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后续骑兵的支援,此战到底是大燕这边胜了,但是这场胜利,算得上惨胜,最后,还是夷狄那边先支撑不住,带着残部溃退。
叶卿是被将士们抬回军营的,他一直冲锋在最前方,伤势颇重,身上好几处刀伤,腰侧那道伤口极为严重,鲜血止不住地流。
回营后便一直躺在营帐养伤,只有极重要的会议,才会去议事处参与。
前往夷狄军营虚晃一枪的步兵,只遇到了小股夷狄骑兵的抵抗,而后便往夷狄军营三十里开外溜了一圈,顺利返回,这一战双方都投入不小,大燕这边的军营兵力空虚,夷狄也是如此。
温衡因为这一次在危难之际力挽狂澜,终于在军营里站稳脚跟,尤其是当时留守的将领,对温衡是相当的钦佩,自此,他在战略决策中,也有了不小的发言权。
巴赫单于经历这次惨败,对大燕是恨到了骨子里,痛定思痛之下,为了一泄心中这口恶气,竟然制定了一个极为狠毒的计策。
一个月后,双方再一次爆发大战,在正面战场上投入了大股兵力。
叶卿因为伤势未愈,这一次并没有亲自出战。
然而,战事正酣之际,议事处的几位留守将领和温衡突然接到报信,夷狄有一股兵力竟然绕过祁蒙山,寻到我方防线的薄弱之处,一举击溃驻守在山脚的部队,长驱直入,直冲西阳府茂山城。
茂山城这个地方地处偏僻,并非大燕的军事重镇,便是拿下了,对于全局战略而言,也没有什么重大作用,因此兵力布置十分空虚。
谁也没有想到,巴赫单于为了出一口恶气,竟然提早派兵潜伏,在双方交战之际强攻下这座城池,而后,屠城
留守众将对夷狄这一招恨得咬牙切齿,聚在一起商议是否要出兵支援,如果出兵,面临的还是守营兵力空虚的问题,夷狄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如果还用上回那个“虚虚实实”的招数,恐怕不能奏效。
相对于茂山城,军营这地方的战略价值,比之重要百倍
聚集在议事处的将领,包括温衡在内,商议出来的最终结果,还是只能无奈地将之舍弃,关键时刻弃卒保车,未尝不可
,但是,于理可通,于情难容
有将领面色难看地说道“这事儿咱得瞒着将军,他若知道,必定会强撑病体,救援茂山城”
有人附和“我看也是如此,营中留守兵力本就是计划好的,即便勉强派出部分兵力,也只怕一去不回,这根本就是去送死”
一时之间,众将都是这么个意思,这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结局,他们舍不得让将军去送死,那巴赫单于定出如此毒计,着实太过卑鄙。
温衡却在这个时候,借口身体不适,离开议事处,直奔主帅营帐。
那些人说的对,以叶卿的性格,必定不会坐视不管,所以,这事儿必须让叶卿知道。
除此之外,他摸摸掩在披风里的高挺肚腹,这孩子眼看就要出生,孩子一旦落地,他和叶卿之间的约定就此失效,往后,便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来到叶卿营帐,温衡看着躺在榻上的人,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将军可知,方才有人来报,茂山城出事儿了”
“哦”叶卿望向温衡,眼含狐疑,“说说看”
温衡张了张嘴,只吐出两个字“屠城”
叶卿听后,闭着眸子沉默一会儿,随后翻身而起,一边快速地披挂穿甲,一边语气平淡地说道“温季平,你成功了,今日以后,朝堂再无叶子衍此人。”
他这番表现,倒让温衡有些不得劲儿,下意识问道“既然知道,还是要去”
叶卿竟朝他笑笑“是啊,要去,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吗”
温衡心底骤然升起一股说不清辨不明的复杂滋味“你可以选择不去。”
叶卿只道“战略上可以放弃他们,叶某身为主帅,却不能如此,大燕战神护佑万民,茂山城的百姓,同样是大燕子民,镇北将军府叶家的男人,只能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轻松,整装完毕,随手将统御大燕千军万马的虎符抛给温衡“这东西就送给你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么,拿好了,千万别松手。”
