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还隔空斗法大显神威的两位大仙瞬间给官差带走了, 顿时将这些百姓们闪得慌,一个两个愣在原地,如同忽然失了头雁的鸟儿一般迷茫,喃喃着说不出话。
若是平地里蹦出个人来红口白牙的说黄大仙是骗子, 大家当然会觉得这是污蔑,可那位展仙姑摆明了道行高深,就连黄大仙自己也承认了的,他还想与人家一同切磋、探讨哩
试问这样一位高明的仙姑, 一不图财二不为名, 会无缘无故冤枉旁人么
莫非,那黄大仙果然是骗子
这,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嘛
不管是展鸰对诸清怀,还是诸清怀对展鸰,双方都已神交已久, 中间也曾有数次碰面机会,只是两人都出于各种考量避开。一直到蓝源夫妇到来, 展鸰去帮忙画像, 这才初次见面, 如今算来,还是第二回。
夏白先命人将黄大仙及其一干党羽押入大牢听候发落,然后便带着展鸰和席桐去了诸清怀平时处理公务的正厅。
进去的时候,诸清怀正在品茶。他穿着一身月白的半旧莲花纹直缀棉袍, 扎着青色儒巾, 简简单单, 板板整整。
早年这直裰本是僧侣打扮,后来随着佛教兴盛水涨船高,也被人推崇,十分风靡,如今文人雅士更是爱的紧,若谁没有几件讲究的直裰穿出门去,简直要被人笑话死了。
诸清怀生的儒雅,更兼眉目清正,穿着这一身越发得益,端的是少有的美中年。
想来是最近诸多繁忙,这才多久不见他就瘦的多了,只是精神头倒是更好了,翩然出尘的气质更胜从前,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便好似翠竹成精,说不出的雅致。
因是好友的爹,展鸰也没好意思多看,只是不由得想,若是诸清怀一朝想不开了去诓骗世人,光这通身的气质吧,就比那黄大仙之流有说服力的多了。
见他们进来,诸清怀也不拿架子,放了茶盏叫他们坐,当下开门见山的道“才刚听下头人来报,展姑娘似乎并未依计行事,可有甚么缘故”
吆喝了大半日,又绞尽脑汁的忽悠,展鸰也实在是喉咙冒火、头脑发晕,并不同他来虚的,坐下之后先痛痛快快吃尽一盏热茶,又不紧不慢嚼了几块酥皮枣泥核桃糕,这才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气,好似重新活过来一般。
席桐微微挑眉,一开口便好似冰水肆意流淌,“大人又何必明知故问”
他平时直来直去,并不代表他看不透,只是对这些弯弯绕绕本能的不喜。此时见诸清怀将心眼儿耍到展鸰身上,自然不悦。
他不高兴就是不高兴,管你是知州还是知府,都是一般的懒得遮掩。
展鸰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慢慢用杯盖刮着茶水表面的茶梗,几乎能感觉到胃中点心一点点被茶水润开,越发舒坦了。
谁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当官的想协调好方方面面自然更难,只是人家问什么就乖乖说什么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夏白若有所思,到底是诸锦耐不住性子,张口问道“什么事”
诸清怀有些意外的瞧了席桐一眼,忽然笑了笑,点点头,“话虽如此,却也想听听两位是怎么想的。”
这就是承认了,语气也比方才自在许多。
这才是平等公开的对话,展鸰安抚性的拍了拍席桐放在桌上的手,也不扭捏,在脑海中略略理顺了思绪便道“非我不愿不忍,而是不能不可。”
