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055

    赵前进听懂了楚绍的未尽之语,他还想为自己解释几句,然而,楚绍已经捧着粮食回了屋。

    楚酒酒根本没扫地,她站在门后面,偷偷看着赵前进沉默的站在她家门口,过了一会儿,他才拎起地上的粮食离开了。

    楚酒酒好奇的问楚绍,“爷爷,你刚才跟赵连长说什么了我看他有点伤心呢。”

    楚绍手里还拿着粮食呢,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不知道该把这粮食放哪,本来这是他的劳动成果,可一想到这粮食是从周小禾的粮缸里掏出来的,楚绍就一点把它吃下肚的食欲都没有了。

    “小孩子家家打听什么,赵连长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他比你成熟,用不着担心他。”

    说完,楚绍把捧着粮食的手递给楚酒酒,“伸手。”

    楚酒酒条件反射的把两只手凑在一起,手心向上,楚绍把粮食全倒在她手里,然后吩咐她,“去,加点水,做成鸡饲料,我学习去了,没事别叫我。”

    楚酒酒“”

    深秋时节,大黄和二黄白天出来觅食,晚上就缩在各自的窝里睡觉,真正做到了小脖一缩、随便你说。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原本楚酒酒还能凑活着只穿单衣,一进十一月,她就受不了了,连忙把背心秋裤全都翻出来,还有新做的棉衣,也被她套在了身上。

    冷啊,真的冷学着大黄的模样缩起细细的脖子,楚酒酒一边搓手,一边再度怀念起空调来。

    攒多少工业券能买一台空调啊,孩子受不了了,孩子需要呼呼的温暖

    夏天的热无法阻挡楚酒酒出门,而冬天的冷可以。她本人就是在南方出生,又在南方长大的,但她住的地方,是很南的南方,一年四季,三个季节都穿短袖,到了冬天,特别冷的时节,学校就放假了,楚酒酒不出门,家里又二十四小时的开空调,她根本体会不到什么叫做寒风刺骨。

    没想到楚酒酒这么怕冷,楚绍便多去了几趟煤厂,总算是把自己的名字登记上去了,交了钱,楚绍跟韩生义合力搬回来一个煤炉,煤炉要连接烟囱,铁皮

    的烟囱他们买回来两节,可问题是,这房子上面没有烟囱口。

    两人在屋子里转了半天,最后商量着,要不然就把其中一扇窗户的窗户纸撕下来,再锯掉两根木条,把烟囱的管道安在窗户上。

    这个提议刚提出来没多久,里面的弊端就显露了出来。

    煤炉烧热以后,烟囱也会变得非常热,周围是木头和窗户纸的话,很容易起火,这样子过冬太不安全了。想了想,感觉没其他办法了,只能在墙上打个洞出来。

    韩生义去公社借了一些工具过来,楚绍又出去请村里曾经的泥瓦匠,没给钱,请吃了一顿饭,然后送了一条烟,泥瓦匠在屋子里鼓捣一会儿,就把烟囱的位置掏了出来,用水泥精心的把周围都封上,泥瓦匠告诉他们,等水泥干了,再把煤炉点起来。

    楚绍连连点头,其实蜂窝煤还没到呢,就是让他们提前点,他们也点不了啊。

    十一月十号的时候,拉着黑漆漆蜂窝煤的大卡车雄赳赳气昂昂的进了村,村里买得起煤的没几家,有路子搞到煤票的更是没几家。

    这一年,整个青竹村,也就是老支书家、郭黑子家,还有楚家烧上了煤,其他人家都只能靠烧柴过冬。

    北方煤票几乎人人都有,南方却不发这个,如果有,肯定也是从北方人手里弄来的。老支书大家都知道,他儿子早年去外地参军了,经常往家里寄东西,他家用得起大家不奇怪。郭黑子用得起,大家其实也不奇怪,因为他都用好几年了,如今郭黑子是大坝工程的小领导,在村里人看来,领导不管大小,人家都是领导,就该用特别好的东西。

    至于楚家能用上,这就让众人大跌眼镜了。

    乖乖,楚绍和楚酒酒真的是孤儿吗你看看人家,早上玉米面窝头,中午大米饭,晚上还是细面粗面掺一起的杂粮馒头吃细粮倒也罢了,他家三天两头还吃肉。吃香喝辣,穿新衣服,现在连煤炉都点上了,如果这就是孤儿的日子,那他们也想过

