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壁与苗家来往,给的东西都不会太超过他们的消费能力,这次提来的东西也是,烟是码头大众抽的普通烟,酒是散装的高梁酒,布料是家织的粗布,便是熟食,也是捡了相对便宜的猪头猪脚买的。
竟管如此,他带来的烟酒,苗大柱也不舍得吸喝太多,之所以吃过饭倒头就睡,当然不是李凤丫说的喝醉了,而是趁着休息想躺床上歇一歇。另外就是避开沈壁,让老婆儿子出面讨些好处。
妇人孩子最是难缠,妹夫纵然心里不满,还能跟他们计较不成。
他算盘打得溜,往常也就算了,沈壁看在去逝妻子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今儿心里是真恼了。
以往他们夫妻带着两个孩子上门,对小瓒一副亲近模样,每每都是极力要求外甥来家小住。
所谓最亲不过娘舅,正好他这次的任务确实是危险重重,将孩子送来,一是满足一下舅兄思念儿子的心情,二是万一他有个什么,亲舅舅呢,儿子能得到妥善的照顾。结果呵呵,沈壁心里只余冷笑。
掏出两块大洋,另拿出一叠法币递给苗大柱,“大哥,这是我跟尾巴和胖墩买鹦鹉的钱,你收好。”
苗大柱拿着钱有一瞬间的迟疑,收还是不收收,看妹夫此刻的表情,心里是介意了。可要不收罢,不舍啊,到手的东西哪能让它飞喽。
想着,苗大柱朝妻子使了个眼色。
李凤丫跟他夫妻多年,丈夫的心思摸得清清的,斜晲了丈夫一眼,伸手夺过钱,一边把银元揣进兜里,捻指数过一张张法币,一边笑道“凭咱两家的关系,按理嫂子不该收这钱,可是家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穷啊,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再加上城里的物价突突上涨,没这钱日后还不得上门麻烦妹夫。”
“倒不如,大嫂今个儿厚着脸皮收下这钱。不过,”法币数完,李凤丫诧异道,“妹夫,你是不是算错了,那东城花鸟市场的掌柜,可是出价五个大洋呢,这也太少了点。”
“大嫂,捡拾鹦鹉,小瓒也有份。”
李凤丫“”
往常沈壁何曾算得这么精细。
李凤丫跟苗大柱对视一眼,再看手里的银钱,便觉得咬手。
沈壁可没给他们反晦的机会,一手抱起谢瑶,一手提着藤箱,“小瓒,谢谢你大舅、舅妈、表哥、表姐这段时间的照顾。”
“谢谢大舅、舅妈、表哥、表姐”对着舅舅弯腰躬身一礼,沈瓒小跑着追上沈壁,拽住了他的西装下摆。
“妹夫,”李凤丫急了,一把拉住沈壁手里的藤箱,“呵呵,这么急干什么,来了半天了,连口茶还没喝呢。苗妮、苗妮,快去给你姑父烧口水喝。”
“别了。”沈壁不好跟个妇人拉扯,遂看向苗大柱,一想到儿子差点在他家里丢了性命,沈壁心下便怒火腾起,他不介意撕破脸,真的。
看出沈壁眼里的冷笑,苗大柱脑袋急转,尾巴也是一脸愕然,这跟他娘说的一点也不一样,姑父来了,一没提表弟衣服、干活的事,二没说跟人打架生病什么的,先前一家人想好的所有说词全无用处,看姑父的样子,倒是心生芥蒂,记恨在心了。
脑袋一热,他叫道“姑父光看到沈瓒在我家受了委屈,咋没想想,他带着你朋友、同事的电话地址,在我家那么困难的时候不说出门求助,连跟我父母吱一声都没有,又哪里将我们当成亲人了”
朋友同事的电话地址沈壁懵了一瞬,转而似想到什么,一把甩开李凤丫,放下谢瑶,打开藤箱,一眼扫过衬布上换过的线,心下一咯噔,抬手撕开衬布,一一摸过,没有。