昨天晚上她跟席桐两人熬夜做那些吓唬人的符咒时,就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细节被忽视了,只是两人一时间也分辨不出,直到今天展鸰替那对中年夫妇的儿子“占卜”,她才瞬间醍醐灌顶
他们最初版本的计划可能无法完全推进
原本他们想的是当众揭穿黄大仙的骗局,将他批的一无是处符咒倒罢了,可这么一来,就势必会牵扯到占卜,因为卜卦是这两天他做的最多的事情。
然而就是这占卜,恰恰是碰不得的。
最大的阻力便是来自皇家,来自朝廷,来自整个大庆朝的百姓
哪怕是科学高度普及的现代社会,占卜算卦依然大行其道,无数人趋之若鹜,更别提在“鬼神”横行的封建社会。头一个,圣人就极其崇信卜卦,上至文武百官,下至乡间百姓,都对此一道深信不疑。而朝廷中更设有专门的龟鹤所,便是汇聚天下占卜大师的所在,专门为王公贵族们占卜。
不管是他们真心推崇,还是为了平衡佛道两教,但占卜之术几乎是全民认同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说的更实际一点,好歹什么抓鬼、除邪祟的都有实打实的证据,拿出那些溶液来现场演示一番百姓们就会恍然大悟,可占卜呢本就是玄而又玄的事情,怎么证明
谁也无法证明它是真的,可同样的,也没人能够证明它是假的
这种事情她都能想到,常年在政治圈儿打滚的诸清怀不可能想不到,可他为什么
想到这里,展鸰下意识看向夏白,后者被她看的一怔,又本能的望向诸清怀。在得了诸清怀的颔首之后,夏白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今日一早,大人就嘱咐过了”
言外之意,他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展鸰能掌控局面自然是最好的,大家都省事;而即便她弄砸了,也已经消磨了黄大仙的气焰,开了好头,夏白他们只需要随便找个诸如“聚众闹事”的由头便能将他们带走,之后就都好说了。
这才对了,展鸰点点头,总算觉得一直缺着一块的拼图归位,一切都完整了。
夏白有些歉意的冲她跟席桐抱了抱拳,却听上头的诸清怀忽然来了句,“并非本官有意隐瞒,实在是无奈之举。”
一来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来若是提前知会了,谁知这位展姑娘能否接受临时闹开必然全盘皆输,倒不如先瞒着。
展鸰和席桐起身行礼,“大人多虑了。”
尽管席桐的表情还有些臭,不过却也明白诸清怀说的是实话。
本来么,为官一方的当政者就该是这个样子,也无需把计划中的每一个步骤都细细解释,不然效率低下不说,也确实容易出纰漏。
见他们是真的不在意,诸清怀倒是又多了几分赞赏,心下也松快了些。
此二人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和最器重的下属交好之人,若是因此事起了龌龊,他也不会好受。
如此甚好。
“我已派人去往其他州镇打探,不日就有结果,届时叫了苦主来,一同揭穿他的真面目才好。”
即便现在展鸰将他的戏法公之于众,也不过是点江湖骗术,且黄大仙这两天统共也没骗多少银子,即便百姓们发怒也有限。若他顺势认罪,依律也不过打几板子就得放了,反而不美。
展鸰点头,又正色道“于占卜一道我实在是个外行,虽不推崇,却也觉得无需一棍子打死。若是用的好了,反而有助于民生安定。”
