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四个字说完,然后,空气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这时候该韩奶奶应答了,所以没人敢说话,但韩奶奶死死盯着外面数十个荷枪实弹的军人,怎么都不开口。
按理说,突然得知自己被平反,人们应该喜极而泣,激动的不成样子,韩奶奶这个反应,实在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就在气氛开始变得怪异时,遛弯结束的韩爷爷终于回来了,看着站在牛棚前的解放军,韩爷爷紧赶慢赶,来到自家门口,他望着众人,看似自然,实际心中也充满了警惕。
“这是怎么了,同志,你们找谁”
带头的这个人,他不认识韩爷爷跟韩奶奶,只是见过他们过去的照片,韩奶奶长得比较有辨识度,所以他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而韩爷爷,他年轻的时候风流帅气,老了以后就是非常典型的慈眉善目老爷爷长相,虽然也挺有气质,但说句不太好听的,有点大众脸。
带头的人看着他,诡异的沉默了两秒,终于,认出来这就是他们此行护送人群里的重中之重,他赶紧又敬了一个军礼。
“韩庭辉同志,您的冤屈已经被平反,我们是来接您和您的家人一起回京的,专车在前面的大路上,飞机也已经降落在机场了,您快收拾东西,跟我们一起离开吧”
韩爷爷慢慢睁大了双眼,他没有先回答这个人,而是转过头,看着自己的老伴,发现老伴不是很高兴,他又去看后面的韩生义,韩生义的表情虽然不算是不高兴,但也绝对说不上开心,他的表情很复杂,已经复杂到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了。
看见自己的家人是这个反应,韩爷爷那颗瞬间激动起来的心,突然就冷静了不少,他呆了两秒,然后跟带头的军人说道“好,我知道了,麻烦诸位先等一下,我们需要商量商量。”
门口的军人们“”
这事还需要商量上一个被他们护送的人,连东西都没收拾,扔下扁担就跟他们走了
心里无法理解,但表面上他们是不会说什么的,平反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韩爷爷再也不是罪人,他又重新回到了大人物的行列里,哪怕不再官复原职,他也是普通人只能仰望的存在,随随便便说句话,他就能决定很多人的命运了。
军人们老老实实在门外等着,而韩爷爷关上房门,瞬间,屋子里就热闹了起来。
楚酒酒“这是好事呀上半年我总是看到有人家被平反,现在终于轮到韩爷爷了,韩奶奶,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温秀薇“是啊,拨开云雾见太阳,这些苦,总算都是熬过去了。”
楚绍疑惑的看着韩奶奶,“韩奶奶,你是不是高兴的傻了”
韩奶奶“你才傻了,有这么说长辈的么。”
终于听到韩奶奶开口,大家都松了口气,虽说只有楚绍说出来了,但楚酒酒跟温秀薇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她们都觉得,韩奶奶不是不激动,而是太激动,以至于都没反应了。
韩奶奶说完这句话,又没了动静,她抿着唇,坐到床上,心里跟打翻调料瓶一样,五味杂陈。
刚下放的时候,韩奶奶觉得人生最苦莫过于如此,每天做梦,都能梦见首都的日子,那时候,没人比她更想回首都去。
可过了几年,生活渐渐平淡了,再过了几年,生活渐渐变好了。尤其是现在,韩生义长大了,楚酒酒也长大了,孩子们不再需要照顾,每个人都能反过来照顾他们老两口子,在农村的日子依旧不方便,但韩奶奶打心眼里觉得,这是她过的最清净的一段日子。
首都有无数的好处,就有一个坏处,危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韩奶奶是真的怕自己回去以后,要不了多久,就又被打回原形,这一次她没有儿子,只剩下一个孙子,要是连孙子都出事,那她就真是再也活不下去了。