温衡只觉握着虎符的手有些微的打颤,可分明,这就是他和阿辞梦寐以求的东西。
叶卿继续说道“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若真的为小皇帝好,就别让皇家这一脉到他这里断了香火,当年先皇崩逝之前,曾嘱托我好生辅佐小皇帝,我做不到,你替我做到了,还请你继续做下去,经历过镇北将军权倾朝野这些年,小皇帝会有所成长的。”
闻得此言,温衡只觉脑中嗡嗡作响,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些年忍辱负重,竟都出自这人的谋划么
“这是真的”声音中是明显的颤抖。
叶卿勾唇一笑“是真是假有什么要紧,达到目的不就成了。”
温衡没有接话,他是真的反应不过来了,所以,为了完成先皇的嘱托,过去几年的尔虞我诈,明里暗里的争斗,就是这人亲手策划的一场,以性命为注的赌局么
果然是镇北将军,大燕战神,好大的手笔
见温衡怔在当场,叶卿看了他一眼,便大步离开。
走了几步,忽然又折返回来,单膝跪地,双掌捧着温衡高挺的肚腹,隔着衣衫,极致珍惜地亲了一口,抬头一笑,眸中满是柔和“季平,你是叶家的恩人,我替叶家列祖列宗,谢谢你。”
说完,不待温衡反应,起身大步离开,这一次,再没有回头。
温衡只觉得一时之间,自己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卿大步走完他最后的光阴,而且,还是自己亲手把他推向这样的结局。
不知站了多久,整个人突然抖得厉害,心脏一阵阵收紧,揪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腹中一阵猛烈的抽痛,疼得他俯身抱住大腹,咬牙硬忍,额上不断冒出细密的汗珠。
好容易缓过来,一手紧紧捏着虎符,一手托在腹底,匆匆往军营门口赶去。
可是,来不及了。
几位留守将领面色难看地站在门口,定定地望着茂山城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
温衡赶上前去,逮住一个急急问道“将军呢,将军已经走了”
那人怔怔答道“走了,只带了几十个人。将军说,此去九成九是回不来了,去与不去,让将士们自己选择,随他去的,必定同生共死,战至最后一人。”
旁边的将领甚至洒下了几滴男儿泪,他抬手随意抹了抹“连我们几个都不让跟着,说是留守
军营,责任重大。屁的责任重大”
温衡听后,只觉脑中有什么东西爆了,整个人浑浑噩噩,仿佛没了意识,连前方大胜,夷狄再次败退的消息传来,都没有唤回他的神志,自然,腹中一阵重似一阵的抽痛发紧,也被忽略了。
大胜回营的将士们听说了夷狄屠城的事情,马不停蹄赶往茂山城,带回来的,却是整座城池里仅剩的五个活人,以及前去驰援的将士尸体,甲胄加身的叶卿,赫然在列。
出去时干净整洁、威风凛凛的盔甲,此时已经破烂不堪,染尽了血污,盔甲上留下了多少刀剑伤痕,里头的身体上便有多少,数也数不尽
只道是,大燕战神的时代,结束了
温衡以监军的身份,加上手中虎符的分量,将所有人赶出主帅营帐,亲自为这具尸体净身,换上崭新的盔甲,还他一份将军的体面。
他们大燕的镇北将军,护佑万民的战神叶子衍,合该体体面面地走。
将尸身平放在两人都曾睡过的床榻上,行尸走肉一般强撑着办完所有事情,温衡终于卸了力气,整个人蜷缩在叶卿的尸身旁边,颤抖着抱住大腹闷哼不断,眼角抑制不住地滑下泪珠,不知是疼的,还是心里苦得紧。
羊水不知何时已经破了,后边湿漉一片,肚腹已经发紧发硬,阵痛间隔十分接近,温衡知道,孩子已经等不了,急着要出来了,把他另一位父亲等回来以后,便再也等不了更久了。
想到孩子,温衡陡然清醒了几分,这孩子不能出生在军营里,他必须另外找个地方。于是扶着后腰下了床榻,看着叶卿满是伤痕,仿若睡着的面容,心中暗道,你放心,我一定让你叶家的血脉延续下去。