    发出这样感叹的众人,纷纷被自己的爹娘拎着耳朵带回去教训了。而楚绍和楚

    酒酒,两人正忙着搓煤球呢,根本没时间打理村里的风言风语。

    楚绍用了煤厂师傅的窍门,他给自己家买了三百斤蜂窝煤,又买了两百斤碎煤块,这几天楚酒酒一直没闲着,就是搓煤球,韩生义有时间了就来帮她,不过多数时候,他都是没时间的。

    夏天种的那一茬水稻,现在终于能收了,冬季下雨少,大队长不用这么担心大雨把稻子都霍霍了,但万一呢,万一下雨了呢所以,大队长还是热火朝天的动员起大家来,要他们务必尽快把水稻收完。

    连楚绍都一整天的在水稻田里待着了,韩生义不收水稻,喂牛的活又落在了他头上,楚酒酒本以为自己也要继续去喂牛,谁知道,大队长根本没提起来这个事。

    她哪知道,当初大队长让她割牛草,就是为了让她跟韩生义尽快和好,现在他俩又没有矛盾,能一个人干的活,大队长自然不会去麻烦两个人来动手。

    大家都忙,在这种焦灼又喜庆的氛围下,楚酒酒在家休息,都有一种无法言明的负罪感,干脆,她撸起袖子,也来到了水稻田。

    她来的时候,雄心壮志,走的时候,做贼心虚。

    割稻子实在太累了而且水稻田里都是水啊十一月的气温最高十来度,最低五六度,脚下的水冰冷刺骨,没一会儿,楚酒酒就受不了了,她冻得双手都在颤,但为了面子,她还想坚持,最后还是楚绍看不下去,一巴掌把她拍了出去。

    “你说你,好好的凑什么热闹,回家搓煤球去。”

    楚酒酒也不跟他计较了,女人不能说不行,除非是真的受不了。

    楚酒酒连忙爬上田埂,用力搓了搓自己的手,却还是觉得不够暖和,到了冬天,太阳就没那么烈了,楚酒酒四下看了看,迅速跑到有太阳的地方站着,跺了跺脚,楚酒酒依旧觉得冷,便想一路跑回自己家去,如果能把身子跑热了,那回家以后,她就不用点煤炉了。

    楚酒酒跑出一段距离,差不多到了水稻田的边缘,突然,看到前面的田埂上坐着两个人,楚酒酒的步伐不自觉就慢了下来。

    那两人都坐在太阳下面,但水稻田的这一边,昨天就被收完了,如今除了小孩在这边捡大人漏下的稻子,就没有其他人还在这里待着,楚酒酒好奇的看着他们俩,有点想知道他们究竟在聊什么。

    好好奇啊,陈三柱说了什么,才让李艳笑的这么欢快。

    李艳的性格有多难伺候,楚酒酒知道的十分清楚,就是清楚,所以她才觉得怪,她看的时间有些长了,陈三柱察觉到以后,他抬起头,看向楚酒酒这边。

    楚酒酒正对太阳的方向,陈三柱需要眯起眼,才能看清她是谁,而看清以后,他慢悠悠的露出一个笑脸。

    这不是和善的笑,也不是无意义的笑,他笑的玩味又危险,好像楚酒酒是一个有意思的小物件,楚酒酒被他笑的浑身不自在,甚至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然而,这时候陈三柱站起来了,他对李艳说了一句话以后,李艳立刻看向楚酒酒,表情十分不爽,好像楚酒酒打扰了她的好事。

    紧跟着,陈三柱走了,李艳也站起身,她走到楚酒酒这边来,对她哼了一声,然后往马文娟他们都在的地方走去。

    楚酒酒看看陈三柱离开的方向,又看看李艳,一时冲动之下,她抓住了李艳的胳膊“李知青,陈三柱他”

    她想说,他不是个好人,你可千万别被他勾上了,可是李艳不耐烦的甩开了她的胳膊,“他怎么了不管他怎么了,都关你什么事你一个小屁孩,还管起我的事来了没大没小的”

    说完,李艳一扭头,趾高气扬的走了。

    自从李艳被她二叔打击到以后,村里人也很长时间没看到过李艳这副自负又张扬的模样了,楚酒酒皱了皱眉,望着李艳的背影,感觉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

