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糖完全没注意到有只手扯住自己的嫁衣衣摆, 他只顾着擦相框。
糊在玻璃相框上的鲜血很厚很稠,季糖费了好大劲, 终于将鲜血一点点地擦干净, 照片中的人逐渐呈露而出。
这同样也是一张遗照。
照片里的青年年轻极了,皮肤苍白,面容清俊。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眼角微弯,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温柔之意, 像一缕温暖的春风, 全然没有傅临山的那种冰冷气息。
他身穿黑色中山装, 看起来是民国人。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职业。
季糖抬起手,帮青年抹掉最后一点鲜血。照片内青年含有笑意的眼眸, 也在静静看着他。
季糖扬起唇角,柔声对眼前的照片道“裴先生”
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
裴白舟。
很好听的名字。
季糖话音刚落, 攥住他嫁衣衣摆的那只手,本想拉季糖进棺材, 可在此时却有点犹豫,手微微地松开。也就在这时,季糖往前走一步,那只手径直被扯断, 被拖出棺材缝。
这形成极为诡异的一幕。
少年的红嫁衣衣摆被一只苍白的尸手紧紧攥住。尸手是在生前被活活砍断的, 能看见横断面发黑的血管与血肉。
季糖并不知情。
他瞥一眼八仙桌后的黑色棺材。
按照a的任务, 他得进入棺材过洞房。
但季糖并不是那种莽撞的人, 不会一进来就急着打开棺材完全任务。他得观察清楚周围、弄清这个厉鬼的身世死因, 才敢于直面对厉鬼。
他借着唯一一根蜡烛的灯光,细细打量起这座庙宇。
庙宇除了有棺材、牌位之外,还有一个白色箱子。
可能是冥婚中的“聘礼。”
季糖摸摸自己的口袋。
如果硬要说,他也带了嫁妆。
几颗奶糖。
季糖眯起眼,走过去,将箱子打开。
箱子非常地破旧,他轻轻地一碰,箱子便开了。
出乎意料的。里面并没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只有一沓纸,纸写满密密麻麻的血字。甚至有些字是新写的,泛着骇人的血光。
他愣住,看清其中的字。
这些字都是重复的一句话。
带我走。
季糖翻到最后一页,仍是这句话。
看得出,这里的人每天都在重复写这句话。谁都不知道他重复了多久,等待了多久。
季糖忍不住疑惑起来。
这名厉鬼看起来很特殊。
季糖第一次见到有如此求生欲的鬼。
按理来说,三星厉鬼实力不差,为什么这名厉鬼不会自己离开
是不是这里有其他东西束缚着他
a派季糖作为正派去拯救它们,也一定有负面人物存在去摧毁它们。
没等季糖将这些纸放进去。庙堂的大门突然被撞开,季糖瞳孔一缩,他看见门外蹦蹦跳跳地走来许多小纸人。小纸人呈惨白色,密密麻麻地铺在地面。
小纸人看见季糖拿着纸,瞬间发出诡异尖锐的尖叫声。
它们冲过去,像虱子一般跳到季糖身上,强迫将纸放回箱子。
不愿意让季糖看见这类似求救信号的东西。
季糖皱眉。
他先将纸放回箱子,观察一下情况再说。
小纸人见季糖妥协,响起怪异的笑声,蹦蹦跳跳地离开庙堂。
季糖舒出一口气。
与此同时。他在箱子中找到一把小刀,他将小刀藏进袖口里,以防万一。
处理完这一切后,季糖转过头,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厉鬼和他的遗照。
下一刻,他头皮发麻。
季糖的遗照,又变了一副模样。照片中的人睁开了眼睛,眼睛没有瞳仁,只剩下惨白的眼皮。而且面色变得更惨白,甚至浮出骇人的尸斑,腐烂的速度似乎在加快。
然而另一幅厉鬼的遗照,变得更恐怖。里面呈现的人已经完全烂掉了,勉强看得出这是一张脸。
季糖忍不住想道。
如果随着时间增长,他的遗照也腐烂到像这名厉鬼这样,现实中的他是不是也真的会变成这样
这幅遗照像颗定时炸弹,时间流逝,危险越来越近,谁都不知会有什么危险。
季糖只能先执行任务。
打开棺材。
进去睡一夜,当作入洞房。
他依然没有注意到扯着自己衣摆的断手。
他蹲下身,看见棺材边缘沾染着鲜血,鲜血呈拖行痕迹,像有什么东西被扯出来。
里面有东西
季糖皱眉。
也对。
他冥婚中的夫君,裴白舟的尸体很可能就在里面。
季糖撸起袖子,试图着手将棺材板拉开。
棺材板像是用石料做的,很重,徒手抬不起来。得用手去往后推。