整了整皱巴巴的披风,咬牙走向马厩,要了一辆马车,独自驾车出了军营,往南方而去。
颠簸疾驰的马车对即将临盆的温衡而言,是一种不小的折磨。
离了军营,他已经不需要再强忍,溢出喉头的惨呼飘散在风中,转瞬消弭于无形。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夕阳的最后一抹光线消失在地平线,整个荒原逐渐暗沉下来。
恍惚间,马车上又出现了一个人,他从温衡颤抖的手中接过缰绳和马鞭,赶
着马车继续往南,手掌空闲下来,轻轻摸了摸温衡的脸颊,柔声道“乖,去里面休息,再往南走上一阵,就让这着急的小家伙出来。”
手掌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温衡却管不了这些,他痴痴地望着这个人,几乎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挥鞭的人再没有说话,温衡心里一阵空一阵满,翻江倒海似的,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听话地退进马车,他怕自己一说话,这不知是梦境还是幻象的人,会就此消失无踪,况且,腹中的巨痛让他眼前发黑,确实是撑不下去了。
驾车的人自然就是叶卿,是叶卿的魂,模样还是原主的模样。
这是他的金手指,在身体断气的那一刻,让007将他的魂从身体里扯出来,原先心梗而亡时,因为持续的过程很短,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这一回是真正被乱刀砍死,那种直击灵魂的痛苦,他绝不想再体验第二遍。
魂体白日里无影无踪,夜里却能现形,和聊斋的故事里一样,因为成了魂体的缘故,叶卿整个人没有一丝温度,触感冰凉。
入夜之后,他立刻现出身形,助即将临盆的温衡驾车。
马车停在一个小村庄不远处的山坳里,夜色掩盖了一切,在成了魂体的叶卿眼中,却和白昼时没有两样,他掀帘钻进车厢时,只见黑暗中,温衡抱腹蜷缩在角落里,整个人抖若筛糠。
叶卿伸手替他解了衣衫,松开紧紧勒在腰腹间的束腹带,顿时,肚腹再度胀大了不少,仿佛要爆开一样。
温衡完全没有反抗,任由叶卿动作,嘴里却时不时呢喃一句“是你么”极轻的声音,还能听得见颤意。
他每问一遍,叶卿便回答一声“是我。”又低了头,忙碌地探查,后面已经开了十指,羊水几乎流干,再也不能等下去了,否则,孩子非憋死在里面不可。
叶卿将他揽在怀里,冰凉的手掌从上往下推着肚腹,嘴里念念不断地说着“季平,用力。”
温衡已经有将近二十个时辰没有吃过东西了,再加上腹中不间断的巨痛,整个人早就没了力气,任叶卿再怎么说,他此时是真的提不起半分力气。
温衡这个正主儿使不上力,叶卿再怎么经验丰富也
是白搭,此情此景,又不可能剖腹。
想了想,只能暂时用言语将他的意志刺激起来“季平你答应过我,一定会把这孩子生下来的,我特地从黄泉路上赶回来,就是为了看着你兑现承诺,你可不能食言。”
“黄泉”温衡突然剧烈颤抖,整张脸痛苦到扭曲,语不成调,“你你还是要走”
“呃”他突然反手抓住叶卿的衣襟,断断续续道,“我我用力你”别走,这两个字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叶卿冰凉的手掌已再度推着他的肚腹,逼他向下使力。
没了羊水的润滑,温衡几乎是干生,好几次孩子的头就要出来了,因为疼得卸了力,又缩了回去。
胸部以下仿佛被一轮一轮地碾压着,他幼时便知道,族里的男子生产艰难,轮到自己头上,才知竟艰难到这种程度。
痛苦的煎熬持续了整整一夜,温衡几番昏迷,又被痛醒,指甲在木制的车厢内壁留下了道道抓痕。
眼看着将近卯时,叶卿心中发急,温衡要是再生不下来,自己就该消失了,狠了狠心,终于贴在温衡耳边说道“季平,若是不能顺利把这孩子生下来,你这辈子都对不起我”
