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潮来得太过突然,万千目露红光的野兽在雪白的洪流中时隐时现,咆哮嘶吼声混合着山体崩裂的巨响,远远传开,震得寒冰要塞上的碎雪窸窸窣窣往下落。
驻守在要塞附近的远征军也很快察觉到了危险来临,他们仰头望了望晴朗的天空,脸上皆是不可思议之色。
西尔维娅大踏步走出军营,面沉如水地眺望白烟四起的雪山,冷声下令“重甲兵举起护盾守在前方骑兵排成一列守在两翼,随时准备支援冲锋长弓兵站在后方,狂兽越过要塞立刻射击”
她侧眸看了眼边上穿着黑甲的伯爵夫人,伯爵夫人意会点头,回身面对另一支特殊的空中战队,指挥飞行兽人进行空中反击。
经过常年刻苦训练的远征军很快就准备好了战斗,他们拦在北地雪原之前,用血肉躯体守护身后家国的安康。
而雪山之下,咆哮的狂兽眨眼间就淹没了平缓的山麓,密密麻麻的野兽汹涌地朝要塞推进,平地上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空隙。
阿奇带着小兽人们躲在山体岩壁上的一道裂缝之间,他面色苍白地看着脚下兽潮,脸上汗水涟涟,有大半都是被惊吓出来的。
他刚才在兽潮来临前千钧一发之时,拼了命将几个小兽人塞到岩缝之间,此时气都还没喘匀,仓促回头,目光急急地在小兽人中间转了一圈“都上来了吗还有人落下吗”
小兽人们互相清点了一遍,抖着声音说“艾萨克和赛门不见了”
阿奇呼吸一滞,身体晃悠了一下。
“我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我过去找他们。”纪迟站在裂缝口,拧着眉搜寻可以越过兽潮的路径。
阿奇猛地看向纪迟“哪个方向你帮我守护一下孩子们,我过去带他们回来”
纪迟回头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小兽人们,他们现在还是一群稚嫩的战士,很多人才第一次见到狂暴之兽的模样,陡然面对这样的变故,都很害怕地和雪狼缩在一起。
他们感受到了阿奇的为难,面上强自镇定“阿奇叔叔和纪迟哥哥一起去吧,外面太危险了,我们在这里很安全的”
像是听到他们的讨论声,兽潮边缘已经有狂兽改变了前进的方向,利爪往边上一扒,抠着石缝往他们所在的地方攀爬。
锋锐的爪尖将光滑岩石划得刺啦作响,粗厚的野兽喘息越来越近,狂兽身上特有的腐臭味已经飘入岩缝。
小兽人们的神情愈加惊恐。
阿奇将木枝右腿尖端卡在两块岩石间的凹槽,上半身靠在冰凉的石壁上,左手紧紧握着长剑,朝下方狠狠一刺
一道剑光顺着剑尖劈砍到狂兽眉心,但由于距离太长,剑光到达狂兽面前时已然失去了力度,只在它的皮毛劈开,露出白森森的骨骼。
狂兽往下滑了一段距离,更为愤怒地吼叫一声,前爪用力后脚一蹬,鼻尖骤然间就探到了岩缝口。
阿奇迅速挥出一剑削掉它的脑袋,但脚底的岩面也被狂兽扒落了一块,原本就狭窄的落脚点肉眼可见地缩小。
阿奇垂眸看着手中的剑面色凝重,别说两个人都去找艾萨克了,就是他现在守在这里都有些困难。
“接着。”纪迟从背包中取出一把抛给阿奇,他很少使用这种碍手碍脚的长兵器,不过在现在的情况下,它却是最适合的武器。
阿奇顺势将剑收回腰侧,接过往下一扫,几只蠢蠢欲动的狂兽被剑风扫下岩壁,落入滚滚洪流中被踩踏成肉泥。
暂时没有狂兽上来了,阿奇得以抽空看了眼掌心,刚才纪迟抛过来的,除了,还有一颗亮晶晶的小东西。
那是一瓶流光溢彩的药剂。
阿奇喉间一哽,其实以他的能力,也是有资格享受部族内极其稀少的药剂,将残缺的肢体恢复完整。
但他这条命已经是从兄弟那里抢夺来的,又有什么资格和正常人一样享受生活呢