    人家又不领情,她干什么非要拿热脸贴冷屁股,回家回家,刚刚好不容易才把身体跑热了,现在这么一耽搁,她身上的热量又消失了。

    楚酒酒没把李艳的事放在心上,回到家里,她站在水井旁边,用力的往自己身体的方向摇辘轳。做煤球需要加水,这两天楚绍起早贪黑的,实在太忙了,都忘了给家里打水,只好由楚酒酒自

    己来了。

    摇到一半的时候,自行车铃声在外面响起,邮递员看见她,熟络的喊了一声“楚二娃,你家又来信了”

    “楚二娃”同学倏地扭过头,手上一时没注意,木桶骨碌碌的又掉回了井里。

    楚酒酒“”

    沉默的看了一眼井底,楚酒酒不管它了,她跑到院外,接过邮递员送来的信件,发现又是厚厚一封。

    自从上一回收到满满都是票的信封,楚酒酒都学会了,来信以后,先捏捏信封,然后就知道里面有没有别的东西,今天她捏了一下,感觉里面有很多小纸片,不用问,又是票

    楚酒酒兴奋的跑回屋子里,她坐在卧室的小书桌边上,推开楚绍放在书桌上的一堆笔记本,还有铅笔,拿过他家买了没多久的小刀,楚酒酒把信拆开,先数了一遍都有什么票。

    肉票粮票,这都是最基本的,数量没有上回多,不过也十分可观,再看后面的,油票、糖票、豆腐票、鱼票,楚酒酒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刷刷的往下翻,完全是个没有感情的数票机器。

    大部分都是吃的,数到最后,楚酒酒又看见两张月事带票。

    拿起这两张票据,楚酒酒神情茫然,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之前楚绍说要去供销社问,但每回他都不记得这件事,楚酒酒又不管钱,自然也不会记得去提醒他。

    现在家里有三张月事带票了,楚酒酒有点纳闷,这年头的领带和腰带这么容易坏的吗所以每个月都要发这种票。

    把票收起来,楚酒酒迫不及待的开始读信,收信和写信已经成为了一种日常,半月一封的频率,既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毕竟要是写的太勤快了,信里也没什么可说的。

    多亏了家里订报,楚酒酒现在速度有了大幅提升,只用一分钟,她就把三张信纸都看完了,第一页是关心楚绍,告诉他不要学习的太劳累,如果他对物理感兴趣,那他在部队里,也会帮忙搜罗一些可以给他寄过去的书,冬天气温低,他让楚绍记得时时刻刻穿上外套,不要着凉。

    第二页是关心楚酒酒,互相通信几个月

    了,楚立强敏锐的察觉到了楚酒酒的性格,于是,一上来,他就连夸楚酒酒好几句,把她夸的心花怒放,后面再说要她注意的事情,比如在村子里要小心,不能一个人单独出去,也不要和楚绍吵架,楚绍面冷心热,他都是为了你好等等。

    至于第三页,楚立强说了一下自己那边的生活,他如今已经离开二连,去师司令部当参谋了,每月的津贴和福利都涨了不少,所以以后他会经常给他们两人寄票,楚立强叫他们不要担心票据不够的问题,拿到了就用,不要攒着。

    楚酒酒对部队的职务没有概念,但师司令部这四个字,一看就很高大上啊

    楚酒酒以为楚立强升大官了,其实司令部的参谋大部分也是连级,只有一些特殊的才是营级。楚立强这一次只是从副连升为了正连,根本算不上多大的官。

    楚酒酒不知道这些,她高兴的不要不要的,可是楚绍还在水稻田里,大黄和二黄又听不懂人话,楚酒酒找不到可以分享好消息的对象,正觉得憋得慌,韩生义过来了。

    透过打开的窗缝,看见韩生义的身影,楚酒酒立刻窜出去。

    “生义哥楚我爸爸来信了他说他当上了师司令部的参谋,好厉害呀”

    韩生义愣了一秒,然后笑起来,“是很厉害,恭喜恭喜。”

    楚酒酒立刻站正,学着古装电视剧的模样对韩生义拱了拱手,“同喜同喜”

    韩生义“外面凉,进去吧。”

    两人一起走进屋子,韩生义把大门关上,转过身,他把一个长方形的东西交给楚酒酒。

    “给你做的,你看看怎么样。”

