暴雨。
殿下难得的情绪波动,都是在王妃这里。
被短短一句话一激,便成了这副模样。
淮安垂下眼,不敢再看,跟了顾宜宁这么久,觉得她娇纵有度,极有分寸感,根本不像传闻中那般难伺候。
但今天经此一遭,才知王妃平日里有多宽宏大量,若真为难起人来,连处理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殿下也没办法。
其实他也不知王妃在气什么,姑娘家的心事总是百转千回。
她不高兴,使些小性子,殿下乐意纵着,似乎也无关旁人的事。
回芙蓉轩的路上,顾宜宁步行,走在街上,多看一眼的东西,陆旌便命人付钱买了。
走了几条街后,几
乎人手提着一堆货物。
眼看夕阳西下,气温逐渐降低,她还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纤弱的身影即使披着他的外袍,也单薄地很。
陆旌再无法忍受小姑娘挨冻,直接把人强制着抱进了马车。
“外面冷,回房间后再跟我闹。”
顾宜宁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冰冰凉凉,才发现他在外只穿了身寻常的衣物。
于是自己便不动了,想传过去点暖意。
陆旌察觉到她的意图,反手与她十指紧扣,“还生气”
她嘴硬道“没有。”
“你说出来,我以后不会再犯。”
顾宜宁靠在软垫上,默默抚摸着衣裙上绣的花纹,“殿下若对我有所防备,大可另娶旁人,像茯苓县主,叶姑娘,都有着对殿下至死不渝的感情,无论是哪个都比我更能信任。”
陆旌气笑“我何时对你有过防备”
她偏过头“你心里觉得我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不是良人。”
陆旌捏了捏她的脸,周身寒气缓缓消减,“王妃这是连醋都不让本王吃了”
顾宜宁闭上眼,一种奇怪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见晋言祁的时候,想到过陆旌会来,但来的实在太快了。
像是在担心她逃走一样。
自己和那位太子殿下从小就水火不容,况且当时晋明灏也在,已经在很刻意地避嫌了。
为哄他开心专门去寺庙门口迎接,莫名其妙被他招来的桃花碰瓷。
都这样了还被怀疑,睁开眼就是冰冷的质问,自然会觉得不舒坦。
顾宜宁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姿笔直,马车突然间晃动一下,不小心栽到陆旌身上,又连忙起身,生疏地道了个歉。
陆旌脸色铁青。
他一连几天都没把人彻底哄好,无心公务,在芙蓉轩待得时间越来越长。
顾宜宁为避开他,经常去宅院里走动。
拐过小径,正好碰上弯腰捡东西的姜婵,以及她的婢女雪儿。
小小的一只药瓶往这边滚来,停在顾宜宁脚边。
姜婵惊慌失色道,“表嫂,您怎么在这儿”
一旁侍女捡起药瓶递到顾宜宁眼前,她扫
了眼上面的字桃情。
姜婵一把夺过去,“多谢。”
随后又福了福身“表嫂慢慢逛园子,我就不叨扰您了。”
顾宜宁转头,看着她的背影,问道“表妹脸色有些不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姜婵停下脚步,讪讪一笑,“昨晚没睡好而已,表嫂莫要担忧。”
“你手中的药,是治什么病的”
“治失眠。”
“失眠”顾宜宁笑道,“我最近也很难入睡,这瓶药的功效如何”
寻常人都能听出来她想把药讨走。
若是普通药物,姜婵也就给了,可那瓶子里装的是,她怎么敢。
于是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难得见姜大小姐这般模样,顾宜宁摆弄着手腕上的琉璃串,浅声道“这药名字有些古怪,还是不要轻易用为好。”
姜婵对上她清明的目光,觉得自己被看穿了一般,猛然低下了头,待对方走远后,攥着药瓶的指骨已经发白。
雪儿拍了拍她的背,“小姐,您没事吧”
到底是深闺中的女儿家,险些被发现后,姜婵已经腿软到抬不动脚,她脸色苍白地做出决定,“不下药了。”
雪儿惊讶道“就任由长阳郡主在渝州城悠闲自在的过日子吗倘若她被接回了京城,不还是要嫁进相府”
姜婵收起慌张,往芙蓉轩的方向走,“解决霍蓁蓁的方法可太多了,与其下药,不如去邀功。”