纪迟最后目测了一眼自己和远方一处石壁的距离,淡淡地说“雷泽承担的愧疚是你的上百倍,但他放下了,并救起了更多的人。你呢是想继续遮着眼睛逃避下去,还是想证明给所有人看,你兄弟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阿奇沉默地盯着药剂瓶,双目赤红地望了眼身后的小兽人们,他左手颤抖了一阵,接着单手弹开药剂瓶,将冰凉的药剂猛然灌入喉中。
骨骼,经脉,血肉,皮肤他的右手和右腿在一阵温柔的绿光中逐渐成型,暴露在寒冷空气中的肢体微微打了个颤,阿奇的神色重新变得坚定,他双手紧握,低吼一声,明亮的红光聚集在之尖,朝下方一扫而过
一道弧形划过,从岩缝之下的地面开始,往外延伸出一片平整的扇形。
纪迟见状勾了勾嘴角“谢了,我找到他们后会直接回雪狼谷,你们等第一波兽潮结束也趁早离开。”
他说完,迅速跳出岩缝,远远落在阿奇方才清扫的扇形区域中。
岩缝中的小兽人们惊骇地看着他无异于自杀的行为,忍不住惊呼出声,眼看前仆后继的狂兽就要将纪迟淹没,心脏狠狠提了起来
“风精灵。”一股温暖柔和的风将纪迟原地托起,它来自遥远的精灵之森,那是个四季如春,与常年冰封的雪山截然不同的地方。
风精灵没有实体,它就是一阵可以变幻万般姿态的风,它将纪迟从兽潮之中托到半空中,接着缠绕到他的背后,化成一对青色的风之翼。
风之翼在雪山恶劣的条件下持续时间不长,却胜在足够灵活,纪迟操纵着它极速向前方飞去,留下一缕散开的南方暖风。
那缕暖风穿过岩缝,拂过小兽人们的脸庞,他们愣愣地抬手,触碰脸上被风亲吻过的皮肤。
“这是风吗好奇怪啊,就像就像雪狼幼崽肚皮上的绒毛一样软”
“是纪迟哥哥从南方带过来的风吗,好舒服啊我、我要是也能去那里体会一下就好了”
阿奇靠在石壁上,轻轻闭了闭眼,他想起了族长的话,抬眸看向纪迟离开的方向。
如果他真的能解决一切,接下来的族人们,是不是就能自由地离开雪山,也能看一看要塞之外,有森林,有大海的世界。
风之翼快要之时,纪迟正好穿梭在一片嶙峋乱石上方,这里的地势很崎岖,只有零散几头落单的狂兽会从岩石之间穿过。
纪迟停在一根细长高耸的岩石上,背后的风之翼啪的一声消散成青色光点,夹在寒风间不舍地离去。
纪迟仔细搜寻下方乱石间的异常,突然发现那些狂兽并不是无意落单的,它们在岩石间有目的游走着,时不时抬头在风中嗅一嗅,再朝同一个方向前进。
气味,它们嗅到了人的气味。纪迟皱起眉,跳跃到另一块巨石上,跟着狂兽的方向走,走着走着,狂兽的脚步陡然加快,同时地面上也出现了一滩滩未凝固的血迹。
纪迟不敢再耽搁下去,再次召唤出风精灵,带他沿着血迹飞往一处延伸出去的悬崖前。
悬崖前有两个歪歪扭扭的身影,身影周围是一圈慢慢靠近的狂兽,正逼着他们一步步退到悬崖边缘。
艾萨克一条手臂被狂兽撕扯不见了,另一只手也软软地垂在身侧,新炼制的大铁锤又只剩一截手柄,被他用来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
赛门的身上倒是没有致命伤口,他横着长剑,和雪狼一起挡在艾萨克身前,眼睛红通通的,眼底还酝着一汪泪水。
艾萨克失血过多的脸有些苍白,他看到了赛门眼底的泪光,还有心情笑出声“这么害怕呀不是说你的剑技能一下子解决五只吗这还不简单,两剑就能搞定的事”
“闭嘴留点力气逃跑吧你”赛门哑着嗓音低吼。
艾萨克浅浅一笑“我跑不了啦赛门,再犹豫下去我们都得死的。趁现在还不晚,赶紧回家吧,你父母亲都在等你呢”
“我都让你闭嘴了谁叫你替我被咬到的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吗想得美我只想把你揍一顿”赛门狠狠擦了下眼睛,护着艾萨克往后方又退了几步。