韩奶奶的忧虑,她不说,这些孩子们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当然也猜不出来,但韩爷爷一看韩奶奶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坐到韩奶奶身边,韩爷爷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口劝她。
“应萍,这些日子的新闻,你不是也看了吗风向变了,现在平反的人家越来越多,要我说啊,我觉得,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韩奶奶依旧没反应,韩爷爷停顿一秒,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劝“再说了,人家都接到门口来了,你说你不回去,那不是更惹眼,万一让别人认为你心里有怨”
韩奶奶心说,她心里就是有怨,而且怨气多的要命,但稍微抬起一点眼睛,看向屋外的那些身影,韩奶奶目光一顿。
全国性的革命,有人遭殃,有人升迁,有人借机泄愤,有人随波逐流,他们这些遭殃的,心里敏感的不行,有个风吹草动都害怕,而那些升迁的,其实也一样。尤其是现在风水轮流转了,不少曾经被打压到泥里的人家又重新站了起来,他们可是担心的很,生怕有人回来报复他们。
有了这种心理,他们就会格外关注别人的一言一行,再加上这些人都是有前科的,他们可不是什么善茬,要是真的让他们怀疑上了,那还不等你做出什么,他们就先找个由头,把你重新按下去。为了保全自己,没有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一个人,怎么能跟一群人争斗,韩奶奶开始犹豫,旁边的孩子们看见,明白韩奶奶为什么不愿意走了,他们也跟着趁热打铁起来。
温秀薇“韩爷爷说得对,平反是好事,大家都争着抢着想回去呢,报纸上现在只报道谁家平反了,可没有再报道过谁家又被打倒了,您就放心吧,不会再出现以前那种情况了。”
楚酒酒“对对对,这事我最有发言权了韩奶奶,相信我,回去以后,你们就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再也不会掉下来了”
楚绍看了一眼楚酒酒,想起她之前说的那些预言性的话,一个具体时间都没有,不过,它们正在慢慢的应验。
笑了一下,楚绍也说道“您应该听酒酒的,她说别的事都不靠谱,就这一件事,从她嘴里说出来,那就是板上钉钉。”
韩奶奶瞅了一眼这几个人,跟车轮战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些话她都听进去了,其实要说的话,她也是想回首都的,她就是怕回去以后再生变故,被劝的差不多了,韩奶奶抬起头,看向一直都没开口的韩生义。
“生义,你怎么想的”
韩生义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他和韩奶奶对视,过了两秒,他回答道“奶奶,我想回家。”
回家。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比之前所有的话都更能触动韩奶奶的心房,他们的家在首都,那是他们祖孙三辈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尤其是她的儿子,他生在首都,死在首都,大家都说触景伤怀,可有的时候,人们就想追逐这些让自己伤怀的事情。
难过,总好过忘记。
深吸一口气,韩奶奶拍着自己的大腿,然后重重的点下头,“好,那就回家,咱们回家”
楚酒酒一听,立刻欢呼起来“欧耶韩爷爷跟韩奶奶要回家啦,你们走了以后,可千万不能忘记我,等我长大以后,我还要去首都看你们的,到时候我要问你们,还记得当年青石河畔的楚酒酒吗你们得回答记得”
楚绍“”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刚刚严肃的氛围过去,瞬间又充满了欢声笑语,韩生义在其中皱了皱眉,他张开嘴,刚要说什么,那边,韩奶奶却更快的打断了大家。
“我干什么要记你这个小崽子,你和楚绍得跟我们一起走。”
说完,她不顾楚绍和楚酒酒突然怔愣的表情,她看向韩爷爷,“老韩,让这俩孩子跟着咱们,楚立强那边迟迟没消息,要是咱们几个也走了,他们在这无依无靠的,那怎么行。”
