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饭,诸锦又在院儿里跟展鹤玩儿了会儿雪,夏白就提醒她该回去了。
诸锦还有些恋恋不舍,“才刚过午时,多待一会儿吧,好不好”
“小姐,冬日天短,今儿又阴的厉害,还是莫要耽误,若是走不了就麻烦了。”夏白道。
哪怕诸清怀同意她出来玩,却断然不会允许宝贝女儿在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家中住一宿
诸锦知道夏白说的有道理,只是却不愿意走。
展鹤已经跟这个新认识的小姐姐玩熟了,一听她要走,也很不舍得,过去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又指了指院中刚堆起来的大雪人,意思是叫她再跟自己玩。
诸锦吸了吸鼻子,强笑道“抱歉啦,我得回去了,不然爹爹找不见我该着急了。”
展鹤瘪了瘪嘴巴,犹豫了下,将自己很喜欢的野鸡羽毛的毽子塞到她手中,又轻轻晃了晃她的袖子,面露哀求,一双大眼睛里已经有些雾蒙蒙的了。
诸锦刷的红了眼眶,蹲下来抱了抱他,也解了自己身上的宝蓝色葫芦荷包,“下次吧,啊,过几天我还来,咱们还一起玩。”
一旁看着的展鸰上前摸摸小家伙的脑袋,“乖,诸姐姐跟你一样,天黑了就要回家了,过两天又能见了,快别难过。”
展鹤眼眶里就慢慢有了泪,不过还是很懂事的点点头,强忍着,一大颗眼泪晃啊晃的就是不掉下来。
他的玩伴少,难得碰上诸锦这么一个孩子心性的能玩在一起,一天下来,自然不愿面对分离。
展鸰叫铁柱抱了个巨大的包袱出来,在桌上打开一一指给诸锦看,“这是你喜欢吃的泡菜和腌蛋,这是我最近才做的腐竹,回去交给厨娘,想吃的时候提前泡一泡,或是蒸煮炒焖都好,凉拌最是爽口。豆子做的,对身体好,你父亲多吃些也无妨。这是炸藕合,油炸之物最易上火,就不给你多放了,你们爷俩一顿的量罢了。等你下次来了,我又有新鲜花样。”
诸锦这才破涕为笑,又跟展鹤拉了勾,约好几日后再见,然后便同夏白一起打道回府。
结果就跟诸清怀在门口撞了个正着。
父女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诡异的沉默了。
良久,就听诸清怀幽幽道“听下头的人说,你今儿同几位姑娘吃了一头獐子”
自己扯的谎,跪着也要扯完,诸锦硬着头皮点头“是。”
夏白望天,默默往后退了一步,装不存在的。
诸清怀眼神复杂的看着女儿明显肿起来一圈儿的嘴,再看看如出一辙的夏白,心情忽然有点复杂。
老实讲,若不是对这个下属实打实的信任,他简直都要脑补出点不太美妙的事情了。
“以后再想出去大大方方的走,多带些人,偷偷摸摸成何体统”唉,闺女大了,远不是小时候那样什么事儿都同自己说了,诸清怀忽然就有点来自老父亲的伤感,一甩袖子率先进门。
诸锦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然后转头看向夏白,一脸惊喜交加,“父亲这是允我去了”
夏白叹了口气,“不然您以为属下是如何过去的”
诸锦压根儿没听进去,只是欢喜异常的追了上去,过门槛的时候还差点被拌一跤,踉踉跄跄的喊道“父亲,啊,爹爹我给你带了好些好吃的你尝尝吧爹爹”
晚间诸家父女俩用饭,诸清怀果然看见几样新鲜玩意儿。
一个是红白相间的小菜,闻着酸酸甜甜,很是清爽的模样,正是他之前吃过的泡菜。
另有一个用天青色官窑瓷碟装着的蛋都切得纤细小巧,莲花瓣儿似的张开,青色的碟子、白色的蛋清、金灿灿的蛋黄,甚美。
最后一个是黑色瓷碟,里头切开了几块三角形的夹馅物事,外头一层灿烂的金色,中间是嫩生生纯白,最内层是肉馅儿三种色彩和不同质地相互融合,果然好看。
诸清怀先就点点头,倒是合了他的眼光。
知父莫若女,诸锦显然是明白自家父亲的,着实费了一番心思。不然若是直接丢一个没剥皮的腌蛋上来,叫他自己用筷子敲破了挖,诸清怀一准儿拂袖而去。
诸锦狗腿兮兮的,先替父亲舀了一碗青菜瘦肉粥,青白相间的粥水衬在翠色小碗内十分好看。又夹了一瓣“莲花”和一点泡菜,十分卖力的道“爹爹,这个可好吃了,特别下饭。您胃口不佳,又吃不下旁的,可身子要紧呀,多少百姓还指望您呢,用这个配着多喝些粥也是好的。”
女儿这般关怀体贴,诸清怀心中十分受用,可面上却偏偏还要做出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拧着眉头道“这是甚么东西,怪难看的。”
诸锦就哼哼唧唧的撒娇,自己拿了勺子送到他嘴边央求道“爹爹,好爹爹,您就给女儿点薄面,尝一口吧,真的好吃呢”
“哼,百姓的事乃是为父本分,倒也罢了,唯独一个你,终日上蹿下跳没个正形,谁家姑娘这样若你老实些,爹爹可就真的省心了。”
诸清怀心里美得不行,勉为其难的张嘴吃了一口,好悬没忍住叫出来。
果然甚是美味。
未曾想小小一颗腌蛋竟也会有这般丰富的滋味一股咸香,又因已经腌透了,蛋清蛋白都有些沙化,根本不用费劲咀嚼,用舌头略略一抿就开了。蛋黄也不知哪而来恁多油,又是那样的香
他的饮食素来清淡惯了,又不喜大鱼大肉,到了冬日菜单更是单薄,基本上翻来覆去就那老几样,何曾尝过这般滋味