这话好似触动了温衡心底的某根弦,他再次拼尽全力,顺着叶卿的引导往下使力,脖颈后仰到极致,紧紧抵在叶卿胸膛,嘴巴仿佛溺水似的喘着气,疼痛到极致,连声音都快发不出来,只有喉头那几声似有若无的嘶哑低吼。
叶卿眼见时机成熟,手掌往下一捞,果然托住了孩子的头颅,另一只手重重地在温衡肚腹上一推,孩子的整个身体,随着这股力道全部滑出。
许是夜里昏迷过几回,孩子出来以后,温衡竟然还剩了几分意识,恍惚感觉不对劲,忙动了动唇“孩子怎么不哭”然而最后那一阵用力几乎拼尽了所有,声音轻得仿若呢喃。
叶卿单臂托着孩子,手掌往小屁股上不轻不重拍了三下,随后便是一阵婴儿的啼哭,强健而有力,他笑道“瞧,这不是哭了哟,还是个小子。”
温衡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唇角,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半梦半醒间,察觉那双冰凉的手还在替他处理产后事
宜,甚至处理完毕以后,还将孩子放在他怀中,揽着他坐了一会儿。
可是,那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他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清醒以后,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子衍”,无人回应。
肚腹的凸起尚未消退,腹中隐痛依旧,可比起昨夜,这点疼痛几近于无。
温衡抱着孩子钻出马车勉强站立,只见不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他晃了晃脑袋,说不清昨夜到底是大梦一场,还是真实存在,可怀中的孩子,又确实裹着披风睡得香甜。
他急着回营确认一件事情,踉踉跄跄往村庄的方向走去,刚刚临盆,双腿酸软,生下孩子那处也火辣辣地疼着,每一步都仿佛行走在刀尖上。
将孩子托付给淳朴老实的村民前,他满心不舍,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头,扯下腰间玉佩塞在披风里,自己暂时陪不了他,就让这块从小带到大的玉佩陪着吧。
村民太过热情,温衡推辞不过,又简单用了些稀饭,而后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托他们好生照顾,再给孩子喂些羊奶,等他办完事,就回来把孩子接走。
回到山坳,驾着马车返回军营,冲到主帅营帐中一看,叶卿的尸体依旧像他离开时那样躺在床上。
恍惚忆起昨夜那人似乎说过,他是从黄泉路上回来的,那双冰凉刺骨的手,他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么,是否像传说话本中所述那样,只有夜里才能现身
温衡强逼自己保持镇定,坐在帐中,从白天等到夜里,一夜,两夜,那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几乎要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临盆那夜,莫非真的只是他的幻觉
没过多久,局势就容不得他继续等下去了,加之天气渐热,叶卿的尸身存放不易,只能早早收殓。
夷狄趁着大燕这边主帅战死的当口,再度发动了数次猛攻,温衡再是心累,也只得振奋精神,应对战局,虎符在手,将士们只有听命的份儿。
温衡的领兵风格和叶卿不同,叶卿虽然也会着意安排后手,实则偏向勇猛精进,温衡却是稳中求胜,攻心为上,夷狄偏偏就少了些弯弯绕绕,加上前两次大战消耗甚多,两个月后,终于败退草原深处。
因为在阵前失帅、全
军混乱之际指挥若定,带领大燕将士击退夷狄,温衡也顺利地收复了军心。
班师回朝前夜,他亲自从村民家里接回孩子,并重金酬谢了村民。