韩爷爷也有这个想法,他连连点头,“对,酒酒,楚绍,你们爸爸已经小半年没消息了,在这一直等着不是办法。本来今年七月,你们就该去报名上学了,现在倒是正好,去首都上吧,那里的学校更好,而且有你韩奶奶在,家里的事就不用你们两个小的操心了。”
楚酒酒张了张口,过了好几秒,她才愣愣的回答“可是,我们还要等”
韩生义“在首都同样可以等,楚叔叔任务结束以后,他肯定会先给冯科长或者聂叔叔打电话,只要告诉他们,你们两人已经到首都去了,他自然就会找过来。而且,你们住在青竹村,和住在首都,对楚叔叔来说都是一样远的,青竹村难走,首都反而更容易找。”
韩爷爷“我知道你们担心爸爸,可你们两个小孩,再担心,不也没什么用嘛,楚立强的津贴按月给你们送过来,以前八十多块,现在一百零二,既然连津贴都能涨,那就更说明,他没什么事,只是任务延期了。这任务一延期,具体能什么时候出来,那是真的说不好。你们现在等半年,以后等一年,可要是他一直在里面执行任务,你们难道还一直等下去听爷爷的,跟爷爷走吧,去首都上学,等你们爸爸回来以后,看见你们没把学业耽误了,他肯定更高兴。”
楚酒酒听完,就扭头看着楚绍,家里真正的决策人一直都是楚绍,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如果楚绍不愿意离开,那她肯定还是要留在这里陪他的。
楚酒酒对地点没有任何留恋,她不想念自己出生的城市,也不留恋这个她生活了将近五年的村落,对她来说,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把家搬到塔克拉玛干去,只要家人还在,那她就能迅速的把自己融入进来。
相比之下,楚绍对搬家的接受程度,就没那么容易了,青竹村有许多回忆,更重要的,这是他妈妈亡故的地方,尸首始终都没找到过,楚绍还不是那么的想离开。
五年了,张凤娟留下的可能就剩下一抔黄土了,寻找已经无望,衣冠冢似乎也没什么意义,楚绍还想留守在这,是因为他想让楚立强回来找他的时候,到张凤娟的衣冠冢前面看一看。楚绍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这么做,但他就是觉得,只有让楚立强也跟张凤娟告别,他妈妈的灵魂,才能彻底安息下来。
迷信不可取,有没有灵魂,那是人死后才能知道的事情,而活着的时候,还是得把目光都放到活人身上。
在青石镇上学,和在首都上学,这差距确实不是一般的大。更重要的,楚酒酒说过,人们会平反,国家会富强,科技会日新月异,高考会一年比一年更重要。中间那俩可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但现在人们已经开始平反了,那么,高考,很可能用不了多久,也就被恢复了。
这才是楚绍最关心的点,他想带着楚酒酒考首都的大学。
所有人都在等着楚绍说话,而他开口以后,没说答应不答应,他先扭头问了一句,“温知青,你去不去”
温秀薇一直在一旁待着,她觉得今天没她的事,楚酒酒他们走不走,她都支持,虽说以后就剩自己一个人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总不能要求别人为了自己而留下。听到楚绍的问题,温秀薇愣了愣。
她指着自己,“我”
楚酒酒“你在问什么奇怪的问题,温知青当然也要去啊,如果咱们都走了,她不可能还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嘛,温知青,我说的对不对”
温秀薇“这个”
韩生义知道楚酒酒特别在乎温秀薇,虽然,三年了,他还是没搞懂她为什么对温秀薇感官这么好。
“温知青是知青,她回城需要工作,没关系,到了首都以后,咱们先给她找个挂名的厂子,然后不管是考试,还是花钱,两个月内办好就行了。”
楚酒酒好奇“还能花钱找工作要花多少钱。”
韩生义想了想,“几百块吧,青石镇的工作四五百就能买一个,首都应该会贵一点,六七百。”
楚酒酒一听,顿时高兴起来,“才六七百呀,那没问题,楚绍,快掏钱”
楚绍“现在掏钱给谁,等到了首都再说吧。”