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脸色苍白如纸,完了他死不足惜,同志们
“爸爸,”沈瓒见此,忙道,“那纸条被瑶瑶吃了。”
谢瑶“”
我没有,不是我。
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从沈壁耳边远去,半晌,他抬头看向儿子。
沈瓒连连点头。
缓缓吐出憋在心头的一口气,沈壁转瞬恢复了冷静,曲指轻敲了谢瑶一记,他斥道“便是饿得很了,也不能乱吞东西啊这次还好,下次万一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拉肚子怎么办”
谢瑶“”
她确定了,眼前这对父子,不管大的还是小的,一个比一个腹黑。
“大哥,”合上藤箱,沈壁再看尾巴彻底冷了心,“尾巴也不小了,大道理也不用多说,这种偷窥的行为,实在要不得。继续下去,哪天撞在别人手里,轻则一阵毒打,重则一场牢狱之灾是避免不了的。”
“沈壁”李凤丫气红了脸,双目怨毒道,“有你这么说自家侄子的吗你咒谁呢我儿子比你教养的小崽子好一百倍,便是沈瓒吃枪子,你们沈家一门死绝了,我家尾巴也能长命百岁”
沈壁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强忍着心中的暴戾,他连个眼尾都没给李凤丫,只目光冰冷地盯着苗大柱道“我是不是糊说,大哥常年在码头做事,最有发言权。”
苗大柱一张脸在沈壁高高在上的俯瞰下,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拎起木棍,就打向了尾巴,“我让你不学好,连表弟的箱子也敢翻,让人家当贼骂不说,还让老子跟着你一起丢人,被人看不起”
沈壁轻轻摇了摇头,苗大柱这么教育孩子,日后他可不敢让儿子跟尾巴来往,焉知尾巴不会对儿子怀恨在心,暗下黑手。
他不知道的是,沈瓒生病期间,尾巴已经下过几次黑手了。
两人一鸟走出棚户区,沈壁带着儿子、谢瑶坐上电车,回了北城的机械厂家属院。
“小沈回来了,咦这是小瓒,”楼下的大爷看着面前黑瘦的孩子,简直不敢相信,“不是去他舅舅家了吗难道”
不会是在他舅家被人贩子给拐跑了,刚被沈壁寻回来吧。不得不说,大爷的想象力真丰富。
“呵呵”沈壁不相信大舅哥那人,会就此跟他家断了往来。为免他们日后找来败坏了自己跟儿子的名声,还是先下手为强吧,“也是我不好,没想到物价上涨的这么厉害,便给了十个大洋的生活费。”
在此之外,他还另存了一笔,若是那天他在宴宾楼有个万一,这笔钱会有易安或别的同志转交给苗大柱。
“原还想着便是一家吃用,也搓搓有余了,哪知连半月都没撑过。眼见断了顿,小瓒便把自己的衣服给了他舅妈,换了些黑面、麦麸,免强让一家人一天两顿地混个水饱。”
“十个大洋”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现在的通用钱除了银元、金条,还有法币、金圆券、银圆券、关金券、流通券以及各种商业银行、殖民地银行、钱庄、票号发行的纸币、庄票等。此资料来自百度
在这些金钱中,金条和银元最受欢迎,法币次之,其他的随着物价的上涨,贬值得厉害。
十个大洋在一个月前,能买粗粮上千斤。上千斤粮食,一家就算有十几口,也能熬过整个春季,哪还用得抵当了小孩子的衣服。而且,若是没有记错,小瓒的衣服都不便宜吧。