其实日常生活中的占卜很大程度上发挥的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就好比她劝的那对夫妇和后面被逼着生儿子的女人如果真能往正确的方向引导,百姓们不管干什么都信心十足、欢欢喜喜的,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诸锦打从刚才就没说话,却也敏锐的觉察到周围气氛先松后紧,如今终于彻底松快下来。
她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姐姐你还是个外行我倒瞧着是个大家爹爹,你不在现场不知道,展姐姐好生厉害,生生将那黄大仙比下去了,大家都心悦诚服,一个个的喊仙姑呢”
“哦”诸清怀笑得和煦,如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长辈,“我倒是想听听了。”
展鸰一看他笑的人畜无害的模样就有些发毛。如果可能,她是真心不想跟这些玩政治的深交。
心思太细密太复杂,稍不留神就给他们牵着鼻子走哪怕跟这些人对坐喝茶吃点心呢,全身上下的弦儿都不得放松,若是隔三差五就这样,她非消化不良不可。
展鸰先给他们演示了一遍江湖术士们常用的戏法,什么捉鬼、驱邪、空手下油锅的,又自嘲一笑,“至于我,不过是推理罢了。攻心战,心理诱导加上一点观察以及合理推测,差不多就是那样了。”
诸锦他们却不信,也似懂非懂的,就听夏白惊讶道“可是方才那夫妇二人分明一言未发,展姑娘你便什么都料到了”
“猜的”展鸰笑道,“他们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既然两人都身体康健行动自如,那么不是问父母便是问儿女。”
众人点头,确实。
展鸰看向席桐,对方冲她举了举茶盏,示意她继续。
你就躲懒吧展鸰斜了他一眼。
席桐有些无辜的眨了眨眼我不善言辞。
展鸰隐晦的翻了个白眼,只得继续道“世人所求无非功名利禄、康健与否,我见他们满面忧愁,却又不是火烧眉毛的样子,想来也不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再者,这几日城中许多药铺义诊,若是有病的,只管那里看去,又怎么会有人舍本逐末,放着好好的大夫不看,却先跑来这里如果不是看病,那么十有八九是关乎儿女,便是卜卦。”
诸锦追问道“为何不是看风水”
展鸰反问“你见过几人看风水带着女人的”
时下女子地位低微,许多事情都是不许沾边的,看宅邸风水便是其中之一。
众人点头,夏白又问“那你又如何得知他家有儿子,还知道去青龙寺求的签不好”
“大凡这个年纪的人,只要身体好,总能熬到生儿子,”说这话的时候,展鸰脸上就带了点儿旁人看不大懂的冷笑,“世人如诸大人这般看重女儿的又有几许又何须巴巴儿出来算卦即便算,恐怕也是婚姻大事,而此事往往会交托给媒人,爹妈轻易不会出马。至于签,若是在青龙寺求了上上签,他们又何须愁眉苦脸更不必再来麻烦第二回。”
听到这里,就连诸清怀也多了几分兴趣,不由得追问道“那若是他家中果然没有儿子呢”
就好比自己,一把年纪了,不也只有一女承欢膝下么
“所以我说一半是猜,”展鸰笑眯眯的,“若是没有,自然另有一套说辞,也不过混过去就罢了。”
经她这么一掰扯,众人只觉得如拨云见日一般,细细回想,果然是有迹可循的,只不过若想在瞬间将这些细节整合起来,绝非寻常。
展鸰解释完了之后,几人非但没觉得稀松平常,看她的眼神反而越发敬重了。