韩爷爷看着楚酒酒这个人间富贵花的样子,不禁哈哈的笑了起来,韩奶奶不想跟他们废话了,具体的就让他们自己商量,她要赶紧收拾东西。楚酒酒越说越兴奋,都十三了,但这个咋咋呼呼的性格依然没变,确定大家要一起离开了,然后她就打开门,一路小跑回了家,别的东西都无所谓,她有个小木箱,里面全是她的宝贝,她要好好检查一遍,然后再带走。
楚酒酒回去收拾东西,韩生义去跟大队长报备,楚绍则要想办法把自己家留下的东西都处理了,韩爷爷出去跟解放军寒暄了,韩奶奶收拾到一半,被肖宁叫了出去,跟肖宁一起感慨。
一眨眼的工夫,就剩下温秀薇一个人了。
她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她留在青竹村也可以的。
她还想说,别管她了,你们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强。
温秀薇想说这些话,而在大家商量的时候,她也有很多机会说这些话,然而到最后,她一句都没说。
坐在韩家的屋子里,温秀薇这才感觉到,原来她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大方,原来那些充满了客套和礼节的话,她其实一句都不想说出口。
她不姓楚,也不姓韩,所以总觉得自己在这几个人当中是个外人,她在心里不停的告诫自己,人家对你好是人家的事,要是哪一天人家不对你好了,你也得接受。因为这些都是情分,不是本分。
她没有家人,在青竹村的三年,这个不是她家的地方,却给了她好久都没感受到过的家的温暖,所以,如果可以,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放弃。
说她占便宜也好,说她抱大腿也好,就这一回,她不想再顾忌外人的眼光了。
爱说说去,反正,她要跟他们一起离开。
楚绍有楚绍的顾虑,温秀薇其实也有温秀薇的顾虑,按照温秀薇的情况,她也应该好好的待在青竹村,要是她父母回来了,他们第一个找的人是她大伯,而只有她大伯知道,她现在是青石镇的知青,如果她走了,她父母就算回来,也决计没法在茫茫人海里找到她了。
一边是许久不见的父母,一边是跟她刚认识三年的楚酒酒等人,温秀薇只思考了半秒,然后就做出了决定。
勾勾唇,温秀薇也推开了大门,越过一众看她看的呆了一瞬的解放军战士,她脚步轻快的回到了楚家。
刚进门,她就对卧室里的楚酒酒喊道“别只收拾你的那些玩具,冬天夏天的衣服都带上,书本就不要了,那些首都也有得卖。”
很快,卧室里传来楚酒酒的回应“知道啦”
别的人听说自己被平反,收拾东西的速度堪称光速,也就韩家人,好几个小时都没结束,晚上九点多,他们终于把一切都处理好,然后,带头的军人看着这六个老的老,小的小,大包小包如同举家逃难一样的架势,最令他无语的,后面那个长得最结实的半大少年,手里竟然还提了两只鸡
带活鸡上飞机,这也算是头一回了
楚酒酒看他的眼神一直落在大黄和二黄身上,她还有点忐忑。楚绍去大队长家,把自己家带不走的东西都送给大队长了,房子还是楚绍的,他把门锁上,别人就进不去了,别的都好说,问题是院子里的两只母鸡,楚酒酒对它们已经养出了感情,现在二黄都不下蛋了,如果送给大队长,他肯定扭头就把二黄宰掉吃了,楚酒酒不舍得,楚绍只好把它们都带上。
能去首都养老,大黄和二黄的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好在,那人虽然看了半天,但他什么都没说,一辆车塞不下六个人,于是,韩爷爷韩奶奶坐在领头的那辆黑色小轿车上,楚酒酒等人,以及两只鸡,就坐在后面的军车上。
机场在军区里面,如今民用机场都没建起来,他们只能在部队里登机,楚酒酒还没意识到,这就是传说中的私人飞机,她只觉得这飞机有点破,跟她在电视剧里看到的豪华头等舱根本不一样。
小时候没坐过飞机,这一次也算是她的初体验了,楚酒酒扣好安全带,然后撑着下巴,望向外面。
如今是晚上十二点,窗户外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等飞机起飞以后,楚酒酒才看到了地上的点点灯光,很少,一闪一闪,就像天气晴朗时,缀在夜空中的细碎星星。
心念一动,楚酒酒突然感到一种很莫名的情绪从心中淌过,只一瞬,然后就消失了。