两月未见,孩子已经不像刚出生时那样皱皱巴巴,反而长得白白嫩嫩,惹人怜爱,温衡只看一眼,立刻就能确定这是他的孩子,不只因为似有若无的父子连心,而且,这孩子的五官,几乎和叶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甚至可以想象,叶卿小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模样。
任谁见到,都会相信这就是叶卿的血脉。
孩子刚刚出生,就离开温衡身边,这回一接到孩子,他抱着便不愿意撒手,一应事务全部由自己亲自动手。
回到京师那日,楚辞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叶卿战死、虎符到手、军心收复、夷狄溃退,桩桩件件都让他心潮澎湃,然而站在城门口,见到迎面而来那衣着缟素的军队和三十二人抬的隆重棺木时,他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
再见到从马车上下来,手里抱着孩子,额上系着孝带的温衡,整个人有一瞬间的摇晃,好在理智告诉他要稳住,勉强走完一整套流程,带着温衡一起回了宫里。
两人走进明政殿偏殿,顺子极有眼色地迎上来,想接过温衡怀里地孩子,温衡却以眼神示意他不需要,仍是自己抱着,楚辞见状,也不能勉强他。
只是摒退众人后,劈头盖脸就问道“先生,你怎么能替叶子衍戴孝还有,这孩子这是谁的孩子”
温衡总算舍得将孩子放在一边的软榻上,轻轻拍了拍,熟练地哄他睡觉,而后才拉着楚辞走远了些,从怀中掏出虎符递给他。
楚辞眼露狐疑“这”
温衡垂眸看着虎符,缓缓说道“这是叶子衍心甘情愿给我的。”
楚辞一愣,随即有些气急败坏“怎么会这不可能”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温衡自己也不能相信,于是把叶卿如何带兵、如何作战,如何接受先皇遗命、如何以荒诞为名行培养之实,又如何战死沙场,一字不落,全部说给楚辞听。
最后,温衡闭了闭眼,长叹道“阿辞,他叶子衍值得将士们为他戴孝,也值得我”说到这里,他
几乎说不下去。
楚辞指了指在软榻上睡得香甜的孩子“这也是他的”方才一眼瞥过,只觉得眼熟,现在想来,可不久和那人长得极像。
温衡只是点点头,旁的却什么也没说,从今往后,这孩子就只是镇北将军府叶家的孩子,他要把这孩子还给叶家,子衍心心念念想要给叶家留下个血脉,自己答应过他的
楚辞也被温衡话语中的信息量炸得不轻,可他对叶卿的恨意中,还包括与楚河的父子隔阂,以及早逝的先皇后一条命,经过半月的深思熟虑,最终只下令抹去叶卿存在的一切痕迹,其他一切照旧,这孩子则过继到叶家早年战死沙场的大爷名下,等过了加冠之年,仍承袭镇北将军之位,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温衡知道后,什么也没说,默认了这一切,便是要为叶卿争辩一二,他也没有立场,他们两人之间的纠葛,在孩子落地那刻,便已结束。
君令下达以后,叶家才公开为叶卿举行葬礼。
那日,温衡抱着孩子上门吊唁,亲手把自己生下的孩子,交到叶卿长嫂叶钱氏手里,这个颇为稳重的妇人,日后就是孩子名义上的母亲。
叶家四位嫂嫂早就听叶卿说过,有人怀了叶家的血脉,只是那人身份复杂,不便相告,如今见到这孩子的样貌,几乎立刻就相信,这必定是叶卿的子嗣无疑,伤感之余,总算有些安慰,此后自是尽心竭力,抚养这根独苗苗。
五年后。
大燕王朝天下承平,海晏河清,物阜民丰,百姓安居,正是盛世清明,君臣和乐之相。
早朝方散,温衡与秦和结伴而出,两人皆是面带笑意,显然心情不错。
去年年初帝后终于大婚,一直拖到今年仲秋都不见喜讯传出,不少大臣已经寻思着奏请陛下早日选妃,为皇室开枝散叶,今日得到皇后有喜的消息,怎不让满朝文武欣喜。
当初班师回朝以后,楚辞又缠了温衡许久,始终得不到回应,被逼急了,他终于再度用了下药昏招。
温衡当时已有防范,却还是当着他的面儿,把掺了料的酒喝进肚里,当两人终于独处时,楚辞看着药性发作的温衡宁愿强忍痛苦,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也不愿意碰他