    楚酒酒好奇的接过来,这东西四四方方,两边都有洞,分明就是个暖手宝啊。

    她只跟韩生义提起过一次,说暖手宝这种东西,是过冬的神器,把手手揣起来,就连身上,都不会觉得太冷了,韩生义问她暖手宝长什么样子,她大致的描述了一下,没想到,韩生义居然真的给她缝出来了。

    外面一层是大红色的布料,内里一层则是白色布料,韩生义往里面塞了好多棉花,既柔软,又暖和,而且他细心的在暖手宝

    的外侧绣了一只楚酒酒曾经画过的萌版长耳朵小兔子。

    楚酒酒的画功跟书法差不多,如果没有人指点,那就是一团乱麻,也是难为韩生义了,竟然从楚酒酒那抽象的画法里,精确t到了小兔子原本的颜值,然后再细致又完美的复刻出来。

    楚酒酒摸着用白线密密麻麻绣好的小兔子,她又感动,又羡慕,“生义哥,你好贤惠啊。”

    韩生义“”

    楚酒酒坐在床上玩新到手的小兔子暖手宝,韩生义就在一旁替她把煤炉点起来,点完以后,他把夹蜂窝煤的铁夹子放到书桌旁,信纸就散落在书桌上,韩生义不经意的看了一眼,看见楚立强对楚酒酒和楚绍的关心,然后,他又收回了目光。

    那边,楚酒酒感觉到煤炉的热度,她跑下来,把双手放在煤炉的上空烘烤,一边烤,她一边说“你送我礼物,我也想送你礼物,生义哥,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说,凡是低于两毛八的,随便挑”

    两毛八,真是好大一笔巨款啊。

    韩生义温和一笑,“不用了,我没什么想要的。”

    说完这话,韩生义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

    楚酒酒看见,立刻问“你脖子怎么了”

    韩生义“这几天没睡好,好像落枕了,脖子这里累得慌。”

    楚酒酒听了,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韩生义就是这样,他想要什么东西,从不明着来,都是暗里行动,比如楚家的大黄和二黄,就是被他蹲点一个月,才免费拿到手的。他今天跟楚酒酒暗示,他脖子不舒服,其实是他想跟楚酒酒要一个新枕头。

    农村枕头都是不要钱的,里面的填充料要么是荞麦壳,要么就是山上随处可见的柏树种子,没到冬天的时候,楚酒酒和楚绍都是用夏天做的竹枕,而一到冬天,楚酒酒嫌竹枕凉,就自己跑去收了一大堆荞麦壳来,把荞麦壳碾的碎碎的,然后,她又往里加了好几种带有清香的草药和花瓣,花了好长时间才做好。楚绍拿到这个新枕头以后,跟楚酒酒嫌弃了好半天,说这都是女孩家家的东西,他一个大小伙子,睡这种枕头不习惯。

    然而等楚酒酒不在的时候,楚绍带着韩生义在他家转了好几遍,就是想让他看,楚酒酒给他做的枕头有多用心。

    韩生义幼稚。

    然后,成熟的他就来跟楚酒酒要枕头了。

    韩生义觉得自己暗示的挺成功,可他没料到,楚酒酒的脑回路和一般人不一样,她盯着韩生义的脖子看了好半晌,然后,她蓦地反应过来。

    韩生义每天都要去菜地干活,外面的天气这么冷,他却没有一条围巾,知道了,她要送的礼物,就是一条自己织的围巾

    嗨呀,她可真是聪明绝顶。

    自认为明白了韩生义的心意,楚酒酒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上回楚立强寄来的毛线票。

    楚立强寄来的毛线票不多,就二两,不过,织一条围巾也就需要二三两,只要她稍微织的短一点,二两足够了,实在不行,她还可以织成脖套嘛,这个最省毛线了

    楚酒酒想的十分美好,似乎她要面对的困难只有线比较少,等把毛线买回来,举着两根针,楚酒酒才明白什么叫做现实很丰满、理想很骨感。

    她妈妈是个手工达人,做饭、织毛衣、捏手办、裁衣服,样样都会,楚酒酒跟着看了不少的书籍和教程,方法她记住了,可是手跟不上脑子的进度。

    楚酒酒想把这条围巾作为惊喜送给韩生义,所以她谁都没告诉,每天也都是等楚绍离开了,然后再把毛线从衣柜最底下的棉被夹层里拿出来,明明就织个围巾,看她偷偷摸摸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做手雷呢。