艾萨克回头看了眼身后悬崖下缭绕的云雾,叹了口气,轻声说“你说得对赛门,剑技比力量重要多了,它能让所有人变得强大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教导更多人学会剑技。”
赛门直觉不对,猛地回头,双眼骤然睁大“艾萨克”
艾萨克闭上眼,朝悬崖下飞身扑去,感受刀割般的寒风划过脸颊,等待最后一阵疼痛来临。
但渐渐的,寒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柔到令人落泪的暖风。
悬崖上的赛门悲痛难当,他一时间竟忘记了包围而来的狂兽,软着双腿跪在悬崖边缘,一声干嚎卡在喉间即将逸出接着就对上一双无语至极的黑眼睛。
纪迟捞着半死不活的艾萨克,扯了扯嘴角,忍不住嘲讽道“你们是什么被封建家长逼到殉情的小夫妻吗有这时间演苦情剧,吼一声救命不会啊”
赛门还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瞅着他们。
艾萨克没力气和纪迟贫嘴,他打起精神回头看了眼赛门,想起纪迟刚才说的话,忍不住低头干呕一声。
赛门瞬间炸了“你嫌弃什么我还没恶心呢喂别想晕过去你自己问问他怎么能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悲愤中的赛门比绝望中的他更加强大,他不再需要顾及身后的伙伴,回过身和雪狼一起,将一腔怒火肆意发泄在身前的狂兽上。
六七只狂兽没过多久就被他解决了,他忿忿回过头,又愣怔了一下。
艾萨克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活动着完好如初的手臂,惊奇地小声感叹着,嘴角还残留着几滴药液。
艾萨克的雪狼也不再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它踱步来到纪迟身边,友好地蹭了他一下。
“走吧,这只是第一波兽潮,我们赶紧回雪狼谷。”纪迟不等两人发表感叹,将空药剂瓶收起,飞快说道。
从悬崖回去的路不需要经过山麓,他们沿着小道一路奔跑,很快就回到了雪狼谷。
纪迟一踏进山谷的安全区域就不再顾及两个二货了,他用上自己最快的速度,朝族长所在的岩洞跑去。
刚靠近雪狼谷入口,纪迟就停下了脚步,他看见瘦小佝偻的雪狼族长正拄着拐杖,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他。
纪迟走向他,一边拔出双剑,声音冰冷冷的“第一次没朝你出手是因为我不想弄得太难看,但现在我实在没心情和你友好切磋了,放心吧,你死了我也会很快救回来的,顶多就是痛了一点”
老族长无奈一笑,捋了下胡子,侧头询问“王啊,你看这少年是不是很有趣他比我当年还狂妄呀。”
老族长身侧洁白的雪地突然刮起一阵飓风,无数雪花在风中翻滚凝聚,形成一个庞大凶猛的白色身影。
小山丘一般大小的北地狼王从冰雪中踏出,它裹挟着寒冷与强大的气息,慢慢走向纪迟,银白色的瞳孔紧紧盯着地面上小小一只的纪迟。
它微微湿润的鼻尖凑到纪迟身边,轻嗅了下他的味道,接着朝他俯身低下头,献上诚挚的敬意“年轻的神灵,您是来帮助母神的吗”
“”老族长的啧啧感叹声僵在嘴边,他骤然揪断了一撮胡子,呆滞地瞅向纪迟,“年轻的神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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