,终于在万般无奈之下歇了心思。
但是迫于压力迎娶皇后,却是又隔了两年以后的事情了。
如今,温衡已升任内阁首辅,身上又加了文英殿大学士的衔,当之无愧的文臣之首,原先的首辅杨老大人早两年便请旨致仕,回乡安度晚年,秦和依旧在内阁呆着,次辅之位却给了兵部尚书杜诚,周显三年前外放做了江南巡抚,等过几年调回京师,内阁总有他一个席位。
出了宫,温衡直奔自家府邸。
才进门,便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满怀,他一把将小孩儿抱起,笑着点点小孩儿的鼻子“阿承来得可早,这几日都做了什么,说给伯伯听听”
小孩儿兴致勃勃地在他怀中掰着手指头数“二婶儿家的小侄子前日来府里坐客,三婶儿给做了好吃的点心,四婶儿看着院子里的枇杷树偷偷抹眼泪了,对了,荣叔前日还教了拳法。”说着,就闲不住地下了地,在温衡面前有模有样地比划着自己的成果。
这小孩儿名叫叶承,是如今镇北将军府里的小爷。他口中的“荣叔”,便是当年叶卿身边的随侍叶荣,如今正教导小阿承一些入门的拳脚功夫。
温衡满眼柔和地看着他比划,末了还抚掌鼓励,又道“那这几日跟着伯伯念书也要用心些才好。”
小叶承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母亲说过,伯伯是当今才学最好的人,能得伯伯教导,是阿承的荣幸”
温衡心中全是柔软,重新将小叶承抱起,一路往书房而去,边道“小机灵鬼儿,尽会说些好听的哄伯伯开心,你这张小嘴儿,也不知随了谁。”
小叶承嘟囔着“母亲说过,是随了五叔来着。”
温衡眸光一闪,声音有些发飘“你母亲在你面前,提到过五叔”
小叶承重重点了点头“母亲交代不准在外人面前提起,不过伯伯不是外人。”说着,小脑袋埋进温衡脖颈里蹭了蹭。
见他对自己这样亲近,温衡只觉欣慰,都说父子连心,这孩子虽叫着自己“伯伯”,心里却是极亲近的。
恍惚忆起当年,将小阿承交还给叶家,温衡自是满心不舍,却也不得不如此。
起初几日,他夜里几乎睡不着,耳边总能
听见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心里揪疼得难受,自从把孩子抱回身边,他们便再也没有分开过,如今这样骤然分开了,心里的挂念成倍增加。
谁知五日后,叶钱氏竟然抱着阿承找上门来,那时候,这孩子哭得满脸通红,几乎背过气去,温衡眼前一黑,不管不顾地将孩子抱回怀里哄着,他这一哄,小阿承立刻止住了抽泣,咂巴着小嘴睡过去。
叶钱氏见了,只道他们俩有缘分,此后便不时带着小阿承过府,当然,更多时候,还是温衡去将军府看孩子。
这一来二去,两边的关系越发亲近,温衡也时常在暗中照拂将军府。
等到小阿承长大些了,每月里总有五日住在太傅府,对外的说辞是请温衡帮着启蒙,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将军府近些年愈发式弱,若非攀上了温太傅这跟高枝儿,日子哪里能过得像如今这样风平浪静。
叶承坐在书房里乖乖描红,温衡出门吩咐仆人一会儿做些叶承爱吃的菜,用过午饭,他还得进宫去内阁当值,到晚上才能回来。
坐在叶承身边指点了几句,他下意识地拿起手边的一本志怪杂记翻看,时日越久,他越发觉得生阿承那夜,子衍肯定出现过,那双冰凉到没有一丝热度的手,他至今都忘不了
这些年来,翻阅了数不清的杂言笔记,总也得不到解释,神鬼志怪之言多半是口耳相传,真正见过的人却几乎没有。
黄泉这世上,果真有这样一个地方么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一下自己的武侠版贤者之爱预收文和老情人他儿子he女主殷玉璇,男主裴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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