    试了十来次,楚酒酒终于把开头弄好了,可织了几行以后,也不知道是哪里织错了,整个围巾都变得歪歪扭扭,只能拆开重新织,望着乱成一团的毛线们,楚酒酒成功把自己气哭了。

    腿上放了一堆毛线,楚酒酒哭的惨绝人寰,楚绍恰好下工回来,听见她的哭声,差点没吓死,他跑进来,看到楚酒酒正抱着毛线悲伤的哭,他错愕道“怎么了,你的毛线去世了”

    楚酒酒“呜呜呜爷爷,我是个废物”

    听她抽噎的说完来龙去脉,楚绍一脸的麻木,叹了口气

    ,他解开自己的棉衣外套,认命的盘腿坐到楚酒酒对面,楚绍摆出一副老太太才有的熟练架势,他接过楚酒酒手里的毛线和针,演示给她看。

    “看好了,我就教一遍。”

    楚绍教完了,楚酒酒也不哭了,她红着眼睛,一双小手努力把两根比她胳膊都长的针对到一起,她织的极其认真,时不时,她还会快速的抬起一下右手,擦擦自己眼角的眼泪。

    楚绍头疼。

    再织一遍,还是错了,再织一遍,依然是错了,楚绍望着楚酒酒,发现她眉头紧皱,眼泪又有决堤的倾向,他连忙要把毛线拿过来,“算了算了,我替你织,谁织不一样啊。”

    楚酒酒倔强的拽着毛线,就是不撒手。

    “不一样,我一定要自己织”

    韩生义就是自己做的,她当然也要自己做,她还不信了,一个围巾而已,难道还能比数学题难吗

    事实证明,围巾确实没有数学题难。

    又失败了两三回,有楚绍在一旁看着,楚酒酒很快就察觉到了要领,熟练以后,她织的速度就快多了,而且就算出错,她也能很快的察觉到,然后再改正过来。

    楚酒酒有事情干了,这些天便一直躲在家里,哪都没去过,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这边在给别人准备新围巾,知青点的李艳,也得到了一条新围巾。

    和楚酒酒用手织的不一样,李艳拿到的那条,可是正经的上海羊绒围巾,一条好几块呢。

    女宿舍的墙上,挂了一块印着橘黄色牡丹的镜子,李艳把围巾围在脖子上,不住的转身,既欣赏围巾,也欣赏镜子里的自己。

    马文娟端着水进来,准备在宿舍里洗衣服,看见李艳这个臭美的样子,她拧起眉头,“你怎么戴上了”

    李艳白了她一眼,“我为什么不能戴,这本来就是送给我的。”

    马文娟“你不是说要还回去吗这可是陈三柱送你的东西,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可别被他的糖衣炮弹腐蚀了。”

    昨天晚上,李艳也是这么想的,然而过了一个晚上,李艳看着静静躺在包装纸下面的大红色围巾,越看,她心里越活泛。

    自从下乡,她就再也没

    用过好东西,连一盒雪花膏,都要省吃俭用才买得起,而就算她用了雪花膏,她的脸还是在风吹日晒里渐渐变得粗糙,在家的时候,她是方圆几里都知道的美人,可到了这,她就是人人都看不顺眼的村姑。

    羊绒围巾,李艳还记得,有一年,她二叔带着新娶的二婶来拜年,那位二婶,穿着漆皮的高跟鞋,戴着绿色的羊绒围巾,附近的孩子们都想上手摸一摸,据说,羊绒围巾比花瓣还柔软呢。

    时隔多年,李艳其实已经记不住二婶那条羊绒围巾具体的模样了,也不记得手感有没有传说的那么好,她只记得,当时所有邻居凑在她家门口,好奇又艳羡的目光。

    她也想被人羡慕,她也想做二婶那样的女人,她不想一辈子都待在农村中,跟蚯蚓和大粪为伍

    然后,李艳就把围巾上面一层薄薄的包装纸撕掉了,她把围巾绕在自己的脖子上,越看,越觉得自己真好看。

    偏偏马文娟要在这时候来找她的晦气,李艳没好气的说道“我看你是嫉妒,给我送件礼物,就算是糖衣炮弹了我告诉你,在城里的时候,追我的男人可多了,每天都有人给我送礼”

    马文娟“”

