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皇帝140

    方从哲在周嘉谟告知他处理结果的时候,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不出来话。

    周嘉谟安慰他道“陛下允你致仕且保留东阁大学士,实在是不想你为大明辛苦几十年,晚年没了下场。”

    方从哲擦干净眼泪,抽噎着对周嘉谟说“陛下太心软了,这样怜悯老臣的处罚,怕是以后难压住有不轨之心的歹人。”

    他抓住周嘉谟的手,“我无能,应了神庙没护好先帝;应了先帝,现在反是要陛下护着我。我愧对安邦顾命大臣的名号啊。你一定要多活几年,护住陛下啊。”

    周嘉谟拍拍方从哲的手,心里叹息他的糊涂,陛下心善却不软弱。不论内外,能欺到陛下头上的人怕是还没有呢。

    “你放心好了,我们余下的这十四人,一定不会辜负先帝的托付,护好天子的。你回乡以后便关门度日,不要再讲学了。”

    方从哲早知道天子不喜在家讲学的人抨击朝政。昔年他在国子监做祭酒后返乡,那十五年也曾交游广阔。如今得了天子宽大处理,哪里还敢有像既往那样过日子的想法。

    “明卿兄,你放心,我返乡就紧闭柴门,督导孙子科举。”

    “那就好,那就好。千万别参与地方之事。”周嘉谟想想提醒方从哲,“也别参与海商之事。海商的任何礼物你都不能收的。免得最后成了他们的挡箭牌。到时候可就没人能去天子跟前为你求情了。”

    方从哲一愣,他在海商那里是有干股的。

    周嘉谟从方从哲来不及掩饰的眼神变化,扑捉到他参与了海商之事是属实的。

    “中涵,你若信我之话,便趁着这致仕之际与海商断了沟通。银钱多少是够呢。陛下给你保留了东阁大学士,已经使你晚年可以无忧生活。你若是存了为儿孙积攒银钱的心思,一旦成为陛下处置海商的挡箭牌,使得东阁大学士的名头不保,你就是赚了金山银山,你儿孙也无能守住的,还可能白白搭上一家人的性命。你该及时抽身退步了。”

    方从哲的儿子就是一个眠花宿柳的纨绔子,孙子看资质能中举也就不错了。他是有为儿孙多积攒一点银钱的想法。但他也明白,一旦从首辅的位置退下来,所有的事情都得重新再考量。

    他的犹豫落到了周嘉谟的眼里,周嘉谟就说“中涵,你若是舍不得银钱,日后儿孙被海商之事牵涉流放、甚至死于非命的时候,莫要后悔今日没听我的劝告。”

    周嘉谟起身便要离开内阁的值房。

    方从哲赶紧站起来对周嘉谟行礼,“多谢明卿兄提醒,我便从听你的警示。即便只有大学士那一份优抚俸禄,也够他全家在乡间度日的。”

    周嘉谟拍拍方从哲的肩膀,“去谢谢天子,他为你肩负的太多了。”

    方从哲送走周嘉谟,就在内阁值房发呆。叶向高等人离开内阁的时候都没有打扰他。

    日暮了,快起更了,值夜的官吏秉烛而行的亮光惊醒了他。他恋恋不舍地巡视这暗夜中留下自己一生最美好时光的内阁值房,直起腰身抖抖袍袖,迈步去乾清宫求见天子。

    曹化淳得了小宦官的禀报,立即拿了一个檀木盒子出来见方从哲。

    “方首辅,陛下等了你很久,没等到你过来,就去东六宫去探视生病的信王了。留话让你好好保重,说是谢谢你这一年多的扶持。”

    方从哲打开檀木小盒,就着小宦官的羊角风灯看清了里面的东西,老泪再度纵横。

    “替老臣转告陛下,若是再给老臣一次选择的机会,老臣仍是要选让陛下回京的。”然后把檀木盒子塞入袖笼,对着乾清宫抱拳躬身到底。

    “老臣谢陛下爱护。”

    曹化淳忙让开身子。等方从哲转身要出宫的时候,吩咐小宦官持灯相送。然后看着些微光亮下佝偻着身子、踽踽独行的昔日首辅,一种说不上来的凄楚、悲壮的感觉让他有些视线模糊。

    内阁首辅在天子回京以后就致仕的内幕,很快朝廷官员都知道了。刘一燝等四人被吏部下文申斥并罚俸,也随着传遍了朝堂。天子压着不开大朝会,理由是文华殿和乾清宫都在翻新,要尽快搞好以便举行殿试。

    张问达压制都察院的御史们,任何人不准上折子参劾内阁阁臣处理结果。激得御史们围住他质问不休。

    “方从哲明明是欺君之罪,怎么可以致仕了结”

    “内阁应该全体下狱治罪。”

    “崔景荣也该下狱论罪。”

    张问达在都察院瞪眼,“方从哲欺君是为了个人谋利吗你们愿意天子南下平叛忘记武宗是因何辞世的了

    天子陆上对辽东、对蒙古人大胜而归,可有人能水陆作战都胜吗

    让天子回京有什么错误的”

    有人不甘心地说“天子得知了奢崇明叛乱之事也没有南下啊。所以内阁是揣摩错了天子。”

    张问达看向发话的御史,心里记住此人。冷笑道“你揣摩圣心倒是厉害。我荐你去做首辅可好”