唔,这是藕吧外酥里嫩的,又咸津津,该是配了些葱姜罢只是剁的细碎,倒是不妨碍口感,配粥甚好。
嗯,不过几样小菜,做得到也精细,可见是个细心周到人
眼见着哪怕不用自己催促,爹爹的筷子也是一下又一下的伸着,诸锦心中欢喜,又有些得意。
为了不让自己吃饭速度显得太快,失了体面,诸清怀又问了女儿白日里去做了什么,诸锦都一一说了,又格外夸赞了展鸰人品,说她比平日里与自己往来的官家小姐们还有气派、见识。
诸清怀正微眯着眼睛体验泡菜清脆酸爽的口感,听了这话就摇头失笑,“你才见过几个人,竟也敢这般口出妄言,头一个,她们出身便不同了。”
他与夫人都出身书香世家,自然对门第之说也最为推崇,现在听女儿竟将展鸰与诸位官家小姐相提并论,难免有些啼笑皆非。
“爹爹此言差矣,自古英雄不问出身,”诸锦却不以为然,出言反驳,“若只论门第,那还要科举取士做什么正如同寒门未必不能出贵子,我虽是女儿身,却也知道些道理。您没见过她,不知道她的好处在所难免,可这般早的下定论却有失公允。
展姐姐虽未曾说过自己来历,可我观她时常在无意中口吐锦绣,便知必然家学渊源、底蕴深厚,许是不出世的大家子教导出来的也未可知。再一个,不怕说句狂妄的话,女儿算是闺阁女子之中所学甚杂、所见颇多者,亦走过不少山川大河,可几回接触下来,却发现展姐姐所见所闻远在我之上。她这样年青,也大不了我几岁,爹爹你自己说,这般出色的女郎,会是寻常门户能教导得出来的么”
诸清怀一时语塞,过了会儿才笑道“难得你与张捕头他们皆对那女子这般欣赏,我倒越发好奇了。”
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这丫头眼界颇高,同龄人之中少有能入的眼的,如今的几位手帕交也未必是真心,不过是大人官场往来,下头的孩子不得不随着罢了。
可如今,这心高气傲的丫头竟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女子满口夸赞这才见了几面
嗯,有些个意思。
爷俩按下此事不提,吃过饭后,诸清怀又道“年后你干爹要往南边上任去,顺便带你干娘来做客,你也准备一下,莫要叫人笑话。”
今儿新得的两样小菜甚是下饭,他吃的有些多,稍后还得去打一套五禽戏才能入睡。
“他们要来弟”诸锦一听就来了精神,刚要问起弟弟,却又迅速回神,也跟着面容暗淡了,“弟弟,找回来了么”
“谈何容易”说起这个,诸清怀就是一阵唏嘘,“当真最毒妇人心”
因两家隔得天南海北,且又都忙着,他们爷俩还都没见过那孩子呢。只是从书信往来中得知那名叫蓝辄的孩子玉雪聪明,触类旁通,来日又会是一个三元及第的蓝源也未曾可知。
蓝源夫妻二人亦是门当户对、才貌兼备,生出来的儿子必然也是龙章凤姿,可惜啊可惜。
“哼,”诸锦却有些愤愤的,“若非干爹纳妾,招了那毒妇进去,辄儿又怎会惨遭毒手”
“胡言乱语”诸清怀板起脸来斥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懂得大人的事速速回房去吧”
官场上的事又哪里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蓝源自然不愿纳妾,可上官非要硬给,他也只得硬着头皮收下。本打算着只当家里多了张嘴,好生养在后院也就是了,谁知那女子野心勃勃,勾结外人,左右蓝源政见不成后竟意图谋害嫡子
诸锦一跺脚,转身要走,可到了门口却又转回身,难得带了点忐忑和不安的问道“爹爹,你,你会不会续弦”
问这话的时候,她一颗心跳的飞快,指甲都快将掌心掐破了。
“傻丫头,胡思乱想些甚么”诸清怀苦笑一声,眼中浮现出浓浓的追忆,“爹爹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光是照顾百姓都顾不过来,哪有心思想这些快睡去吧。”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也不觉柔和下来。
他与妻子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两人差了足足六岁,可依旧琴瑟和谐感情深厚。只是妻子体弱,三十多岁才有了这么个宝贝疙瘩,那会儿他都快四十了,也知道不会再有后,便一心一意带着妻女过日子,谁知天不遂人愿。
罢了,罢了,都是命。
眼下他已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哪里还要想旁的不过徒增烦恼罢了。自己只好生做官,尽量多护她些时日,来日也好安心去与老妻团聚,仅此而已
当夜,诸清怀又做了一晚上的梦,梦中他与亡妻俱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时候,春花秋月,赏尽无限美景;夏雨冬雪,踏遍万里河山,而等次日醒了,才发现纵横老泪已然湿透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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