    李艳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被她气了太多回,马文娟都快免疫了,她坐下去,把脏衣服扔到盆里,“我是为你好,陈三柱的名声在整个镇上都臭了,你还跟他走的这么近,你不怕惹事啊他的礼物可不是那么好收的,你收了他的礼,又不愿意跟他好,他能高兴”

    李艳听见这话,整理围巾的动作一顿,过了好一会儿,她扬起下巴,哼了一声,“那我就跟他好呗。”

    马文娟正用力的在搓衣板上搓衣服,听见这话,她猛地一个往前,腰差点闪了,把湿衣服扔回盆里,马文娟震惊的站起身,“李艳,你疯了”

    李艳不高兴的转过身子,“说什么呢,你才疯了。”

    马文娟“我再疯,我也不会说出这种话陈三柱是流氓,他跟有夫之妇在一块过,你跟他处对象,你这不是糟践自己吗你可是知青,不能干出这种糊涂的事”

    李艳“你才是

    流氓,你全家都是流氓现在你想起来我是知青了啊,前一段时间,你不是连出去都不愿意跟我一起出去吗我看你不是为我好,你是怕我跟陈三柱好上以后,就把你比下去了,马文娟,我告诉你,就算我没跟陈三柱好,你也比不上我”

    马文娟“你、你简直有病”

    李艳“我不止要跟陈三柱好,我还要嫁给他,跟他结婚呢别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蠢,等我嫁给陈三柱,到城里去过好日子了,你就继续在这洗你的衣服,种你的地吧”

    说完,李艳拿起自己的外套,不管不顾的跑了出去,马文娟下意识想追,后来想起她刚刚说的话,又差点把自己气个半死。

    追什么追,爱咋咋地,她不伺候了

    马文娟以为李艳只是说气话,然而没两天,李艳就开始跟陈三柱正大光明的同进同出,他俩没有越界的动作,但出来进去几回,很快,全村人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了。

    几乎每个人,想法都跟马文娟一样。

    这个李知青是脑子进水了吧

    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的劝过她,连妇女主任都找她谈话了一次,然而李艳还是我行我素,某一天,陈三柱从镇上下班回来,他俩照旧一起出去散步,走在夕阳下,李艳也多了几分小女儿姿态。

    她摸着自己的辫子,问道“你说的啊,我要是跟你结婚了,你就给我弄到城里的工作,还得带我一起去城里住。”

    陈三柱满口答应,“没问题,我已经跟我大哥说过了,一听说我要娶知青,他特别高兴,我大哥是革委会的副主任,大坝你知道吧,这都是他在管的,我在镇上和坝上两头跑,跑工程,我大哥知道你是知青,知识分子,又是女人,不能累着,所以他准备给你安排一个坐办公室的活。”

    李艳好奇地问“什么活”

    陈三柱笑起来,“会计助理,这可是肥差,要不是咱们马上就成一家人了,我大哥才不会把这么好的工作给你。”

    会计助理,李艳想了想,似乎是挺不错的,每天就是在办公室坐着,算算钱就好了。

    李艳高中毕业以后,在家里又待

    了几年,她每天都跟不同的男人出去玩,挑三拣四,一直想嫁个特别满意的对象,然后让对象给她找工作。可是一来二去的,对象没找到,工作也没找到,再之后,她就被送到乡下来了。

    她没有一点社会经验,根本不懂会计是干什么的,她只知道,能去城里就行了。

    李艳用吩咐的口吻说道“那好吧,我试试,要是不好干,你们再给我换。对了,这工作你可得尽快给我安排上,要不然,我才不跟你领结婚证,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呀。”

    左右没人,陈三柱下流的笑了一声,他凑近李艳,手在她后面摸了一把,“看你精的我要是骗你,你不早就看出来了行了,等着吧,不出半个月,我肯定把工作给你办好了。”

    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羊绒围巾,李艳勉强满意的笑了笑,然后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