棺材露出一条足以容纳一人进入的小缝。
棺材很大很黑,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遗照内的人的腐烂速度在加快,而且庙堂里的气氛越发越诡异,门外甚至响起隐隐约约的铜锣敲打声,像有人在逼近。
季糖翻身让自己进入那条小缝中。他身材清瘦,进入的过程很顺利,并没有被卡住。
棺材很高,他进入后便猛地落在冰冷的石板上,磕得后脑勺有点疼。
他揉揉脑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视线内的尽是黑暗,空气间弥漫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季糖下意识地在棺材内摸索。
出乎意料间,他在自己身下摸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拿起一看,是一只血肉模糊的断手
断手并没有断手该有的样子,它血淋淋的五指,像带有生命般在季糖面前挥动起来。
季糖猛地将断手丢开。
断手撞在棺材壁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这些都是一些什么东西
季糖拧起眉。
与此同时。
他藏在口袋内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a来了新消息。
无论发生什么事务必请完成冥婚全过程
季糖一愣,想起什么。
他没有完成冥婚全过程。
而是直接跳过交杯酒、拜堂、就这么进入了象征着洞房的棺材
这在冥婚中大大的禁忌
季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将手机放回口袋,却无意触碰到其他东西。
季糖借着手机灯光,看见他身侧躺了一个人。
确切来说,是一具尸体。
他身穿民国常见的青色长袍,面容英俊,双目紧闭,嘴唇泛青。浑身僵硬地像块木头,一动不动地躺在棺材内。
裴白舟
季糖一愣。
手机再次响起新的提示音。
恭喜您成功召唤三星厉鬼裴白舟
姓名裴白舟
死因被人押到刑场,在众目睽睽之中,被人砍断头颅。他的生命与,都跌进腐臭粘稠的泥里,再也无法站起来。
职业擅长批判社会的民国作家。
我曾豁出一切与封建作斗争,为人们争取光明而温暖的世界。可临到最后,我也没能为这黑暗的世界发出一点声音。
该厉鬼拥有数个技能等待解锁
这名厉鬼,看起来是个大文豪。
写恐怖应该很厉害。
季糖忍不住想道。
不过目前最重要的事,还是先将这名厉鬼带出去。
一名曾与封建作斗争的人,为什么死后会被封印在冥婚场景内
冥婚可是封建文化的代表之一。
季糖放下手机。
旁边的人依然没有动。
而且季糖发现,本来还有一条缝的棺材板竟被关闭,彻底将整个棺材封死。
随着季糖呼气吸气,棺材内的空气越发越浑浊,甚至在减少。
季糖扭过头,瞥一眼身边的尸体。
既然他没有来得及完成冥婚全部流程。那他也得将眼前这最后的流程完成。
入洞房。
季糖想到这里,沉默片刻。
随即,他白皙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入洞房,怎么入
a没有给出关于入洞房的提示。
看起来,真的得按照这字面意思做。
季糖缩缩脖子,捂住自己泛红的耳朵尖,整个人不知所措。全然没有方才冷静的模样。
他眼前的青年,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没有意识,像只大型布偶。
如果季糖就这么入洞房。
先不说会有种欺负玩偶的感觉。
而且季糖本人也不好意思。
超级不好意思。
他根本不会做这些亏心事。
他在棺材内蜷缩起来,攥紧自己的嫁衣衣摆,脸颊泛红,整个人很不知所措。
季糖沉默很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
他在棺材内用胳膊撑起身子,向青年的那边挪近。棺材内很暗,导致他重心不稳,整个人猛地压在青年身上,双腿恰好靠在某个地方。
这敏感的姿势,令季糖的脸再红了红。
青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神色冰冷,彻底给季糖一种他在欺负乖小孩的感觉。
季糖qq
他半坐在青年身上,微微将身子往前倾,脑袋对着青年的脸。
青年很英俊,鼻梁高挺,睫毛纤长,五官间透着一股冷冰冰的气息。而且颈脖处带有一道很深的疤痕。看来这就是他的致命伤留下的痕迹。