“衣服没了就没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这孩子被我养得娇了些,被人对着脑袋捶了一顿,当晚就病了,他舅家请不起医生,就那么躺在家里熬了几天。唉幸而命大,不然”沈壁一脸黯然地挥挥手,“不说了不说了,反正都过去了,陈大爷,我先带孩子回去弄点吃的,等会儿再带他去澡堂洗个澡,买几件衣服。”
“行行,快去吧。”陈大爷满眼怜爱地揉了把沈瓒的头,目送着父子二人上楼,背着手一边往家走,一边喃喃道“可怜呐,这哪是什么娘舅,地主财狼亦不为过”
谢瑶抬头瞟了眼沈壁,对这位唱作俱佳的男人,她真心服了。
屋里,沈壁前天回来就打扫过了,三室一厅一厨一卫,干净整洁。
谢瑶搭眼一扫,严重怀疑男人有洁癖,没看瓷砖缝里都没有一点灰尘。
放下谢瑶和藤箱,沈壁领着儿子进了书房,当着谢瑶的面将门关上,他飞速地取了纸笔给儿子,“小瓒,纸条上的内容,都还记得吗”
“记住了,每天晨起睡前,我都有默记一遍。”
沈壁提了一路的心,陡然一松,捏了捏儿子的小脸,“乖儿子,爸爸要谢谢你。”
沈瓒抿唇害羞地笑了下。
留了儿子在书房里写名单和联络码,沈壁出来,打开茶几下面的抽屉,抓了把王阿婆给的南瓜籽放在碟子里,端给谢瑶,然后去厨房拔开煤炉,坐上一壶水。
“爸爸,我写好了。”
父子俩神神秘秘的,谢瑶很是好奇,她双翅一展扑到沈瓒怀里,伸爪勾住他的衣服,扭头朝他手中看去。
刚扫了一眼,谢瑶便被沈壁拎着脖子给丢在了长毛地毯上。
“嘎,坏蛋。”是那天的名单,原来小瓒还是个过目不忘的小神童啊。
沈壁没理她,接过儿子手中的纸条,进了书房,关上门。
仔细与记忆里的内容做了下对比,没错。
扣开书桌的抽屉底板,小心地将纸条放进里面的夹层里,再把底板扣上,沈壁方长出了一口气。
水烧开,沈壁给自己泡了壶茶,给儿子和鹦鹉各泡了杯米糊。
“先吃点垫垫,晚上带你们去大饭店吃肉。”
市面上不管是精米白面,还是鸡鸭鱼肉都紧销得很。这会儿去百货商场购买,米面还好,只要出得起价。肉,一斤难求。
想给孩子打打牙腻吃顿好的,唯有去那些有门路的饭店了,比如中午南城门口的那家面店。
带着衣服、搓澡巾、毛巾和肥皂到了澡堂,谢瑶说什么也不愿意进去。笑话,她一个大姑娘进去,难道要看一群老少爷门光腚吗。
沈壁见谢瑶双翅捂脸,猜测道“你这是害羞了”
“瑶瑶是公的,大家都是男生,害羞什么”沈瓒反驳道,“一定是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一起洗澡,吓着了。”
沈壁斜晲了眼儿子,“我要的是单间,就你我外带一个它,有什么害怕的。”左会长偏疼自己养的鹦鹉,那是走到哪带到哪,什么样的场面它没见过。
“嘎不,我不要进去。”谢瑶挣扎着连连摇头。
沈壁无法,只得将她托付给澡堂的老板。
从澡堂出来,谢瑶就被沈壁区别对待了,他找澡堂老板要了个纸袋,将谢瑶往里一丢,伸直胳膊拎着,离身远远的。
谢瑶“为毛”
沈瓒小脸红红的,双眼闪躲地避开了谢瑶的目光。
“呵”沈壁冷嗤一声,毒舌道“我说你怎么矫情上了,死活不原意进去洗澡,原来是想留着一身血肉养虱子呢。”
“虱虱子”谢瑶惊呆了,尖叫道,“你说我身上长了虱子”
沈壁“哼”
瞬间,谢瑶感到身上无一处不痒,“啊回去回去我要洗澡,我要洗澡。”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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