诸锦最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当即一脸求教的问道“好姐姐,那你同那夫妇说的什么叫他们儿子转着圈儿的走,也是糊弄人的了倒也有趣。”
“那倒不是,”展鸰摇头,“符咒是叫他们有个心理依托,转圈儿么,听他们的意思,那书生身体羸弱,即便满腹才气,也未必能受得了考场之苦。眼下他最需要的不是埋头苦读,而是先把身体锻炼好了,可若是直接说,他们心焦气躁,哪里能听不进去少不得费些功夫描补一回。”
“换方向是怕他走的腻烦了,中间停一会是觉得他肯定一口气吃不下这么大的运动量这法子虽然简单,却极其有效,等他累的什么似的,哪儿还有心思想些杂七杂八的自然是倒头就睡。睡得好了,精神头自然好,神思清明,饭也能多吃几碗如此下去,岂有不遂心顺意之理”
说的众人都笑了,诸清怀也满面笑意的摇头,罕见的风趣了回,“虽然难免促狭,却也不失为一条妙计。如此看来,占卜果然不能戳破,不然岂不是给他们当头一棒”
毕竟展鸰的招数是给他们“占卜”之后提的,若是当真大肆宣扬占卜是无稽之谈,那么文昌君的符咒自然就是耍人玩儿的,后头的炼体之法也就没必要遵从
听了这话,展鸰心头一动,“大人不信佛么”
诸清怀笑的淡然,“左不过人自己骗自己罢了,眼下尚且顾不过来,哪里还管的了什么来世若果然有那阴司报应的,还要官府衙门和律法作甚”
若果然佛祖在天有灵,他当年为了妻子四处请医问药求神拜佛,恨不得一颗心都挖出来供奉,何曾见佛祖菩萨显灵过什么救苦救难,可见都是人自己编出来骗自己的。
展鸰和席桐飞快的对视一眼,都觉得里头有故事。
如今圣人都信佛,虽不至于打压其他教派,可也算上行下效,在任官员也大多或真或假的信佛,诸清怀这么说,几乎就是明晃晃说不信了,倒是稀罕。
诸锦听得津津有味,又问黄大仙桌子起火是不是他们做的,展鸰就看着席桐笑,“此事还需请教席少侠。”
见她有意给自己表功的机会,席桐推脱不得,只好瘫着一张脸言简意赅的说了“琉璃、冰晶之类透明的凸面可聚热,彼时正午阳光正好,我只需远远地站着,将光汇集到桌布之上,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得将其引燃。”
从一家客栈进城之前,他们俩还特意下了一趟地窖,用里面存放的冰砖简单的打磨了个凸透镜。因天气尚冷,一路上用棉花包捂着,倒也没化多少。
自古以来,连三岁孩童都知道水火不相容,此刻他却信誓旦旦的说乃是以冰取火,怎能不叫人震惊
这回算是连诸清怀都听住了,诸锦更是等不得,一迭声的打发丫头去弄了冰来如法炮制,果然点燃了纸张、布帛
众人兴致盎然的说了一回,太阳就渐渐西沉,小九忽然兴冲冲进来报告“大人,才刚有人飞马来报,说是平西村那头有一村妇认出黄大仙乃是坑害她孩儿性命的元凶,愿意来指正如今她正在家中收拾行囊并状纸,明日一早便能到了”
“好好好且派人看住平西村所属衙门长官,辖下出了人命却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他难辞其咎”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诸清怀也忍不住一连叫了三个好,又对展鸰和席桐道,“你二人此番堪当头功,待此案一结,再论功行赏”
这是好事,也是该得的,展鸰和席桐也不是那种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傻子,当即大大方方站起来谢了。