要入洞房了。
季糖的脸很红,眼睛泛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紧张的情绪让棺材内的空气变得更加浑浊,如果季糖再不出去,恐怕会在这里窒息而死。
他搓搓手,准备开始自己想象中的那个洞房。
他低头,用唇瓣轻轻地触碰青年的唇尖,像蜻蜓点水一般,很快便松开。
这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是入洞房。
毕竟都亲了。
季糖认真地想道。
但他望着被亲了还一动不动的青年,一种奇怪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他好像真的在欺负乖小孩。
季糖伸手,碰碰棺材板。
出乎意料的,本该紧紧封死的棺材板,却莫名地能被推开一条小缝。
源自外面的血红色烛光,一点点地通过小缝漏入棺材中。
这条小缝足以让季糖出去。
季糖有点惊愕,转过头看向身后一动不动的青年。
“裴先生,是你帮我打开的吗”
青年没有说话,没有给季糖任何回应。
或许是因为季糖的亲吻。
季糖用力将棺材板再打开一点。
同时,他发现棺材板上贴有许多东西。
他拿出手机,借着手机灯光一照,整个人猝然被这些东西惊得头皮发麻。
全是血红色的符咒,像鱼鳞一般,密密麻麻地贴满棺材内部。
怪不得裴先生明明这么强大,却不能在此脱身。
季糖下意识地伸出手,试图将符咒一张张撕下来。
符咒有多少张,他就撕多少次,撕到裴先生能够不被镇压为止。
可当他想要撕下第一张符咒时,就碰到困难。
他攥紧符咒,用力地扯了扯,扯到手心泛红,符咒仍是像生长在棺材中一样,根本撕不动。
季糖“”
他可能得回家找人来帮忙。
季糖很不好意思地缩回手,对青年道“抱歉,裴先生,我自己一个人好像帮不了您您等等我。”
季糖费力地推开棺材板,从棺材中脱身而出。
他那身血红色的嫁衣在这几番动作的折腾之下,被扯得有点破,沾染着不少灰尘。
季糖半坐在空旷的庙宇中,气喘吁吁,脸颊带有淡淡的红晕。
他方才明明亲的是一名冷冰冰的鬼魂,可他的嘴唇却烫得很,那种奇怪的触感挥之不去。
季糖的脸更红了。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从庙宇中的一扇窗户向外看去。
天边已泛起淡淡金光。
天亮了。
季糖还是没能将这名厉鬼带回家。
虽然上次他也没能及时将傅临山带回家,但他起码可以跑到傅临山的医院里露营,软磨硬泡地让对方跟自己回家。
可现在的这位厉鬼
根本没有醒来。
连对话交流的机会都没有。
更不用说软磨硬泡。
即使季糖在这里住上一百年,恐怕这名厉鬼也不会知道他的存在。
这是传说中的植物鬼吗
季糖有点苦恼。
他翻看起a中关于这名厉鬼的提示。
生前是敢于社会的民国作家。被人砍断头颅而死。死后的魂魄,被囚禁于他最讨厌的封建习俗冥婚场景之中。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生不如死。
他生前最讨厌的东西,死后无处不再地在折磨他。
他甚至不能醒来,不能离开这里,不能说话和挣扎,只能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静静地忍受折磨。
这比谢立的听不见,贺知夜的看不见,更加令人痛苦。
明明魂魄还在,却不能再看这世界一眼。
季糖一定得找到带他出去的办法。
等到裴先生能够醒来。
季糖不会再让他身处于压抑恐怖的冥婚场景中。
而是为他举办一场真正的婚礼。
圣洁、公正、光明。
季糖慢吞吞地站起身,瞥一眼时间,准备先回家找其他厉鬼来帮忙。
他自己一个人肯定搞定不了。
再说现在天亮了,也不会有任何可利用的灵异线索出现。
季糖扭过脑袋,很不好意思地对孤零零的棺材道。
“裴先生,您等等。我很快会回来找您。”
季糖走出荒地,在荒地入口的一棵大树下找到自己的大衣。
他穿上大衣,骑上公共单车,摇摇晃晃地骑出荒野。
季糖坐着出租车回到家之时,已是中午。
小兔子第一个跑到门口迎接他。小兔子站在门口,踮起小小的爪子尖,竖起兔耳朵,对季糖骂骂咧咧。似乎在埋怨季糖为什么不回来。
季糖没有进家门,而是蹲下身,将小兔子的长耳朵揪起来,把小兔子放在手心里。
他挠挠脑袋,有点不好意思道“傅医生,我想请您帮一个忙。”
“叽叽叽”
被揪住耳朵尖尖的兔子顾不着什么,拼命地叽叽叫。
它在挣扎,想要下地。