有些事情,不到真的发生的时候,身体是不会做出反应的。楚酒酒以为自己不会怀念这个养育了她五年的地方,但事实上,当飞机起飞的那一秒,当她从上往下俯视这片大地的那一秒,她还是无法克制的感知到了什么。
似乎,是脚下的土地在跟她说再见。
极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楚酒酒抿起唇角,韩生义坐在她身边,看见楚酒酒脸上有细微的情绪变化,他不禁问了一句“怎么了”
楚酒酒扭过头,望着韩生义,她笑了一下,“我刚才突然想起来,在这住了这么长时间,我一直都没爬到过山顶。”
韩生义神色有些变化,他张开嘴,还没说话,然后,楚酒酒又对他笑了笑,“没关系,以后回来的时候,再爬就是了。”
望着她勾起的唇角,韩生义也轻轻的笑了一下,“嗯,早晚会再回来看看的。”
青石镇。
青竹村。
这六个字,代表着他们前半部分的青春和童年,有苦有辣,有甜有咸。青石河的河水永远都不会再回头,他们的人生,也是永远都在向前走,河水终归大海,而人,总会重逢。
楚酒酒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她靠着韩生义的肩膀,韩生义头贴着椅背,越过楚酒酒的侧脸,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明明是一片黑暗,但他好像能看到极远的地方。
良久,韩生义慢慢扯起嘴角,反光的玻璃上,映出他此刻的神情,说不上可怕,只是让人觉得很冷。
飞机嗡嗡的,楚酒酒睡不好,她动了一下,眼睛却没睁开,被她蹭到,韩生义收回目光,很晚了,他也觉得有点困了,慢慢的,他也闭上了眼睛。
现在的飞机没那么快,从青石镇到首都,足足飞了四个多小时,楚酒酒等人下来的时候,都已经是早上五点,天都亮了。
在飞机上没人睡得好,像韩爷爷和韩奶奶这样的,又因为太兴奋了,一分钟都没睡过,走下台阶的时候,韩爷爷跟韩奶奶紧紧的挽起手,他俩心情都很激动,既想哭,还想笑,韩生义在后面,扶着他们两个,免得他们腿脚不便,摔到哪里。
时隔七年,楚绍又回到了首都,他心里感觉也挺复杂的,至于温秀薇,她倒是没来过首都,但看周围这几个人的表情,她就忍不住的替他们叹了口气,是替他们高兴,也是替他们感慨。
如此一来,心里只有郊游般感觉的就剩楚酒酒了,她从下了飞机就不停的张望,假如大家能听到她在想什么,那一定是这样的。
哇,首都耶
哇,大楼耶
哇,中山装耶
早就有人在这里等候了,一群中年男人,都穿着差不多的衣服,全是中山装,他们看见韩爷爷从飞机里走出来,全都激动无比,韩爷爷跟他们挨个的握手寒暄,有几个激动的,还直接掉了眼泪。
楚酒酒在一旁看着,韩爷爷跟他们说了一会儿话,然后,那些人就要带韩爷爷离开,说是让他去见什么人,韩爷爷也答应了,然后,他转过头跟韩奶奶说“你先回家去,休息休息,等晚上我再回来。”
这次迎接韩爷爷的人里,有韩奶奶熟悉的面孔,以前她看见这些人的时候,不管心里什么想法,面上都要带笑,但现在,她只随意的看了一眼他们,然后就招呼身后的孩子们。
“走,咱们回去。”
韩奶奶是这个态度,但没人怪她,任谁经历了那种对待,都不会再跟以前一样,对谁都能笑脸迎人了。
平反以后,韩家的房子立刻就被收缴了回来,也是他们家运气好,这房子没分给别人,一直放在这里落灰,所以才能这么快的归还。
房子是回来了,但里面的东西,早就被别人搬走了,别人带他们来到门口,他抱歉的说道“家具还有一些,床也还在,就是您家里的摆设,都被收走了。我跟上面打了报告,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出来,您先凑合着住,需要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这是一栋三层小楼,占地面积不是特别的大,也有一个院子,院墙还是欧式的铁栅栏,楚酒酒一看见这房子就兴奋起来了,她东看看,西摸摸,摸着外墙上的砖,就像是摸三岁小孩的头,那叫一个爱怜。
这房子有历史,而楚酒酒就喜欢有历史的东西,大家都知道,也不管她,楚绍和韩生义把东西放进屋子里,一推开大门,里面那种腐朽的尘土味儿就扑面而来了,屋里明显被匆匆的打扫过,所以地上不怎么乱,只是很空,非常空。
黄花梨长椅不见了,贵妃榻也没了,地上原本有米白色的方砖,现在全部消失,也不知道那些人撬走瓷砖是为了什么,觉得它们资本主义气息太重,还是想掩盖掉这里曾被一通打砸的事实。