要说大庆朝其实还是挺人性化的,律法严明,有法必依,而且还特别鼓励大家协助破案律法条文中明确规定,百姓之中如有协助断案者,可依据功劳大小给予嘉奖。若是小功劳,那么当地父母官就能做主了,而若是大功劳,当地官府给一份嘉奖,还能再上报朝廷请求进一步犒赏。当然,后者往往得是轰动一时的大案,而且难免牵扯党派之争,十分复杂,能不能批下来也两说。
退一万步讲,即便批下来了,能否真正发放到个人手中,以及发多少,也得看当地父母官。碰到诸清怀这种厚道的,自然分文不少;可若是碰到王丙这种喜欢从油锅里捞银子花的,只怕层层盘剥之下,真正的有功之人反而成了陪衬。
天色已晚,展鸰也怕展鹤在家苦恼,便跟席桐起身告辞。
诸清怀亲自送他们出了院门。
“二位今日辛苦了”诸锦十分夸张的一揖到地,笑道,“且家去好生休息,来日得了赏银,也好叫我沾沾喜气。”
展鸰笑着捏了捏她的腮,道了别,临走之前却又转回身来,神秘兮兮的道“且等着吧,仔细盯着那黄大仙摆摊的地方,日后还有好戏呢”
“什么好戏”
展鸰却打定了主意要卖关子,任凭他们再如何追问也闭口不言。
方才几人说话的时候小九不在场,展鸰在他心中的形象依旧神化,故而他这会儿看展鸰的眼神还是充满敬畏,简直连腰都弯下去了。
几人有心戏弄,也不说破,眼睁睁看着他恭恭敬敬的送展鸰出去。完了之后还在门口目送,“仙姑慢走”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小九还各种唏嘘,“不曾想展姑娘竟还有另一重身份,日后我若是再去,可得注意些”
出城回家的路上,席桐想起来又笑,“进了一趟城,你倒成了仙姑了,不知何日飞升回天”
真要说起来,他们的身份也够多变的了。穿越之前经常角色扮演那是工作需要,没成想都到了这儿了,竟然还是各种折腾。
展鸰忍笑,摇头晃脑道“天上冷冰冰的有甚好耍滚滚红尘人世间,烟火繁华竞相连,甚是有趣,本仙姑已然决定留下不走了。”
两人相视而笑,朝着一家客栈疾驰而去。
暂时解决了黄大仙的事,且还有奖赏可拿,展鸰心情甚好,一夜无梦,次日便起了个大早,做了一大堆米线。等李氏他们收拾好了上工,就见院儿里已经搭起来好几排木头架子,上面飘飘荡荡挂满了晶莹剔透的米线,十分好看。
李氏看的入了神,“师父,您这又是弄得甚亮晶晶门帘子似的,倒是怪好看的。”
“米线,南边的吃食,北方少见,煮着吃炒着吃都好。”
李氏凑近了细细观看一回,啧啧称奇,“这样晶莹透亮的,当真好看的紧。”
“上好的稻米做的,能不亮么”展鸰道,又给她讲了关于米线的基础知识。
竟是稻米,那可真是金贵了,光是成本就老高,回头一碗得卖多少钱呀李氏用心记下,又飞快的去洗手洗脸,挽了袖子过来,不由分说的抢了展鸰推磨的活儿。
“师父,不早就说了么,日后再有这样的体力活儿,您只管叫俺这也忒见外了您这样细嫩的肌肤可莫要磨坏了,俺瞧见都心疼死了。”
本来么,她是徒弟,替师父干活儿天经地义奈何自家师父太亲力亲为,逼得她见天的得见缝插针的抢活干
天下就没有她这样自在舒坦的徒弟家里人都说她是上辈子烧高香才有今日造化,李氏,不对,李慧觉得他们说的挺对的。
被抢了活儿的展鸰笑了笑,当即退居二线,跟席桐两人一个递一个挂,配合的十分默契,偶尔再瞧瞧硬跟着出来的小孩儿。
展鹤这小子也逞能,非要跟着早起,死活不肯进屋,结果这会儿困的不行,被乳母抱着坐在旁边点头。
也不知这小东西梦见了什么,嘴角就没放下来过,时不时傻笑几声,砸吧着嘴儿道“嘿嘿,姐姐,香”
展鸰失笑,才要说话就见二狗子过来了。
“掌柜的,之前您说的托人牙子买人什么的,昨儿他来了一趟,说人都备齐了,问您甚时候得空,他好带着送来挑选。昨日您回来的时候就不早了,我怕打扰您休息,就没说。”