    二十四节气大雪的这一天,青竹村下起了零星小雪,温度不够低,与其说下的是雪,不如说下的是冰碴,这天气,就是最壮实的男人也没法在外面待着,被冻到事小,毁容了事大啊。

    而就在这种天气里,李艳和陈三柱偷偷跑到镇上,领了一张结婚证回来,马文娟不知道,丁伯云不知道,连大队长,都没听到一点风声。

    全村一片哗然,哗然过后,大家更费解的是,怎么连陈三柱这种狗东西都能找到媳妇,李知青的眼睛是不是不好使啊

    楚酒酒听说的时候,不比其他人淡定,她原本以为李艳和陈三柱就是谈恋爱,谁知道,他们居然来真的,连结婚证都领了。

    韩生义在她身边,指导她练字,室内烧着蜂窝煤,因为门关上了,所以温度一直在二十度左右,但韩生义还是穿着棉衣,戴着那条楚酒酒织的灰色长围巾。

    自从楚酒酒把围巾送给他,他就是这样天天戴着,倒不是他如此热爱这条围巾,而是楚绍极其凶狠的威胁了他。

    “给你织这条围巾,酒酒哭的我炒菜都不用放盐了,你给我戴着,不开春不许摘下来”

    韩生义“”

    他搞不明白织个围巾怎么还能哭,跟楚绍打听过以后,韩生

    义一脸的哭笑不得,不过,从那以后,他就认认真真的戴上了这条围巾,粗毛线并不柔软,甚至很扎人,但韩生义戴的挺舒服,每天晚上睡前,把围巾摘下来,仔仔细细的叠好时,他都会无意识的笑一下,好像看到了楚酒酒一边织围巾、一边没出息的哭鼻子的画面。

    不止脖子,连心里也是暖暖的。

    李艳的事情,韩生义并不感兴趣,听过了,知道了,那就没事了。他坐在楚酒酒身边,看着她慢慢的写完一个字,时不时地,他会握住她的手,替她调整笔画。

    寒冷封印了楚酒酒的爱玩之心,在家里待着,总是没事干,干脆,她拿出楚绍买回的练字本,在方格里一撇一捺的练习起来。

    之前韩爷爷教她的时候,她已经有基础了,现在缺的就是一日复一日的练习,楚绍没那个耐心陪她练,这活自然就落到了韩生义头上。

    楚酒酒握着笔,眼睛紧紧盯着纸面,她专注起来,就听不到外界的动静,倒是韩生义,他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便透过窗子看了一眼。

    皱起眉,他走出卧室,推开楚家厚重的大门,看向来人“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郭有棉,郭黑子的大女儿,她一张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从郭家走到这边来,是一段不小的路程,她连手套都没有,十指如今跟红萝卜一样,她站在台阶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韩大哥,我来给你送东西。我去牛棚找过你,发现你不在,然后我又去菜地找,你还是不在,听别人说,你可能在楚家,我就过来碰碰运气。”

    这时候,楚酒酒从门口伸出一个脑袋来,她新奇的看着这个小女孩,“你是谁呀”

    楚酒酒从没见过郭有棉,郭有棉倒是见过楚酒酒两回。

    一回是在河边,她远远的看见楚酒酒捞鱼,另一回是在山上,她跟她娘一起上山采蘑菇,楚酒酒跟韩生义和楚绍一起,三人相处的十分亲密。

    郭有棉跟韩生义差不多大,她是已经知道美丑的年纪,楚酒酒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小姑娘,不知道怎么的,站在她对面,郭有棉感觉很局促。

    “我我叫郭有棉,住在村西头。”

    楚酒酒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你来找生义哥干什么呀”

    郭有棉“我来找生义哥不不,我来找韩大哥,给他送点东西。”

    郭有棉十分紧张,她不擅长说谎,但她娘说过,绝不可以把自家经常给牛棚送钱的事情说出去,她生怕楚酒酒下一个问题就是,你给他送什么。然而还没等楚酒酒问出口,韩生义已经推着她的额头,让她回屋了。

    “你怎么跟小猫似的,对什么都这么好奇。外面冷,你回屋里去,我跟她说几句话,一会儿再进来。”

    楚酒酒眨眨眼,眸中闪过一抹想看热闹的精光,她乖乖转身走了,韩生义眯起眼睛,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说道“不许趴在窗户上偷听。”

    楚酒酒脚步一顿“”

    不听就不听,哼。

    郭有棉愣愣的看着韩生义跟楚酒酒说话,这还是她第一回看见,韩生义对别人有那么鲜活的反应。

    以前他对谁都温温的笑,看着友好,但实际上,他对所有人都一样,面热心冷,在不一样出来之前,郭有棉对自己得到的“一样”的态度,从不感觉有什么不对,可今天,她突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了。

    作者有话要说秀外慧中、德艺双馨,还会绣小兔子的韩大哥,谁不想要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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