这是韩生义曾经的家,可再进来的时候,他又觉得无比陌生,抿了抿唇,他率先走进去,找了一个没那么脏的地方,然后把包袱放下了,楚绍见状,也跟着走了进来。
韩奶奶还在跟接待他们的人说话,那人把房子的情况介绍了一遍,总体而言,就是能住,不过得添不少东西。他还特意告诉韩奶奶,不要担心钱的问题,当时抄家抄走的东西,都会再还给他们,包括钱。
韩奶奶听了半天,两人走到厨房里,这边也是一层厚厚的土,顺着窗户往外望,楚酒酒和温秀薇站在院子里,正不知道说着什么,确认就剩他俩了,韩奶奶问对方,“同志,谢谢你,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我想再跟你打听一个人,你知道阮梦茹吗”
那人愣了愣,他知道,就是因为知道,他才觉得尴尬。
“老夫人,我知道您想问什么,这”纠结了一会儿,他压低声音,“她现在已经改嫁了,还生了一对龙凤胎,她跟您家,已经半点关系都没有了。”
这就是一句安慰的话,怎么可能半点关系没有,只要韩生义还在,那她就永远都跟韩家有关系。
改嫁了,还生了两个孩子,看来她过的挺好啊。
韩奶奶想破口大骂,可就在这时候,楚酒酒推门跑了进来,“韩奶奶,咱们把大黄二黄养在院子里吧,对了,你饿不饿,哈哈,不用告诉我了,大早上,你肯定饿了,我去给大家买早点,老味早点呀,我早就想尝尝了,大包子,油条,豆汁儿,油饼,炸糕”
楚酒酒风风火火的进来,又风风火火的出去,一边数,她一边找人,看见韩生义,她赶紧喊了一声“生义哥,都留给楚绍收拾,你别动了,走,咱俩出去买早点去,你以前住在这里,肯定认路。”
楚酒酒声音挺高,同时速度也挺快,韩奶奶听着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再一扭头,她已经拽着韩生义跑出去了,她看着窗户不出声,过了一会儿,还是人家叫她。
“老夫人”
韩奶奶回过神,刚刚心里突然冒出的仇恨,就这么消失了,她慈祥的笑了笑,“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家里孩子小,每天都这么闹腾,也不懂规矩。好了,咱们出去吧,家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法给你泡杯茶,买东西的事就不劳烦你们了,让我家孙子们去就行,来来来,咱们出去等着,你跟着忙活,早上肯定也没吃饭。没事,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
韩奶奶先走出去,剩下的那人则非常奇怪,他挠了挠头,纳闷道,韩庭辉老同志不是就韩生义一个亲孙子吗,怎么又多出来一个,还多了两个这么大的孙女。
等回去以后,他要好好问一问,以后没有意外的话,他就要为韩部长效力了,连韩部长家里有几口人都不清楚,那怎么行。
走在首都的街道上,楚酒酒十分开心,她跟韩生义说刚才观察到的东西,“院墙风格很古典,这房子少说得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了吧,五六十年前,新中国都没成立呢”
韩生义笑了一下,“1902年建好的,后来又重修了好几遍,最开始的时候,这栋房子是一个北洋军阀用来安置他的五姨太的,那个五姨太留过洋,喜欢欧洲的风格,房子换了好几任主人,不过这一点一直都没动过。”
楚酒酒听的惊叹,“哇,五姨太,这人可真能娶。等等,1902年的话,清政府还没灭亡呢,连光绪都还活着呢这房子是古董啊,不能动,以后绝对不能再动了,再放上四五十年,到时候,国家就会出钱帮忙修缮了,还要在你家门口挂上一个小铭牌,写上某某故居的字样。”
韩生义嗯了一声,“现在挂是五姨太故居,要是再等四五十年,那八成就是韩庭辉故居。”
楚酒酒“那可不一定,韩爷爷身体好着呢,活上一百年不是问题,一百一,大概要努努力。”
韩爷爷如今六十出头,保养得好,又有楚酒酒的项链助攻,还别说,当个百年老寿星,指日可待。
国营饭店离他们住的这条胡同有点远,路边也没有卖早点的小摊,他们只遇上了两个偷偷卖大饼馒头的,楚酒酒对干粮不感兴趣,他们就没买。
来到国营饭店,结果还要排长队,但只要有人聊天,再长的队,也不会无聊。