“邀功”
芙蓉轩内,姜婵垂着头,拘谨地站在一侧。
陆旌随手翻看着石桌上的证据,纸张一页页的翻动,他的神色辨不出喜怒。
姜婵心中打鼓,越来越没底气。
这个表哥她向来不敢招惹,甚至连亲昵的“表哥”二字也叫不出口,在他身旁等待结果,仿佛凌迟般难熬。
她时不时抬头偷看一眼,倘若这人不是她表哥,自己应该也会像卫茯苓那样一腔痴心。
年少时,自己便像别的姑娘那样对他心存仰慕。
从前在姜太后身边小住,虚荣心作祟,跟世家贵女们炫耀清瘦冷隽的少年是她表哥时,惹来了多少羡滟的目光,
即便现在回忆起来也觉得骄傲。
虽然他们也没说过几句话,只是靠血缘而已。
也幸而中间一道血缘关系将她的心思彻底砍断,让她明白,跟他最近的关系就是表哥,也只能是表哥,要不然恐怕也会落得个卫茯苓的下场,至今禁足在家,无法出门。
姜婵叹了口气,再抬头时,陆旌也看了过来。
她恭敬且僵硬道“表,表哥,长阳郡主确实在在渝州城,我没偏您。”
她自小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读得通不通透先不说,眼前的形势却大概能看懂。
如今平西王拥护陛下,陛下和陆表哥割裂地越发明显,现在平西王的女儿流落到渝州,陆表哥捉住她威胁她父亲,也足够平西王吃一壶。
说起来,陛下也是她的表哥,两个表哥相残,到底是伤了情分。
不过,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左右有姜家在外面支撑着,无论是陛下赢,还是陆表哥赢,姜家都不会倒,她是姜家大小姐,必定不会受到伤害。
相府同样如此,顾相是陛下的人,陛下不会对顾家怎样。
而陆表哥爱顾宜宁爱到了骨子里,定不会伤害顾家,所以在一切形势并不明朗的情况下,顾承安仍旧是她的第一选择。
另一旁的流云觉得这位姜大小姐还挺好玩的,霍蓁蓁这么个重要的郡主,自打她踏进渝州城的第一步,就已经被监视起来了。
玄影卫知晓她的一举一动,甚至知道姜大小姐曾经派人查过她,还妄图毁了人家的清白。
幸而姜大小姐放弃了这种危险的想法,要不然,小公子应该不会放过她。
姜婵接着开口,小心翼翼地劝说了几句。
大意就是将长阳郡主抓起来。
流云撇撇嘴,已经是囊中之物的小郡主,无论是在大牢里还是在花茶铺,都没什么区别,如果真把人抓住,小公子不得怄气。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殿下竟然允了。
陆旌揉了揉额角,沉声吩咐,“派人查封花茶铺,捉拿长阳。”
听见命令后,姜婵喜不自胜,欢欢喜喜地离开。
流云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殿下为何要多
此一举,
这世上能让殿下反常的人除了王妃也就没别人了。
他自然而然地去往王妃的身上牵扯。
半刻钟后,差不多领悟了。
王妃到现在还对殿下爱答不理的,听说她对长阳郡主颇为照顾,若知长阳被抓后,定会前来求情,那样的话,殿下自然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流云痴痴地笑了会儿,希望两人赶快和好,要不然整天对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他心里也发怵。
把霍蓁蓁捉拿后,最先找来的是陆卓。
静室内,少年跪在地上不言不语,一直跪到桌上厚厚的一摞折子被批改完,才斟酌着开口,“哥,能不能放了她”
陆旌轻睨他一眼。
陆卓不敢直视,低下头解释“她是我带来渝州的,我须得护她周全。”
陆旌开口,淡声提醒,“她是平西王的女儿。”
“可”陆卓喉结微滚,“可是”
他说不出话来,这一句话,直接把他的希望打碎。
陆卓看着对方淡漠的神色,退居门外,继续跪着。
这一跪便跪到了晚上。
流云看不过眼,小声指点“小公子,您就别在这耗着了,去隔壁求该求的人吧。”
陆卓愣了一下,起身去敲另一间屋子的门。
片刻后,顾宜宁慢步走来,“殿下在里面”
流云十分狗腿地为她打开门。
房内,陆旌抬头看了眼,见小姑娘进来,周身的肃杀敛了个干干净净,命人前来侍奉。