席桐点点头,想了下,“你叫大宝进城知会一声,吃了晌饭就来吧,顺便再去确认下过几日来盖房子的人手够不够,一应的砖瓦木料也都别短着。对了,来人盖房子少不得要管饭,你找铁柱列个单子出来,看回头却账上领钱筹备。”
眼见着客栈添人势在必行,可眼下的屋子明显不够住了,展鸰早就想新盖房子了。只是寒冬之下土地都冻透了,只好挨到现在。如今雪已经存不住了,泥土也一日比一日软乎,可以开始了。
二狗子得了信儿去了,展鸰转头问席桐,“想吃什么米线”
这会儿米线本来就没干透,略用开水泡一会儿就能煮了,倒也不费事。
“大清早的,微辣复合的吧,”席桐想了想,又补充道,“煮的,多加点豆芽和豆皮。”
所谓的复合就是展鸰自己创的菜谱,荤素都有,南北杂糅,口感极其多变,内容十分丰富。
她这个人的活力和机动性也真切的体现在做饭上,最直观的就是展鸰很少循规蹈矩的按着菜谱来,总喜欢在里头加些自己的理念。虽然也偶尔失败,可一旦成功了的,周围人给的评价往往比在馆子里的更好。
“行”展鸰将最后的米线放到笸箩里,径直抱到厨房去,席桐简单整理了下就跟过来,自己熟门熟路去找了香肠切。
他不擅长用菜刀,可架不住擅长玩儿匕首,故而切东西的功夫极好,一小截香肠切出来也能摆满满一大盘,都能透过香肠看见下头的花纹了。
展鸰瞧了一眼就笑,“那些卖牛肉面的老板指定喜欢你这样的伙计,卖上一个星期的面,愣是费不了一块肉”
席桐轻笑出声。
“对了,我最近让李慧他们杀了不少鸭子,鸭绒攒了好些,等会儿咱俩试着消消毒,看能不能做点儿鸭绒被啊鸭绒服什么的。鸭血也攒了不少,晌午可以吃毛血旺,大冬天不吃点辣的发发汗真难受。”
北方冬天太冷了,他们又是在野外,即便烧炕也得盖厚被子,两个轻快惯了的时常觉得压得慌。
席桐嗯了声,去替她洗豆芽。
展鸰泡了米线,仰头想菜谱,“再来个白菜炖豆腐,只用小几片五花肉炝锅爆香,豆腐炖成奶白色,干干净净的。”
席桐这么个人爱吃甜,爱吃辣,还爱吃豆制品前几日没顾得上,今儿就多照顾一回吧。
席桐果然欢喜,又认真看着她表达看法,“其实我挺想吃肉火烧的。”
上次的都没吃够
可既然今天中午做毛血旺和白菜豆腐锅,那么配肉火烧就不对味儿了
展鸰想了下,“乖,下回吧,先轮着吃。”
她实在是想毛血旺想的不行,等不了了
“姐姐”展鹤揉着眼睛进来,身后跟着乳母秦嫂子。
“醒啦”展鸰擦干净手过去抱了抱他,柔声道,“先去洗漱,等你写完一张大字,早饭就好啦”
展鹤点了点头,又捏着手指道“鸭子,姐姐,想吃鸭子。”
刚才他梦见金灿灿的烤鸭了,表皮盐津津的,又香又脆,肉也肥肥的,用薄饼卷着可好吃啦
他最喜欢吃鸭皮,可是姐姐却让他连鸭肉一起吃,嗯看在好吃的份儿上,还是一起吃了吧。不然若是姐姐生气了,回头该不做了
被这么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盯着看,展鸰觉得自己没办法拒绝他说的任何要求,当下用力点头,“好,咱们晌午就吃鸭子”
展鹤小小的欢呼了声,蹦蹦跳跳的洗漱去了。
看着他圆滚滚的背影,展鸰就觉得今天一定是个好日子。
然而下一刻她一回头,就对上一双直勾勾的眼睛,吓得她哎呀一声险些跌回去。
这双眼睛毫无疑问是好看的,成熟中依旧透着纯粹,可里头那些沉甸甸的幽怨着实令人承受不住。
席桐眼疾手快的拉住她的胳膊,微微抿紧了唇,沉默片刻,忽然道“肉火烧,想吃肉火烧。”
不管是语气还是语速,都与方才展鹤惊人的相似。
展鸰“”
稍后,展鹤就发现自家席哥哥一个人坐在厨房外头的桌边,面无表情。