现在楚酒酒眼里,韩生义就是个首都通,虽说他都离开六年了。楚酒酒好多问题想问他,问了几个著名的景点,发现韩生义也没怎么去过以后,她停顿了一会儿,又想到一个问题,“生义哥,南市口胡同这个地方地段怎么样,算是市区吗”
她对首都地段一点都不熟悉,所以听说韩家住在南市口胡同的时候,她也搞不懂这到底算几环内。楚酒酒忽闪忽闪的眨眼,韩生义一看就知道,她具体想问的不是这些。
“算吧,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楚酒酒抿唇,都说首都房价贵,她想看看韩家这栋小洋楼能价值多少千万嘛,要是二环内,那她刚刚摸过的砖头,就相当于是金子了。
想起那个著名的地标,楚酒酒说道“我好不容易来一趟首都,想去故宫看看,生义哥,从这里去故宫怎么走,一个小时到的了吗”
前面的队伍挪动了,韩生义一边往前走,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她,“用不了一个小时,从家里出来,你往东面走,看见河以后拐弯,那个红色的城墙,就是故宫。就是不出门,在家里,你也能看见东华门城楼的角,你想去的话,过几天等个人少的时候,我再带你去。”
韩生义跟着队伍往前走,半天没听见楚酒酒的回应,他不禁回过头,然后发现,楚酒酒正震惊的看着自己,她半张着嘴,嘴里足足可以放下一个鸡蛋。
韩生义“你怎么这个表情”
好半天过去,楚酒酒把想尖叫的冲动压回去,她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没什么。”
她就是觉得,贫穷抑制了她的想象力。她已经很努力的去想象房价了,结果只能停留在千万这个层次上,是她低估了那栋小楼的实力。
岂止千万上亿妥妥的
想到这些,连即将能吃到嘴里的油条豆浆她都不觉得香了,楚酒酒在心里默默流泪,为什么他们家没有这样一栋寸土寸金的房子呢。
楚酒酒在这边跟普通民众一起排队买早点,而另一边,韩爷爷正在跟几个老朋友安静的享受早茶。
首都的粤式酒楼不多,这是数一数二的一家,虽然也是国营,但因为来吃饭的很多都是高官,所以服务人员态度很好。
他们正说起一个人来,这还是韩爷爷提起的,他想替楚绍和楚酒酒打听一下。
“楚兴华,你们谁认识,我在青竹村的时候遇见了他孙子孙女,他们也是过去避难的,楚兴华儿子有出息,就是太忙,俩孩子基本就托付给我们老两口了,现在这俩孩子,在我老伴眼里,跟掌上明珠一样宝贵。我都得靠边站了。”
别人以为韩爷爷开玩笑,还笑了两声,却不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饭桌上,有个人认识楚兴华,只是不怎么熟悉,“我知道他,以前也是个军区总司令,最近没听到他的消息,应该是上面还没想起他来。老韩,汪家你知道吧,汪春生好多年前跟他是搭档,你去问问他,兴许能有消息。”
提起汪春生这个人,另一人也有反应了,“哦,楚兴华,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呢,原来是老汪总提的那个搭档,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他们家住在什刹海那边,他家的四合院我还去过呢,特别大,院子里有一棵人都抱不过来的大树,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人都找不着了,还管树干什么,韩爷爷扭头,问上一个说话的人,“汪春生他不是比我下放的都早,他也回来了可我没在报纸上看到消息啊。”
那人回答“害,特别巧,他跟你前后脚被平反,也就是前两天吧,刚回来,你想见他,就这两天去吧,再过一段日子,不管你还是他,都没时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楚爷爷的四合院,韩爷爷的小洋楼,还有温家的跨国产业
楚酒酒酒酒这个名字已经配不上我雄厚的财力了,以后请叫我富婆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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