顾宜宁坐下后品了一杯茶,撑着手肘等了半晌,男人都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她不满地哼了声,从位置上起身,作势要离开。
没走两步,陆旌拦下她,“过来,帮本王写折子。”
她背着身,矜傲地问“有什么回报吗”
陆旌轻轻笑道,“想要什么回报”
“什么都可以吗”
“嗯。”
顾宜宁试探着问“放了霍蓁蓁”
陆旌把笔递给她,“可以。”
顾宜宁坐至桌前,看着他拿出高高的一摞折子时,忍不住捏紧了毛笔,“这么多,该写到什么时候。”
陆旌淡道
“本王打算关她三个月,这里共九十封,你写一封,减一天,如何”
她掺和军务,本来没报多大希望,也不想仗着陆旌的宠爱逼他放人,现在法子就摆在眼前,自然要全盘接受,“好啊。”
顾宜宁说完后便催促道“你快点念。”
夜深人静时,房内还灯火通明,陆旌本存了私心让她在自己身边待久一些,看着小姑娘困意阑珊的模样,有些后悔,“手疼不疼”
顾宜宁困极了,强撑着眼皮,摇头,“不疼。”
“困了就睡觉。”
“不困。”
人命关天的事,怎么能困呢
陆旌笑了笑,许久没见她这般乖顺了。
他手掌置于小姑娘脖颈处,轻缓地揉了揉,直到人睡倒在自己怀里。
陆旌为她搭上毯子,自己拿过毛笔,继续批阅剩下的折子。
第二日,天光大亮。
顾宜宁从梦中惊醒,入眼是卧房熟悉的床幔。
见陆旌走来,有些绝望地扯着他衣袖问“我怎么睡着了那昨天”
陆旌恶趣味地将她的头发揉地更乱,温声道“还剩三封,三日之后,我放人。”
顾宜宁坐着愣了会神,想起昨夜的场景,闭眼之前,明明还剩好多,何止三封
陆旌又像少时那般,替她写了。
以前碰到这种情况时,她总是会做些小点心感谢。
如今又重操旧业,炖了道浓郁的鸡汤送过去,虽然卖相不是很好,但有陆夫人在一旁指点,味道还算鲜美可口。
她拄着下巴,笑盈盈地攀在桌角问,“好喝吗”
“好喝。”
“那要喝完。”
“好。”
顾宜宁就看着他一口一口喝完,临走时突然被人抱在怀里,她没能挣脱开,“怎么了”
陆旌凑在她耳边,低声问,“还气不气”
顾宜宁没说话,直到腰间的手开始做些不老实的动作后,她忙推开,红着脸道“不不气了。”
霍蓁蓁被关在牢里的三天,陆卓混作上翎军的人,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任里面的人差遣。
抓她的第一天,消息就传入了京城。
平西王派了一
拨又一拨人前来搭救,其中包括一个姓钟的将领。
陆卓得知后,红着眼跑去陆旌面前请命,“哥,我去杀了他。”
钟绥,当初玉舫案欺侮陆夫人的男子。
平西王派他来,明着是搭救长阳郡主,实则是在讨好陆旌,一命换一命,拿钟绥的命,保他女儿周全。
钟绥一直身处南方赤霄军,凭着出色的军事才能,为平西王所看重。
陆旌朝他要了几次人,连遭拒绝,现如今,终于肯低声下气地奉上来。
他拿出令牌,扔给陆卓,“不用听他狡辩,直接杀了。”
“是。”
一场围堵后,钟绥的人头在渝州城城墙上挂了三天三夜。
陆夫人从寺庙礼佛回来,马车外的人一阵惊呼,她掀开帘子,继而被眼前的场景吓晕。
当年的玉舫案在人们的记忆中卷土重来,但碍于城墙上血腥的人头,没有人敢胡乱言语,都知这场面是警示。
而赤霄军和上翎军的间隙,也越来越大,两方像是都将箭放在了弦上,局势紧张到连普通百姓都能察觉到里面的利害关系。
顾宜宁听闻消息后也有些被吓到。
霍蓁蓁和晋言祁,像是陆旌放养在渝州城的两只小绵羊。
养肥了就宰一宰,时机不成熟就先放着。
给足了平西王和陛下体面。
霍蓁蓁是自己跑进圈套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以为自己能过上安稳日子,没成想脱离联姻后,还是沦为了棋子。
晋言祁一个四处游历的太子,那么个七窍玲珑心的人,要想逃命谁都抓不到他,怎么就被困到了渝州。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多写点,下章再多写点,刚好补一补欠的内容。
顺便解释一下,作者没有删评论。
有小天使说的长评,毕竟是第一条长评,印象挺深的,是个负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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