随即,季糖看见它剧烈晃动的身体抖下许多小小的青草根,轻飘飘地落在地面。
小兔子将一些小小的青草藏到绒毛里,想要偷偷摸摸地当零食吃。可却因为这个无意识的挣扎,而全都暴露给季糖。
“叽”
季糖“”
季糖不再揪兔子的耳朵,将小兔子放在手心里,他戳戳小兔子的脑袋“傅医生,等您帮完我这个忙。我给您买好多好多兔草。”
小兔子“”
季糖没等小兔子变回人形,便将对方塞进口袋里。
找到帮手的他,再次准备前往冥婚场景。
季糖刚回到荒野。
口袋里的小兔子耸动几下,从中鼓囊囊的口袋中钻出,啪叽一下软趴趴地掉在地面。黑气从它身后席卷而出,将整只兔子包裹住。
黑气幻化成人形。
傅临山出现在季糖面前。
男人很高,气势冰冷,像一堵带有压迫性的墙。
“你想要我做什么”
季糖一愣,如实道“我想请您帮忙撕一些符咒。”
那些符咒他真的撕不下。
傅临山“为什么”
“”季糖硬着头皮继续道“我想带一个人回家,然而那些符咒将他封印住了。唔,他在那里。”
季糖指了指不远处的荒野。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得正确不。
傅临山没说话。
季糖“”
他从傅临山泛起冷光的镜片中,看出对方有一点点不爽。
半晌,傅临山才轻轻地点头,冷声道“嗯。你先回去。我帮你解决。”
季糖“”
他到底回不回去。
季糖沉默很久,最终选择回去。
傅临山都答应自己了,他也不好逆着对方的计划走。
季糖再次坐车回家。
他刚一回到家,突然发现家里的小院子多出一个庞然大物。
裴白舟的棺材。
傅临山将整只棺材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
回来了。
高大的男人身穿黑色军装,站在棺材旁边。他见季糖回来,抬起半边眼,轻轻地瞥瞥棺材,示意自己已经完成任务。
季糖走过去,瞅着这只灰扑扑的大棺材许久,扯起唇角,不知该说些什么。
男人半蹲下身,将贴在棺材上的一个大大“囍”字给撕掉,然后揉碎,丢在旁边的垃圾桶。他冷声道“棺材和里面的人,我都带回来了。不过你最好别把棺材和人搬进屋里。”
季糖“为什么”
傅临山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之意“棺材脏,人也脏。”
季糖瞥一眼棺材。
这棺材沾满厚厚的灰尘,起码有几厘米厚。
的确挺脏的。
傅临山叮嘱完季糖几句,便离开了。
季糖松出口气。
傅临山的确将人带回来了。
虽然这带回来的方式,的确有这么一点奇怪。
不过总比没带回来好。
季糖戴上手套,费力地推开棺材盖。
里面的青年静静地躺着。连姿势都不曾改变。
他被季糖亲过的地方,还沾染着一点小小的水痕。被他冷冰冰的面容衬得有点突兀。
季糖泛红脸颊,拿来纸巾,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嘴角擦干净。
按鬼导演的话来说。
他不但拐卖了一群会动的厉鬼,还把不会动的厉鬼也给拐回家。
还趁着对方没有知觉,偷偷吧唧一口对方的脸。
季糖轻叹口气,很苦恼。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种厉鬼。
他只能找到办法唤醒对方,才能找到隐藏在冥婚场景中的秘密。
比如这名厉鬼为什么会被镇压,那里为什么会有会动的小纸人。
此时已是午后,天气很热。
季糖怕留在屋外的青年被烤焦,从屋内拿来一把小太阳伞,插在棺材旁边的泥土上,为青年遮阳。
应该不会被太阳晒到了。
等到晚上天气凉了,他可以又得给这名厉鬼加床被子。
季糖拿来一张小板凳,坐在棺材旁边。
他思索片刻,决定还是试着将对方搬出棺材,然后用力地拍一拍对方的脸,看看能不能拍醒。
季糖站起身,凑到棺材边缘。他伸出手,费力地揽住青年的腰,想要将对方徒手抱起来。
青年意外地重,季糖抱到一半,手一软,整个人重心不稳地跌倒。
被他抱住的青年,也随之跌落在地,咕噜噜地摔在地面的泥潭里。
季糖瞥一眼这粘稠浑浊的泥潭,皱眉。
他站起身,用力将软绵绵的青年啪叽地翻过身。
果不其然,裴白舟英俊的面庞全都糊满泥水,睫毛和发丝都变成泥土色,青色长袍也被泥水浸湿,整个人看起来黑乎乎的。
但他仍是一动不动,看起来非常地乖。
也有点可怜和狼狈。
季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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