    围在张问达公房里的御史立即大多作鸟兽散了。

    天启帝的阁臣是那么好做的恨不能把御史折腾死的天子会要御史出身的阁臣每次御史“作死”弹劾后,天子必然把御史派去各省巡查,恨不能把在籍官员向上的祖宗八代、向下的八个月孙子都查个底掉。

    别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科道既往多么强颈啊,被天子“哄骗”到都察院之后,既往的科道权利随之消散。御史以前只管上弹天子、下劾百官,风闻奏事,哪里会管是不是符合事实。结果现在和刑部差不多了,要弹劾之前得先做一番调查,不准听风就是雨的。

    不提也罢。

    可留下来的这几个都是硬骨头了,坚持一定要上折子弹劾,认为方从哲论罪该流放。

    张问达对此也没有办法,劝阻不听、压制不住,想上书就上呗。要是他真的能够在都察院一手遮天,可能明儿就得步方从哲的后尘致仕了。

    让张问达来说天启帝,那就不是个好侍奉的皇帝。往上数朱家的五代、甚至十代,除了成祖就没人比他的主意大。关键的问题是天子有足够的能力,两度出兵都仅用了五万禁军,就把辽东和西北安定了。

    至于官员大幅度调整薪俸、全面核实隐田、征收商税等举措,得利的是天下的百姓和官员,富的是国库、强的是朝廷。倒霉的宗室,咳咳咳,那就不能去想了。

    若是自己纵容都察院的御史在大朝会上与天子对恃半天,回头天子又该给都察院找事儿的。前几次天子要核查隐田,搞得他的都察院剩不下十个人。今年因为地动的州府多,要赈灾的地方也多,都已经派出去少一半的御史去做监督了。夏税很快要收了,都察院必须得留够了各道的监察御史去巡视呢。

    礼部没有尚书,仍旧是礼部左侍郎公鼐兼职。都察院的御史大多被张问达镇压下去安静了,礼部和翰林院反倒有数人跃跃欲试要上折子弹劾方从哲。公鼐拿到弹劾折子才发现,那就是要置方从哲与死地的。

    从万历帝晚年的吏治等开始弹劾方从哲这个首辅,一直到致使泰昌帝送命的“红丸案”,饶是公鼐也算耿介的秉性,看了折子之后,都觉得上折子的人太过了。按折子上所书,那方从哲的罪行不是止步在削籍为民、流放,而是重到了该砍头的程度。

    公鼐没办法,特意去请教了周嘉谟和黄克缵,询问天子为何还给方从哲保留了东阁大学士的头衔,为何对几人的处罚名头是“欺君”,最后结果却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还把礼部以刘宗周为主的弹劾折子给二人看。

    周嘉谟看了以后说道“刘宗周此折子求全责备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是温体仁和周延儒的文章就有些牵强附会了,甚至有借方从哲之事在天子跟前出名的味道。”

    公鼐能拿到这些折子,也是张问达让他先私下与刘宗周、温体仁、周延儒先谈谈。天子不想此事再起波澜,张问达也希望此事能够尽快过去。就像天子所言,若是方从哲被问罪,以后首辅做事都从抱全自身的角度着想,国事被误指日可待了。

    黄克缵却说“温体仁、刘宗周到了御前也无所谓。但是以陛下爱才之心,周延儒会一跃而起。”

    周嘉谟一笑,对公鼐说“你劝阻不了就把他三人的折子正常送上去。老夫相信陛下不会被周延儒的状元名声迷惑。他与温体仁邀名之意太明显了。

    至于温体仁嘛,他与熊廷弼是一科。二十多岁中进士的人,这五十年下来,老夫见得多了。难道各个都如崔景荣看看熊蛮子,那才是真有大才之人。

    孝与,你不要太在意这些。遇上比你科举顺利的人,心气先就弱了三分。你是帝师。你看陛下是几岁启蒙的,什么时候出阁读书的。

    要老夫来说,你们这一对师徒才最配。”

    周嘉谟的话并没有开解得了公鼐应了做礼部尚书,但他与刘宗周等人谈过以后,把三人的折子递上去,却如水底沉石没收到天子的一点儿回应。

    天启帝拿出绝招“留中”,把所有弹劾方从哲等人的折子打包处理了。等到殿试的那一天,朱由校一边看参加殿试的贡士答卷,一边对周嘉谟道“将周延儒外放,从县令做起。与温体仁一起外放去西南。”

    周嘉谟回头看看身后跟着的吏部左侍郎朱国祚。

    朱国祚上前对天子说“陛下,周延儒是万历四十一年的状元。他现在是正六品的右中允。”

    “朕想好好栽培他,明卿不也是从西南做起来的”

    周嘉谟心里想对二人说声恭喜,恭喜你们俩终于进到天子眼里了。西南继奢崇明反叛之后,贵州水西土司彦也紧随其后造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延儒1593年1643年,万历四十一年1614年三月,会试高中第一,获会元。一月后参加殿试,又一举夺得一甲第一名,成为状元,时年21岁。连中二元,少年得志,走马京城,中状元入翰林院为修撰。

    温体仁1573年1639年,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进士,改任庶吉士,授予编修官。

    刘宗周15781645,明代最后一位儒学大师,1601进士。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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