他毫不犹豫的走过去,垫着脚尖将自己的胳膊送到桌上,拍了拍席桐的手,很认真地问,“哥哥,你不高兴吗”
席桐看了他一眼,刚要习惯性的摸脑袋,可还没动手的就硬生生忍住了。
他要冷酷一点这小东西从某个角度来说就是自己的大敌
见席桐没有反应,小孩儿的两道眉头都皱起来了,忧心忡忡道“哥哥,你不舒服吗”
席桐的手指动了动,我忍
“哥哥,你饿了吗”小家伙想了想,从自己口袋里翻出个荷包,非常珍视的打开,将里头的糖瓜掏出来,“哝,吃了糖就不饿了。”
白嫩嫩肉包子似的掌心里托着一颗米黄色的糖瓜,并不算出色的一幕,却惊人的拥有温暖人心的力量。
席桐忍不住了,“我吃了,你吃什么”
展鸰虽然疼爱展鹤,可该严格要求的地方也从未放松,比如说读书练字,比如说控制饮食。如今展鹤每日只能吃一块糖果,谁求情也不管用,故而总是将这个荷包随身佩戴,宝贝的什么似的。
在小孩子有限的世界里,小小的糖瓜便是他每天最甜蜜的梦。
然而现在,他毫不犹豫的将这个梦送给自己。
展鹤眨了眨眼睛,“我明天还,还可以吃呀”
说这话的时候,小东西一双大眼还是忍不住的往糖瓜上面瞟去,口水明显泛滥,导致说到一半就先吞了吞口水,这才顺利讲完。
糖瓜香香的甜甜的,吃一颗可以快乐一整天
可是现在哥哥不舒服哦
席桐忽然浅浅的笑起来,大手不再犹豫,轻轻按到这颗小脑袋上,“哥哥没有不舒服,只是,罢了,你自己吃吧。”
“真的吗”展鹤还不信。
“真的。”席桐点头,再次确认。
“那,”小孩儿又吞了下口水,很认真的说,“那鹤儿要把糖瓜收起来喽”
说着,小胳膊就极其轻微的往后缩了一下。
席桐忍笑点头,“好。”
于是展鹤就欢欢喜喜的将糖瓜收了回去,动作轻柔又小心的将自己甜蜜的梦塞回锦袋。
席桐拔葱似的将他提到自己大腿上,故作认真的逗弄道“哥哥不开心,是因为姐姐说中午要做鸭子,可是哥哥想吃肉火烧。”
“啊”小孩儿有片刻的茫然,随即一张肉嘟嘟的脸都皱起来,“这样啊”
“怎么办”席桐继续逗他。
“那个,那个,”小孩儿拼命开动小脑筋,艰难的组织着语言,最后小小声的说“鸭子很好吃的。”
见席桐眼中泛起一点笑意,小东西又挪了挪小屁股,凑近了哼哼道“哥哥,吃鸭子嘛鸭子好吃的”
糖瓜每天都有,可是鸭子不是呀
席桐哈哈大笑,提着他荡了下秋千,忽然就理解了展鸰的心情,“以后有什么事大可以说自己想说的,不必犹豫。”
看着这小东西壮着胆子表达自己的想法,还真是挺有意思。
谁知展鹤听了这话,也不知想到什么,一双眼睛刷的就亮了。
他捏着手指头,期期艾艾的问“那,那鹤儿可以一天吃两块糖瓜吗”
席桐瞬间变脸,面无表情,“不可以。”
展鹤撅起嘴巴,委屈巴巴的跳起来,“不要哥哥抱了”
哼,骗人明明说可以讲的
他是有志气的小孩,才不要抱咧
之前蓝源夫妇一事就能看出,展鹤这小东西脾气颇执拗,这会儿自觉被哥哥欺负了,就下决心要很凶。
于是吃饭的时候,他就离得席桐远远的。
可问题来了,统共就一张方桌,席桐总是跟展鸰挨着坐,他远能远到哪儿去最远不还是对面么
所以展鸰就发现饭桌上氛围有些诡异
小孩儿一个人抱着脑袋大的碗嘶溜嘶溜吸特意给他做的牛骨汤米线,吃几口就要将控诉的目光投向席桐,然后低头,嚼嚼嚼。再啊呜喝一口汤,哇,好香哝
不行,我在生气,特别凶
于是抬起头来再瞪一眼,然后再吃一口豆芽;再看一眼,再咬一口卤蛋
展鸰都替他纤细的脖子累得慌
席桐凑过去飞快的把事情经过跟展鸰说了,后者哭笑不得,
“你们俩就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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